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告訴我答案。」
台上老師高昂的聲音被麥克風放大，透過喇叭傳來，有些刺耳。
「下面哪一個是夏天的意象？」她那像獵鷹般的眼睛掃過整間教室，不遠處傳來同學此起彼落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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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用一個詞概括夏天，那會是什麼？我漫無邊際地想。
在筆記本上寫下了「朦朧」二字，隨後舉起筆劃掉了這兩個字，寫上了「如夢」，又將其劃掉，最終寫下了大大的「朦朧如夢」。
補習班的冷氣總是開得太強，頭頂上的出風口吹得我頭疼。我轉開水瓶，抿了口水，塑膠瓶裡的開水是冰的。
抬頭看向黑板，上頭密密麻麻的文字在我看來是一團團難以辨識的白色方塊，第十四排的風景比想像的要遠得多，總是難以看清黑板上的文字。但老實說我也不怎麼抄筆記，倒也沒什麼影響。
我放下筆，往右邊窗外望去，外頭是雜亂的街景，往左看，鮮豔的紅髮闖進視野中。我小聲地問萱午餐要吃什麼，她和我異口同聲說了超商，相視一笑。
距離中午休息還有十五分鐘，我死死盯著時鐘的指針，認真祈禱它能夠轉得快一些。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fR9pVQVB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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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歲，本該燦爛耀眼的年華，卻被困在這狹窄的教室之中，日復一日聽著老師用迫切的語氣說著「這邊很重要」，為毫無長進的小考排名反覆傷神。
平時看的影集、動畫裡的情節，一件也沒發生。那些跌跌宕宕的、璀璨動人的好像都不是我的青春。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GP4TimZBq
我的生活平淡得乏善可陳，要是十年後有人問起這段時光，不論好的壞的，我想我肯定無法記起任何東西，一切都會在夏日的烈陽下蒸發殆盡。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lHoGPPxw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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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頭看了下手機，這一天又是35度的高溫，感覺光是站在陽光下，下一秒就會兩眼一黑，昏厥過去。這是暑假的第七天，因為不想在35度的陽光下走路，從第三天開始，我便放棄了去遠處覓食，午餐全在補習班隔壁的超商解決。
中午時分一走出大樓，酷暑的熱浪迎面而來，讓我不禁歪曲了表情。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NcQ8K0blg
「好熱，我要死了，夏天什麼時候才結束？」我向萱埋怨。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AwhrZ3R4Y
「這麼討厭夏天啊？」萱笑說。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IPFmDXAHz
「難道妳喜歡夏天嗎？」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LRYwuoYZA
「在夏天以外的日子，我很喜歡夏天。」看見我困惑的表情，萱繼續說下去，「我覺得夏天，除了熱以外什麼都好啊。有清澈的天空，有大海、冰淇淋還有銀河。」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X3gHluZnV
「說的好像妳看過銀河一樣。」我吐槽她。
「夏天像是永遠不會結束一樣，總感覺還有很多時間，不覺得很棒嗎？」萱對我說，太陽下她及肩的紅髮閃閃發光。
我思考著她的話語。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e2525kde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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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我仍不知道萱的名字，她沒有特別說，我也沒有開口問過，只是在心裡默默稱呼她為萱，那是她 IG 上的名字，順帶一提，她的簡介只有兩個字「活著。」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FVPTwGMR0
非常有個性。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sONhETtfq
我和萱唯一的交點便是這間教室，我們讀不同的高中，住在不同的地區，就連下課後回家的路也是反方向，以至於有時候我會覺得她彷彿是只存在於這間教室的人物。
我是五月才進班的，在補習班裡不認識任何人。劃位時從為數不多的空位中隨便選的位子隔壁便是萱。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XL1tW7wWm
一開始我有些害怕這個女生，她一頭鮮豔的紅髮在教室裡格外醒目，明明一樣是高中生，但我們彷彿是不同的人種。
記得先開口的是萱。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kgwv0NRl5
「妳喜歡看漫畫嗎？」她問。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d2HwNFm10
沒有前言，沒有後語，對著初次見面的人，她說的第一句話。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OUlLNcqj8
我不是那麼肯定地點了頭，「嗯。」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p3p9YKcnw
「那妳有用 IG 嗎？可以幫我追蹤這個帳號嗎？喜歡的話順便幫我按讚，這是我畫的漫畫。那妳有用推特嗎？」她像是夏日午後的陣雨，一道道問題在人毫無防備時盡數落下，等回過神來，早已無處可躲。
「喔，好……」
萱的漫畫很……特別。乍看之下，畫風和時下主流的日系漫畫並無不同，她的線條乾淨流暢，看上去很舒服，是我喜歡的類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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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輪迴的故事，少年能看見他人剩餘的生命，而少女擁有回到前一天的能力，但卻無法改變自己將死的事實。
我不是很懂故事的結局，但我被她所營造的氛圍深深吸引。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Qg3Xz7bLI
故事裡對著少女說出「明天妳將會死去」，神情卻漫不經心的少年；每一次輪迴，只有一個人記得的世界線；兩人在頂樓一起喝的常溫可樂；寫著「對不起」的紙條，沒有交到正確的那個他手上。
