乾隆年間,江南水鄉。
細雨如愁絲,纏綿不絕地灑落在一處名為「聚義莊」的破敗大宅上。與其說這是莊園,不如說是個勉強遮風擋雨的棚戶。屋瓦殘缺,雨水順著椽木滴落,在佈滿青苔的天井石板上敲打出單調而淒涼的節奏。空氣中瀰漫著潮濕的黴味、陳年香灰的氣息,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窮酸氣。這裡,便是反清幫會「如花會」的總舵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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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廳之內,燭火昏黃,搖曳不定,將擠在廳中二十條身影拉扯得忽長忽短,更添幾分陰鬱與沉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廳堂中央那張鋪著破舊草蓆的木板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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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躺著的,是如花會總舵主余兆廷。他面如金紙,氣息微弱,胸膛的起伏幾乎難以察覺,唯有一雙原本銳利的眼睛,此刻雖渾濁,卻仍竭力睜著,掃視著圍在床前的兄弟們。這位曾懷抱反清復明壯志的漢子,如今已被歲月與現實的磨礪耗盡了心力,油盡燈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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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榻邊,幾位核心人物神色各異:
* **吸塵道人(二當家):** 身形乾瘦,顴骨高聳,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青灰色道袍,腰間繫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布包(裡面是他吃飯的傢伙——一個磨得發亮的銅算盤)。他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捻著稀疏的鬍鬚,眼神裡滿是憂慮與精明的算計。
* **趙泰山(三當家,「獨臂如來」):** 魁梧如山,一條空蕩蕩的左袖管紮在腰間,僅剩的右臂筋肉虯結,顯示著驚人的力量。此刻這條鐵漢卻眼眶通紅,虎目含淚,緊握著拳頭,指甲幾乎嵌進掌心,強忍著不讓悲聲溢出喉嚨。
* **徐癲人(七當家,「智劉禪」):** 微胖,圓臉,頭戴一頂歪斜的文士巾,手裡搖著一把禿了毛的鵝毛扇。他眼神時而茫然望天,時而飛速轉動,嘴裡念念有詞,似乎在推算著什麼複雜的卦象或賬目,與這悲傷的氣氛顯得格格不入,卻又透著一種詭異的專注。
* **張痴根(十三當家,「銅頭蝌蚪」):** 腦袋奇大,頂著一頭亂糟糟的短髮,脖子相對顯得細長。他焦躁不安地原地踱著小步,一雙大手不停地撓著頭皮,發出沙沙聲響,臉上寫滿了無措與煩悶。
* **胡亭英(十九當家,「女見愁」):** 雖是女子,卻一身利落的短打,英氣逼人(或者說是殺氣隱現)。她雙臂環抱胸前,薄唇緊抿,柳眉微蹙,目光如電般在總舵主和幾位核心當家臉上掃過,透著明顯的質疑與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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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餘十五位頭目,則或站或蹲,擠滿了廳堂角落和門邊:
* **四當家「鐵算盤」錢不多:** 乾癟老頭,抱著一個油光水滑的紫檀木算盤,手指習慣性地在算珠上滑動,發出輕微的噼啪聲,臉上愁雲慘淡,顯然在計算著幫會捉襟見肘的開支。
* **五當家「草上飛」孫不穩:** 矮小精悍,腳蹬一雙破舊的快靴,腳尖點地,身體微微晃動,似乎隨時準備竄出去,此刻卻只能不安地搓著手。
* **六當家「百草仙」蘇半帖:** 背著一個碩大的藥箱,鬚髮皆白,滿臉皺紋,正從箱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片參片,想塞進余兆廷嘴裡,卻被總舵主微微搖頭拒絕,只能嘆息著收回。
* **八當家「沒嘴葫蘆」吳不言:** 沉默寡言,身材敦實,像根木樁似的杵在趙泰山身後,雙手抱臂,眼神沉靜地看著一切。
* **九當家「笑面虎」李常樂:** 圓臉微胖,嘴角習慣性掛著一絲笑意,此刻那笑容卻比哭還難看,眼神裡盡是悲傷。
* **十當家「八臂哪吒」周通:** 手臂修長,腰間掛滿了各種稀奇古怪的小工具和暗器囊,此刻正無聊地用手指絞著一根細繩,顯得心煩意亂。
* **十一當家「病關索」楊雄:** 面色蠟黃,不時低聲咳嗽,裹著一件厚棉襖,靠著柱子,眼神黯淡。
* **十二當家「小孟嘗」秦義:** 相貌堂堂,頗有俠氣,此刻卻一臉愁苦,不時望向門外陰沉的天空。
* **十四當家「平治手」鄭太才:** 雙手骨節粗大,眼神閃爍,顯得有些心神不寧,下意識地摩挲著腰間一塊不起眼的玉佩。
* **十五當家「浪裡白條」張順:** 皮膚黝黑,帶著水汽,似乎剛從河裡上來,褲腳還滴著水,焦慮地看著總舵主。
* **十六當家「神行太保」戴速:** 雙腿細長,腳踝綁著沙袋(即使在這種時刻也未解下),來回踱步,顯得極其不耐煩。
* **十七當家「聖手書生」蕭讓:** 文士打扮,拿著一支禿筆和一本破冊子,似乎想記錄什麼,卻遲遲無法落筆,只是長吁短嘆。
* **十八當家「玉幡竿」孟康:** 高大英俊,氣質略顯陰柔,抱著一柄長劍,低頭不語。
