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打牆」石林，這名字取得真是……貼切到讓人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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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洛拖著他那副比破麻袋好不了多少的身軀，一頭栽進了這片由老天爺（或者該說是風沙這個雕刻狂魔）花了億萬年心血打造的「天然迷宮主題樂園」。眼前全是奇形怪狀、高聳入雲的風蝕大石柱。有的像張牙舞爪想收門票的怪獸，有的像站崗站到睡著的石巨人，更多的則是歪七扭八、扭來扭去，活像一群喝醉酒在跳大神的神棍。月光慘兮兮地照下來，給這些石頭精怪投下重重疊疊、變幻莫測的黑影子。狹窄的通道像腸子打結一樣繞來繞去，岔路多得讓人懷疑人生，走兩步就感覺自己在原地轉圈圈。風在石頭縫裡鑽來鑽去，發出嗚嗚、嘶嘶、嘿嘿各種怪聲，彷彿真有看不見的搗蛋鬼在耳邊吹氣，專門負責讓人頭暈眼花加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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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洛的腰傷和腳踝扭傷，在冷風裡和沒命的奔跑下，疼得像有幾百隻螞蟻在啃他的骨頭，每吸一口氣都像是在吞刀子。嘴唇裂得像旱季的河床，喉嚨乾得能噴出火星。木合塔爾給的救命麵餅早就進了五臟廟，此刻肚子餓得咕咕叫，聲音大得能在這鬼地方開演唱會。他像隻快散架的蝸牛，扶著冰冷粗糙、還掉渣的巖壁，一步一挪，每一步都走得齜牙咧嘴，表情扭曲得可以去演恐怖片。眼前的世界因為又累又渴，開始玩起了分身術，石頭柱子都變成了兩個、三個，在他眼前跳華爾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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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北…往東北…」他像唸咒語一樣嘟囔著木合塔爾的指點，想在這個石頭迷宮裡找個北。可頭頂的天空被那些高得離譜的石柱子切得七零八落，星星都害羞地躲起來了。他只能憑著感覺——一種通常不太可靠的感覺——在迷宮裡跌跌撞撞，活像沒頭的蒼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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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的追殺聲好像暫時消停了，但曾家洛可不敢鬆懈。阿卜杜勒那對招風大耳和陰森森的眼神，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比噩夢還黏人。他知道，那群放印子錢的狠角色，肯定像沙漠裡的毒蠍子，正躲在某個石頭縫裡，等著給他來個「驚喜大禮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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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像做賊似的，剛溜過一個窄得幾乎要側身擠、兩邊石壁快要親嘴的彎道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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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分頭找！那小子肯定鑽進這石頭堆裡了！」
「眼睛放亮點！老鼠洞都別放過！阿卜杜勒老爺發話了，活的死的都要帶回去！」
阿大和阿二那破鑼嗓子！還有幾個陌生的、聽起來也不是善茬的聲音！他們居然這麼快就搖到人了，還追進了這「鬼打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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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洛的心臟「咯噔」一下，差點從喉嚨眼裡蹦出來！恐懼像一盆冰水，嘩啦澆了他個透心涼，身上的傷都嚇得不怎麼疼了（暫時的）。他下意識就想扭頭往回竄，可後面的通道窄得轉個身都難！而且往回跑？那豈不是離木合塔爾指的生路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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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蛋！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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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聲和吆喝聲越來越近，火把那跳動的、像鬼火一樣的光影，已經從岔路口那邊偷偷摸摸地溜過來，在扭曲的石壁上跳著詭異的舞蹈，彷彿在說：「來呀~快活呀~反正有大把時光~（來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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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望之下，曾家洛的眼珠子像探照燈一樣掃過四周。左邊？一道陡得能當滑梯、還佈滿碎石的巖壁，爬上去估計能直接表演「自由落體」。右邊？一條黑咕隆咚、看起來深不見底、彷彿直通閻王殿的狹縫。正前方？月光勉強能照到一小片空地，地上鋪著些枯枝敗葉和碎石，看起來……嗯，相對平坦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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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時間思考了！賭一把！曾家洛把心一橫，牙齒咬得咯咯響（主要是冷的），強忍著腳踝傳來的、堪比容嬤嬤扎針的劇痛，像顆出膛的……呃，不太快的炮彈，猛地朝那片看似「安全」的空地撲了過去！