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埗社區中心那扇厚重的鐵閘在林子晴身後「哐啷」一聲鎖上，將白日裡無休止的電話鈴聲、檔案翻動的沙沙聲、求助者壓抑的嘆息和上司張敏儀主任那張隱在陰影中、不怒自威的臉，暫時隔絕在另一個世界。傍晚六點半，深水埗的空氣黏稠濕熱，混合著街邊小食攤的油煙、垃圾堆積處隱約的酸餿，以及永遠揮之不去的、舊樓宇散發出的陳腐氣息，沉沉地壓在胸口。她站在階沿上，深深地、貪婪地吸了一口氣，卻被這渾濁的氣味嗆得喉嚨發癢，忍不住低咳了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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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前臂上，那三道被周太指甲劃破的傷痕，早已結痂，留下暗紅色的細長凸起，像幾條醜陋的蚯蚓爬在皮膚上。指尖無意識地撫過，傳來微微的刺癢感，連帶著腦海中又閃現出周太那張因怨毒而扭曲的臉，尖利的詛咒彷彿又在耳邊炸響：「……拆散人個家……趕盡殺絕……！」而張敏儀主任冰冷的訓斥，則像精密的解剖刀，一遍遍在她神經上劃過：「程序瑕疵……證據不足……法律風險……你很可能害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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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部一陣痙攣般的抽緊，伴隨著熟悉的、沉甸甸的墜痛感——那是連日焦慮和失眠帶來的惡果。她用力按了按上腹，從隨身的帆布包裡摸出那瓶白色的胃藥，倒出兩粒，乾澀地嚥了下去。藥片的苦味在舌根蔓延開，卻壓不住心頭那股更深的、名為「無能為力」的苦澀。阿琳和欣欣在兒童之家安全嗎？周太下一步會做什麼？那個施暴的父親會否報復？自己那份漏洞百出的補充報告，真的能堵上所有的程序缺口，成為保護女孩們的堡壘嗎？每一個問題都像一塊巨石，壓得她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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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下意識地掏出手機，屏幕亮起，顯示著幾條未讀訊息。一條是葵涌那間兒童之家負責照顧阿琳姐妹的社工發來的：「林姑娘，阿琳情緒稍穩，但極度沉默封閉，拒絕與其他院童接觸，常獨處角落。欣欣夜間驚醒哭鬧頻繁，需安撫。已安排心理輔導初評。盼盡快完善法律程序文件。」文字簡短，卻字字沉重。另一條是黃Sir的：「阿強淋浴卡，按計劃與修女溝通中，有進展話你知。保重自己，記得食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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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飯……」子晴扯了扯嘴角，一個近乎虛無的苦笑。飢餓感被胃部的抽搐和心頭的巨石徹底碾壓，只剩下空洞的麻木。她現在需要的不是食物，而是一個能暫時逃離這窒息感的地方，一個能讓她混亂思緒沉澱下來的空間。目光無意識地投向街對面——北河街夜市的方向。那裡，喧囂的人聲、明亮的燈火和濃郁的食物香氣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片與社區中心壓抑氛圍截然不同的、充滿粗糙生命力的混沌之地。也許，讓自己淹沒在那片人潮與市聲裡，反而能獲得片刻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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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幾乎是憑著本能，抬腳融入了流向夜市的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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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進北河街夜市，感官瞬間被洶湧的聲浪和氣味洪流淹沒。狹窄的街道兩旁，攤檔鱗次櫛比，熾亮的白熾燈泡和五彩斑斕的霓虹招牌將夜色驅趕得無處藏身。空氣中交織著各種氣味：燒烤架上油脂滴落炭火發出的焦香與煙氣、咖喱魚蛋滾沸的濃烈辛香、煎釀三寶的油膩、鮮榨蔗汁的清甜、以及汗味、香水味、廉價香煙味……渾濁而濃烈，撲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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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鮮生蠔！十蚊三隻！即開即食！」
「靚女！睇下條裙啦！韓版㗎！著落去包你靚爆鏡！」
「最後十串！牛柏葉！豬大腸！賣曬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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攤販們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帶著誇張的語調和穿透力，試圖蓋過震耳欲聾的流行音樂聲（不知從哪個賣手機殼的攤檔傳出）和鼎沸的人聲。人潮摩肩接踵，緩慢地向前蠕動。穿著清涼背心短褲的年輕人、拖著購物小車的主婦、牽著蹦跳孩童的一家幾口、還有不少像子晴這樣下班後一臉疲憊的上班族，構成了一幅充滿煙火氣卻也混亂不堪的眾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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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晴被人流裹挾著，機械地向前移動。目光掃過兩旁光怪陸離的攤檔：堆積如山的廉價T恤、閃爍著劣質水鑽的首飾、散發著刺鼻塑膠味的玩具、油膩膩的熟食攤……這一切熟悉又陌生。她試圖讓自己專注於這些外在的喧囂，讓嘈雜的市聲填滿腦海，驅散那些關於阿琳、關於周太、關於程序漏洞的紛亂思緒。然而，張敏儀那冰冷的話語和黃Sir關於「制度籠子」的嘆息，卻像頑固的背景噪音，始終盤旋在心底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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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借！唔該借借！」一個推著滿載紙皮手推車的老伯艱難地在人縫中穿行，車輪險些碾過子晴的腳背。她側身避開，目光不經意間掠過前方不遠處一個賣廉價飾物的小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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攤位前，一個纖瘦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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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非常年輕的女孩，看起來最多十五六歲。她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過於寬大的灰色連帽T恤，下身是一條廉價的牛仔短褲，腳上一雙髒兮兮的塑膠涼鞋。一頭枯黃的長髮凌亂地披散著，遮住了大半張側臉。吸引子晴目光的，並非她的衣著，而是她此刻的狀態和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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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僵直地站在攤位前，像一尊被釘在地上的木偶，一動不動。雙手緊緊地攥著T恤的下擺，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微微顫抖著。她的頭低垂著，下巴幾乎要貼到胸口，肩膀緊繃地聳起，形成一個極度防禦和緊縮的姿態。攤檔老闆是個肥胖的中年女人，正唾沫橫飛地拿著一條閃著廉價亮片的項鍊在她眼前晃動，試圖推銷：「妹妹！呢條鏈襯你吖！十蚊咋！戴落去包你後生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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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沒有任何反應，彷彿置身於另一個無聲的世界。她的身體語言傳遞出一種強烈的、近乎凝固的恐懼感。子晴的社工本能瞬間被觸動，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這種僵硬的、封閉的姿態，她太熟悉了——像極了初見時縮在衛衣裡、死盯著鞋尖的阿琳！