* **二十當家「雲裡金剛」宋萬:** 身材最高大,幾乎頂到房梁,像尊門神般堵在門口,甕聲甕氣地吸著鼻子,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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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咳咳…」** 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打破了死寂,余兆廷瘦弱的身軀劇烈顫抖,吸塵道人連忙上前,用一塊還算乾淨的白布替他擦拭嘴角湧出的暗紅色血沫。血跡在白布上迅速洇開,像一朵凋零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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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舵主!」趙泰山再也忍不住,單膝重重跪倒在床前泥地上,獨臂撐地,聲音嘶啞哽咽,帶著哭腔,「您…您別再說話了!留點元氣!蘇老六,快,快想想辦法啊!」他猛地扭頭看向「百草仙」蘇半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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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半帖苦澀地搖搖頭,從藥箱深處摸出一個小瓷瓶:「老朽…老朽無能。這是最後一點『續命散』了…只能…只能稍減苦楚…」他顫巍巍地將一點藥粉倒入溫水,吸塵道人小心地接過,扶起余兆廷的頭,一點點餵下。藥似乎起了點作用,余兆廷的咳嗽稍緩,但臉色更顯灰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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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兄弟…」余兆廷的聲音如同破舊的風箱,嘶啞而微弱,每個字都彷彿耗盡了他殘存的生命力,「我…余兆廷…對不住大家…對不住先總舵主…咳咳…未能…未能光大我如花會…反倒…讓它…淪落至此…」他的目光緩緩掃過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掃過這破敗漏雨的廳堂,掃過牆角堆積的、早已發霉的糧袋,眼神中充滿了無盡的愧疚與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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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舵主何出此言!」吸塵道人聲音低沉,帶著深深的無奈,「這世道艱難,清廷勢大,鷹犬遍地。咱們…咱們能保住這點香火不滅,弟兄們尚能苟全性命,已是您殫精竭慮、嘔心瀝血之功了!非您之過,乃…乃時也命也!」他腰間的算盤,隨著他激動的情緒,輕輕晃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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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徐癲人停下了搖扇,難得地正經起來,用禿毛扇柄點了點額頭,「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皆不與我如花會。清廷如日中天,我等地處江南腹心卻無險可守,幫中兄弟…唉,人心不齊,力有不逮久矣。總舵主您已竭盡所能,此乃非戰之罪,實乃天命也!天命不可違乎?」他這番神神叨叨又似乎有點道理的「高論」,引來幾道無奈甚至略帶惱怒的目光(尤其是胡亭英的),但在這悲涼氣氛下,也無人出聲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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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兆廷艱難地抬起枯瘦如柴的手,那隻曾經能開強弓、揮利劍的手,此刻卻連抬起都顯得無比費力。眾人立刻屏息凝神,廳內只剩下屋外淅瀝的雨聲和粗重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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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們…聽我說…」余兆廷的喘息聲如同拉鋸,但他的眼神卻在這一刻爆發出驚人的清明,那是迴光返照的決絕之光,掃視著他的每一位兄弟。「我…我時辰快到了…但如花會…不能散!反清復明…驅除韃虜的大業…不能…斷在我們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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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擲地有聲卻又無比虛弱的宣言,像重錘敲在每個人心上。趙泰山虎軀一震,拳頭攥得更緊;吸塵道人眼神一凜;徐癲人停止了掐算;張痴根停止了撓頭,張大了嘴;胡亭英環抱的雙臂放了下來,身體微微前傾;就連角落裡一直沉默的「沒嘴葫蘆」吳不言也抬起了頭,目光灼灼。