心裡祈禱著能藉著空地掩護，繞到對面的大石頭後面當縮頭烏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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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兩步…眼看就要踏上那片「希望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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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腳剛碰到那顏色略深的沙土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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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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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清脆悅耳（在曾家洛聽來卻像喪鐘）的斷裂聲響起！腳下瞬間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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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咧！」曾家洛腦子裡只閃過這兩個字，整個人就失去了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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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根本就不是什麼結實地！是個缺了大德的陷阱！上面鋪著一層薄薄的、偽裝得天衣無縫的枯枝爛葉和細繩網！此刻，承受不住他這「重量級」選手的踩踏，偽裝層像紙糊的一樣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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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啊啊——！」曾家洛發出一聲短促而充滿驚嚇的慘叫，整個人像被丟下鍋的餃子，頭朝下腳朝天，向著下方深不見底的黑暗自由落體！慌亂中，他的雙手在空中胡亂抓撓，試圖抓住點什麼救命稻草，結果只撈到幾根斷掉的枯枝和一把冰冷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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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重的感覺爽翻天（才怪）！耳朵裡灌滿了呼呼的風聲和自己那擂鼓般的心跳！下墜！永無止境的下墜！時間慢得像是被黏住了，無邊的黑暗像墨汁一樣從四面八方湧來，要把他吞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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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通——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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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沉悶的巨響，伴隨著巨大的衝擊力，從屁股（幸運？）和腳底板傳來，瞬間傳遍全身！緊接著是冰冷刺骨的液體將他大半個身體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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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直接摔成肉餅，而是掉進了一個冰冷的水潭裡！巨大的衝擊力讓他眼前一黑，感覺五臟六腑都來了個乾坤大挪移，冰冷的水像找到了親人，爭先恐後地灌進他的鼻子和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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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噗——！」他像隻落水狗，掙扎著從水裡冒出頭，咳得驚天動地，肺都快咳出來了，總算把嗆進去的水吐了個七七八八。渾身疼得像被十頭駱駝踩過，尤其是最先著陸的右腿，傳來一陣陣鑽心刺骨的劇痛，感覺像是……斷了？！冰冷的潭水包裹著他，凍得他牙齒打架，咯咯咯的聲音在坑底迴響，感覺血液都快結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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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後餘生？一點點慶幸瞬間被劇痛、寒冷和「這下徹底玩完了」的絕望感碾得粉碎。腿斷了！困在這個暗無天日、鳥不拉屎的深坑裡！就算阿卜杜勒那幫混蛋找不到他，他也得活活凍成冰棍、餓成乾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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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萬念俱灰，準備閉上眼睛唱首「涼涼」送自己上路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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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嘿…嘿嘿嘿嘿…」
