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環和合里的雨,帶著海港特有的黏膩與陰冷,浸透了黃啟明的外套。雨水順著帽簷滴落,在腳邊匯成小小的水窪,倒映著對面那間名為「文淵閣」的舊書店緊閉的、沉重的木門。阿盈撐著黑傘消失在雨幕深處的景象,如同一個幽靈的烙印,深深印在他的腦海。那枚古樸的銀戒,在昏黃街燈下閃過的微光,彷彿是開啟這座迷宮的唯一鑰匙,而鑰匙孔,就在眼前這扇門的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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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柏言刻意的隱瞞、林子軒畫作中深藏的恐怖符號、墨鏡男冰冷的威脅、以及阿盈與這間書店神秘的聯繫…所有支離破碎的線索,最終都指向了這間堆滿發黃紙頁的破敗店鋪。黃啟明知道,他必須進去。但絕不能是現在,在葉柏言和阿盈剛剛離開之後,在對方可能還保持著警惕的時候。他需要一個更自然、更不易引起懷疑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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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兩天,黃啟明像一個真正的老西環街坊一樣,在「文淵閣」附近流連。他在「祥記」茶餐廳吃菠蘿油配奶茶,聽老闆絮叨街坊瑣事;他在舊書店斜對面的舊唐樓門廊下避雨,觀察著偶爾進出的零星顧客——多是些穿著樸素、戴著老花鏡、步履蹣跚的老人,或者一兩個背著大帆布包、滿臉書卷氣的學生模樣的人。書店老闆陳伯,如同祥記老闆所描述的「怪老頭」,幾乎從不露面,只有當顧客推門進去,那扇沉重的木門發出「吱呀」聲時,才能隱約瞥見店內深處櫃檯後一個佝僂著背的模糊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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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雨停了。午後的陽光艱難地穿透西環老區低矮樓房的縫隙,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瀰漫著雨水蒸發的潮氣和舊建築陳腐的木頭味道。黃啟明覺得時機差不多了。他脫下了那件過於顯眼的連帽防風衣,換上一件半舊的灰色夾克,裡面是一件洗得發白的藍色襯衫,下身是一條普通的卡其褲。他刻意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個對舊書有些興趣、生活略顯清貧的普通中年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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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好奇與猶豫,黃啟明穿過狹窄的街道,走向「文淵閣」。他握住門上那個冰涼的黃銅門把,用力一拉。木門發出沉重而刺耳的「嘎吱」聲,一股濃郁而複雜的氣味瞬間撲面而來——那是沉澱了數十年的紙張陳舊的黴味、書頁散發的油墨味、木頭受潮的腐朽味,還隱約夾雜著一股類似草藥的、難以名狀的淡淡苦澀氣息。光線驟然昏暗下來,彷彿從現代都市一步踏入了塵封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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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店內部比從櫥窗看進去更加狹窄和擁擠。空間被無數頂天立地的老舊木質書架分割,書架之間僅容一人側身通過。架上、地上、甚至角落的箱子里,都堆滿了書籍。各種開本、各種材質、各種語言的書冊胡亂地疊放著,許多書的封面早已殘破,書頁泛黃捲曲,甚至結著蛛網。空氣中的塵埃在從門縫透進來的幾縷光線裡無聲地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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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鋪最深處,一個小小的櫃檯後面,坐著一個人。光線太暗,只能看到一個穿著深色舊式對襟褂子的佝僂身影,頭髮稀疏花白,像一尊沉默的、落滿灰塵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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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啟明沒有立刻上前打招呼,而是像一個真正的淘書客,放緩腳步,在狹窄的書架間慢慢移動。他的手指看似隨意地拂過那些堆積如山的書脊,目光卻銳利如鷹隼,飛速地掃視著書架上的分類標籤(如果有的話)和書籍的內容。這裡的藏書果然如祥記老闆所言,極其偏門冷僻。除了大量線裝、泛黃的中文古籍(經史子集、地方誌、醫卜星相),還有許多早已絕版的民國舊書,以及大量外文書籍——大多是德文、法文、甚至還有一些拉丁文和希臘文的厚重典籍,主題涵蓋哲學、宗教、神秘學、藝術史、圖像學、符號學…種類之雜,範圍之廣,令人咋舌。許多書的裝幀風格古老而奇異,封面烙印著難以辨認的紋章或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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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一個標著「圖像誌·符號」的書架前停下。這裡的書籍更顯古老和神秘。他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本厚重的、封面是深褐色皮革、燙金花紋已模糊不清的德文書。書頁厚重泛黃,散發著強烈的黴味。翻開,裡面是密密麻麻的德文花體字和大量手繪的、線條繁複的圖案——各種宗教符號、煉金術記號、古老部落的圖騰、甚至還有一些扭曲怪異、難以名狀的生物形象。他仔細地、一頁一頁地翻看,尋找著任何可能與林子軒畫作中那些隱藏符號(破碎的幾何圖形、眼睛、扭曲的手)相似的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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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寂靜和塵埃中緩緩流逝。只有黃啟明翻動書頁的沙沙聲,以及書店深處偶爾傳來的一兩聲壓抑的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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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嗽聲再次響起,帶著濃重的痰音,打破了沉寂。緊接著,一個蒼老、沙啞、彷彿從破舊風箱裡擠出來的聲音從櫃檯方向傳來:「後生仔…咳咳…你手上那本…是海因里希·克尼格的《符號與徵兆》…1897年萊比錫初版…咳咳…小心點翻…書脊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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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啟明心中微凜。這老人好毒的眼力!隔著這麼遠的距離和昏暗的光線,竟然一眼就認出了這本冷僻德文書的版本!他合上書,拿著它,慢慢走向櫃檯。隨著距離拉近,老人的樣貌在昏暗中逐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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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確實非常老了。臉上溝壑縱橫,如同乾枯樹皮的褶皺,一雙眼睛深陷在眼窩裡,眼皮鬆弛地耷拉著,但眼珠卻異常清亮,像兩顆蒙塵的黑色玻璃珠,透著一種洞悉世事的平靜與滄桑。