那篇漫畫好像也是發生在夏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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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不會結束的夏天嗎？我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萱所說的，往年我或許會同意她的說法吧。不用被早八晚五的制式課表綁住的夏天，確實還不壞，但高二的夏天並不是能隨心所欲揮霍時間的時節。
「高二的夏天還是快點結束比較好吧，」我說，「我現在看到課本就頭暈，再讀下去我可能明天就暴斃了。」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eqY5u7moB
「不要這麼厭世啦，」萱笑道，「走啦，我們去打球。」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vhpOWvwxy
「才不要，熱死了。」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Vdh1ykWhB
「室內場不熱啦。」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6D82er3tL
「不要，手會痛死，我在家看漫畫就好了。」
我不知道厭世跟打球的關聯是什麼，萱的思考總是很跳躍，或許這就是漫畫家的特質吧。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8fV4FCZSu
跟我不一樣，萱似乎什麼都很擅長，成績優異，畫畫很好看，很有運動細胞，以前好像還參加過排球社。
我只喜歡漫畫的排球，對真實排球的印象不是太好。上個學期體育課後頭緊接著數學課，每次體育課打完排球，下一節課便要用痛到難以施力的手寫數學考卷，簡直是雙重的痛苦。
「習慣就好了，不會很痛啦。」她看上去真的很想要我跟她打球。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ZDJaj2zbk
「妳去找排球社的同學打不行嗎？」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1JOkri12w
「我跟她們沒有很熟啦，而且現在大家都很忙。」
她的說詞讓我有些想笑。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yQGXuj7P3
所以原來我們比較熟嗎？還是我都沒在讀書，所以感覺很閒？或許我也該下載計時軟體，和別人比拚讀書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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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完午餐離開超商，往補習班的回程路上，一隻鴿子慢悠悠地在人行道中央漫步。我和萱手上拿著微波義大利麵，傻傻地跟在鴿子屁股後面，看著牠因為我們的尾隨，越走越快，直到牠像是受夠我們一樣，展翅高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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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知道嗎？有一種沒有翅膀的鳥。」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WQpyRKpnv
又來了，萱的故事時間，萱總是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小故事。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Gy0o95e4f
「牠們沒有翅膀，卻忘不了那基因裡祖先翱翔天際時所見到的風景，於是窮盡一生往高處爬，去到最高，最高的地方，然後從頂點一躍而下——砰。」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s0dBQ7euv
「喔，」我敷衍地點頭，「酷。」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aHYuPPQbs
這個故事也太黑暗了，我在心裡吐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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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還有在畫漫畫嗎？」我很期待萱的新作品。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dCTb1kZpJ
「有點沒靈感了，」她說，「最近太忙了，沒有什麼時間想劇情。」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eVHl0bSna
「之前輪迴的那篇很有趣，好想趕快看到新作。」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sfwBU3zFV
她沉默了片刻，「我加油。」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ePKvf6Uc7
那微妙的沉默讓我有點慌，「不是在給妳壓力啦。」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RH2TFDoIl
我怕她以為我是在催她。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k7y2DuLMy
「嗯，我知道。」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uR2JlmekT
見她恢復了往常的神情，我總算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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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課一樣沉悶，似乎是中午吃了太多澱粉，有些昏昏欲睡。我默默走出教室，晃去廁所沖了沖手，起來走走讓我頭腦清醒多了，能再回去面對接下來的課程。
回到教室後，方才冷水接觸過的地方特別冰冷，我搭上了外套，搓了搓手。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3M693ZrUd
雖說現在坐在這裡是我自己的選擇，並非是受到誰的逼迫，但還是不免感到後悔。如果不用來補習班，我現在應該舒服地待在家裡吧。雖說書還是要讀的，但至少不用在擁擠到近乎缺氧的環境下待上一整天。
「現在你可能覺得很辛苦，但未來的你會感謝現在的自己。」老師是這麼說的。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BqX3Z84yq
真的嗎？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gKsG0pAE3
並不是付出努力就一定會成功的吧？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KQHpmxqfZ