一陣低沉、沙啞、像是喉嚨裡卡了八斤濃痰，又透著一股子神經兮兮勁兒的詭異笑聲，毫無徵兆地從黑暗深處飄了過來。笑聲斷斷續續，忽高忽低，在這死寂的坑底迴盪，效果堪比恐怖片現場音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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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洛渾身的汗毛「唰」地一下集體起立敬禮！恐懼瞬間戰勝了疼痛和寒冷！這鬼地方還真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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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誰在那裡裝神弄鬼？！」曾家洛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一半是凍的，一半是嚇的。他掙扎著想往後挪，但斷腿的劇痛讓他動彈不得，只能在冰冷的潭水裡撲騰，濺起一片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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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神弄鬼？嘿嘿…」那聲音帶著濃濃的嘲諷，像破鑼在刮，「老夫在此清修多年，爾等小輩擾我清靜，跌落老夫的…呃…『無敵深淵洞府』，還敢惡人先告狀？」話音未落，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從坑底更深處的陰影裡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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藉著頭頂那個井口大的窟窿透下來的、微弱的、像快沒電的手電筒一樣的月光，曾家洛驚恐地看到一個「東西」從黑暗裡蠕動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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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勉強能看出是個人形。頭髮亂得像被十級颱風蹂躪過的鳥窩，又長又髒，糾結成一綹一綹，上面還沾著可疑的枯葉和泥沙，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鬍子更是誇張，像一叢生命力頑強的雜草，亂糟糟地覆蓋了脖子以下、胸口以上的所有區域，完全看不到嘴巴在哪裡。身上穿著一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破爛得像漁網一樣的袍子，勉強掛在身上。露出來的皮膚黢黑，佈滿泥垢和可疑的疤痕。整個人散發著一股濃烈的、混合著淤泥、腐葉和…呃…某種陳年體味的複雜氣息，堪比生化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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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手腳並用，像隻大號的、行動不太利索的烏龜，慢吞吞地從陰影裡爬到了月光勉強能照到的地方，一屁股坐在一塊略乾燥的石頭上。然後，他抬起那顆頂著「豪華鳥窩」的腦袋，撥開眼前幾綹擋視線的頭髮，露出一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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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在骯髒臉孔的襯托下，眼白顯得格外突出，但眼珠子卻異常明亮，亮得有點……不正常。眼神飄忽不定，時而銳利如刀，彷彿能洞穿人心；時而又渙散迷茫，像在夢遊；時而閃爍著孩童般的好奇；時而又充滿了憤世嫉俗的狂躁。總之，就是透著一股子濃濃的「這人腦子可能被門夾過」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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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兀那小子！」那怪老頭用他那破鑼嗓子開口了，聲音在坑底嗡嗡迴響，「報上名來！為何擅闖我『狗熊派』第十五代掌門人蔣學安的閉關聖地？！」他挺了挺乾癟的胸膛，試圖擺出威嚴的架勢，但配上他那身行頭和坐姿，活像隻剛從泥坑裡打完滾、還非要裝獅子王的土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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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狗熊派？掌門人？」曾家洛徹底懵了，腦子裡嗡嗡作響，比掉下來時還暈。他看看四周——潮濕的爛泥潭、滑膩膩長滿青苔的坑壁、頭頂遙遠的洞口、空氣中瀰漫的腐敗氣息……這地方跟「聖地」兩個字有半毛錢關係嗎？「前…前輩？您…您說這是您的…閉關聖地？」他聲音發顫，覺得自己可能摔壞了腦袋，產生了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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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話！」蔣學安猛地一瞪眼，那雙神經質的眼睛射出精光（雖然只維持了零點五秒），「此地乃我狗熊派歷代掌門秘傳之『歸真洞天』！蘊含天地至理，最適合參悟我派無上絕學！」他說著，還煞有介事地指了指周圍黑漆漆、濕漉漉的巖壁，彷彿上面刻滿了絕世武功秘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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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洛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片滑膩的青苔和幾隻正在悠閒散步的潮蟲。他嘴角抽搐了一下，感覺自己快繃不住了：「前…前輩，在下曾家洛，無意冒犯。實在是…被仇家追殺，慌不擇路，才…才跌落下來的。」他指了指自己泡在水裡、疼得直抽抽的右腿，「您看，腿好像…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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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了？」蔣學安湊近了些，那雙明亮的眼睛在曾家洛的斷腿上掃來掃去，鼻子還像狗一樣嗅了嗅，然後一臉嫌棄地縮了回去，「嘖嘖，年輕人，骨頭不夠硬啊！想當年老夫被那幫天殺的龜孫子追殺，從『萬丈崖』上跳下來，也就摔斷三根肋骨，吐了兩口血而已！你這點小傷，算個屁！」