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的藍,遼闊得令人心慌。海平線無休止地延伸,將「探索者號」這艘堅固的鋼鐵堡壘襯得如同一片孤葉。鹹腥的海風裹挾著細密水霧,持續不斷地撲打著甲板與上層建築,發出單調而永恆的嗚咽。在這片幾乎凝滯的深藍裏,時間的概念被稀釋,唯有船體穩定而單調的引擎轟鳴,沉悶地撞擊著每個人的耳膜與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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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艙深處,模擬艙的氣氛卻繃緊如弦。逼仄的空間完美複製了深海探測器「深淵行者號」的駕駛艙。空氣循環系統單調地嘶嘶作響,與儀錶盤上無數指示燈明滅閃爍的細微電子音交織。主駕駛座上的阿強,額頭與鼻尖已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在艙內幽藍的指示燈光下反射出點點微光。他雙手緊握著冰涼的操縱杆,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眼睛死死鎖定在面前巨大的綜合顯示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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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正中央,代表「深淵行者號」的三維模型正懸浮在一個虛擬的、色彩詭異的深海峽谷上方。下方是深不見底的黑暗深淵,兩側則是陡峭、猙獰、布滿虛擬岩脊的峭壁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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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液壓平衡系統壓力異常波動,數值超標百分之十五!” 監測位的王偉傑聲音猛地拔高,尖銳地刺破艙內的緊繃空氣。他雙眼圓睜,緊盯著自己面前數據瀑布般滾動的副屏,“峽谷右側有強紊流生成!預計十秒內衝擊探測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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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啟動姿態調整推進器,功率百分之七十!” 阿強的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來,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嘶啞。他右臂肌肉瞬間賁起,猛地將操縱杆向左下方壓去,動作迅猛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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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擬的探測器猛地一震,發出沉悶的“嗡”聲。屏幕上,峽谷右側峭壁的陰影裏,一股代表強紊流的、顏色刺目的深紅色流體瞬間噴湧而出,如同深海巨獸揮出的致命觸手,狠狠撞向探測器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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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舷推進器響應延遲!” 輔助位的年輕工程師小李失聲驚叫,臉色瞬間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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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擬的撞擊感通過模擬器座椅精密的力回饋系統兇猛地傳來。整個駕駛艙劇烈地搖晃、傾斜!艙內刺耳的警報聲瞬間拉響,紅光瘋狂閃爍,將每張驚愕的臉龐映得如同鬼魅。阿強的身體被巨大的慣性狠狠甩向一側,安全帶深深勒進他的肩膀。他悶哼一聲,牙關緊咬,幾乎用盡全身力氣才穩住身形,雙臂青筋暴起,猛地將操縱杆反向推到底!汗水順著他緊繃的下頜線滴落,砸在冰冷的操縱杆底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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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姿態!穩住姿態!” 陳伯沙啞的吼聲從通訊頻道炸響,帶著金屬質感的回音。他雖然不在模擬艙內,但遠程監控數據流,對裏面的驚險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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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強雙目赤紅,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咆哮。他幾乎是憑著本能,雙手在複雜的控制面板上化為一片虛影,同時腳下猛踩輔助推進踏板!模擬探測器在湍流中劇烈掙扎、翻滾,屏幕上代表深淵的黑色背景天旋地轉。每一次劇烈顛簸都讓艙內幾人的心臟提到嗓子眼。幾秒鐘漫長得如同幾個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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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在即將撞上左側猙獗虛擬岩壁的剎那,探測器如同被無形巨手猛地拽住,險之又險地貼著岩壁邊緣,帶著刺耳的摩擦警報(模擬聲),堪堪穩住了姿態,懸停在峽谷中央。屏幕上刺目的紅色紊流標識緩緩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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艙內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眾人粗重如牛的喘息和儀器低沉的嗡鳴。阿強脫力般靠在椅背上,汗水已將他後背的工作服完全浸透,緊緊貼在皮膚上,勾勒出肌肉劇烈運動後的線條。