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來的兩天裡,李明親自帶領幾支由他信任的士官組成的偵察隊,冒著巨大風險離開貨倉。這不是容易的任務。星港周圍的區域依然充滿了危險,四處遊蕩著飢餓的變異者、嗜血的掠奪者,以及零星的混沌信徒殘餘。他們遭遇了數次小規模的伏擊,每次都必須小心翼翼地應對,盡量避免引起更大規模的注意。李明只在關鍵時刻出手,他的「虛刀流」如同死神的鐮刀,無聲無息地收割著敵人的生命,每一次出手都帶著令人膽寒的效率。
他們在被毀壞的建築、坍塌的隧道和滿是屍體的街道中搜索。他們發現了更多分散躲藏的倖存者——十幾個躲在地下室裡顫抖的後勤兵、幾個被困在二樓倉庫裡彈盡援絕的步兵小隊、甚至還有幾個從被擊毀的裝甲車裡逃出的乘員。這些人大多士氣低落,飢渴交加,對生存幾乎失去了希望。
李明沒有給他們安慰或鼓舞人心的演講。他只提供了兩個選擇:跟著他,或者留在原地等死。他的實力和不容置疑的態度,以及宣稱自己是布揚中士曾經率領的小隊的傳聞,成為最好的說服工具。在絕望面前,任何一線生機都足以讓人抓住,哪怕這線生機來自一個來歷不明、手段詭異的「新兵」。
經過四十多個小時的艱難努力,李明成功地將近百名倖存的帝國士兵、後勤人員和技術工集結到了貨倉。這支隊伍雖然人數可觀,但武器彈藥極度缺乏,許多人只有簡易的近戰武器或已經沒有彈藥的鐳射槍。他們的裝甲破舊不堪,士氣雖然因人數增加而略有提升,但依然脆弱。
在貨倉一角,李明召集了隊伍中所有倖存的士官和經驗豐富的士兵代表。他們圍坐在一個被用作地圖的破舊帆布旁,臉色凝重。
「論戰略論戰術,我遠不如大家。」李明開門見山,語氣堅定。「但我知道,敵人就在外面。留在這裡是等死。我們必須衝出去。」
士官和士兵代表面面相覷,過了好一會,一名士官用一根斷裂的筆指示著帆布上模糊的區域。「根據這兩天偵察到的情況,敵人在星港核心區域的防禦最嚴密。但周邊地區,特別是這個方向……」他指向地圖上一個標記為工業區的區域,「防禦相對薄弱。我覺得我們是從這裡突圍,進入工業區,然後尋找可能的交通工具或撤離路線。」
李明摸了摸自己下巴:「但是,我們人太少了,而且武器裝備也……」李明的目光掃過這支剛剛集結起來的隊伍。他們衣衫襤褸,臉色疲憊,眼中閃爍著劫後餘生的恐懼和對未來的茫然。這不是一支正規軍隊,甚至連一支像樣的民兵隊伍都算不上。
「我們是鋼鐵救贖者!我們是帝皇的重錘!」其中一名士兵代表打斷了他,語氣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心。雖然星界軍沒有超人之軀,裝備也難稱精良,但也正是他們扛起了帝國那漫長而又無止境的戰線,他們正是人類得以存活的基礎。「我們的人數和經驗,再加上指揮官你的武力,足以讓我們擁有一線生機。我們的優勢在於出其不意。」
所以突圍的計劃就這樣被定下:在次日清晨,敵人最疲憊、警戒最鬆懈的時候,從一個看似不起眼的側翼發動突擊。眾人紛紛分工合作,定好了突擊的步驟、火力分配和遭遇敵人時的應對策略。雖然過程虯偶有沖突,但都被李明這位「英雄」所化解。這是他能夠作出的最大貢獻。
雖然計畫很難稱得上是完美,但士官們最終還是達成了一致。他們沒有更好的選擇,而這個李明所展現出的武力,讓他們願意放手一搏。
「好。」李明看著他們。「今晚養精蓄銳。明天清晨,我們發動突圍。」
命令傳達下去,儘管依然有不安,但一種新的、絕望中的希望氣氛在隊伍中蔓延開來。士兵們開始檢查他們可憐的裝備,討論著明天的行動。他們相信,在那個擁有不可思議力量的指揮官帶領下,或許他們真的能殺出一條血路。李明,這個被命運,被時勢推上台前的「英雄」,即將帶領他們發起一場絕望的反擊。然而,李明心中對未來就只剩下不安。