他一臉「你這屆年輕人不行」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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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洛：「……」 萬丈崖？您老確定不是從炕上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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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家？」蔣學安的神經似乎又被這個詞觸動了，他猛地跳起來（動作居然還挺靈活），像隻受驚的猴子，在狹小的坑底焦躁地轉了兩圈，嘴裡唸唸有詞：「仇家…又是仇家！陰魂不散！都追到老夫的洞天福地來了？！」他突然停下，惡狠狠地盯著曾家洛，眼神變得極其危險：「說！你是不是『無膽莊』裘老兒派來的探子？還是『無擔當派』樂老妖婆的走狗？！想來搶我的《狗熊真經》？！沒門！」他像護崽的老母雞一樣，雙手緊緊捂住了自己破爛袍子的胸口位置，彷彿裡面藏著什麼絕世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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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膽莊？無擔當派？《狗熊真經》？」曾家洛聽得滿頭霧水，感覺自己掉進的不是陷阱，而是某個瘋子的臆想劇場。「前輩！您誤會了！我真的不認識什麼裘老兒樂老妖婆！追殺我的是放印子錢的大耳窿！他們只想要錢！不想要什麼真經！」他急得差點舉手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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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耳窿？」蔣學安愣了一下，眼神裡的兇光褪去一些，換上了迷惑，「那是什麼門派？專練耳朵神功的？耳朵大很厲害嗎？」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那對被亂髮遮蓋的、普普通通的耳朵，似乎有點不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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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洛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這都哪跟哪啊！「不是門派！是…是放高利貸的！就是借人錢然後收很高很高利息的壞蛋！」他試圖用最簡單的語言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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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利貸？」蔣學安皺著他那幾乎被鬍子淹沒的眉頭，努力思索，然後恍然大悟般一拍大腿（拍得自己齜牙咧嘴），「哦！老夫明白了！就是『九出十三歸』那幫龜孫子！專門吸人血的蛀蟲！比『無膽莊』那幫縮頭烏龜還可惡！」他義憤填膺，唾沫星子差點噴到曾家洛臉上。「小子！你欠他們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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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十兩。」曾家洛羞愧地低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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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兩？」蔣學安眼睛瞪得像銅鈴，聲音陡然拔高，尖銳得能刺破耳膜，「才五十兩？！就為了區區五十兩銀子，他們就對你喊打喊殺，還把你逼得跳了老夫的洞天？！」他氣得鬍子都翹了起來，在坑底團團轉，破口大罵：「豈有此理！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想當年，老夫行走江湖，一頓飯錢都不止五十兩！現在的江湖後輩，眼皮子怎麼這麼淺？！為了五十兩就要人性命？簡直丟盡了江湖同道的臉！比狗熊還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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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洛聽得目瞪口呆。這位前輩的重點……是不是有點歪？不過看他罵得這麼起勁，好像對大耳窿深惡痛絕，敵人的敵人……暫時算半個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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罵了半天，蔣學安似乎罵累了，一屁股坐回石頭上，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像個破風箱。他瞥了一眼泡在水裡、臉色發青、嘴唇發紫的曾家洛，撇了撇嘴：「行了行了，別泡著了！再泡就成水發海參了！老夫這『歸真洞天』雖然靈氣充沛，但這『寒玉潭』的水也不是你這小身板能久泡的！爬過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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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那隻髒兮兮、指甲縫裡全是黑泥的手，像拎小雞一樣，抓住曾家洛的後衣領，把他從冰冷的潭水裡拖了出來，扔在旁邊一塊稍微乾燥點的石頭上。動作雖然粗魯，但好歹是脫離了那刺骨的冰水。曾家洛凍得渾身發抖，牙齒咯咯作響，連道謝的話都說不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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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學安也不理他，自顧自地在那堆破爛袍子裡摸索了半天，居然神奇地摸出了一個小小的、髒得看不出原色的油紙包。