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領口袖口都已磨損的深藍色棉布對襟褂子,枯瘦的手指關節粗大變形,此刻正輕輕摩挲著櫃檯上一本攤開的、紙張泛黃的線裝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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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好眼力。」黃啟明將那本厚重的德文書輕輕放在櫃檯上,語氣帶著真誠的欽佩和恰到好處的拘謹,「我只是對這些古老的圖案符號有點興趣,隨便看看。這書…很珍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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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伯抬起眼皮,那雙清亮的眼睛平靜地掃過黃啟明的臉,沒有回答書是否珍貴的問題,反而問道:「生面孔?很少見年輕人來我這破地方找這種書。是…學校做研究?」他的聲音沙啞,語速緩慢,帶著濃重的本地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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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是,」黃啟明搖搖頭,露出一抹略帶靦腆的笑容,這表情在他略顯滄桑的臉上顯得有些突兀,但符合他此刻偽裝的身份,「就是個人愛好。以前…嗯,聽一個朋友提過您這裡,說能找到些外面見不到的稀奇東西,就來碰碰運氣。」他刻意含糊了「朋友」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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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陳伯的眉頭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那雙清亮的眼睛在黃啟明臉上多停留了半秒,隨即又垂下,繼續摩挲著他的線裝書,「我這裡只有些發霉的舊紙,沒什麼稀奇。」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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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啟明沒有氣餒,他將身體微微前傾,壓低聲音,帶著一種分享秘密般的語氣:「其實…我最近在收集一些比較特別的圖像資料,嗯…怎麼說呢,有點像…古老的警示符號?或者帶有強烈精神暗示的圖形?比如…」他斟酌著詞句,避免直接提及林子軒的畫,「比如眼睛的變體、扭曲的手、破碎的幾何結構…之類的。不知道您這裡…有沒有相關的書籍或者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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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說到「眼睛的變體」、「扭曲的手」時,陳伯摩挲書頁的手指,極其細微地停頓了一下。這個停頓短暫得幾乎無法捕捉,但黃啟明一直緊盯著他的動作,沒有錯過。老人深陷的眼窩裡,那雙清亮的眸子似乎也掠過一絲極淡的漣漪,但瞬間又歸於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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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示符號?精神暗示?」陳伯緩緩抬起頭,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直視著黃啟明,聲音依舊沙啞緩慢,「後生仔,這種東西…少碰為妙。人心複雜,圖像…更複雜。有些東西看多了,容易…」他頓了頓,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容易迷了眼,亂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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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語帶著一種長者的告誡,但黃啟明卻敏銳地捕捉到其中隱含的深意——他沒有否認這類東西的存在!甚至,他似乎在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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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說的是,」黃啟明連忙點頭,態度恭謹,「我就是好奇,想開開眼界。您見多識廣,能不能指點一下,哪些書可能…嗯…涉及這方面的內容多一點?」他再次將話題引向書籍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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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伯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落到櫃檯上那本黃啟明帶來的《符號與徵兆》上,又抬眼看了看他。那目光帶著審視,彷彿在衡量什麼。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吞吞地開口:「那邊…」他用枯瘦的手指,顫巍巍地指向書店更深處、光線幾乎無法觸及的一個角落,「最裡面那個矮櫃…最底下…有幾個箱子…裡面有些…更舊的雜書…可能有你說的…亂七八糟的圖…」他咳嗽了幾聲,「自己去看吧…小心點…別把灰弄得到處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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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老先生!」黃啟明心中一喜,連忙道謝,轉身走向陳伯所指的那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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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裡的光線極其昏暗,只有從高處一個蒙塵的小氣窗透進來的一點點微光。一個低矮的、黑漆斑駁的木櫃靠牆放著,櫃子底下塞著幾個落滿厚厚灰塵的舊紙板箱。黃啟明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拉出最外面的一個箱子。灰塵瞬間揚起,在微弱的光線裡翻滾。他屏住呼吸,打開箱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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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面果然堆滿了更為破舊、雜亂無章的書籍和散頁。許多書連封面都沒有了,書頁散亂,紙張比外面的更加脆弱發黃,甚至有些已經受潮粘連在一起。他戴上隨身攜帶的薄手套,開始極其小心地翻檢。這些書籍內容更加晦澀難懂,除了文字,確實夾雜著大量手繪或木刻的圖像——占星圖、怪誕的寓言插圖、晦澀的宗教壁畫摹本、甚至還有一些類似精神病人塗鴉般的混亂線條。他仔細地辨認著,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與林子軒畫中符號相似的圖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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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塵埃飛舞的寂靜角落裡流逝。