一種不祥的預感悄然爬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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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一個穿著深藍色Polo衫、身材敦實、剃著平頭的男人，無聲無息地從旁邊擁擠的人潮中擠了出來，站到了女孩的身後，距離近得幾乎貼上。他看起來三十歲上下，臉龐黝黑粗糙，五官平平，但那雙不大的眼睛卻異常銳利，像鷹隼般飛快地掃視著周圍，帶著一種審視和警惕。他的一隻手，看似隨意地搭在了女孩緊繃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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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的身體猛地劇烈一顫！如同被高壓電擊中！她整個人像受驚的兔子般猛地向旁邊縮去，試圖掙脫那隻手，喉嚨裡發出一聲極其短促、壓抑到幾乎聽不見的驚喘。她的頭垂得更低了，長髮徹底遮住了臉龐，身體抖得如同風中落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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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頭男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彷彿女孩劇烈的反應與他無關。他那隻搭在女孩肩上的手卻並未收回，反而加重了力道，像鐵鉗般牢牢地扣住！手指甚至刻意地、帶著某種警告意味地，在她單薄的肩胛骨上用力捏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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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晴的心臟驟然收緊！瞳孔瞬間放大！那個捏肩的動作，絕非親暱或安撫！那是赤裸裸的脅迫和身體控制！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她腦海中警鈴大作！「人口販運」、「控制」、「脅迫」……幾個冰冷而危險的詞彙瞬間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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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假裝若無其事地繼續向前走了幾步，停在一個賣風扇的攤位前，藉著翻看商品的動作，用餘光死死鎖定那兩個人。平頭男人似乎對女孩的反應很滿意，嘴角極其隱蔽地向上扯了一下，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冷。他低下頭，湊近女孩的耳邊，嘴唇快速地動了幾下，聲音壓得極低，子晴完全聽不清。但女孩的身體在他話音落下後，明顯地又瑟縮了一下，攥著衣角的手抖得更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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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平頭男人鬆開了捏住女孩肩膀的手，轉而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讓女孩的手腕瞬間被勒出一道紅痕！他拖著她，像拖拽一件沒有生命的物品，蠻橫地擠開擋路的人，朝著夜市更深處、燈光相對昏暗、人流也更稀疏的後巷方向快步走去！女孩被他拖得踉踉蹌蹌，腳步虛浮，幾次險些摔倒，那雙髒兮兮的塑膠涼鞋在地上摩擦出無助的聲響。她始終低著頭，長髮遮面，沒有任何呼救或反抗的跡象，只有那微微顫抖的、被粗暴拖行的身體，無聲地訴說著巨大的恐懼和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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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晴的腎上腺素在這一刻飆升到頂點！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鼓！她沒有任何猶豫，立刻掏出手機！指尖因為緊張而微微發抖，但動作卻異常堅定。她沒有直接撥打999，而是飛快地調出一個儲存的號碼——深水埗警署反三合會行動組（反黑組）一位相熟督察的直線。這是黃Sir在一次處理複雜個案後教她的：「遇到疑似高危情況，尤其涉及有組織犯罪跡象，直接找對口單位，比打999報案中心更快、更精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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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幾乎是瞬間被接通。
「喂？邊位？」一個沉穩的男聲傳來，背景略顯嘈雜。
「李SIR！我係深水埗社區中心林子晴社工！」子晴壓低聲音，語速飛快，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而家北河街夜市，近後巷入口，發現極可疑情況！一名約十五六歲少女，神情極度驚恐僵硬，被一名三十歲左右、穿深藍Polo衫、平頭嘅男人強行拖行，動作粗暴，有明顯脅迫控制跡象！該男人眼神警惕，似在『睇水』（望風）！目標正被拖向後巷方向！懷疑涉及非法禁錮或人口販運！少女衣著陳舊，手腕有新鮮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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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秒，隨即傳來果斷的指令：「收到！林姑娘，保持安全距離！盡量描述目標實時位置同衣著特徵！我即刻調附近軍裝（巡邏警員）同反拐組同事過嚟！唔好掛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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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標：少女，灰色過大T恤，牛仔短褲，塑膠涼鞋，長髮遮面！男人，深藍Polo衫，平頭，約一米七，敦實！佢哢剛轉入福榮街同北河街交界嗰條窄巷！巷口有間賣二手電器嘅鋪頭！」子晴一邊緊盯著那兩人消失的巷口，一邊飛快地報出位置，同時快步跟了上去，但始終保持著十幾米的距離，將自己隱藏在來往的人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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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PC66104同PC77231應該喺附近，我直接call佢哢過去！你唔好跟太貼！注意安全！」李督察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專業和緊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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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晴掛斷電話，手心一片冰涼的濕濡。她沒有停下腳步，目光緊緊鎖定著那條光線昏暗、堆滿雜物箱和垃圾桶的窄巷入口。胸腔裡的心跳聲大得如同擂鼓，撞擊著耳膜。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指尖在不受控制地輕微顫抖，那是高度緊張下的生理反應。腦海中，阿琳那雙驚恐絕望的眼睛和周太怨毒的詛咒再次交疊閃現，與眼前這被拖入黑暗巷弄的少女身影重疊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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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靜……程序……證據……」她強迫自己默念這幾個詞，試圖壓下洶湧的情緒。她再次拿起手機，這次是撥打社區中心的24小時當值熱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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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心當值，邊位？」