他小心翼翼地打開，裡面是幾塊黑乎乎、硬邦邦、看起來像某種植物根莖的東西，散發著一股淡淡的土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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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地精薯』，老夫洞天特產，大補元氣！便宜你小子了！」他摳摳搜搜地掰了指甲蓋大小的一塊，一臉肉痛地遞給曾家洛，「省著點吃！老夫存點口糧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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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洛看著手裡這塊比石頭軟不了多少、還散發著怪味的「特產」，實在沒勇氣往嘴裡塞。但飢餓感戰勝了一切，他閉著眼，把那小塊東西塞進嘴裡，用盡全身力氣去嚼。味道……一言難盡，又苦又澀，還帶著一股濃郁的泥土芬芳，像是在啃一塊風乾了的泥巴。但神奇的是，嚼碎嚥下去後，一股微弱的暖意竟然真的從胃裡升騰起來，驅散了一點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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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老夫的『地精薯』，效果立竿見影吧？」蔣學安一臉得意，彷彿拿出了什麼仙丹妙藥。他又掰了一小塊塞進自己嘴裡，嘎嘣嘎嘣嚼得津津有味，像是在吃糖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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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點東西，稍微緩過點勁，曾家洛看著眼前這個瘋瘋癲癲、卻又莫名有點「大方」的老頭，忍不住問道：「蔣…蔣前輩，您…您剛才說您是被仇家困在這裡的？也是為了…呃…《狗熊真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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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到這個，蔣學安臉上的得意瞬間消失，換上了一副天塌下來的悲苦表情。他猛地一拍大腿（這次拍的是曾家洛沒受傷的那條腿，疼得曾家洛「嗷」一嗓子），聲淚俱下地開始控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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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嗚…說起這個，老夫就…就悲從中來啊！」他誇張地用那髒兮兮的袖子抹著根本不存在的眼淚，「想我蔣學安，堂堂狗熊派第十五代掌門人！武功蓋世！才高八斗！玉樹臨風！（曾家洛看著他那鳥窩頭和漁網袍，嘴角再次抽搐）本該帶領我狗熊派發揚光大，拳打無膽莊，腳踢無擔當派，一統江湖，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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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站起來，雙手叉腰，擺出一個自以為威武霸氣的姿勢，可惜配上那身行頭，效果十分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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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恨啊！可恨！」他語氣陡然一變，充滿了悲憤，「都怪那兩個狼心狗肺、忘恩負義、卑鄙無恥、下流齷齪的師弟師妹！裘仲英！樂菲青！這對狗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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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仲英？」曾家洛覺得這名字有點耳熟，好像在哪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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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就是那個無膽莊的裘縮頭！」蔣學安唾沫橫飛，「還有那個無擔當派的樂老妖婆！他們覬覦我狗熊派鎮派之寶——《狗熊真經》！此經乃我派開山祖師『狗熊老祖』於極北苦寒之地，觀萬熊爭鬥，悟天地至理所創！蘊含無上武學奧秘！練成之後，可化身撼山熊羆，力大無窮！亦可學那狡詐靈狐，身法詭秘！更能領悟『熊心豹子膽』之無畏神功！實乃驚天地、泣鬼神之絕世寶典！」他說得口沫橫飛，眼睛放光，彷彿那本真經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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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厲害？」曾家洛聽得一愣一愣，雖然覺得「狗熊老祖」這名字有點兒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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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厲害！」蔣學安一臉「你這土包子懂什麼」的表情，「那裘縮頭和樂老妖婆，表面與我稱兄道弟，背地裡卻包藏禍心！八年前，他們假意邀老夫去無膽莊赴什麼『英雄宴』，實則設下毒計！在老夫的酒杯裡下了十香軟筋散！然後…然後……」他氣得渾身發抖，鬍子亂顫，「然後這兩個不要臉的！竟然聯手圍攻老夫！裘縮頭躲得遠遠的，只會喊『師兄息怒』！樂老妖婆專放冷針，陰險毒辣！老夫一時不察，中了暗算，被他們逼得跳下了這…這該死的『歸真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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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著頭頂那個遙遠的洞口，悲憤交加：「這坑！就是他們專門為老夫挖的！深達數十丈！