黃啟明翻遍了第一個箱子,沒有特別的發現。他又拉出第二個箱子。這個箱子裡的東西更雜,除了殘破的書籍,還有一些舊報紙剪報、手寫的筆記本、甚至幾卷用細繩捆著的、紙張發脆的畫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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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小心地翻開一本沒有封面、紙張薄脆發黃、類似圖冊的散頁集時,一張夾在其中的硬紙片滑落出來,飄飄蕩蕩地掉在他的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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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啟明彎腰拾起。那是一張黑白照片。尺寸不大,約莫三寸左右。邊角已經磨損發毛,紙基泛著深沉的黃褐色,顯然年代非常久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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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照片湊到從氣窗透下的那一縷微光前,仔細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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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的構圖很簡單。背景似乎是在一個光線昏暗的室內,像是某個舊式畫室或者倉庫的一角。牆壁斑駁,露出深色的磚石。畫面主體,是一個背對著鏡頭、坐在畫架前的男人。他穿著一件樣式古舊的深色工作罩衫,頭髮有些蓬亂。他正抬起拿著畫筆的右手,似乎要往畫布上落筆。畫架上繃著一幅已經完成大半的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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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黃啟明的目光觸及那幅畫布的內容時,他的瞳孔驟然收縮,心臟彷彿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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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幅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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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是黑白照片,無法呈現色彩,但那構圖、那強烈的視覺風格、尤其是畫面中呈現出的那種令人窒息的不安感和精神壓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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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曲變形的建築輪廓如同怪獸的獠牙,被包裹在漩渦狀的、充滿動盪感的線條之中!畫面中心,隱約可見一個巨大、空洞、彷彿能吞噬一切的黑洞般的意象!而在畫面邊緣,一隻枯瘦、指甲尖銳的手,正從混亂的深處伸出,五指張開,做出絕望抓撓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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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風格!這構圖!這詭異的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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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林子軒那幅《迷霧中的維港》何其相似!簡直就像…就像出自同一人之手!或者,是《迷霧中的維港》在二十年前、三十年前、甚至更早時期的…草稿?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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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震驚讓黃啟明幾乎忘記了呼吸。他捏著照片的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這張照片是從哪裡來的?照片裡這個背對鏡頭的畫家是誰?他畫的這幅詭異作品,又去了哪裡?為什麼它的風格會與幾十年後林子軒的畫作如此驚人地相似?是模仿?是傳承?還是…某種更為詭異的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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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軒畫風的劇變,那些深藏在狂野色彩下的恐怖符號,難道其源頭…竟在這張泛黃的舊照片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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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數疑問如同冰水,瞬間灌滿了黃啟明的腦海。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仔細觀察照片的每一個細節。照片背面是空白的,沒有任何文字標註。夾著照片的那本無名圖冊,內容是一些關於歐洲中世紀教堂壁畫的臨摹稿,與照片本身似乎毫無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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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著照片和那本圖冊,快步走回櫃檯。腳步聲在寂靜的書店裡顯得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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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黃啟明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抑制的急切,將照片遞到櫃檯上,「打擾您。我…我在那邊的舊書箱裡找到這張照片。夾在這本冊子裡。」他指了指那本教堂壁畫臨摹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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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伯抬起眼皮,目光落在照片上。當他看到照片上那幅詭異畫作的一剎那,黃啟明清晰地看到,老人那雙始終平靜無波的清亮眼眸裡,驟然閃過一絲極其強烈的震動!那震動裡有驚愕,有難以置信,甚至…還有一絲深埋已久的恐懼!