二十位當家,無論性格如何,此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股沉甸甸的責任感和對未來的恐懼同時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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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之後…」余兆廷的目光彷彿穿透了屋頂的破洞,越過了千山萬水,投向了遙遠而荒涼的西方,「總舵主之位…傳給…傳給我的義子…曾…曾家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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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洛?!」張痴根那顆大腦袋猛地抬起,脖子發出輕微的咔噠聲,一臉的愕然與難以置信,「總舵主,您…您說的是…那個…那個遠在回疆戈壁灘上、跟著『泳池傻俠』元治昭元大俠學藝的…曾家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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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余兆廷艱難卻無比肯定地點了點頭,渾濁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絲罕見的、混合著追憶與慈愛的溫情,「兆昭兄…與我…情同手足…生死之交…家洛這孩子…雖…雖自小頑劣,性情…跳脫不羈…貪玩好耍…咳咳…」他似乎想起什麼,嘴角竟牽扯出一絲極淡、極苦澀的笑意,「但…心地純良…重情重義…根骨…根骨更是萬中無一…乃是兆昭兄…與我…共同看好的…咳咳咳…」又是一陣劇咳打斷了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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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亭英再也按捺不住,她性子最是直爽剛烈,一步跨到床前,聲音帶著急切和毫不掩飾的質疑:「總舵主!恕屬下直言!家洛兄弟…我們兄弟大多只聞其名,多年未見!當年他被元大俠帶走時,還是個流鼻涕的娃娃!如今會中風雨飄搖,內憂外患,強敵環伺!他…他一個遠在萬里之外、不通世務、武功也不知練得如何的年輕人,如何能擔得起總舵主這副千鈞重擔?!」她目光掃過四周,指向漏雨的屋頂、牆角的黴斑,聲音提高,「況且…咱們這攤子…您看看!弟兄們都快揭不開鍋了!他回來,又能如何?難道靠他師傅那『泳池傻俠』的名頭嚇退清兵嗎?!」她的話尖銳而現實,像刀子一樣戳破了眾人心中隱藏的疑慮。不少當家,如錢不多、孫不穩、楊雄等,都下意識地微微點頭,面露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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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兆廷的眼神陡然變得無比銳利,即使虛弱瀕死,那份身為總舵主的威嚴仍在瞬間爆發出來,直直地刺向胡亭英:「亭英…!」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家洛…是我…是我和兆昭兄…共同選定的傳人!他…他身上…有我們…未盡的希望…有…有我如花會…浴火重生的…契機…咳咳咳…」又是一陣猛咳,血沫再次溢出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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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劇烈地喘息著,胸膛起伏如同破敗的風箱,目光卻更加堅定地掃過在場的每一位頭目,從吸塵道人、趙泰山、徐癲人、張痴根、胡亭英,再到錢不多、孫不穩、蘇半帖…一個一個看過去,彷彿要將他們的樣子刻進靈魂深處。他凝聚起生命中最後的力氣,一字一頓,聲音嘶啞卻如洪鐘般敲擊在每個人耳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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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外香堂…二十位頭目…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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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下在!」以吸塵道人、趙泰山為首,二十位當家無論心中如何波瀾起伏,此刻都如同條件反射般,齊刷刷地單膝跪地!動作雖因場地擁擠而顯得有些凌亂,但那應答之聲卻匯聚成一股悲壯的洪流,衝破了屋頂的壓抑,蓋過了淅瀝的雨聲!這是對即將逝去的領袖,最後的、也是最鄭重的承諾!