他抬手抹了一把臉上混合著汗水的油膩,手指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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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小李長長吐出一口濁氣,身體軟在座椅裏,像剛從水裏撈出來,“阿強哥……你最後那一下……太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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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強沒說話,只是擺了擺手,胸膛仍在劇烈起伏。艙門“嗤”的一聲滑開,陳伯那張溝壑縱橫、總是帶著嚴厲的臉探了進來,目光銳利如鷹隼般掃過艙內每一處角落,最後定格在主駕駛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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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進器響應延遲零點八秒!阿強,剛才要是再慢零點二秒,或者紊流峰值再高百分之五,”陳伯的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你這會兒已經和那堆虛擬石頭作伴了!出來!立刻檢查左舷推進器動力迴路和伺服閥!模擬艙不會真的摔死你,但馬里亞納會!” 他說完,目光又掃過驚魂未定的小李和王偉傑,“你們兩個,協助他!每一個數據異常點都要查清源頭!深海不會給你第二次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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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略帶灼熱的陽光穿透會議室寬大的舷窗,在長條會議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氣中懸浮的微塵在光柱裏清晰可見。羅俊謙站在會議桌頂端,身後巨大的電子屏亮著,標題是醒目的紅字:「挑戰者深淵:探索者號首次載人深潛任務」。他身姿挺拔,雙手撐在桌沿,目光沉穩地掃過圍坐的每一位成員。空氣裏瀰漫著海水的鹹味、咖啡因的微酸和一種無形的、屬於臨戰前的肅殺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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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我們腳下這片海域,就是通往地球最幽暗秘密的大門。” 羅俊謙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金屬般的穿透力,壓過了船體輕微的搖晃和遠處隱約的引擎聲,“馬里亞納海溝,挑戰者深淵。目標深度:初步探測點——斐查茲海淵邊緣,預估一萬零九百米。” 他頓了頓,目光如實質般落在每個人臉上,“那裏的壓力,是海平面的一千一百倍。一個密封艙體的微小瑕疵,一次操作的毫釐失誤,在那樣的環境下,結果只有一個——瞬間的毀滅。我們沒有犯錯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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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起雷射筆,一道細細的紅點精準地落在螢幕上標注著「深淵行者號」的結構圖上。“任務核心:深淵行者號。阿強,”他看向坐在左側、神情已從上午模擬艙的驚險中恢復、眼神銳利如刀的駕駛員,“駕駛與機械臂作業。你是它的手和眼,更是我們所有人的生命線。深潛器就是你的身體,要像感受自己的肌肉一樣感受它的每一個振動、每一次液壓迴路的脈動。你的每一個決定,關乎成敗生死。” 阿強用力點頭,下頜線繃緊,沒有多餘的話語,只有眼中燃燒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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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點移動到複雜的感測器網路示意圖。“王偉傑,”羅俊謙的目光轉向地質工程師,“深潛器外部所有地質感測器、聲吶、環境監測模組,由你負責。我們需要最精確的海底地形地貌、沉積物分佈、水體異常流動數據。你的眼睛,要穿透萬米深淵的黑暗。” 王偉傑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鏡片後的目光專注而冷靜,指尖在攤開的筆記本上無意識地快速敲擊著,彷彿在接收無形的數據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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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點跳躍到生物採集裝置區域。“佩玉,”羅俊謙的聲音不自覺地柔和了一絲,看向坐在右側、穿著整潔實驗服的女科學家,“深淵生物採樣、原位觀測系統,是你的領域。目標:極端環境下的生命形態,尤其是你理論預測中的那些奇跡。採集流程、樣本即時處理規範,必須嚴格執行,一絲不苟。” 坐在佩玉旁邊的小李,年輕的臉上充滿了躍躍欲試的興奮,立刻挺直了腰板。佩玉迎著羅俊謙的目光,平靜地點了點頭,眼神清澈而堅定,放在膝上的手卻微微蜷起,透露出內心的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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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點最終覆蓋了整個深潛器的內部支撐系統。“陳伯,”羅俊謙的目光投向坐在角落、如同一塊沉默礁石的資深工程師,“深淵行者號整體維護、生命支持系統、所有備用方案的最後一道保險。你是它的醫生,也是我們的定心丸。” 陳伯只是抬起佈滿老繭的手,擺了擺,臉上的皺紋深刻而平靜,一切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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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海峰,”羅俊謙看向數據專家,“所有感測器數據流、深潛器狀態監控、與母船的實時通訊鏈路。確保資訊傳輸像我們的神經一樣敏銳、可靠。林醫生,”他最後看向隨船醫生,“所有人的生理指標監控、減壓方案執行、緊急醫療預案。