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抓緊了櫃檯邊緣,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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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反應!他認識這幅畫!或者,認識畫這幅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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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東西…」陳伯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波動,沙啞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沒有去碰照片,彷彿那是什麼燙手山芋,「你…你從哪個箱子裡翻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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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您說的那個矮櫃底下,第二個箱子裡。」黃啟明緊盯著陳伯的臉,不放過任何一絲細微表情,「老先生,您…認得這幅畫?或者…認得畫這畫的人?」他指了指照片上那個背對鏡頭的畫家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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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伯的呼吸變得有些粗重,他移開目光,不再看照片,而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著情緒。過了幾秒鐘,他才緩緩開口,聲音恢復了些許平靜,但那份刻意的壓抑更加明顯:「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這照片…沒什麼意思…一張廢紙罷了…」他擺擺手,示意黃啟明拿走,「你要喜歡…夾著它的那本冊子…十塊錢拿走…這照片…就當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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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迴避!他在刻意淡化這張照片的重要性!這更證明了照片絕非「廢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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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黃啟明沒有去拿冊子,反而將身體更靠近櫃檯,語氣誠懇而帶著一絲探究,「這照片上的畫風…非常獨特,充滿了一種…難以形容的力量。不瞞您說,我最近恰好看到一位年輕畫家的作品,風格跟這照片上的畫,簡直…像得出奇!所以我才特別驚訝!您見多識廣,能不能指點一下,這照片…大概是什麼年代的?照片裡這位畫家…您有印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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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年輕畫家」、「風格像得出奇」這幾個字時,陳伯的瞳孔再次劇烈地收縮了一下!他猛地抬起頭,那雙清亮的眼睛死死地盯住黃啟明,眼神銳利如刀,彷彿要穿透他的偽裝,看清他真實的來意。空氣瞬間凝滯,書店裡瀰漫開一股無形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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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畫家?」陳伯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冰冷的質詢,「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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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啟明知道,此刻再隱瞞林子軒的名字已無意義,反而可能引起更大的懷疑。他迎著陳伯銳利的目光,坦然道:「林子軒。一個很有才華的年輕人,可惜…最近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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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軒…」陳伯低聲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眉頭緊緊鎖起,彷彿在記憶深處搜尋著什麼。他臉上的皺紋更深了,眼神變幻不定,有困惑,有思索,最終化為一種更深沉的凝重。「不認識…」他緩緩搖頭,語氣聽不出真假,「沒聽過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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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這照片…」黃啟明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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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是很久以前別人放在店裡的,」陳伯打斷他,語氣恢復了之前的平淡,但那份疏離感更重了,「具體是誰…記不清了。可能是某個處理舊物的客人隨手塞進書裡的。畫風像?天下之大,畫風相似有什麼稀奇?後生仔,」他抬起枯瘦的手指,點了點櫃檯上那本教堂壁畫冊和照片,「十塊錢。要就拿走。不要…就放回去。」他下了逐客令,閉上眼睛,不再看黃啟明,彷彿剛才的波動從未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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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啟明知道,再追問下去,只會徹底關閉這扇剛打開一條縫的門。他不再多言,從錢包裡掏出十元紙幣放在櫃檯上,拿起那本舊冊子和那張至關重要的照片。「謝謝老先生。」他將照片小心地夾回冊子中,轉身準備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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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走到門口,手已經搭在冰冷的門把上時,身後再次傳來陳伯那沙啞、緩慢,卻帶著一絲莫名意味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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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生仔…」
黃啟明立刻停步,回頭。
陳伯依舊閉著眼,靠在椅背上,彷彿在自言自語:「…有些線頭…扯開了…未必是好事。找東西…要看清楚源頭…別光盯著流出來的東西…源頭…源頭才是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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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頭?!
