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心臟,總在最光鮮的白日裡,隱藏著最深的陰影。
七年前,那是一個潮濕黏膩的梅雨季。市警局接待大廳的塑膠椅上,坐著一個男人,他的背脊因連日的煎熬而塌陷,像一株被暴雨打垮的植物。他叫陳文雄,一個靠著一條義肢在社區大樓當管理員,獨力支撐家庭的男人。他的妻子,李月娥,已經失蹤了三天。
「警官,拜託你們,再幫我找找……她不可能無緣無故不見的!」陳文雄的聲音沙啞,帶著哀求。
辦公桌後,承辦的警員連眼皮都沒抬,只是不耐煩地用原子筆敲著桌面,發出嗒、嗒、嗒的聲響,像在為一個家庭的崩潰倒數計時。
「陳先生,我說了多少次了,」他語氣輕佻,帶著一絲嘲弄,「現在的女人,有手有腳,想去哪裡就去哪裡。說不定是你自己做了什麼,把老婆氣跑了?還是,她外面有人了?」
這句話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刺進陳文雄的心窩。他身旁,年僅十六歲的女兒緊緊抓著父親的手臂,瘦弱的肩膀因憤怒而顫抖。她鼓起勇氣,抬起哭紅的雙眼:「我媽媽不是那種人!你們為什麼不調查!」
那警員冷笑一聲,目光在她年輕的臉上游移,充滿了令人作嘔的輕蔑:「小妹妹,大人的事妳懂什麼?管好妳自己,別到時候也學妳媽一樣,不明不白地就跟人跑了。」
羞辱,赤裸裸的羞辱,讓整個空氣都凝固了。
角落裡,重案組的警探姜毅將這一切盡收眼底。他手裡的咖啡已經冷透,但他感覺不到。他看到的,是同事們習以為常的傲慢,是體制對小人物悲鳴的漠視。他無法忍受。
在所有人都選擇最省力的方式「結案」時,姜毅獨自開始追查。他的堅持,像一顆投入死水裡的石子,沒有激起正義的漣漪,卻惹惱了整池的污泥。最終,他被一紙命令,調離了重案組,發配到了那個被戲稱為「警局墳場」的懸案調查組。
時間是最好的兇器,它能謀殺真相,也能磨滅記憶。
七年後。
城市的另一個角落,一家24小時便利商店的騎樓下,一個身影蜷縮在陰影裡,像一件被遺忘的行李。對他而言,世界是恆定的數據流——車流的頻率、人流的方向、光影的變化,一切都乏善可陳。他沒有名字,或者說,他早已拋棄了名字。在那個需要代號的世界裡,有人稱他為「魅影」。
直到那個變數的出現。
女孩叫陳佳妤,七年前那個在警局裡顫抖的少女,如今已是半工半讀的大學生。家裡的變故讓她迅速長大,也讓她對制服與權力產生了根深蒂固的不信任。她最大的夢想,是成為一名記者,用自己的筆,去揭發那些被權力掩蓋的真相,為母親討回遲了七年的公道。
她總會在深夜下班後,將店裡即將報廢的食物拿給這個沉默的流浪漢。有時,她會自掏腰包,多買一個熱騰騰的包子。她從不問他的來歷,只是默默地放下食物,對他露出一個疲憊卻溫暖的微笑。這份不求回報的、純粹的善意,是他在這個無聊世界裡,唯一感興趣的觀測對象。
今晚,陳佳妤的腳步比平時沉重了幾分。她提著一袋食物走來,臉色有些蒼白。當她彎下腰時,目光不經意地掃過旁邊被人丟棄的晚報。
報紙頭版上,是她母親李月娥的黑白照片,標題刺眼——「荒地水泥藏屍案,七年懸案待偵破」。
那一瞬間,他觀察到了一組異常數據:女孩的瞳孔收縮了0.3毫米,遞出食物的手指產生了無法抑制的微弱顫抖,臉上練習了七年的平靜面具,出現了一絲龜裂。那裂縫中,是深不見底的悲傷與憤怒。
雖然只有一瞬,她便迅速恢復了平靜,放下食物,低聲說了句「趁熱吃」,轉身快步離去。
對普通人而言,那只是微不足道的情緒波動。但對他來說,那是他等待已久的、打破所有可預測性的「奇點」。
他緩緩坐起身,沒有碰那袋還溫熱的食物,而是撿起了那份被女孩的目光觸碰過的報紙。
他看到了李月娥的照片,看到了案件的報導,更看到了報導旁另一篇專欄裡,當年那個羞辱她們父女的警員,如今已晉升分局長,正對著鏡頭侃侃而談他的「政績」。
他的眼中,第一次閃爍起冰冷的「趣味」。
他感興趣的,從來不只是找出一個兇手。他更感興趣的,是那些躲在規則和制服背後,手握權力卻不行正義,反而將其作為武器去傷害弱者的「壞人」。
而這一次,遊戲的棋盤上,多了一個他想要守護的、善良的變數。
他仔細地將報紙折疊起來,塞進破舊大衣的內袋,動作輕柔,像是在收藏一件珍貴的藝術品。
然後,他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朝著城市的光明深處走去。
沒有人知道,這座城市的「清道夫」,已經選定了他的下一個目標。
不,是「一群」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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