我們的身體,交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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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俊謙關掉雷射筆,雙手按在桌上,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再次緩緩掃過每一個人,彷彿要將他們的模樣刻進腦海。“分工已明,責任在肩。這不是一次普通的科考,這是人類向自身認知邊界的衝鋒。我們攜帶的不僅是儀器,更是無數同行的期望和人類對未知的渴求。記住,在那片絕對的黑暗裏,我們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彼此絕對的信任和毫無保留的專業。” 會議室內一片寂靜,只有空調出風口低沉的嗡鳴和海浪拍打船體的永恆節奏。一股無形的、沉重而熾熱的力量在沉默中凝聚、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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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結束後的短暫休憩時間,實驗室成了臨時的學術沙龍。柔和的燈光下,佩玉站在中央的移動白板前,上面畫滿了分子結構式、能量金字塔圖和各種形態怪異的生物簡筆畫。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消毒水味和紙張油墨的氣息。她纖細的手指捏著一支藍色記號筆,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目光清澈,聲音帶著一種沉靜的力量,穿透了實驗儀器低微的背景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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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傳統的光合作用,在那片連星光都無法觸及的永恆黑暗裏,是徹底失效的。” 佩玉的筆尖點在白板中心一片代表深淵的濃重黑色區域,“生命在那裏,必然演化出另一條能量獲取之路:化能合成。” 她迅速在深淵區域旁畫出幾個簡化的火山熱液噴口圖形,箭頭指向旁邊一個複雜的化學方程式:H₂S + O₂ + CO₂ → CH₂O + S + H₂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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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這裏,硫化氫、氧氣、二氧化碳,在特定的礦物質催化下,轉化為有機物、硫單質和水。這就是深淵生態系統的基石。” 佩玉的語速平穩而清晰,目光掃過圍在周圍的隊員——王偉傑抱著雙臂,眉頭微蹙,聽得入神;小李則飛快地在筆記本上塗畫著,眼神充滿了發現新大陸般的驚奇;連一向只對硬體感興趣的阿強也靠在門邊,眼神裏少了平日的銳利,多了幾分專注的思索。林醫生安靜地站在稍遠處,臉上帶著專業的審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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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基石之上,生命必須承受的,是足以將鋼鐵壓扁的恐怖壓力。” 佩玉的筆在代表深淵的黑色區域重重畫了個圈,“我們細胞的膜結構,在常壓下流動自如。但在萬米之下,” 她在旁邊畫出兩個對比的細胞膜模型,一個是規則的磷脂雙分子層,另一個則顯得扭曲、擁擠、嵌入了大量奇特的星形符號,“細胞膜磷脂的構成會徹底改變,飽和脂肪酸比例激增,甚至會產生我們從未見過的特殊抗壓脂質,就像給細胞穿上了一層緻密、堅韌的壓力盔甲。這還不夠,” 她的筆尖移動到細胞內部,畫出幾個蛋白質分子的形狀,“細胞質內必須充滿特殊的‘壓力伴侶’蛋白質,它們就像微小的支架,在巨大的水壓下死死撐住其他功能蛋白的立體結構,防止它們變形、失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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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了頓,深吸一口氣,眼神中閃爍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光芒:“所以,我們即將面對的生命,它們的每一個細胞,都是一座微型的、為了對抗深淵而建造的奇跡堡壘。它們的形態可能顛覆我們的認知——或許極度微小,以最大化表面積進行物質交換;或許擁有難以置信的柔韌性,如水母般順應壓力;甚至可能,”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透露出內心的激動,“它們的遺傳物質本身,DNA的螺旋結構,都發生了適應性的扭曲或加固!它們的代謝速率會極度緩慢,時間在那裏的概念與我們截然不同。它們是億萬年高壓黑暗錘鍊出的終極倖存者,是地球生命譜系上最孤獨、最頑強的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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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驗室裏一片安靜,只有空調的微風聲。小李張著嘴,筆記本上只潦草地畫了幾個問號和驚嘆號。王偉傑緊鎖的眉頭舒展開,緩緩點頭,低聲自語:“壓力下的蛋白質穩定性……這解釋了為什麼常壓帶回的樣本總是迅速崩解……” 阿強抱著的手臂不知何時已經放下,他看著白板上那些奇異的圖示,眼神裏第一次對那片黑暗深淵,除了敬畏之外,生出了一絲強烈的好奇與探索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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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玉放下記號筆,指尖微微有些發涼。她感受到幾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再是單純的同事審視,而是帶著一種全新的、沉甸甸的尊重。她迎著這些目光,輕輕抿了抿唇,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整理了一下面前散亂的資料紙頁,那細微的紙張摩擦聲在靜謐中格外清晰。