那一夜,貨倉內幾乎無人入睡。空氣中瀰漫著即將展開的血戰的氣息。李明站在貨倉入口,望著遠方被火焰染紅的天空,心中心中對未來就只剩下不安——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準備好去承擔這近百條生命的重量,去衝破這無邊的黑暗。但「英雄」的使命,已經落到了他的頭上。
黎明的第一抹微光,穿透了濃厚的硝煙和塵埃,緩緩灑在貨倉冰冷的水泥地面上。李明站在最前列,身後是屏息凝神的倖存者隊伍。所有人都已準備就緒,武器上膛,眼神中混合著緊張與決心。只等他一聲令下,他們就將衝出這個苟延殘喘的避難所,闖入敵人遍佈的死亡陷阱。
然而,就在李明抬手準備發出信號的那一刻——
他們聽到了聲音。
不是預期中的敵人警戒,也不是槍炮的轟鳴,而是一種混亂不堪的尖叫、哭喊,以及遙遠卻帶著巨大迴響的武器開火聲。聲音來自於他們預定的突擊方向,來自於曾經被「熔爐之子」嚴密掌控的區域。
這聲音充滿了驚恐與崩潰,彷彿一支軍隊在遭遇滅頂之災。
緊接著,地面開始震顫,不是炮擊的轟鳴,而是一種更加沉重、更加有力的、如同巨人踏步般的規律振動。
李明和身後的所有士兵都驚愕地看向外面。透過貨倉破損的牆壁和入口,他們看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一幕——前幾天還氣焰囂張、不可一世的「熔爐之子」混沌信徒,此刻正如同被惡魔追趕一般,爭先恐後地、丟盔棄甲地向遠處潰逃。它們的隊伍完全失去了組織,只是為了逃離身後某種無法抗衡的力量而發出絕望的哀嚎。
這不是有序的撤退,這是潰敗,是崩潰,是單方面的屠殺!
「發生了什麼?」一位士官失神地喃喃自語,臉上是極度的震驚與困惑。
李明的心臟猛地一縮,他也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他的目光如同鷹隼般掃過敵人的潰逃方向,試圖找出這股讓混沌信徒聞風喪膽的力量源頭。
就在那時,那股力量,那些身影,顯露了它們無比威嚴的本質。
它們是帝皇的死亡天使。是雷霆的化身。是傳說中的存在。
邁著足以讓地面顫抖的沉重步伐,它們從硝煙彌漫的廢墟中走出。
星際戰士。
近二十個巨大的身影,全身被厚重的陶鋼動力甲所覆蓋,每一台都如同移動的戰爭堡壘。他們的裝甲呈現出深邃的午夜藍色,邊緣和肩甲上點綴著帝皇的神聖符號。在肩甲上,繪有他們戰團獨特的徽記——三把交錯的利刃,如同一個銳利的盾牌。
他們的身高接近兩米三,在凡人士兵眼中,他們簡直就是從神話中走出的巨人。每一個星際戰士都比身旁的任何一個人類高出將近一個頭,他們的肩膀寬厚如同城牆,全身覆蓋著層層疊疊、堅不可摧的陶鋼板。這不是凡人的身軀,這是經過基因改造和嚴酷訓練後,為戰爭而生的完美造物。
他們的動力甲並非一塵不染,上面佈滿了戰鬥留下的痕跡——爆彈槍近距離射擊造成的凹痕、鏈鋸劍砍過的焦痕、濺射的異端血污凝結成的塊狀物。這些戰損非但沒有損害裝甲的神聖感,反而為其增添了一層浴血奮戰後的榮光與歷史沉澱感。這些是經過無數戰役洗禮的真正戰士,他們的裝甲是他們的皮膚,是他們的信仰,是帝皇意志的有形體現。
隨著他們的靠近,空氣中響起一種低沉而規律的嗡嗡聲,那是動力甲內部伺服馬達和維生系統運轉的聲音。這聲音如同巨獸的心跳,又像古老機械的低語,充滿了力量感和不容置疑的效率,彷彿整套裝甲就是一個活著的、呼吸著的戰爭機器。
走在隊伍最前列的是一位身形更加雄偉的個體,他的裝甲肩甲和頭盔上飾有代表指揮官的紅色條紋。他手中沒有拿鏈鋸劍,而是握著一柄造型古樸、散發著冰冷光芒的爆彈手槍,另一隻手則持著一柄巨大的、散發著危險能量漣漪的動力劍。
這是「百辟」戰團的二連長,艾力希斯。
當艾力希斯巨大的身影邁入門口的瞬間,整個貨倉內的空氣彷彿被抽乾了。一股強大到令人窒息的、完全非人的威壓如同海嘯般席捲而來。那是屬於星際戰士特有的氣場——將近兩米三的巨大體魄所帶來的純粹物理壓迫感;厚重動力甲發出的低沉聲響和歷史感所營造的機械神聖感;以及最關鍵的,他們眼神中那種超越凡人的冰冷、銳利與絕對專注。