「我係林子晴！編號SW017！而家北河街夜市福榮街後巷口，目擊一宗高度懷疑非法禁錮或拐帶案件！已報警，反黑李SIR正調動軍裝警員到場！目標：一名十五六歲少女，灰色大碼T恤，牛仔短褲，長髮；一名三十歲左右男子，深藍Polo衫，平頭，拖行控制少女！我現於現場監視，位置：福榮街『興發二手電器』鋪對出！請求中心記錄在案，並預備必要時協調受害人後續支援！」她的語速依舊極快，但條理清晰，將關鍵信息、自身位置和行動步驟交代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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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林姑娘！已記錄！SW017林子晴，北河街夜市現場，疑似拐帶案，已報警，位置『興發二手電器』對出！請務必注意自身安全！保持聯絡！」當值同事的聲音也透著緊張，但記錄迅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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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通話，子晴將手機緊緊攥在手心，像握著最後的武器。她背靠著「興發二手電器」那扇沾滿油污的鐵閘門，藉著門口一盞光線昏黃的燈泡和旁邊堆疊的紙箱作為掩護，屏住呼吸，銳利的目光死死盯住巷口。巷子裡光線很差，只能隱約看到那平頭男人高大的背影擋在少女身前，似乎在低聲說著什麼，一隻手依舊牢牢鉗制著少女的手腕。少女低垂著頭，長髮完全遮住了臉，瘦小的身體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無比脆弱，像狂風中隨時會折斷的蘆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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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如同在滾燙的油鍋裡煎熬。子晴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血液衝上太陽穴的突突聲，和巷子深處隱約傳來的、壓抑的啜泣聲？還是僅僅是風吹過雜物的嗚咽？她無法確定。胃部的抽痛加劇了，冷汗順著額角滑落。她不斷告誡自己：等警察！不要衝動！程序！安全！但看著那女孩無助顫抖的身影，一股強烈的衝動幾乎要衝破理智的堤壩——衝進去！把她拉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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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對峙中，巷子深處的陰影裡，似乎傳來一聲更清晰的、帶著哭腔的微弱抗爭：「……唔……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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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頭男人的身體明顯地繃緊了一下！他猛地抬起頭，那雙鷹隼般的眼睛警覺地掃向巷口！子晴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識地將身體更深地縮進紙箱堆的陰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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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
「警察！唔好動！」
兩聲洪亮的喝令如同驚雷，在巷口炸響！伴隨著急促而有力的腳步聲！兩名身穿軍裝、佩戴編號（PC66104、PC77231）的警員如同神兵天降，從子晴身後的人群中迅速衝出，一左一右，瞬間堵住了狹窄的巷口！強光手電筒的光束如同利劍，齊刷刷地刺向巷子深處，將昏暗的角落照得一片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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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柱準確地籠罩住平頭男人和被他鉗制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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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頭男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強光驚得渾身一震！臉上掠過一絲難以置信的驚愕，隨即被強行壓下的慌亂取代。他鉗制少女的手下意識地鬆開了，但身體卻擋在少女前面，試圖阻擋警察的視線。那少女則像受驚的鳥兒，在強光照射下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猛地用雙手抱住了頭，整個人蜷縮著蹲了下去，長髮散落，肩膀劇烈地抖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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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咩事啊阿SIR？」平頭男人強作鎮定，但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試圖擠出一個無辜的笑容，卻顯得異常僵硬，「我同我個妹行緊街啫，冇犯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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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個妹？」其中一名身材較高的警員（PC66104）目光銳利如刀，手電光死死鎖定平頭男人，另一隻手按在腰間的警棍上，語氣帶著強大的威懾力，「身份證！兩位都拎身份證出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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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SIR，我個妹細膽，嚇親佢啫…」平頭男人一邊辯解，一邊慢吞吞地摸索口袋，眼神卻飄忽不定，似乎在尋找脫身的空隙。他的目光掃過巷口圍觀的人群，掃過躲在陰影裡的子晴，帶著一絲陰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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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證！即刻！」另一名警員（PC77231）厲聲喝道，向前逼近一步，封死了他另一側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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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頭男人無奈，只得磨磨蹭蹭地掏出自己的身份證。警員迅速接過，用手上的儀器掃描查驗。「佢呢？」PC66104的目光投向依舊蜷縮在地上、抖如篩糠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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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佢…佢冇帶身份證出街啊！細路女嚟㗎嘛！」平頭男人連忙說道，語氣帶著刻意的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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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冇帶？」PC66104蹲下身，手電光避開少女的眼睛，儘量溫和但不容置疑地問，「妹妹，你叫咩名？今年幾歲？呢個係你咩人？」他指向平頭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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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死死抱著頭，長髮遮面，沒有任何回應，只有壓抑的、斷斷續續的抽噎聲從臂彎裡傳出來，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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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睇到冇阿SIR？佢嚇到唔識講嘢！」平頭男人搶著說，語氣帶著一絲不耐煩，「都話係我親細妹咯！我哋屋企住土瓜灣㗎！行開呢頭買嘢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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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細妹？」