這一刻,關於深海生物那冰冷而堅韌的理論,彷彿在她周圍凝聚成了一層無形的、卻能被清晰感知的專業光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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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太平洋,是另一重宇宙。白日裏遼闊無邊的藍,此刻被無垠的墨黑取代。天鵝絨般的夜幕上,星河傾瀉,億萬顆鑽石被無形之手潑灑,璀璨、冰冷、靜謐得令人窒息。海浪失去了陽光的照耀,只呈現出幽暗的起伏輪廓,在船體下方發出低沉而永恆的“嘩——啦——嘩——啦——”的嘆息。甲板上,船艙透出的燈光在邊緣切割出一小片昏黃的孤島,四周便是吞噬一切的、深不可測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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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俊謙靠在冰冷的船舷欄杆上,指間夾著的香煙,紅點在濃重的夜色裏明滅,如同孤獨的螢火。煙草的苦澀氣息混雜著濃烈海腥味的夜風,鑽入鼻腔。他沒有回頭,卻清晰地感知到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帶著一種熟悉的、略顯遲疑的節奏。腳步聲在他身旁停下,同樣倚靠上冰冷的金屬欄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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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不著?”羅俊謙的聲音不高,幾乎被海浪聲吞沒,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他側過臉,借著船艙燈光的餘暉,看到佩玉的側影。她微微仰著頭,凝視著頭頂浩瀚的星河,夜風拂起她耳畔幾縷散落的髮絲。實驗室裏那種篤定的鋒芒似乎被這無邊的夜色柔化了,她的臉龐在微光下顯得有些蒼白,眼底深處藏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屬於面對終極未知時的本能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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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佩玉輕輕應了一聲,目光依舊停留在星穹之上,聲音有些飄渺,“看著這些星星……它們存在了幾十億年。而我們要去的那片深淵,它存在的時間,甚至可能比頭頂這片星空更古老。我們……真的準備好了嗎?” 她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麼,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囈語,被風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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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俊謙深深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煙霧瞬間被海風撕扯得無影無蹤。他順著她的目光,望向那橫亙天際的璀璨光帶。“沒有人能對那樣的深度真正‘準備好’,佩玉。”他的聲音沉穩,帶著金屬般的質感,“我們能準備的,是這艘船,是深淵行者號,是我們腦子裏的知識和手上的技術,是無數次模擬艙裏的汗水和應急預案上的每一個字。” 他停頓了一下,轉過頭,目光落在佩玉被星光照亮的側臉上,那眼神深邃而專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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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最重要的準備,在這裏。”他用夾著煙的手指,輕輕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然後,又緩緩指向佩玉的心口位置,“和這裏。對未知的好奇,對真理的渴望,這是驅動我們跨越恐懼的唯一燃料。你的理論,你下午在白板上描繪的那些奇跡……那不僅是知識,更是我們在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光。” 他的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恐懼是正常的,它讓我們保持警惕。但別讓它蓋過你眼睛裏的光。那束光,是我們真正需要帶下去的‘探照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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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玉終於轉過頭,迎上羅俊謙的目光。船艙透出的昏黃光線映亮了他輪廓分明的臉龐,也照亮了他眼中那份沉著和篤信。星光落進他深色的瞳孔裏,像沉入了兩潭靜謐的深淵。甲板的燈光在她眼中閃爍,如同被點亮的微小星辰。她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帶著鹹味和寒意的夜風,胸腔微微起伏。緊繃的肩膀,在這一刻似乎不易察覺地鬆懈了一絲。她再次仰起頭,望向那無垠的星海與深淵,沉默著。那沉默裏,恐懼並未消失,但一種更堅韌的東西,如同深海的暗流,在無聲地湧動、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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駕駛艙的燈光調得很暗,以適應夜航的需要。巨大的舷窗外是濃得化不開的墨色,只有船首破開海浪時激起的些微磷光,如同幽靈般閃爍一下,旋即又被黑暗吞噬。儀錶盤上無數指示燈和螢幕散發著幽幽的冷光,映照著值班船員趙海峰專注的臉龐。他戴著耳機,眉頭習慣性地微微蹙起,眼睛緊緊盯著中央綜合聲吶顯示屏上不斷滾動、刷新的數據流和平面位置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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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幕上,代表「探索者號」的綠色光點在中心穩定閃爍。周圍,稀疏分佈著一些代表正常海洋生物群或大型魚類的、緩慢移動的微弱黃色光斑。背景是均勻的、象徵著無特徵海水的深藍色。