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麼？！」阿特走到窗邊，眼前的景象讓他差點以為，腦子被冰火轟傻，驚訝的程度比蟑螂爬進褲襠還要誇張。「我們搬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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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但地圖上多了個新鄰居。」小果回答時，窗外傳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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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上帝，你終於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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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從你家划…這個過來？」當阿特看見跪在橡皮充氣艇上仰天讚美的鳳梨時，臉上卻充滿疑問。「在我昏迷的這段日子裡，台灣到底經歷了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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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感謝你的朋友阿賜，多虧他，才能搶到這艘寶貝。」鳳梨回答時，阿賜和猥瑣男合力拉開特製過的窗戶，除了讓鳳梨好進出，更能把整艘充氣艇藏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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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吧？一樓廢了，二樓就變成主門。」鳳梨一邊踢開鞋底的海水，一邊甩了甩腳。「你還沒見識過更糟糕的情況，我得穿條泳褲，戴著蛙鏡才能游泳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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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特望向眼前的黃土色的渾水，覆蓋著曾經熙熙攘攘的街道，屁孩們的嬉鬧聲，與摩托車穿梭來往的外送聲，全被腐爛的味道吞噬，四周一片死寂，仿佛末日真的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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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為什麼不繼續游了？」阿特心不在焉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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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滑水的時候，摸到好幾根巧克力棒，有些一碰就碎，有些外表堅硬，裡頭稀爛成黃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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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曾經摸到大便？」小果驚訝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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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有些鄰居根本沒蛙鏡，只能閉著眼睛游，然後吸進奇怪的味道，」鳳梨故意撥開嘴唇，露出上下兩排牙齒。「幸好有這幾顆小傢伙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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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唬爛啦！」阿賜的朋友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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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傢伙擋完之後，舌頭會很想死。」鳳梨的笑聲帶著一絲難過，但大家也隨之大笑，緩解了些許沉重的氣氛。麥叔進一步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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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地下室的化糞池不能抽水，堆滿之後，再把新的排泄物灌下去，會發生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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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嚕…咕噗……」猥瑣男做出一個火山爆發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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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家家戶戶都拉開窗戶往外倒，也是沒辦法中的辦法。」麥叔聳了聳肩，對不斷惡化的局面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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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猥瑣男打開另外一扇窗戶，伸下高爾夫球桿，將一樓招牌周圍的海水攪動後，幾陀顏色詭異的堆積物飄浮上來，順著捲起的水流漂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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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我們這種街角的位置，水流都得常來攪動，那死巷子不就更慘，誰曉得滯留的大便和垃圾，啥時能夠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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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衛生所和警察局呢？」阿特皺了皺眉，知道自己還沒搞清楚這些機構的運作。「但總不會真的沒人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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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阿賜冷笑。「台灣人很愛投票，在總統和副總統人間蒸發之後，真的要按照憲法來決定由誰掌權嗎？不！這得回歸「認同問題」，所以要投票。但在每隔十分鐘就有縣市遭殃的壓力下，軍警內部最先分裂，永遠無法合作的議會隨之癱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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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虧我大哥有眼光，」猥瑣男把手舉到阿賜身旁，比出光環閃爍的讚美手勢。「台北政府崩壞之後，各個縣市更有理由調動警察局、消防隊和醫療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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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特低頭看向自己剛剛躺過的床，手指無意識地摩擦牆角，那些破損的油漆斑駁，像是在確認這一切是否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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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不記得自己做了多少場夢，也說不上那是不是夢，只知道很願意永遠待在那個時間靜止的空間裡。現在，卻突然回到了一個滿是屎尿與諷刺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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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繼續轉，但阿特彷彿卡在一個沒得選擇的靜音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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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好吧？」小果眼神中閃過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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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特愣了一下，沒說話，把視線移向窗外那片濁黃的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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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捲鼠行動」的併發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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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麼意思？」阿賜拿了瓶冰火，斜靠在方才阿特所躺的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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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要描述自己熱愛的生物科學，阿特彷彿從諸多噩耗中活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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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蟒蛇吞吃老鼠時，不會選擇一口致命，而是蠕動身軀，小心翼翼往老鼠身上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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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等等，這畫面太噁了！」