一個沉穩而帶著穿透力的聲音在巷口響起。反黑組的李督察帶著兩名便衣同事趕到了！他個子不高，但氣場沉穩如山，銳利的目光像探照燈般掃過平頭男人和地上的少女。「周大勇？」他看了一眼警員遞過來的身份證信息，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我哋反黑組『熟客』喎？幾時多咗個親細妹？上個月仲話自己係獨生子，申請緊公屋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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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頭男人周大勇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強裝的鎮定徹底崩塌。他嘴唇哆嗦著，還想狡辯：「李…李SIR…呢個…呢個係我表妹…鄉下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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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李督察根本不聽他廢話，目光轉向地上的少女，語氣放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妹妹，唔使驚。我哋係警察，嚟幫你。你抬起頭，望住我。呢個男人，有冇打你？有冇禁錮你？逼你做唔想做嘅嘢？你老實講，冇人敢郁你！」他的話語清晰有力，帶著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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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緊緊盯著那團顫抖的身影。巷口圍觀的人群也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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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彷彿凝固了。幾秒鐘的死寂後，那蜷縮的少女，肩膀的抖動似乎停頓了一瞬。她抱著頭的雙手，極其緩慢地、帶著巨大的恐懼和遲疑，鬆開了一點點縫隙。透過散亂枯黃的髮絲，一雙驚恐萬分、盈滿淚水的大眼睛，怯生生地、如同受驚的小鹿般，從臂彎的縫隙裡抬了起來，飛快地瞥了李督察一眼，又像被燙到般迅速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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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那驚鴻一瞥的瞬間，借著警用手電筒刺眼的光束，子晴和幾名警察都清晰地看到了——少女左邊臉頰靠近顴骨的位置，有一大片尚未完全消退的、青紫交加的瘀傷！邊緣甚至帶著結痂的劃痕！那絕非普通的磕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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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佢…佢…」少女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著，喉嚨裡發出破碎的音節，目光驚惶地掃過臉色鐵青的周大勇，巨大的恐懼讓她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後面的話死死堵在喉嚨裡，只剩下絕望的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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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返差館！」李督察不再廢話，大手一揮，語氣斬釘截鐵，「周大勇，我現懷疑你與一宗非法禁錮及傷人案有關，並非法協助調查！呢位妹妹，」他指向少女，「我哋需要帶你返警署提供協助，確保你嘅安全！救護車就到，幫你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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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名軍裝警員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牢牢控制住瞬間面如死灰、還想掙扎的周大勇。另外兩名便衣則小心地靠近少女，其中一位女警柔聲安撫：「妹妹，唔使驚，我哢帶你去安全嘅地方，冇人可以再傷害你。」少女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死死抓住女警伸出的手，像一株失去支撐的藤蔓，幾乎是被女警半抱半扶著站了起來，依舊抖得不成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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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護車閃爍著藍紅相間的燈光，呼嘯著停在了巷口。醫護人員迅速下車，提著擔架和急救箱。子晴看著少女被女警和醫護小心地護送上救護車，看著周大勇被押上隨後趕來的警車，緊繃到極點的神經終於稍稍鬆懈下來。一股巨大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瞬間淹沒了她，腿腳有些發軟。她這才感覺到，自己後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緊貼在皮膚上，一片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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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姑娘！」李督察處理完現場，大步走到子晴面前，伸出手，臉上帶著真摯的讚許和感激，「今次真係多謝你！夠果斷！夠警覺！報料好清晰！如果唔係你及時發現同準確通報，條女仔唔知會被帶去邊！後果不堪設想！」他用力握了握子晴冰涼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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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晴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聲音帶著一絲劫後餘生的沙啞：「應該嘅，李SIR。個女仔……佢好驚，身上有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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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我哢會跟進！反拐組嘅同事會接手，幫佢錄詳細口供，驗傷，安排安全嘅臨時安置。」李督察鄭重承諾，「後續可能仲要麻煩你哋中心提供支援。」他看了一眼子晴蒼白的臉色和手臂上尚未完全褪去的抓痕舊印，「你自己都小心啲，早啲返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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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晴點點頭，看著警車和救護車相繼呼嘯著駛離，閃爍的警燈將夜市混亂的光影切割得支離破碎。圍觀的人群帶著滿足的好奇心或低聲的議論漸漸散去，夜市喧囂依舊，彷彿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從未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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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立刻離開。獨自站在「興發二手電器」那盞昏黃的燈泡下，剛才少女那驚恐一瞥中露出的青紫瘀傷和周大勇陰狠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腦海裡，與阿琳手腕上的傷痕、周太怨毒的臉龐、張敏儀冰冷的訓斥，交織翻騰。一種深深的、無法言喻的疲憊和虛脫感，混合著胃部的隱痛，沉沉地壓了下來。她成功了嗎？或許暫時是。一個女孩被從危險的邊緣拉了回來。但那種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恐懼和無助，真的能隨著警車的離去而消散嗎？那個少女，會像阿琳一樣，最終選擇沉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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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拖著灌了鉛般的雙腿，緩緩地、漫無目的地重新匯入夜市喧鬧的人潮中。身體在移動，思緒卻像斷了線的風箏，飄蕩在冰冷與喧囂的夾縫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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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一點半。