為什麼明明沒有翅膀，卻非要妄想飛翔？明明通通忘記的話，就能夠輕鬆地活著了。
小時候曾經有過一段時間，我還信誓旦旦地認為自己是天才，覺得自己比同齡人更加出色、更加出彩，將來一定會成為很厲害的人，直到長大了才發現自己不過也只是芸芸眾生罷了。後來，我也漸漸放棄了曾經有過的遠大理想，選擇了安於現狀，安於自己的平庸，那是種泯然眾人的感覺。是什麼呢？曾經的理想，我想不起來了，它們都像是飲料杯裡的冰塊，在時間裡悄然消融。
那麼我為什麼還要選擇坐在這裡呢？我思考起這個問題。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pJNgRu1Y6
每天來上課讓我有種自己有在讀書的錯覺，這多少安撫了內心的不安，讓我能夠說服自己，一事無成的我還是有在好好努力的。
未來該何去何從，這種事情誰會知道呢？仔細想想，要我現在決定往後數十年的人生未免也太過瘋狂，我沒有答案，不知道自己該去向何處，不知道該為了什麼努力。或許正因為這樣，我才始終都是一個平庸的人吧，只能日復一日坐在這裡，等著時間逼迫我做決定。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5dVIrUR8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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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討厭這些只允許唯一解的試題，但沒有正確答案的人生又讓人無所適從。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QW5LUv9L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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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我問過萱要考什麼科系。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xcAaIiCbR
「妳是怎麼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的？」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cRSW6VzbL
「也不能說是找到吧，我只有一個選擇。」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n6WdryYE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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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她看上去有些困擾的樣子，這背後的原因，她沒有說，我沒有問。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4ZKZFUMvA
我肯定無法理解的吧，萱這樣的人。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mbSzQh6t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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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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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開始看男排比賽，是萱推薦我看的。一開始我很排斥，我說我看不懂運動。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yl0gA4SEv
「大家都是從不懂開始的。」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L4fZkqSPF
她說服了我。
我嘗試看了一場比賽，以前我只看過漫畫的排球，對基本的規則還算了解，但真實的比賽不像漫畫，會為觀眾詳細解說所有戰術。比賽的節奏太快，每一個瞬間都有太多事情同時發生，讓人很難跟上，常常我還沒看懂發生了什麼，便已進到下一球了。
在這懵懵懂懂的初次觀賽裡，有一位球員吸引了我的目光，當他起跳時，那一瞬間他彷彿停滯在空中，就像是飛起來了一樣，我看傻了，才知道原來漫畫畫的可以是真的。
我開始慢慢看起前陣子國際聯賽的比賽，慢慢記起隊裡每一位球員的名字、他們的背號和位置。所有的故事、成長、和他人的羈絆，這一切和漫畫並無不同，真實世界比我想的還要有趣，我能理解為何萱對於這支隊伍如此著迷了，但我還是不想跟她打球。
我很喜歡萱……的吧。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vA0Tbo1zm
應該是這樣的。
有時候我不是那麼確定。常常晚上上完課，一個人搭捷運回家的時候我會不自覺去想很多平時被我有意無意忽視的事情。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2NhbpUDC3
夏天的捷運車廂裡總是夾雜著汗水與香水的氣味，熏得我頭暈目眩，閉上眼睛卻無法入睡。似乎就是這漫長的歸途，讓我產生了很多令人生厭的想法。
如果某天早上去補習班的時候，正好一輛大卡車經過，讓我直接轉生異世界就好了。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NfX1MLgjw
開玩笑的，我的心理健康狀況挺好的。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Aa1mCvK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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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以為這個夏天就這樣了。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GQxRDQmkm
但現在回想起來，似乎那天便是分界點。
萱沒有來上課。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sC4nWskzO
我傳訊息問她，她只說了身體不舒服。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0ARc7ZZgG
我自作主張地把上課筆記傳給她，希望多少能幫上她的忙，畢竟一直以來都是萱在教我我不會的地方。
隔天，萱出現在了課堂上。當她在我身邊坐下時，有一個瞬間我沒認出來，還以為是誰坐錯了位子——她把頭髮染黑了。
恐怕是我盯著她太久了，「改變一下造型，而且這樣就不用一直去補染了。」她說。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YUjuPwvqV
「喔……」我感覺除了頭髮之外，好像有什麼也跟著改變了。僅僅是髮色的轉變，就能夠影響一個人的氛圍嗎？
萱從背包裡掏出筆記本和鉛筆盒。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HLfMFy3ij