「鐵算盤」錢不多的算盤珠因跪地而嘩啦作響;「草上飛」孫不穩動作最快;「百草仙」蘇半帖顫巍巍跪下;「沒嘴葫蘆」吳不言沉默如山;「笑面虎」李常樂臉上再無笑意;「八臂哪吒」周通腰間工具叮噹作響;「病關索」楊雄強忍咳嗽;「小孟嘗」秦義一臉肅穆;「平治手」鄭太才眼神閃爍了一下,也迅速低頭;「浪裡白條」張順褲腳的水滴在地面暈開;「神行太保」戴速跪得筆直;「聖手書生」蕭讓終於在破冊子上寫下了「遺命」二字;「玉幡竿」孟康抱劍垂首;「銅頭蝌蚪」張痴根大腦袋垂得很低;「女見愁」胡亭英雖有不甘,也咬著唇跪下;「雲裡金剛」宋萬跪地時幾乎碰到了房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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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以總舵主之名…」余兆廷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燃燒生命般的威嚴與懇切,「命爾等…即刻啟程…遠赴回疆…萬里跋涉…尋得我曾家洛孩兒…迎他…迎他回來…接掌如花會…總舵主之位!此乃…遺命!不得…有誤!」最後四個字,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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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遵總舵主遺命!」二十個聲音再次轟然響起,整齊劃一,帶著赴死的決心與無盡的悲愴,在破敗漏雨的廳堂裡迴盪、震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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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這聲應諾,余兆廷緊繃的神經和最後的生命力彷彿瞬間被抽空。他臉上那抹迴光返照的紅暈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灰。緊繃的身軀鬆弛下來,嘴角卻奇異地向上牽扯,露出一個極其微弱、如釋重負的笑意。他渾濁的目光再次投向虛空中的西方,喃喃低語,聲音細若蚊蚋,只有離得最近的吸塵道人和趙泰山勉強聽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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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洛…我的兒…如花會…就…就交給你了…別…別嫌棄…它弱雞…弱雞…也是…也是雞啊…總能…下個蛋…咳咳…」最後的氣息,伴隨著一聲幾乎聽不見的咳嗽,徹底消散了。那隻努力抬起、指向西方的手,無力地垂落下來,輕輕搭在冰冷的草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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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舵主——!!!」
趙泰山發出一聲撕心裂肺、如同受傷猛虎般的悲吼!巨大的身軀猛地撲倒在床邊,獨臂緊緊抓住余兆廷尚帶餘溫卻已冰冷的手,嚎啕大哭起來。這哭聲如同導火索,瞬間點燃了壓抑已久的悲傷。吸塵道人閉上雙眼,兩行濁淚無聲滑落;徐癲人手中的破扇掉落在地;張痴根抱著大腦袋蹲在地上,發出嗚嗚的哭聲;胡亭英別過臉去,肩膀微微聳動;「笑面虎」李常樂終於失聲痛哭;「雲裡金剛」宋萬像個孩子般哇哇大哭;蘇半帖老淚縱橫;錢不多抱著算盤默默流淚;孫不穩、周通、楊雄、秦義、鄭太才、張順、戴速、蕭讓、孟康、吳不言…廳堂之內,二十條江湖漢子,無論平素是剛強還是油滑,是精明還是憨直,此刻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哭聲、哽咽聲、捶地聲交織一片,與屋外的淒風苦雨應和著,為這位帶領著弱雞幫會掙扎求存的總舵主,送上了最後的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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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吸塵道人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湧的情緒。他抹了一把臉,再睜眼時,那精明的算計雖仍在眼底深處,卻被一種沉重的責任感和認命的無奈所覆蓋。他站起身,環視著悲痛欲絕的兄弟們,聲音沙啞卻清晰地穿透了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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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們!總舵主…歸天了!」一句話,讓哭聲驟然一窒。「遺命已下!我等身為如花會當家,當以舵主遺願為重!節哀!」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每一張淚痕未乾的臉,「收拾行裝,打點盤纏…準備…準備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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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癲人撿起地上的破扇,拍了拍灰,又恢復了那副神神叨叨的樣子,只是聲音也帶著濃重的鼻音:「西行…萬里之遙,戈壁荒漠,風沙漫天,豺狼虎豹…更有清廷爪牙密佈,關卡重重…此一行,大凶之兆啊…」他掰著手指頭,語速飛快,「盤纏!最是緊要!老錢,咱們庫裡…咳,還有幾兩碎銀?糧草幾何?駝馬幾匹?