一切都顯得規律而……枯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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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趙海峰握著滑鼠的手猛地一頓!他的身體瞬間前傾,幾乎要貼到螢幕上,眼睛死死盯住聲吶圖邊緣一個不起眼的扇形區域。在那片深藍背景中,一個極其微弱的、幾乎被系統雜波濾除的白色光點,如同幽靈般驟然閃現!它的移動軌跡完全悖逆了常規——沒有魚類的逡巡或浮游生物的隨波逐流,而是以一種近乎筆直的、令人心悸的高速,瞬間劃過聲吶探測扇區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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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太快了!快到那光點在螢幕上只留下了一道極其短暫、幾乎難以捕捉的、細如髮絲的白色殘影!若非趙海峰全神貫注且經驗豐富,幾乎會以為是螢幕上一個無意義的噪點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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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 趙海峰倒抽一口冷氣,下意識地抬手揉了揉眼睛,以為是長時間盯屏產生的幻覺。他立刻關閉了部分後臺數據濾波程式,將那個扇區的靈敏度調到最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個方位。螢幕上,代表聲波回饋的波形圖在那個瞬間出現了一個尖銳、陡峭、極不尋常的峰值脈衝,遠超普通大型海洋生物的反射強度,但又與已知的潛艇或大型鯨類的聲紋特徵截然不同!它短暫、突兀、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尖利感,隨即徹底消失,彷彿從未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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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鬼……” 趙海峰低聲咒駡了一句,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敲擊,調取那短暫一瞬的原始聲吶數據流。波形被放大、分析,他臉上的疑惑越來越深。這信號的頻率組合、脈衝持續時間、衰減模式……資料庫裏找不到任何匹配項!他迅速啟動了主動聲吶,向那個方向發射了幾束高頻探測波束。然而,聲波在深邃的海水中傳播、反射,回饋的只有一片均勻、死寂的深藍背景雜波。那個高速移動的“東西”,如同融化在了黑暗裏,蹤跡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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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著那空空如也的螢幕和記錄下來的詭異波形圖,一股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上。他抓起旁邊的內部通訊器,拇指按在通話鍵上,猶豫了兩秒。報告什麼?一個無法重現、無法解釋、轉瞬即逝的“幽靈”信號?他用力抿了抿乾澀的嘴唇,最終還是按了下去,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和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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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駕駛臺,這裏是聲吶監控位。報告一個情況……坐標東經XXX,北緯XXX附近扇區,約十五分鐘前,被動聲吶捕捉到一個……極高速移動的單體目標回波。信號持續時間極短,低於零點五秒,速度……初步估算超過五十五節。信號特徵……未識別。主動聲吶掃描後……未發現任何目標。重複,未發現任何目標。記錄已保存。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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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訊器那頭沉默了幾秒鐘,才傳來值班駕駛員同樣帶著困惑的回應:“……收到,聲吶位。持續監控該區域。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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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海峰放下通訊器,靠在椅背上,目光再次投向舷窗外那無邊的黑暗。剛才那短暫而詭異的信號,像一根冰冷的針,悄無聲息地刺破了航程以來表面上的平靜。他端起旁邊早已涼透的咖啡灌了一大口,苦澀的味道在舌尖蔓延開來,卻壓不住心頭升起的那一絲莫名的不安。駕駛艙裏儀器的低鳴和海浪的單調聲響,此刻聽起來都似乎帶上了一層難以言喻的詭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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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時分,灰白色的天光勉強撕開東方的海平線,將墨藍色的海水染上一層冰冷的鉛灰。海風帶著徹骨的寒意,呼嘯著掠過甲板。生物拖網作業小組已經就位,佩玉裹緊了防風外套的領口,露出的鼻尖和臉頰被寒風吹得微微發紅。小李在她身邊,動作麻利地檢查著拖網纜繩和絞車的連接處,年輕的臉上帶著晨起的困倦和對工作的專注。王偉傑則在稍遠處,操作著一台連接多種感測器的CTD(溫鹽深剖面儀),螢幕上實時跳動著海水溫度、鹽度、電導率等數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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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網!”佩玉的聲音在風中顯得有些短促。