黃啟明心頭巨震!陳伯這看似不著邊際的話,分明是在提醒他!「流出來的東西」是指林子軒的畫作?還是這張照片?而「源頭」…難道是指這張照片的來源?或者…是照片裡那幅詭異畫作的真正出處?林子軒的風格模仿,其「源頭」就在這張照片所記錄的畫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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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老先生提醒。」黃啟明鄭重地低聲說道,拉開沉重的木門,走了出去。午後的陽光刺得他微微瞇起眼,但心中卻豁然開朗了一條新的調查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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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立刻離開和合里,而是再次走進斜對面的「祥記」茶餐廳,依舊坐在那個靠窗的位置。他點了一杯熱鴛鴦,然後小心翼翼地再次拿出那張舊照片,在明亮的自然光線下仔細端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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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的細節更加清晰。畫室(或倉庫)的環境非常簡陋,甚至有些破敗。背對鏡頭的畫家穿著的工作罩衫質地粗糙。畫架是那種最老式的木質畫架。畫布上那詭異的構圖,每一個扭曲的線條,那隻絕望伸出的手,都透著一股原始的、未經修飾的瘋狂力量。這種力量感,與林子軒《迷霧中的維港》中那種神經質的破碎感有所不同,更偏向於一種絕望的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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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絕不是偶然的相似!這其中必有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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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啟明的目光從照片上移開,轉向手中那本花了十塊錢買來的教堂壁畫臨摹冊。陳伯說照片是「夾在書裡」的。那麼,這本書本身,就是照片進入書店的「載體」!找到這本書的來源,或許就能順藤摸瓜,找到照片的捐贈者或寄放者!這可能是一條追查「源頭」的重要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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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始仔細檢查這本冊子。冊子沒有封面封底,紙張薄脆泛黃,繪畫水平相當專業,線條流暢準確,應該是某位有美術功底的人臨摹的。他小心翼翼地翻動每一頁,試圖尋找任何可能透露來源的蛛絲馬跡——簽名、印章、日期、或者特殊的標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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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到冊子中間偏後的位置時,他的手指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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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一頁描繪著猙獰地獄場景的臨摹稿下方,靠近書頁裝訂線的空白處,用極細的鉛筆,寫著一行極其潦草、幾乎與紙張泛黃同色的小字。字跡很淡,需要仔細辨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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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淵 習於 丙辰年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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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淵?
一個完全陌生的名字!
丙辰年?按干支紀年,最近的丙辰年是1976年(龍年),再往前則是1916年…這冊子紙張雖舊,但質地不像有百年歷史,更可能是1976年。臘月,即農曆十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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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臨摹冊,是一個名叫「林文淵」的人,在1976年(或更早)的冬天臨摹的習作!那麼,夾在其中的這張詭異照片,極有可能也屬於這個「林文淵」,或者與他關係密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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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淵…林子軒…
都姓林!