坑壁滑不留手，長滿了萬年青苔！上面還被他們用巨石封死！只留下這麼一個小口子透氣，順便…順便欣賞老夫的慘狀！嗚嗚嗚…用心何其歹毒！簡直是禽獸不如！連狗熊都不如！」他哭天搶地，捶胸頓足，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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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洛抬頭看看那個遙遠的、像個小月亮似的洞口，再看看坑底這潮濕惡劣的環境，對眼前這位「掌門人」的遭遇，倒是生出了幾分真切的同情。被困在這種地方八年……難怪瘋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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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您怎麼不爬上去？」曾家洛忍不住問了個「白痴」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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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上去？」蔣學安用看白痴的眼神看著曾家洛，「你以為老夫沒試過？這坑壁滑得像抹了油！青苔比冰還滑！老夫的輕功『靈狐步』在這破地方根本施展不開！每次爬到一半就摔下來，摔得七葷八素！老夫這把老骨頭，都快摔散架了！」他揉著自己的老腰，一臉痛苦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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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您剛才怎麼說這是您的閉關聖地？」曾家洛小心翼翼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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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這個嘛…」蔣學安的老臉難得地紅了一下（雖然被泥垢擋著看不太出來），眼神飄忽，「咳咳…既來之，則安之！老夫身為一代宗師，豈能坐以待斃？既然暫時出不去，那此地就是老夫的閉關聖地！老夫在此潛心鑽研《狗熊真經》，功力已然大進！只待神功大成，破關而出之時，定要將那對狗男女…」他咬牙切齒，做了一個「手撕」的動作，「碎屍萬段！以消我心頭之恨！」那兇狠的表情，配上他亂糟糟的造型，頗有幾分滑稽的威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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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洛看著他，一時無言。這位前輩的精神勝利法，倒是修煉得爐火純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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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蔣學安的目光再次落到曾家洛身上，那雙神經質的眼睛突然亮得嚇人，像是發現了什麼稀世珍寶！他猛地撲到曾家洛面前，動作快得不像老頭，嚇了曾家洛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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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你叫…曾家洛是吧？」蔣學安髒兮兮的臉幾乎貼到曾家洛臉上，那濃郁的「洞天氣息」差點把曾家洛熏暈過去。「老夫看你…骨骼清奇！經脈…呃…雖然有點堵塞，但根骨尚可！尤其是這份倒楣催的氣運，簡直是萬中無一的練武奇才啊！簡直就是為我狗熊派量身定做的衣缽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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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曾家洛懵了。骨骼清奇？根骨尚可？倒楣催的氣運？這都什麼跟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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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這都是天意啊！」蔣學安激動得手舞足蹈，鬍子亂顫，「老天爺把你送到老夫這『歸真洞天』，就是讓你來繼承我狗熊派絕學的！免得我派神功失傳，讓那對狗男女奸計得逞！」他越說越興奮，一把抓住曾家洛的手腕（力道大得嚇人），眼神狂熱：「小子！拜師！快拜師！老夫今日就收你為關門弟子！傳你《狗熊真經》！只要你練成神功，莫說爬出這破坑易如反掌，就是去找那阿卜什麼勒算賬，也不過是動動手指頭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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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洛被他搖得頭暈眼花，斷腿更是疼得鑽心。看著眼前這個瘋瘋癲癲、眼神狂熱、口氣大得能吞天的老頭，再看看自己斷掉的腿和這暗無天日的深坑……他腦子裡一片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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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師？學《狗熊真經》？在這臭氣熏天、暗無天日的爛泥坑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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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劇本……是不是哪裡不太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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