艾力希斯的頭盔沒有面甲,露出了他那張冷峻、毫無表情的面容。他的眼睛如同兩顆嵌在面甲上的黑色寶石,閃爍著一種古老而遙遠的光芒,彷彿已經見證了無數個世紀的戰爭與死亡。那目光掃過貨倉內的凡人士兵,沒有同情,沒有好奇,只有一種對現狀的冰冷評估。
在艾力希斯踏入門口的那一剎那,原本站在隊伍最前、即將發號施令的李明,身上那份剛剛凝聚起來的「英雄」光環,瞬間被徹底擊碎。所有倖存者的目光,所有的敬畏與注意力,都像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牽引,猛地轉向了艾力希斯和他的星際戰士。
士兵們發出了壓抑不住的驚嘆和狂熱的低語。他們看到了什麼?他們看到了帝皇的憤怒化身!看到了傳說中的星際戰士!恐懼、疲憊、飢餓,所有凡人的痛苦在這一刻都被對超凡力量的崇拜所取代。他們臉上扭曲的神情,既有被巨大身影和冰冷氣場壓迫產生的敬畏,又有對救星到來的狂喜。
這才是戰爭的真正主角。李明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我扮演的不過是一個滑稽的皮影戲角色。
艾力希斯停在貨倉中央,他的巨大身軀投下了一片陰影,籠罩著所有凡人。他的聲音透過頭盔的擴音器傳出,低沉、有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彷彿是從遙遠的聖殿中傳來的諭令。
「你們是倖存者。」艾力希斯環視著他們,目光冰冷而精確,沒有在一張臉上停留超過一秒。「識別你們的單位和最高級別軍官。」
一位勇敢的士官上前一步,雖然雙腿有些顫抖,但語氣中帶著一種面對偶像般的狂熱:「報告長官!我們是……是布揚中士的殘餘隊伍!現由他……由李明指揮!」他指向李明,語氣中帶著一絲對李明的驕傲,卻在星際戰士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艾力希斯那黑曜石般的目光這才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轉向李明。那目光如同兩束冰冷的激光,掃過李明全身。李明感到自己的一切秘密、一切偽裝,都在這道目光下無所遁形。他強迫自己站直身體,直視著這位如同神祇般的死亡天使。
「李明。」艾力希斯的聲音不帶情感,「你是這支部隊的最高指揮官?」
「是的,長官。」李明回答,聲音盡量保持穩定。
艾力希斯沒有再多問一句關於李明或這支隊伍如何倖存的問題。他的目光從李明身上移開,轉向了那些用狂熱眼神望著他的士兵們。
「『百辟』戰團已肅清此區域的異端。你們的任務已經完成。」艾力希斯宣佈,他的語氣帶著一種將凡人從「真正」的戰鬥中隔離開來的意味。「你們將被編入後勤部隊,負責清點物資和安置傷員。保存有生力量。」
「長官!我們想和您一同作戰!」一位年輕的士兵按捺不住心中的狂熱,大聲喊道,「請允許我們為帝皇獻身!」
艾力希斯沒有理會這聲充滿激情的請求,只是平靜地重複了他的命令:「你們有更適合你們的任務。服從指令。我們的戰鬥,不是你們能夠參與的。」
他的語氣沒有輕蔑,只有對現實冰冷而絕對的陳述。那不容反駁的絕對權威,瞬間擊碎了士兵們心中與帝皇的死亡天使一同衝鋒陷陣的幻想。他們臉上流露出明顯的失落,但沒有人敢再發出任何質疑或請求。在星際戰士面前,凡人的所有情感和願望都顯得如此渺小而無謂。
站在人群中的李明,此刻的內心感受無比複雜,也許在星際戰士眼中,凡人士兵的意願和能力,根本不足以影響他們的戰爭。他們是被拯救者,是被保護的對象,而不是並肩作戰的戰友。