鳳梨一邊笑一邊假裝在胸口纏繞，還學蛇吐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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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特笑了笑，但仍繼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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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用冰冷體溫降低老鼠的緊張感，在確定對方無法逃脫後，才逐漸用力，再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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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嘎嘎……」猥瑣男學骨頭斷裂聲，然後把一片洋芋片壓碎，發出清脆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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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我以後吃餅乾肯定會想到你們。」小果摀住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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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這跟台灣分裂，各縣市陷入井水不犯河水有啥關聯？」猥瑣男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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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大家換個方向思考，如果把老鼠的數量增加，每一隻都代表幾十萬條人命，誰會願意傻傻地第一個送死呢？」阿特越說越興奮，彷彿自己既是蟒蛇又是老鼠。「如果沒有人自願，那就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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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成資源多的，命令資源少的去死。力量大的，把力量小踹出去死。總之，敵人只需要隔岸觀火，就會看見一群台灣人，出賣另外一群台灣人，並且想阻止這種惡性循環的，得靠更極端的暴力或私刑？」鳳梨順著阿特的邏輯推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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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你們有打算寫成劇本嗎？」阿賜露出佩服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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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梨聳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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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我們已經活在劇本裡，這劇名字就叫《誰才是老鼠？》。」他頓了頓，目光飄向窗外那片渾濁水域。「只是還不知道誰是主角，誰只是墊背的群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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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託，這段時間我都在睡，」阿特兩手一攤，做出你們應該比我更清楚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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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化爐被淹沒，垃圾屎尿到處飄，」鳳梨回答時，小果往桌上倒了一疊洋芋片，猥瑣男趁機抽走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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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新焚化爐建在哪裡？要投票。新發電廠建在哪裡？要投票。建設乾淨的自來水管線，由誰來承包？也他媽的要投票。」阿賜啜飲一口冰火，表情十分不屑。「那明天、後天、明年、後年的垃圾怎麼辦？沒有乾淨的水喝，只能喝倉庫裡的沙士、可樂，靠！怕我沒機會得糖尿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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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戰爭呢？捲鼠行動還在持續？」阿特問這句話時，心裡更想知道有關爸媽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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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場戰爭結束，那還真是上帝親手幹的。」麥叔答話時，猥瑣男不客氣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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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託，上帝可以去旁邊吃碗剉冰，暫時離開一下嗎？為什麼不可以是媽祖顯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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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不行，只不過從我在廟裡聽過的傳說來看，媽祖好像沒有搬移島嶼的超能力，」麥叔推開手指搓磨下巴。「若真要推個祖先來扛，那也得是姓愚名公的老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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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公移山？」小果對又想偷吃洋芋片的猥瑣男做出鬼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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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在麥叔的故事開始以前，還有正事要辦。」鳳梨從帶來的防水背包裡，拿出一顆由車用電池改裝的大方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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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自從停電之後，冷凍櫃裡的食物都靠這位天才，跟他的超級電池。」猥瑣男帶著同伴、鳳梨往三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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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你上回明明就罵我是八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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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打電動的時候不算，」一提到電動，猥瑣男就容光煥發。「而且你明明就可以等我走掉，再引爆炸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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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殭屍都快砍到我們了，」只見一群大男生在樓梯間，又是討論又是怪叫，把氣氛吵得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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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幾個男生說笑準備上樓的空檔，小果停下手邊動作，默默望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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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能看見學校圍牆的地方，如今只剩水泥浮渣和倒影斑駁的鐵皮屋頂。她低聲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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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爸媽每天都會從這裡走過去買豆花……」話沒說完，可能是太安靜，也可能是說出來太難為情。小果轉身回到桌邊，把另一包洋芋片丟給阿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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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吃一點，昏迷兩個月，看起來比我還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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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特尷尬地笑了笑，坐回床沿時，阿賜伏上地板把手伸進床底，拉出幾瓶葡萄色的冰火供自由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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