沉重的拖網被絞車緩緩放入翻滾的灰藍色海水中,纜繩摩擦船舷發出沉悶的吱呀聲,濺起冰冷的水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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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絞車平穩地回收著纜繩。按照計劃,這個深度和區域,即使不是生物豐盛區,拖網也總能帶回一些浮游生物、小型甲殼類或者深水上層的魚類樣本。佩玉和小李站在船舷邊,目光緊緊盯著逐漸收緊的纜繩和即將露出水面的網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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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囊終於破水而出,濕淋淋地懸在半空,滴滴答答地淌著海水。小李迫不及待地上前,解開網底的束縛扣。佩玉也湊近,戴著橡膠手套的手伸向網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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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當網口打開,傾倒在甲板預先鋪好的白色塑料布上時,所有人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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塑料布上,幾乎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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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極少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細如塵埃的浮游生物碎屑,混合在渾濁的海水和一些無機沉積物顆粒中。沒有預想中活蹦亂跳的磷蝦,沒有形態各異的橈足類,甚至連一條最普通的小魚苗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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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怎麼可能?”小李難以置信地蹲下身,用手指撥弄著那薄薄一層、毫無生氣的泥水混合物,聲音充滿了驚愕,“就算是最貧瘠的海域,也不該是這樣!連像樣的浮游生物集群都沒有?” 他抬頭看向佩玉,眼神裏滿是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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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玉的眉頭緊緊鎖了起來,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她沒有立刻回答小李,而是蹲下身,仔細地用手指捻起一小撮沉積物,湊到眼前觀察。那些細小的碎屑在灰白的天光下毫無生機。一股冰冷的不安感,比她呼出的白氣更刺骨,瞬間攥緊了她的心臟。她猛地抬頭,目光銳利地射向旁邊正在記錄數據的王偉傑:“偉傑!CTD數據怎麼樣?水體環境參數有沒有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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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偉傑早已注意到了這邊的異常,臉色凝重地快步走過來,將手中平板電腦的螢幕轉向佩玉和小李。“看這裏,”他的指尖點在螢幕上的一條曲線,“溶解氧含量……比預測平均值低了近百分之二十。還有,雖然溫度和鹽度變化不大,但這裏,”他指向另一條代表某種稀有元素(如甲烷)濃度的微弱波動曲線,“這個本該接近背景雜訊的指標,出現了短暫但清晰的異常峰值,就在我們拖網的深度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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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玉的目光在空空如也的拖網樣品和螢幕上那刺眼的低氧數據、異常峰值之間來回移動。她的臉色變得異常嚴肅,眼神深處那抹科學家特有的銳利光芒再次閃現,卻夾雜著冰冷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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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氧區……生物絕跡……還有那個異常峰值……”她喃喃自語,聲音低得幾乎被風吹散,卻帶著一種令人心驚的沉重,“這不是正常的海洋荒漠……這是死亡區。人為污染?海底地質活動釋放的有毒物質?還是……” 她的話沒有說完,但那個“還是”後面代表的、更加不可知的深淵因素,如同實質的陰影,沉甸甸地壓在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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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看著塑料布上那片死寂的“收穫”,又看看佩玉和王偉傑凝重的臉色,下意識地搓了搓被凍得發紅的手,喉結滾動了一下,卻什麼也說不出來。清晨的寒風呼嘯著穿過甲板,捲起幾片冰冷的水花,拍打在他們身上。那空空如也的白色塑料布,在灰暗的天光下,刺眼得像一塊裹屍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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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的氣氛,在接下來的十幾個小時裏,如同被無形的手緩緩擰緊了發條。異常聲吶信號和詭異生物絕跡區的消息,像兩顆投入平靜水面的石子,漣漪雖被控制在核心成員的小範圍內,但那份沉重和疑慮卻無法被徹底隔絕。它滲透在每一次交接班時短暫的沉默裏,彌漫在餐廳用餐時比往常更低的交談聲中,體現在每個人在走廊或甲板相遇時,眼神裏那多出來的一絲心照不宣的審視和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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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強在機艙裏檢查深淵行者號的備用動力電池組時,動作比往日更加用力,扳手敲擊金屬的脆響帶著一股無處發洩的煩躁。