「我的平板螢幕碎掉了，」她自顧自地解釋著，拿出手機照片給我看，「妳看，碎成這樣。」
網狀的裂痕蔓延了近四分之三的螢幕，這確實是無法繼續使用了。
「有要買新的嗎？」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6jslkotaz
「應該暫時不買吧，反正講義也都是紙本，平板的用處其實也還好。」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CvQmlzW3G
「那妳的漫畫……」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OsE0pI9E6
「沒事啦，反正最近也沒什麼時間畫。」萱說，「是時候開始認真努力向上了。」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JXpQkz4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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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中，考了小範圍模擬考，我的分數安定地落在中位數，它並不好，它甚至不爛，只是個無比平庸的分數。這是第幾次小考拿了中位數呢？這就像是詛咒一樣無法擺脫。一次兩次還能說服自己下次再努力，次數一多你很難不去想，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行。
「不用焦慮啦，時候到了，自然就會有大學讀。」
說得太輕巧了，要是我像萱一樣，我也能那樣想吧。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YGLSo3Ack
我知道她並不是天才，只要看過她的筆記和題本上詳細訂正，任誰都會自嘆不如。只是有時候我仍然會想，努力也是一種才能啊，能夠向前看的才能。
「藉這個機會把漏洞都補起來，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她試著安慰我，可她所說的這些正論，沒有帶給我任何慰藉。萱是努力就能做到的人，她不會懂的。
越和萱相處反而讓我越討厭自己，她的存在讓我恐懼。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XRZRJDSJE
看著一個比我聰明又比我努力的人，讓我所有醜惡的念想無邊蔓延，就連坦然地承認自己的不堪都沒有辦法。
「妳這麼喜歡畫漫畫，都沒有想過要去讀藝術相關的科系嗎？」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xRv0gVHeb
那時的萱看上去有些困擾，「其實，比起畫漫畫，我更喜歡的可能是畫漫畫的我自己吧。」
「讓我有種活著的感覺，有種自己有在做事的感覺，有種人生總算還有點意義的感覺。」
我沒有去回應這突如其來的沉重。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IApvMcjfz
這在我聽來這像是某種藝術家的無病呻吟，萱是坐擁一切的人，我不知道她還有什麼理由不快樂。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GpwetwPr6
我一直都搞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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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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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第三週，她消失了，然後再也沒有出現過。
我不知道人生還能有什麼更荒謬的事。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DemONS59N
我是從新聞上知道她的消息的。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oefRH2Zs9
聽說是從學校的頂樓。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5Ye2teEhM
我是從上群平台滿載的哀悼文上知道她的名字的。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gYe2gsbf5
才知道她的名字裡甚至沒有萱。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EOm3uj0IA
當下我的內心只有一個想法，她還沒看過銀河。
媒體上反覆出現的「名校女學生」、「資優生」、「美女高材生」這些字眼看著格外刺眼，彷彿這些標籤代表了她整個人，彷彿這是她唯一的價值，彷彿只有這幾個詞語是有意義的，彷彿她若是沒沒無聞，就連被提起的價值都沒有了。
他們把原因歸咎於課業壓力，真的嗎？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YUEla3vUF
我們真的要用這麼簡單粗暴的理由解釋嗎？
我反覆告訴自己這不是我的錯，事實上也沒人能想到萱這樣開朗樂觀的人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對吧？
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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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照樣去補習班報到。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OGeUkxP7F
我能感受到空氣變得緊繃了些，但除此之外毫無變化。
人盡皆知，但所有人都對此閉口不談，彷彿她的名字、她的存在都成了詛咒。不能提起，不可言說。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DZhbDny81
彷彿我的身側從來就沒有過任何人。
有一些大人想要找我談話，我全都拒絕了。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BBtoSPuBG
隨著她一起消失的還有夜晚的睡眠，我開始無法在夜裡入睡。我嘗試了很多方式，像是不要在白天喝咖啡因飲料、睡前不要滑手機、每天做運動，但都沒有任何效果。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GICbKR8uY
我的額頭開始冒出各種大大小小的痘痘，我一向規律的生理期提早了十天出現，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我的包包裡必然帶著胃藥。
我知道，往後餘生我將永遠被困在這個夏天。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FDHr4ahn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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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尾聲，巴黎奧運開幕了，你很難錯過這鋪天蓋地的消息。我好像約好了要跟萱一起看比賽來著，連體育平台都訂閱好了。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ZinK7OrKq
