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早上，是個沒有陽光的清晨。天空像一張被揉皺的灰紙，低低地壓著城市。我一如往常，在天剛亮時走進巴士站。我搭的是同一班次的巴士。車子準時抵達，像是遵守某種無聲的約定。我習慣性地上了上層，坐在靠窗的後排位置。那裡幾乎不會有人坐，除非是學生或年輕人，而他們通常只搭幾站就會下車。
我把手袋放在膝頭，戴上耳機，但沒有播放音樂。我只是看著窗外流動的城市——還未完全醒來的街道、昏黃的路燈、伴隨着早上送貨的工人們。
我拿起手機再次登入網站，就在更改頭像後的幾個小時後，我收到了十多封來自不同男會員的訊息。有些是直接的邀約，有些是毫無內容的讚美，還有一些帶著明顯的套路與疲倦的語氣，像是抄襲了上百次的對白。
但只有一則訊息讓我停下了滑動的手指。
那是來自一個二十三歲的健身教練。他留下的句子很簡單，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mYPWXBTtm
幾乎像是隨手寫下的筆記：
「妳的簡介，看起來像是一個正在決定要不要說真話的人。」
我盯著螢幕看了很久。那是極少數沒有誇張地讚美我的半身照，反而是認真把我的文字暗示看完的人。他這句話像一把鑰匙，輕輕地轉動了某個鎖了很久的門把。
他就這樣輕輕地，好像誤打誤撞地碰觸到了某個我連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答案。
奇怪的是，我曾經在他個人資料前停留過好幾次。他曾經是我列表裡的一個名字，一張笑起來有點陽光的照片，和一段關於「熱愛運動與生活」的簡介。當時我遲疑了很久，差點按下私訊鍵。但最後還是關掉了視窗，像往常一樣把念頭壓了回去。
現在，他卻主動來找我了。
我忽然覺得，世界有時候就像一台老舊的收音機，在雜訊中偶爾會傳出一首你曾經聽過的歌。你不知道它是怎麼出現的，也不知道它為什麼選擇在這個時刻響起。但你知道，如果你不回應，它可能就會永遠消失在電波之中。
於是我回了一句：
「那你呢？你是在等我先開口嗎？」
訊息發出去的那一刻，我感覺哪扇門已經完全消失，再也沒有辦法被關上。在等候期間，我仔細看著他放在網站上的照片。幾乎每一張都展示著他結實的身體，肌肉像是一座精心設計的建築，線條分明卻不顯誇張。其中有一張是在浴室裡拍的。他只用手掌遮住下體，水珠沿著肩膀與背脊滑落，在柔光中閃爍如星屑。
我盯著那張照片看了很久。不是因為它的裸露，而是因為它散發出一種近乎無意識的坦率：就像動物在鏡子前第一次看見自己的模樣，既不害羞，也不炫耀，只是單純地存在。
忽然之間，我感到自己的臉頰盪熱了起來，心跳也變得有些急促。我關掉手機，腦海裡卻浮現一個畫面：如果被這樣一具身體抱住，我心裡那些長年壓抑的渴望，會不會就這樣一點一點地融化？
巴士正穿過一條狹窄的巷子，我望著玻璃上的倒影，看見自己的臉充滿迷惘而不安。
訊息發出去後，我並沒有立刻收到回覆。就像你往一口井裡丟下一顆石頭，卻聽不到水聲。有時沉默比語言更令人不安。
回到學校，在第一道鐘聲響起後，我趁哪短暫的五分鐘查看訊息，看到他回了一句：
「不是等妳開口，是覺得妳終於準備好了。」
那句話讓我愣了一下。那不是誇張的恭維，也沒有任何急切的暗示。只是輕輕地，好像誤打誤撞地碰觸到了某個我連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答案。
我沒有立刻回他。只是關掉手機，走到禮堂參加今天的早會。校長在台上引領大家禱告。我站在禮堂，盯著窗外的雨。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也許我一直都在等待某個人，用一種不喧嘩的方式走進我的生活，不打擾現實，也不強求什麼，只是靜靜地存在。
下一章 <逐漸深入的對話>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dWpvZcIJ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