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天 - 愛情（一）

　　小倩家是在山上的獨棟別墅，包含車庫和後院。

　　在進門前，她看了眼思亮。

　　｢你想幹嘛？」

　　｢我覺得學姊會被學長說服。」

　　｢你這狐狸精，是我會說服他，連你一併說服。」

　　她冷哼了一聲，擺了擺手，示意讓我和思亮進去。

　　在客廳的茶几前，小倩拿了一的大茶壺出來為我們泡茶。

　　｢謝謝。」

　　我淬了一口，燙到了嘴唇。

　　｢好燙。」

　　｢青雲，你再這樣笨拙下去，只會招來更多狐狸精。」小倩邊說邊瞪著思亮。

　　但思亮沒有理她，只是微笑著，在沙發上擺動著腳。

　　小倩皺了下眉頭，直奔主題地問道：｢你想怎麼狡辯？」

　　｢小倩，你覺得愛情是甚麼？」

　　｢忠誠的騎士與他敬仰的女王。」

　　｢我也同意，那騎士該不該有老婆？」

　　｢不要偷換概念，我說的愛情就指的是騎士與女王的關係。」

　　｢我當然知道，我說的老婆與忠貞無關，而是與他人的聯繫。」

　　｢那女王該有男寵嗎？」

　　｢當然可以。」

　　｢青雲，我不會去找男模。」

　　｢在道德上，我不認為有甚麼錯。」

　　｢但我不能接受。」

　　｢小倩，愛情到底是甚麼？它跟性有關嗎？」

　　小倩嘆了口氣說道：｢青雲，我知道你想說甚麼，愛與性是可以分離的，但愛情中是有占有慾的，我不可能完全獨立。」

　　｢你剛才說愛情的關係，我其實覺得有點太過美化了。我認為愛情更像是鐐銬，把有著近乎一樣思想與行為的人銬在一起。妳對生活的感知幾乎與我相同，而對其的態度又與我互補，我從未見過如此契合之人。」

　　｢青雲，三觀包含感情觀。」

　　｢那我問妳，甚麼叫做完美的愛情？」

　　｢完美嗎？我認為是至死不渝的愛。」

　　｢愛到底甚麼？為甚麼會產生愛的感覺？我覺得愛就像是在美感中添加非常強力的同情心，所以愛是私密的，自我幻想的，必須要由被愛的對方給予回應，如果沒有回應，很容易就會變成恨意。」

　　｢我懂你在說甚麼，但你告白時說的又是甚麼？」

　　小倩的鼻音有點重，她仍然皺著眉頭。

　　｢我說我必須愛妳，因為妳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一個能看透我內心的人。」

　　｢我討厭你說著我是你的唯一，又說其他人也能理解你，那我到底算甚麼？連玩物都不是，就是純粹相似的、痛苦的人嗎？」

　　｢妳要用相似來形容我們的關係嗎？那就有意思了，既然小倩也認同我們是類似的人，那為甚麼我們之間的關係女王與騎士呢？妳不覺得很矛盾嗎？女王與騎士是有明顯上下位關係的。而剛才我問妳何謂完美的愛情，妳說是永不改變的愛，那就又變得奇怪了，倘若我們是相似的人，愛就一定會改變，一定會有波動，換句話說，至死不渝的愛只有食古不化的人能給予的，因為對某件事情有太多太多的景仰，不願相信變動，不願承受失去，這不就跟我們生活的價值觀完全相反嗎？」

　　｢你在諷刺我嗎？」

　　｢我只是說出我所理解的事情。」

　　思亮很不合時宜地笑了一聲。

　　｢出去。都出去，我們分手吧，你就跟你的小男娘屌纏在一起吧。從此以後，我們就是陌生人。」

　　｢咦？」

　　｢出去！」

　　我們被趕出了小倩家。

　　｢學長，你還必須愛著學姊嗎？」

　　｢不了。我們在表面上互許很相像，但內核可以說是完全不同的。對於愛情而言，她太熱情了，我太冷漠了。」

　　｢那學長要跟我交往嗎？」

　　｢不要。我們一點也不像。」

　　｢愛情就必須是相似的兩人才能萌生的嗎？」

　　｢沒錯，就像我剛才對愛情的描述，必須產生獨一無二的占有慾才能萌生，但那占有慾可以是各種型態，對於我而言是價值觀，對於世俗而言，是性，是與繁衍相關的，是一種純粹的直覺，一種看到戀愛對象就會感到幸福的感覺，這種由私慾與枷鎖所構成的關係，就是戀愛關係。」