深水埗社區中心三樓的小型會議室裡，燈火通明，空氣中瀰漫著速溶咖啡廉價的香精味和熬夜特有的沉悶氣息。牆上的掛鐘指針發出單調的滴答聲。林子晴、黃Sir，還有反黑組的李督察以及反拐組的一位女督察梁SIR，圍坐在橢圓形的會議桌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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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面上攤著幾份文件：一份是梁SIR帶來的初步詢問筆錄摘要，另一份是醫院的驗傷報告影本。電腦螢幕上，正展示著幾張翻拍的照片——正是子晴在夜市後巷口看到的那個少女。照片裡，她臉上的驚恐尚未褪去，左臉頰那大片青紫的瘀傷在閃光燈下顯得觸目驚心。手臂、小腿上，還有幾處深淺不一的舊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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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況比預想更複雜。」梁SIR的聲音帶著職業性的冷靜，指了指筆錄摘要，「女仔自稱阿芳，堅持自己只有十四歲（但無身份證明），來自廣東茂名鄉下。佢話個男人周大勇唔係佢親戚，係佢『阿哥』，帶佢落香港『搵工』。問佢點解有傷，佢開始好驚，淨係話『自己唔小心撞到』、『做嘢整親』。問到有冇人打佢、逼佢，佢就死命搖頭，縮埋一舊，點都唔肯再講。問佢想返鄉下定留低，佢淨係識喊，完全唔表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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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督察接著說：「周大勇個邊，口供硬淨。死咬阿芳係佢鄉下表妹，自願跟佢落嚟見識，啲傷係佢自己貪玩撞親。佢話自己係『介紹人』，幫阿芳搵咗份『酒樓洗碗』嘅工，仲未開工，所以帶佢行街。我哋查過佢背景，有案底，同幾個非法勞工中介同『馬檻』（色情場所）有啲唔清唔楚嘅聯繫，但暫時冇直接證據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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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哥』？『介紹人』？『馬檻聯繫』？」黃Sir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面，「呢啲係人口販運嘅典型套路！尤其係對啲冇身份、冇見識嘅鄉下妹！先認『阿哥』建立虛假信任，再以介紹工作為名控制，最後逼佢哢落火坑！阿芳啲反應——極度驚恐、否認受害、拒絕溝通——完全符合長期受脅迫同心理控制嘅特徵！佢唔係唔想講，係唔敢講！驚講咗會更慘！或者屋企人會受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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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晴靜靜地聽著，胃部的隱痛似乎又加重了。阿芳那雙驚恐萬分、盈滿淚水卻死死閉緊嘴巴的眼睛，與記憶中阿琳縮在牆角、死寂空洞的眼神，還有那個被周大勇拖行時劇烈顫抖卻不敢呼救的背影，不斷地重疊、交織。一種深沉的無力感，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上心頭。即使人被「救」下來了，那道名為恐懼的高牆，依舊將她們死死困在裡面。她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脫離險境，更需要漫長的時間、專業的幫助和巨大的勇氣，才能一點點鑿開那堵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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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哋同社署保護婦女及兒童組（PWC）協調咗，」梁SIR繼續說道，「暫時將阿芳安置喺旺角一間高度保密嘅危機介入中心，有廿四小時當值姑娘同心理輔導員。但問題係，」她頓了頓，語氣帶著無奈，「阿芳極度抗拒合作。佢唔肯講真實姓名、鄉下地址、屋企人聯絡方法。冇呢啲信息，我哢好難核實佢身份，更難聯絡佢家人，亦冇足夠證據正式落案起訴周大勇『販運人口』，最多告佢『襲擊』（如果阿芳肯指證）或者『非法聘用』。七十二小時冷靜期一過，如果佢堅持要走，我哋…冇權強留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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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室裡陷入一片沉重的沉默。只有空調機單調的送風聲嗡嗡作響。子晴看著螢幕上阿芳那張帶著瘀傷、驚恐不安的臉，又低頭看了看自己面前那份寫了一半、關於阿琳個案的補充報告草稿。一種巨大的荒誕感和疲憊感席捲而來。她拼盡全力，在制度的夾縫中報警、協調，將人從物理的危險中拉出，卻依舊無法觸及那最核心的恐懼，無法打破受害者內心的枷鎖。程序可以補救，證據可以收集，但人心深處的傷痕與恐懼，該如何去「證明」？如何去「修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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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姑娘，」梁SIR看向子晴，「你係第一個接觸同報警嘅人，阿芳對你可能冇咁大戒心。社署PWC嘅同事希望，聽日可以由你陪同我哢嘅女同事，再去探訪一次阿芳，嘗試建立信任，睇下可唔可以撬開佢道口。當然，要喺佢自願嘅前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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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晴的心沉了沉。她沒有立刻回答，目光下意識地投向黃S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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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Sir微微頷首，眼神裡是理解和支持：「試下無妨。但記住，唔好俾壓力。佢嘅沉默本身，已經係一種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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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子晴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她知道自己無法拒絕。這是她的責任，也是她點燃這盞燈後，無法迴避的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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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旺角。那間隱藏在普通商住大廈裡的危機介入中心，門禁森嚴。經過兩道厚重的防盜門和嚴密的身份核對，子晴和反拐組的女警阿珊（PC66792）才被一位面容溫和但眼神帶著警惕的女職員帶進一間佈置得十分溫馨的會談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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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芳已經坐在裡面。她換上了一套乾淨的、略顯寬大的運動服，臉上的污垢洗去了，但那片刺目的青紫瘀傷在室內光線下依然清晰可見，像一塊醜陋的烙印。枯黃的頭髮被簡單地紮在腦後，露出過分蒼白和稚嫩的臉龐。