他剛剛才在內心深處下定決心,要承擔起「英雄」的責任,帶領這支隊伍浴血突圍。那份因力量和人數積累而產生的、關於「我能改變些什麼」的微弱信心,還在他胸腔中灼熱地燃燒著。他已經準備好迎接所有的血腥、犧牲與未知,去扮演那個絕境中唯一的希望。
而現在,這一切在艾力希斯和「百辟」戰團到來的那一瞬間,如同脆弱的琉璃一般,瞬間破碎了。
那個剛剛被他被迫戴上、沉重無比的「英雄」光環,在還未來得及發揮其真正作用時,就被一個真正的、由這個宇宙製造並供奉的「英雄」——星際戰士——輕而易舉地剝奪了。他的努力瞬間變得徒勞無功,他集結的隊伍瞬間從試圖逆轉局面的主角,淪為了被路過的強大力量順手拯救的配角。他在士兵眼中剛剛建立的權威,在艾力希斯眼中甚至連提都不值一提。他精心準備的突圍計劃,此刻顯得無比可笑。
一種強烈的失落感如潮水般湧上心頭。不是因為對榮耀的渴望被剝奪,而是因為那份剛剛燃起、關於「我不再只是個旁觀者,我能主動去做些什麼」的微弱火苗,就這樣被一盆冷水徹底澆滅。他感覺自己像一個被允許拿起指揮刀的普通士兵,剛剛準備衝鋒,就被真正的將軍告知戰鬥已經結束了,而且功勞與他無關。那種蓄勢待發、緊繃的戰鬥意志,此刻無處發洩,只剩下滿心的空虛和無力。
然而,與這份深刻的失落感並存的,是一種幾乎令人心安的解脫。
他剛才準備倚仗的那份「超凡力量」,那份來自未知源頭、極有可能引起帝國最高層——包括審判庭在內——注意的可怕能力,現在又可以重新深埋於心底了。星際戰士是這裡的焦點,是他們,這些真正的「英雄」,拯救了世界。而不是他這個來歷不明、手段詭異的凡人。他的「虛刀流」不再是黑暗中唯一的、刺眼的光芒,不再是吸引所有目光、所有懷疑的目標。他可以再次隱藏在這些巨大的、神聖的背影之後,重新成為一個微不足道的倖存者,一個在人群中不會引起額外注意的個體。
他不必再擔心自己的力量會暴露在帝國令人窒息的監控體系下,不必再害怕被懷疑是亞空間腐蝕或異端變異的徵兆。星際戰士的到來,既殘酷地奪走了他短暫的「英雄」光環,也同時為他提供了一個最安全、最完美的隱蔽場所。
失落與安心,兩種截然不同的、甚至有些矛盾的情緒,在李明內心深處激烈地衝撞、撕扯。他看著那些對星際戰士充滿狂熱崇拜的凡人士兵,看著艾力希斯那高大、冰冷、強大到令人絕望的背影。他深切地體會到個體在這個宏大、殘酷的戰爭機器面前的渺小與無力。他也再次認識到,所謂的「英雄」,在這個宇宙中不過是環境和需求的產物,而當真正的力量顯現時,人造的光環便會瞬間黯然失色。
這個宇宙並不需要他這樣被「製造」出來的、充滿變數的英雄。它有自己的、更純粹、更絕對的死亡天使。而他,一個試圖在瘋狂中掙扎求生、卻成為了「量上型英雄」的人,此刻終於被一個真正的英雄「解放」了。
這種解放是殘酷的,它剝奪了他剛剛產生的行動力和目標感。它也將他重新拋回了那種被動、邊緣的狀態。但對他來說,能夠再次隱藏自己的力量,能夠重新回到不被關注的角落,或許是在這個吞噬一切的黑暗宇宙中,最實際、最理智的生存之道。
貨倉內的氣氛不再是備戰的緊繃,而是被拯救後的釋然與對星際戰士的狂熱崇拜。李明站在人群中,不再是萬眾矚目的指揮官,只是一個被星際戰士「發現」的、需要被重新編隊的倖存者。他的存在感被這些如同山嶽般龐大的身影徹底稀釋,重新融入了凡人求生者那龐大而無聲的隊伍中。
「跟上。」艾力希斯沒有回頭,沒有再看凡人一眼,只是簡單地用他那低沉、有力的聲音下達了指令。然後,他邁著沉重而規律的步伐,向貨倉外走去,他的動力甲發出低沉的嗡嗡聲,彷彿整顆星球都在為他的前行而顫抖。
李明看著他那如同移動堡壘般巨大的背影,以及緊隨其後、同樣高大威猛的其他星際戰士。心中一片複雜,無法言喻。他跟隨著人流,走出貨倉。腳下的地面依然冰冷而殘酷,但頭頂的天空似乎因為這些死亡天使的降臨而暫時撥開了一絲陰霾。
ns216.73.216.94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