需得精打細算,分毫不能錯!路線…路線更要仔細參詳,避開官道,走險徑…風險更大…唉,難,難,難!」他連說三個「難」字,眉頭皺成了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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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痴根也站起來,用袖子胡亂擦了把臉,甕聲甕氣地說:「唉,總舵主最後說…弱雞也是雞?這…這算個啥遺言嘛…聽著怪彆扭的…」他嘟囔著,撓了撓大腦袋,但當他望向總舵主遺容,再看向西方陰霾的天空時,那迷茫的眼神深處,也悄然生起了一絲不得不為、破釜沉舟般的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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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亭英扶起哭得幾乎虛脫的趙泰山,這位鐵打的漢子此刻彷彿失去了所有力氣,靠在她肩上抽噎。胡亭英望著余兆廷安詳卻再無生氣的臉龐,又環顧這四壁空空、風雨飄搖的所謂「總舵」,最終化作一聲長長的、包含了太多複雜情緒的嘆息。她拍了拍趙泰山的背,目光轉向吸塵道人,聲音低沉卻清晰:「罷了…既然是總舵主遺命…縱是刀山火海,龍潭虎穴,咱們…也得走這一遭。但願…」她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與深深的憂慮,「但願那位『泳池傻俠』元大俠的高徒曾家洛…真如總舵主所言,是個能…『下蛋』的弱雞吧!」她的話,道出了在場許多人心中的疑慮與期冀,只是這期冀,在現實面前顯得如此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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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時間,聚義莊內一片忙碌而壓抑的景象。錢不多翻箱倒櫃,最終捧出一個沉甸甸的小布包,裡面是幫會最後的積蓄——幾錠散碎銀子和一串銅錢,他小心翼翼地數著,臉上每一道皺紋都寫滿了愁苦。蘇半帖忙著分發一些簡陋的傷藥和驅蟲避瘴的藥粉。周通、戴速、孫不穩等人檢查著破舊的兵器,給幾匹同樣瘦骨嶙峋的馬和唯一一頭老駱駝餵著最後的草料。蕭讓找出一張泛黃的、殘缺不全的輿圖,與徐癲人、吸塵道人圍在一起低聲商議。趙泰山默默地為總舵主整理遺容,換上一件稍顯乾淨的舊袍。胡亭英則冷著臉,將一些乾硬的餅子和水囊分發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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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切勉強準備就緒,已是次日清晨。細雨依舊未停,天色陰沉得如同傍晚。二十名如花會的頭目,穿著打滿補丁的勁裝或便服,背著簡單的行囊,牽著那幾匹瘦馬和老駱駝,沉默地離開了他們破落、漏雨、充滿悲傷記憶的總舵——聚義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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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伍稀稀拉拉,步履沉重,在泥濘不堪的鄉間小路上拖出長長的、歪斜的影子。雨水打濕了他們的頭髮和衣衫,寒意刺骨,卻遠不及心頭的沉重與迷茫。吸塵道人走在最前,腰間的算盤隨著步伐發出輕微的撞擊聲,彷彿在計算著這趟渺茫旅程的每一步成本。趙泰山牽著馬,低著頭,肩膀依舊在微微抽動。徐癲人騎在老駱駝上,搖著破扇,嘴裡念念有詞,似乎在推算吉凶。張痴根的大腦袋上頂著個斗笠,不時回頭望一眼越來越遠的莊子。胡亭英走在隊伍中段,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四周。其餘當家們,或垂頭喪氣,或強打精神,或滿面愁容,稀稀落落地跟在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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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隊伍轉過一個彎,破敗的聚義莊徹底消失在視野中時,一陣風吹過,莊門上方那塊寫著「反清復明」四個大字的舊木牌匾,在風雨中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吱呀聲。終於,「咔嚓」一聲輕響,本就腐朽的掛繩斷裂,牌匾重重地摔落在泥水裡,濺起一片污濁的水花。那「復」字的一角,在撞擊下徹底碎裂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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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花會的西行之路,就在這無盡的淒風苦雨、前路未卜的沉重與一塊碎裂的牌匾墜落聲中,艱難地開始了。等待他們的,是萬里風沙,是朝廷鷹犬,是莫測的命運,還有一個遠在回疆、被寄予厚望卻又充滿未知的年輕人——曾家洛。弱雞幫會的最後掙扎,就此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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