　　｢學長怎麼還是這麼絕望呀，用點好詞去形容甜蜜的戀愛吧。」

　　｢要想聽那種東西，大街上到處都是。」

　　天色泛黃，我走在斜影中。

　　｢學長想聽聽看我對愛情的想法嗎？」

　　｢你說吧。」

　　｢我覺得愛情是一場夢境，在夢裡甚麼都能做。小時候的夢都很純真，當然，我指的是擁有自我意識之前。在有了意識後，夢就混入了奇怪的東西。一定還是有純淨的夢，但更多有記憶的夢，是那些與現實相關的。要說不想作夢嗎？並不會有這種想法，但會感受到它的複雜。所謂的複雜，包括本能、慾望、希望與絕望、童貞與妥協，甚至會對夢的情節感到乏味，特別是在夢裡狂歡後。而當夢醒時，或許會哭泣，或許會因此感到慶幸，但都會因為現實而不得不先暫時放下它。」

　　｢夢嗎？也太浪漫了。我對作夢最大的想法是，它是我高中時期唯一能放鬆的時候。就算有多疲憊，我都會在睡前預想要做甚麼樣的夢。」

　　｢學長就不能做一個跟我有關的夢嗎？」

　　｢我討厭夢醒的時候。或許在本能上，我會想做，但依我對自己的了解，我肯定很快就會感到空虛，會想要放棄。」

　　｢好吧，但我可以把你當成我的主人吧？」

　　｢這個當然可以。」

　　｢那今天要來我家嗎？」

　　｢下次吧。我現在很是失落。我甚至能聽到小倩的哭聲了。」

　　｢學長都說了那種話，怎麼還會同情與你有相反立場的人呢？」

　　｢我雖然很是討厭言行不一的人，但我還是會同情他們。或許是因為我也是其中之一吧。」

　　｢那也有分輕重吧。我覺得學長跟學長口述的自己非常接近，學長的頹喪與燃燒，我都看在眼裡。或許學長會說自己是個人渣，而自己口中理想的人卻是如此高貴、不屑一顧的，但學長對於性的想法不就正好彌補了這兩者之間的差距嗎？」

　　｢不，我是一個對於性觀念非常保守的人，我受家庭影響很深，這種話平常我是不會對陌生人說的，而且我的身體也不允許我這麼做，我的直覺、本能，都在逃避。不過同時間，我又會去追求，這挺矛盾的，但我相信這就跟我仍活在這世上是一樣的道理，我的身體想活，但我的理智告訴我想死，沒有誰對誰錯，甚至可以說，正因為它們矛盾，讓我維持在了一個平常人的水平。」

　　思亮有些撫媚地看著我：｢學長不討厭平庸嗎？」

　　｢這很問題很空泛喔，只要是討論這個話題，沒有一個人不自相矛盾的。」

　　｢為甚麼這樣說？」

　　｢因為我們都是人呀，只要是人，就一定會有一些地方是平庸的，怎麼可能存在一個在所有維度都極端偏值的傢伙呢？有些人會說『不想甘於平庸』，那簡直是胡亂定義平庸，他們更想表達的是『不想沉淪於精神毒藥中』，至於精神毒藥是甚麼，每個人都不同。」

　　｢所以學長的意思是說，這個問題根本無法回答？」

　　｢沒錯，這又是一個兩難、自指的問題，以平庸為平均值的定義而言。如果說討厭，可以說是討厭人類這個物種了。如果說不討厭，以資本社會底下的人性觀察而言，可以說是放棄生存，慢性自殺了。只要我們還活在這個社會，這題就不會有相對正確的答案。」

　　｢學長說的滿有道理的。不過我會說討厭喔。」

　　｢就算冠上討厭人類的罪名也可以嗎？」

　　｢嗯，因為我覺得，帶領人類社會向前的，一直都是離群值喔。就是因為討厭庸俗、討厭人類社會運行的道理，才會有所進步。學長不會想加入嗎？」

　　｢我做不到。」

　　｢學長還是太保守了。不，應該說，太喜歡現在喝的毒藥了。」

　　｢或許吧。」

　　在走到捷運站時，天色已呈橘紅色。

　　思亮自顧自地說道：｢『夕陽下的美少女向我揮了揮手』，學長也看過這種文字吧？」

　　｢不如說我本人就曾這麼寫過。」

　　｢你會討厭這種句子嗎？」

　　｢以前會，現在不會，雖然爛俗，但描述清楚。」

　　｢我現在非常討厭喔，我正在追求極致的綺麗。當然，我說的不是寫作，是直播題材。」

　　｢好久沒追你直播了。」

　　｢下一次，我會帶來盛宴。」

　　｢盛宴這個詞給我的感覺有流量的意思，這也說的太大了吧。」

　　｢你要相信理想，然後對因破滅而絕望的自己而感到興奮，我說的是兩種層面上的。」

　　｢如果我跟你談戀愛，我一定會精神崩壞。」

　　｢哈哈。好啦，學長，我們下次再見吧，車來了。」

　　｢再見。」

　　看著思亮坐上往象山方線的捷運，我轉過身前去相反方向的月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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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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