她蜷縮在一張單人沙發的角落裡，雙臂緊緊環抱著屈起的雙膝，下巴擱在膝蓋上，眼神空洞地盯著地毯上的一點花紋，整個人散發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死氣沉沉的防備。那姿態，像一隻受盡驚嚇、將自己縮進殼裡再也不願出來的蝸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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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芳，」帶她們進來的女職員輕聲介紹，「呢位係琴晚幫過你嘅林姑娘，仲有警察姐姐阿珊。佢哢想同你傾下計，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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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芳沒有任何反應，連睫毛都沒有顫動一下，彷彿她們是透明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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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職員無奈地對子晴和阿珊搖了搖頭，用口型示意：「一直係咁。」然後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帶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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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裡只剩下三人。空氣凝滯得如同膠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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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珊經驗豐富，她沒有急於靠近，而是在阿芳斜對面稍遠的一張椅子上坐下，聲音放得極輕柔：「阿芳，我哋唔係嚟逼你講嘢，亦唔係嚟審你。琴晚發生嘅事，肯定嚇親你。我哋只係想睇下你而家點，有冇邊度唔舒服？有冇嘢需要幫手？」她的語氣充滿關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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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芳依舊紋絲不動，彷彿變成了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只有那雙空洞的眼睛裡，似乎有極其微弱的水光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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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晴坐在阿珊旁邊，看著阿芳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姿態，心中五味雜陳。她想起黃Sir的話：沉默也是一種語言。這種死寂的、徹底的封閉，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痛苦和恐懼的吶喊。她沒有像阿珊那樣直接開口詢問，而是從隨身的布袋裡，輕輕拿出一個東西——不是文件，不是筆記本，而是一個小小的、用透明包裝紙包好的奶油泡芙。這是她來時特意在樓下麵包店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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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說話，只是將那個小小的、散發著甜香的泡芙，輕輕地放在阿芳面前那張低矮的茶几上。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品。然後，她收回手，安靜地坐著，目光沒有直接鎖定阿芳，而是溫和地落在泡芙旁邊一小盆綠植的葉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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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房間裡只有空調輕微的送風聲和三人幾不可聞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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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分鐘過去了。阿芳那空洞的視線，似乎極其緩慢地、帶著巨大的遲疑，從地毯上的花紋，一點點地挪移到了那個小小的、金黃色的泡芙上。她的目光在那裡停留了幾秒鐘，喉嚨幾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但很快，她又猛地閉上了眼睛，將臉更深地埋進膝蓋裡，肩膀幾不可察地聳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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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珊看了子晴一眼，眼神裡帶著詢問和些許無奈。子晴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再等等。她只是維持著那份安靜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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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漫長的幾分鐘。就在阿珊幾乎要放棄，準備起身告辭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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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芳那緊閉的眼睛，緩緩地、極其艱難地睜開了一條縫隙。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個泡芙上。這一次，停留的時間更長了一些。然後，她那隻一直死死環抱著膝蓋的右手，極其緩慢地、帶著劇烈的顫抖，一點點地鬆開了。指尖試探性地向前伸了伸，距離那個泡芙還有十幾公分，卻又像被燙到般猛地縮了回去！她緊張地抬起眼皮，飛快地瞥了子晴和阿珊一眼，眼神裡充滿了驚惶和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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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晴的心猛地一跳！她強忍著激動，臉上沒有露出任何欣喜的表情，只是將身體微微向後靠了靠，拉開了一點點距離，目光依舊溫和地停留在那盆綠植上，用行動無聲地傳遞著「安全」和「沒有威脅」的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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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芳似乎捕捉到了這個細微的動作。她那隻顫抖的手，再次極其緩慢地、一點點地伸了出來。這一次，沒有再縮回去。她的指尖，帶著巨大的遲疑和恐懼，終於輕輕地、觸碰到了泡芙光滑的包裝紙。彷彿確認了那不是陷阱，她猛地一把將小小的泡芙抓在手裡！迅速縮回懷中，緊緊地捂在胸口！像守護著得來不易的寶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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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立刻吃，只是緊緊地捂著，低著頭，長長的劉海遮住了眼睛。但子晴和阿珊都清晰地看到，她那單薄的、因為緊張而聳起的肩膀，開始無法控制地、劇烈地顫抖起來！壓抑的、破碎的嗚咽聲，終於再也無法抑制，從她緊咬的牙關和死死捂住泡芙的手臂縫隙中，斷斷續續地逸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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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嗚……」那哭聲充滿了無盡的委屈、恐懼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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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珊立刻遞上一盒紙巾，輕輕放在她旁邊的茶几上。