這絕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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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啟明感到一陣興奮的戰慄。他迅速拿出手機,撥通了蘇珊娜的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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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經理,是我。」黃啟明的聲音壓抑著激動,「立刻幫我查一個人,名字叫林文淵,男性。重點查他是否與藝術界有關聯,尤其是繪畫方面。時間點可能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左右。這個名字,可能與林子軒有家族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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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淵?」蘇珊娜在電話那頭顯然很驚訝,「好的!我馬上去查!黃先生,有什麼新發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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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非常重要的線索!」黃啟明簡短地說,「見面詳談。另外,」他頓了頓,「葉柏言那邊,最近有什麼動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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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時沒有異常報告。他一直在工作室和中環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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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盯著。尤其是他如果再去西環…」黃啟明話未說完,目光無意間掃過窗外和合里的街道,瞳孔猛地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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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那間「文淵閣」舊書店的木門再次被打開!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出來——正是葉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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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天沒有開車,穿著一件深色的休閒夾克,戴著一副普通的黑框眼鏡(不是他平時那副精緻的銀絲邊),看起來比平時低調許多。他手裡沒有拿任何東西,出來後站在門口,沒有像上次那樣停留觀察,而是直接轉身,步伐略快地朝著與上次取包裹時相反的街道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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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啟明立刻對著電話低聲道:「目標出現!在西環和合里,剛從文淵閣出來!我先跟上去!你那邊繼續查林文淵!」他迅速掛斷電話,丟下幾張鈔票在桌上,抓起那本夾著照片的舊冊子,壓低帽簷,快步走出茶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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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柏言的身影已經轉過前面一個街角。黃啟明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混入稀疏的人流中,緊緊跟上。他心中充滿了疑問:葉柏言為什麼又來了?這次他沒拿包裹,是來送東西?還是…與陳伯談了什麼?他此刻急匆匆的,又要去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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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柏言似乎對西環的老街巷頗為熟悉,他沒有走大路,而是拐進了一條更狹窄、兩旁都是老舊唐樓後巷的小路。光線更加昏暗,行人幾乎絕跡。黃啟明將距離拉得更開,藉著牆角和雜物的掩護,像影子一樣尾隨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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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兩條後巷,葉柏言在一棟看起來更加破敗、牆皮脫落嚴重的舊唐樓後門停了下來。這棟樓的底層似乎曾經是個小倉庫,捲簾門緊閉著,鏽跡斑斑。葉柏言警惕地左右張望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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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啟明迅速閃身躲進旁邊一個堆滿廢棄木箱的角落陰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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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認無人後,葉柏言沒有敲門,而是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把老式的黃銅鑰匙,直接插進了後門的鎖孔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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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一聲輕響,門開了。葉柏言閃身進去,迅速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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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啟明的心跳加速。葉柏言有這裡的鑰匙!這絕不是他第一次來!這棟破舊的唐樓,與「文淵閣」書店,與林子軒的失蹤,又有什麼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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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立刻靠近那扇門,而是繼續隱藏在陰影中,像一頭耐心的獵豹,靜靜地等待著。他需要知道,葉柏言進去幹什麼?他會待多久?是否還有其他人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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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潮濕陰暗的後巷裡緩慢流逝。空氣中瀰漫著垃圾和黴變的氣味。大約過了半個小時,那扇緊閉的後門再次被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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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柏言走了出來。他的臉色似乎比進去時更加陰沉,眉頭緊鎖,嘴唇抿成一條直線,透著一股焦慮和煩躁。他出來後,再次警惕地四下張望,然後迅速鎖好門,將鑰匙放回口袋,快步朝著來時的方向離去,很快消失在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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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啟明沒有跟蹤葉柏言離開。他的目標,現在是這棟破舊的唐樓,以及葉柏言剛剛用鑰匙打開的那扇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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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等待了幾分鐘,確認葉柏言沒有返回,周圍也再無其他人。他像一道幽靈,悄無聲息地穿過狹窄的後巷,來到了那扇緊閉的門前。門是普通的舊木門,門鎖是老式的彈子鎖。葉柏言剛剛用鑰匙打開過,證明鎖是完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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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啟明從隨身攜帶的一個小工具包裡,取出了兩根細長的特製鋼絲。他屏息凝神,將鋼絲小心地探入鎖孔。他的手指穩定而輕柔地動作著,憑藉著多年經驗積累的手感和聽力,感受著鎖芯內部彈簧和彈子的細微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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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的後巷裡,只有風吹過破敗牆縫的嗚咽聲,以及鎖芯內部傳來極其輕微的「咔嗒…咔嗒…」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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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一分鐘後。
「咔!」
一聲清脆的機括彈開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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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鎖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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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啟明輕輕吐出一口氣,收起工具。他再次警惕地環顧四周,確認安全。然後,他握住冰冷的門把,緩緩地、無聲地,推開了那扇通往未知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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