抱著都花錢了，不看白不看的心態，我看起奧運男排的比賽。
託失眠的福，於台灣時間凌晨三點開打的比賽我也能無痛觀看實況轉播，我不知道是否該為此感到慶幸。
這是我第一次看直播的比賽，或許是因為無從得知勝負結果的緣故，沉浸感遠比看賽後重播來得多，讓我完全投入於比賽氛圍之中。每個得分的瞬間都讓我內心彭湃，想要放聲高呼，卻又被凌晨的寂靜消了音。隨著戰局的膠著屏氣凝神，有時候我甚至忘了呼吸。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H9mHw5ari
我看著他們創造出一個又一個奇蹟，從強敵手上拿下一分、一局、一場比賽。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9qtwPaJJi
我什麼也不想做，只想看他們下一場比賽。
我不了解排球，不了解其他隊伍，不了解實力分布，不知道誰更強、更有機會、更值得，只不過於我而言，他們就是最值得的。
這會不會是一種雛鳥情節？本來是在地球另一端，毫無相關的人物，因為知道了名字、偶然得知了趣聞，由此產生了連結，每一天都比昨天更了解一些，從此一切不再與我無關。
我看著他們乘風破浪，一步步打進淘汰賽，身穿紅色球衣的身影席捲了各大社群，沒有人不知道他們的名字。
第四場比賽，回過神來已經進入到第五局，比賽終盤，沒有退路的單淘汰賽，承載了所有人的夢想與期待。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crkNUgBd9
要是失敗了，我不敢細想。
我在一方先登上十分時關上了直播。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b5GQtv3q7
我不敢看球落地的瞬間，只是一味祈禱奇蹟降臨。
然而我遙遠的祈禱，似乎還是沒有任何實質效果。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PY44LOPXF
我看著賽後社群平台上滿溢的心碎和淚水，無法停止內心的喪失感。
回顧起整場比賽，好像有過很多機會，要是那一球恰好壓在線上，要是那一分對手觸網失誤，要是能夠改變任何一個瞬間。
我不知道這份悵然若失之感從何而來，這是一支我僅認識不到一個月的隊伍。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oiD8D3CEs
我以為我只是一個跟風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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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我開始不再去補習班了，對此我的父母沒有多說什麼。
——畢竟發生了那樣的事。
我聽見了他們的竊竊私語，他們果然什麼都不明白。
整個八月，我窩在房間裡，在各種網站上找過去男排的採訪、節目、紀錄片、粉絲拍的影片，我用著自己微乎其微的外語力和那語意不通的自動翻譯一個一個看，哪怕是一句話也好，我想要抓住所有關於他們的細節。我要知道他們所有人的名字、出身、至今為止走過的道路，好像只有這樣，我的內心才能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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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沒有翅膀，卻依舊渴望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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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斷想起那天她告訴我的故事，那隻不斷向上爬的鳥。
——砰。
我想起她破碎的平板螢幕，她說她只有一個選擇，她說她沒有時間畫圖。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jiZSz65rn
我想起每一個她沒有說，我沒有問的時刻。
想到這，內心的不安無邊蔓延。
我久違的查看了她的IG主頁主頁，她的自介只有兩個字「活著」，瞬間我心臟一緊，像是被無形的絲線緊緊揪住了一樣。我張開嘴，大口吸著氧氣，好一會總算找回繼續看下去的力量。最近的貼文中，有一篇我還沒看過的漫畫，名字是「沒有翅膀的鳥」，我滑過圖片的手止不住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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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故事裡沒有鳥也沒有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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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每天都在畫圖，想要考上藝大。他受到父母的反對，老師的反對，朋友也對他的理想嗤之以鼻。無數的努力堆砌，最終他還是沒有考上，在才能的面前，他的努力彷彿沒有價值。
最終他沒有去到藝大，但憑著自己的能力，成為了小有名氣的畫家。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eK2kQQeC0
最後一個分鏡是他在自己的畫展中，注視著一幅畫著火流星的畫。
貼文的文字說明寫著：「我們不會停止飛翔。」
以故事而言實在太過無趣，終於妳也失去了才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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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著那幅畫裡的流星，直到視線變得模糊，直到再也看不清任何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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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我久違地翻開了講義，花了一陣子才找到上一次看的地方。講義上的文字看起來陌生且遙遠，但我卻比先前任何時候都還要專注，彷彿連胃扭曲的痛覺都能夠忽視似的。在無窮無盡的題海中不斷填入答案。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cPRoJbWk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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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才是正確的，我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