子晴依舊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坐著，目光柔和地看著她顫抖的肩膀。她知道，此刻任何追問都是多餘的。這壓抑的哭泣，這死死抓住的泡芙，就是阿芳此刻唯一能表達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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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聲漸漸低了下去，變成了細碎的抽噎。阿芳依舊低著頭，捂著那個泡芙，身體的顫抖也慢慢平息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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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芳，」阿珊抓住這個相對平穩的時機，聲音放得更輕柔，「個泡芙，係林姑娘專登買俾你嘅。你中意食甜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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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芳沒有任何回應，只是將懷裡的泡芙捂得更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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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哋知道，你驚。驚周大勇，驚佢背後嘅人，驚講咗會連累鄉下嘅人。」阿珊小心翼翼地試探著核心的恐懼，「但係，呢度好安全。我哋係警察，可以保護你。只要你願意講出真相，我哢就可以拉曬啲壞人，送佢哢去坐監！以後都冇人可以再傷害你！我哢仲可以幫你返鄉下，同屋企人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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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企人」三個字，像一道閃電擊中了阿芳！她猛地抬起頭！那雙哭得紅腫的眼睛裡，瞬間爆發出強烈的、難以置信的光芒，但隨即，這光芒又被更深、更濃重的恐懼和絕望徹底吞噬！她的嘴唇劇烈地哆嗦著，淚水洶湧而出，拚命地搖頭，喉嚨裡發出模糊而急促的嗚咽：「唔……唔得……唔得㗎……佢哢……佢哢會……會打死……打死阿媽……燒……燒屋㗎……嗚嗚嗚……」巨大的恐懼讓她語無倫次，整個人再次陷入崩潰般的顫抖，懷裡的泡芙幾乎被她捏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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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佢哢？邊個『佢哢』？周大勇同黨？」阿珊急切地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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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阿芳只是死命地搖頭，將臉深深埋進臂彎裡，哭得撕心裂肺，再也發不出任何清晰的音節。那「打死阿媽」、「燒屋」的恐懼，如同最堅固的枷鎖，將她牢牢鎖死在沉默的深淵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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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晴看著眼前徹底崩潰的少女，心像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緊。她終於明白了阿芳死守沉默的根源——不僅是對自身安全的恐懼，更是對遠方親人遭受報復的極度恐懼！這種深植於血脈親情中的脅迫，遠比皮肉的傷害更令人絕望。周大勇背後的陰影，遠比想像的更龐大、更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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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訪最終在阿芳無法平息的痛哭中結束。女職員進來安撫她，將幾乎虛脫的她帶離了會談室。子晴和阿珊沉默地走出危機介入中心，站在車水馬龍的旺角街頭。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但子晴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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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睇嚟……撬唔開。」阿珊嘆了口氣，語氣充滿了無奈和沉重，「佢內心嗰道坎，太高太深。冇確鑿證據釘死周大勇背後條線，冇辦法確保佢鄉下親人絕對安全，佢死都唔會開口。」她看了一眼子晴蒼白的臉，「辛苦你走一趟，林姑娘。至少……佢肯接你個泡芙，喊咗出嚟，算係……釋放咗少少壓力吧。」這話語裡，帶著深深的無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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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深水埗社區中心，已近傍晚。子晴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走進辦公室。格子間裡，霞姐正在整理檔案，抬頭看到她，關切地問：「點啊？個女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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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晴搖了搖頭，連說話的力氣似乎都被抽乾了，只覺得胃部的隱痛一陣陣加劇。她走到自己座位前，目光落在桌面上——那裡靜靜地躺著一張樸素的白色卡片。她拿起來，上面是瑪麗亞修女娟秀的字跡：「周國強先生專用淋浴時段：每周二、四 下午1:30-2:30」。卡片旁邊，還有一份簡短的「設施使用風險告知書」，上面已經蓋上了深水埗社區中心的鮮紅公章，並有黃Sir龍飛鳳舞的簽名：「機構擔保協調人：黃志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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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Sir端著他那標誌性的磨損馬克杯走了過來，順著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卡片和告知書，低聲說：「同瑪麗亞修女傾掂數。中心擔保，簽咗呢份嘢。阿強只需要喺用嘅時候，喺登記簿上簽個名，唔使身份證，唔使真名，畫隻龜都得，意思意思就得。修女會同管理方講，特殊情況處理。」他頓了頓，「佢琴日下午，去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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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晴握著那張輕飄飄的淋浴卡和告知書，指尖傳來紙張微糙的觸感。這是在龐大冰冷的制度夾縫中，費盡心思、放低姿態才爭取來的一點點卑微的空間。為了阿強那點可憐的體面和尊嚴。她想起昨夜阿芳崩潰的哭喊和死守的沉默，想起阿琳手腕上的傷痕和周太的詛咒，再看著眼前這份小小的「成果」，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荒誕感湧上心頭。她們所爭取、所守護的，在那些深不見底的恐懼和系統性的傷害面前，顯得如此渺小，如此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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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姑娘！」前台阿May探頭進來，「有位周先生喺接待處等你！