他時不時停下來,側耳傾聽,仿佛隔著厚重的船殼,能聽到那深淵中未知的威脅正悄然逼近。陳伯則幾乎紮在了實驗室隔壁的設備維護間裏,面前攤開著深潛器液壓系統和耐壓艙體的圖紙,眉頭擰成一個解不開的疙瘩。他拿著放大鏡,一遍又一遍地核對著每一個密封圈、每一條管線的壓力評級,佈滿老繭的手指在圖紙上反復摩挲,像是在確認最後的防線是否真的牢不可破。偶爾,他會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透過小小的舷窗,望向外面翻滾的深色海水,那眼神深處藏著一絲機器無法理解的、屬於老海狼的深重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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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醫生背著醫藥箱,在船艙通道裏穿行,例行巡視。她路過船員休息室時,無意間瞥見平時最活潑健談的年輕船員小張,此刻卻獨自坐在角落的床鋪上,手裏捧著一個相框,呆呆地看著裏面的照片(或許是家人),眼神有些發直,手指無意識地摳著相框的邊緣。林醫生腳步頓了頓,沒有進去打擾,只是輕輕歎了口氣,繼續向前走。那聲歎息,輕得幾乎聽不見,卻沉甸甸地落在她自己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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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廳裏,晚餐時間。長條桌旁坐著的人比平時少了些。佩玉端著餐盤,在羅俊謙對面坐下。兩人的目光短暫交匯。羅俊謙的眼神依舊沉穩,像深潭。佩玉則在平靜的表面下,隱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緊繃。她低頭用叉子撥弄著盤子裏的食物,動作有些機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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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吶數據……分析了嗎?”佩玉低聲問,眼睛沒有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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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俊謙咽下口中的食物,聲音平穩:“趙海峰還在處理。信號太短暫,特徵太模糊,資料庫沒有匹配項。目前……沒有結論。”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目光掃過餐廳裏其他沉默進食的隊員,“生物拖網的結果,加上CTD的異常數據,至少證明那片區域確實發生了我們尚未探明的環境劇變。這本身就是重要的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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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玉終於抬起頭,目光直視著羅俊謙:“但這劇變的源頭呢?是短暫的地質排氣?還是一種……更持續、更難以預測的活動的前兆?”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一種科學家追索真相的執拗,“我們的原定探測點,就在那片區域的下方延伸帶上。俊謙,風險評估需要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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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俊謙迎著她的目光,眼神銳利了一瞬,隨即又恢復深潭般的平靜。他放下刀叉,雙手交叉放在桌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我知道。”他的聲音同樣低沉而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力,“風險評估一直在進行。陳伯和阿強正在對深淵行者號進行最後的、超常規的壓力測試和密封檢查。王偉傑在重新分析過去72小時內所有區域的聲吶背景記錄和地磁數據,試圖尋找任何可能的關聯或預兆。林醫生在強化生理監測。”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沉沉地看著佩玉,“但任務的核心目標不變。未知的風險,恰恰是我們存在的意義。我們會更謹慎,準備更充分,但絕不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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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語擲地有聲,像在沉悶的空氣中投下一塊堅硬的石頭。周圍幾桌隊員雖然聽不清具體內容,但似乎感受到了某種力量的傳遞,原本過於安靜的餐廳裏,低低的交談聲又細微地重新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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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玉看著羅俊謙眼中那份不容動搖的決絕,緊繃的下頜線終於緩緩鬆弛了一些。她沒有再爭辯,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重新拿起叉子。盤中的食物依舊索然無味,但某種被壓抑的動搖似乎暫時被這份鋼鐵般的意志強行鎮壓了下去。她低頭繼續機械地進食,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掩蓋了眼底深處依舊翻湧的複雜思緒。那不僅僅是對科學未知的探求,更夾雜著一絲對這片莫測深淵……以及那轉瞬即逝的“幽靈”信號的、源自本能的深深忌憚。這份忌憚,如同船體下方深淵中潛伏的陰影,無聲無息,卻沉甸甸地壓在每個知情者的心頭,成為航程中一道揮之不去的、名為“未知”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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