話係關於淋浴卡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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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晴心頭一緊，難道阿強又有變故？她連忙收拾心情，快步走向接待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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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強——Stephen，正背對著她站在接待處的玻璃窗前。他依舊穿著那件洗得發白卻熨燙平整的淺藍色牛津紡襯衫，外面套著深色羽絨背心，身姿依舊挺直，像一棵不肯彎折的枯樹。但當他聽到腳步聲轉過身來時，子晴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不同。他那雙總是像深潭般冰冷平靜、帶著審視與疏離的眼睛裡，此刻翻湧著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有被冒犯的慍怒，有深深的不屑，還有一絲……難以置信的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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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姑娘，」阿強的聲音依舊低沉平穩，但開口的語速比平時快了一絲，透著內心的不平靜，「你哋中心，同教會嗰邊，究竟玩緊咩把戲？」他沒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題，從他那個質地精良卻邊角磨損的舊行李箱側袋裡，抽出了那張淋浴卡和那份「風險告知書」，像拿著什麼燙手山芋般，「啪」地一聲輕響，拍在了接待處的檯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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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用時段？」他嘴角向下撇出一個充滿諷刺的弧度，手指重重地點在卡片上「專用」兩個字，「然後，」他的手指移到那份告知書上，指尖劃過那些諸如「自行保管財物」、「注意地面濕滑」、「發生意外責任自負」等條款，「再俾份咁嘅嘢我簽？當我三歲細路仔？定係驚我周國強會借沖涼為名，喺你哋神聖嘅教會淋浴間度訛詐勒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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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並不高，但那股被羞辱的怒意和骨子裡的驕傲，卻如同實質般壓迫過來。接待處的空氣瞬間凝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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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晴的心沉了下去。果然，他最在意的，還是那份象徵著「不信任」的告知書！她深吸一口氣，迎著阿強銳利如刀的目光，沒有迴避，也沒有急於辯解，聲音清晰而平靜：「強哥，冇人當你細路仔，更加冇人覺得你會訛詐。份告知書，係教會中心管理委員會嘅硬性規定，所有使用佢哋專項設施嘅外來人士都要簽署，同信任無關，純粹係佢哢嘅風險管理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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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險管理程序？」阿強冷笑一聲，眼神裡的嘲諷更濃，「講得真係好聽。即係話，喺佢哋眼中，我周國強，同其他任何一個可能喺佢哋地頭賴死嘅露宿者，本質上冇分別！都係潛在嘅麻煩同風險來源！所以要白紙黑字劃清界線！呢種『特殊關照』，」他刻意加重了這四個字的語氣，充滿了輕蔑，「唔該你收返！我受唔起！」說著，他伸手就要去拿回那張淋浴卡，動作帶著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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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哥！」子晴的聲音陡然提高了一度，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同時迅速伸手，輕輕按住了那張卡片的一角，動作帶著尊重，卻也表明了態度。「程序係死嘅，但係個機會係生嘅！瑪麗亞修女知道你嘅情況，知道你注重個人衛生，佢頂住壓力批出呢個專用時段，唔係為咗侮辱你，係真心想幫你！份告知書，係我哋中心用公章同黃Sir嘅簽名做擔保換返嚟嘅折衷！你只需要喺用嘅時候，喺登記簿上簽個名——唔需要真名，任何一個符號都得！目的只係俾管理方一個程序上嘅交代，等佢哢唔使為難！沖個舒服熱水涼嘅機會，同你嘅尊嚴，邊樣更重要？定係，」她頓了頓，目光直視阿強眼底翻湧的怒意和那深藏的脆弱，「你寧願繼續喺公園忍受污糟邋遢，都要證明俾所有人睇，你Stephen強，仲係以前嗰個連一張廁紙都要法務部審核過先肯簽嘅董事總經理？就算跌到落泥濘，都唔肯沾到一丁點你認為『低級』嘅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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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晴的話，如同淬火的利刃，精準無比地刺中了阿強內心最深處、最不堪觸碰的傷口——那份對過往身份病態的執念，以及用虛幻的「體面」來掩蓋現實落魄的脆弱自尊！他那張總是維持著冰冷平靜的臉，瞬間變得蒼白，隨即又湧上一股惱羞成怒的紅潮！那雙深陷的眼睛裡，怒火、屈辱、被看穿的狼狽激烈交織！他猛地抽回手，彷彿那張卡片和告知書都帶著致命的病菌！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最終，他怨毒地、深深地剜了子晴一眼，那眼神複雜得難以形容，然後猛地轉身，像一頭受傷的野獸，頭也不回地衝出了社區中心的大門！他沒有帶走那張淋浴卡和告知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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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待處恢復了安靜。那張印著「專用」字樣的白色卡片和那份蓋著公章的告知書，靜靜地躺在冰冷的檯面上，像兩個無聲的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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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晴站在原地，看著阿強消失在門外的背影，胃部的抽痛加劇了，蔓延至心臟，帶來一陣尖銳的絞痛。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和虛無。阿芳崩潰的哭喊猶在耳邊，阿強怨毒的眼神刻在腦海，阿琳案堆積如山的補充報告壓在案頭……她點燃了一盞又一盞燈，試圖驅散黑暗，卻發現那黑暗如此深邃，如此頑固。那些看似被「救」下來的人，依舊被各自的恐懼和枷鎖禁錮在深淵邊緣。而自己，在制度的夾縫中跌跌撞撞，耗盡心力爭取的一點點微光，在龐大的絕望面前，顯得如此微弱，甚至……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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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晴？冇事嘛？」黃Sir不知何時來到了她身邊，聲音低沉溫和。他看了一眼檯面上被遺棄的卡片和告知書，又看了看子晴蒼白如紙的臉和失魂落魄的樣子，輕輕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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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Sir……」子晴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她抬起頭，目光茫然地望向窗外深水埗沉沉的夜色，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這份職業帶來的、深入骨髓的無力感，「我哋……我哋究竟做緊啲咩？救到啲咩？好似……好似點努力，都係徒勞……」淚水終於無法抑制地湧上眼眶，模糊了窗外那一片由霓虹燈勾勒出的、冰冷而堅硬的都市輪廓。長夜未央，而守夜人的路，荊棘滿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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