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中，院裏的桂花落得更勤了些，一點點灑在石階上，金黃細碎，宛如碎銀子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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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不大，卻總像是從那個斜巷慢慢繞過來的，輕輕拂過簾角，掀動簷邊的風鈴，發出幾聲清脆的響聲。陽光從回廊簷角斜斜落下，穿過窗花與細竹影，在朱紅柱子與青磚地面間灑下一地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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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從田莊回來已過了三日，那趟差事辦得穩當，帳面清楚，人心也安妥。老爺對他頗為讚許，還當著眾人說他有擔當。那席話說得穩重又不失誠意，讓一旁的下人們都偷偷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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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一向冷臉的帳房先生都難得拍拍他肩膀，低聲說了一句：「如今紀府真出了什麼事，怕是連老爺也得靠你穩一穩了。」他當時也只是笑笑，沒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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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他當風過耳，卻也不是全沒放進心裏，只是回來後閒了些，田莊那邊交代得妥妥當當，他在府中走動得也就勤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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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日子，他有時清早去前院看幾個車夫操練，有時晌午便往廚房踱踱步，偷兩口新蒸的栗子糕。若無事，午後便到後園來走幾圈。有時翻翻牆頭望望街景，有時倚在石桌邊嗑幾粒瓜子，日子過得像一隻曬太陽的老貓，懶洋洋卻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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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午後天氣好，晴空萬里，雲稀風輕，紀小姐坐在竹榻上，手裏繡著一方素白的布料。她今日穿了一件深藍襦裙，裙角鋪在竹榻一角，微風一拂，彷彿水波微動。髮髻挽得極是清爽，髮間插了一支銀釵，在陽光下微微泛著光，冷而不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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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眉目平和，神情淡定，針線在她指間來回穿梭，動作輕巧如水。一旁碧瑤正低頭搓著絲線，動作細細小心，嘴邊還咬著一截棉線，滿臉是專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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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桃則捧著一把小剪子，眼睛瞪得圓圓的，不時皺著鼻尖抱怨線歪了，剪子不快。她抱怨得小聲，卻帶點嬌氣，惹得碧瑤一邊暗笑一邊推她肩膀，兩人笑笑鬧鬧，氣氛極是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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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走過來，見這畫面暖洋洋的，不禁心情也跟著鬆了些。他便懶洋洋靠在柱子上，手插在袖裏看了一眼，道：「你們這是又要做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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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頭也不抬，只輕輕回一句：「做個布袋，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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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他一愣，眼神有些發直，隨即像想起什麼似的，撓撓後腦勺，「不會是因為我那袋米跟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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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嘴角微微一翹，還是沒抬頭，只淡淡道：「你去田莊也不帶個好袋子，米和銀子都混一塊，晚上還被貓叼走一把，你不記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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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咧嘴一笑：「我記得那壞貓幹的事……這小蟲，心太黑，手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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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桃忍不住偷笑，碧瑤低頭裝作沒聽見，針線卻抖了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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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再這樣糊塗，就得天天背個簍子，綁在背後，誰也搶不走。」小姐抬頭，語氣似嗔非嗔，眼角卻含著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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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不錯，下回回來還能順道帶兩隻雞，一兜蛋，多好。」三粒屎說得正經，模樣卻像在討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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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沒理他，低頭繼續繡她的針腳，線在針上滑過的聲音細微得幾乎聽不見。只見她手勢穩定，布上漸漸現出模樣，竟是一隻圓圓胖胖的狸花貓，模樣頗像那隻作孽的小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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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看了一會，忍不住道：「你今日怎麼沒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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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微頓，針線停了一下，才緩緩說：「懶得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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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便做出一臉委屈的樣子，眼角一垂，語氣裝得要哭：「那我真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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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瑤忍不住笑出聲來，芙桃也抿唇竊笑，兩人你推我一把我擠你一下，笑聲在廊下輕輕蕩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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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終於沒忍住，眼角微微一彎，斜瞪他一眼，道：「真要哭，躲回房裏去哭，別叫我娘撞見了笑掉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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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一聽，更加作勢哀哀地歎氣：「我這張臉一哭，她不但不笑，還得賞我幾個銅板哄我呢。說不定還會問我要不要小糖人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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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桃一邊笑一邊捧著肚子，小姐無奈地抿唇笑了一下，淡淡吐出一字：「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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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滾」說得極輕，尾音還有點上揚，像風裏一粒被卷進屋簷的桂花，輕飄飄地，卻不偏不倚落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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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笑了，沒說話，只是看著她手裏那隻還未繡完的布袋，忽覺得這午後的光景，比什麼都難得。他從未擁有過什麼，也沒指望過什麼，但若說這世上有那一刻能讓人覺得「有個地方是為我預留的」，那大概就是此時此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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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從庭中桂樹間緩緩拂來，花香飄過，繞在他袖口與髮梢。身旁的竹影晃動著斑駁光影，他又往柱子上靠了靠，像要把自己悄悄安在這一段安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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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布袋……得繡我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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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不理他，針腳依舊細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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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我怕貓又來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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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一出，幾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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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桃抬頭看他一眼，笑得眼角皺起：「你名字繡上去，貓還不咬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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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一怔，假裝苦惱：「那要不繡個假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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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瑤抿唇道：「那貓認得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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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嘆口氣：「對啊，這年頭的貓精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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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外幾片桂葉被風吹下，刷地一聲掠過簷角，輕飄飄落在石階上。遠處廚房裏傳來幾聲碗碟碰撞的響聲，還有小丫頭們哼著不成調的歌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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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陽光越發斜長，天色仍明亮，卻已有幾分傍晚將至的靜謐。紀小姐低頭收起針線，布袋還差最後幾針，她輕聲對碧瑤道：「晚上記得提醒我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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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低低嗯了一聲，不知是對誰，也不知應的是那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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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靜靜站在那裏，眼神微微失焦，指尖在袖中輕輕摩挲著一截布角，回過神來時，他笑著說：「那布袋……不繡我名字也行，但得給我縫個鈴鐺，讓貓搶走時，我也知道往那裏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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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桃撐著膝蓋站起來，笑得直搖頭：「你那是要給貓賞玩，不是防貓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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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笑笑，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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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又輕輕拂過，桂花繼續飄落，灑在他們腳邊。靜好又暖意融融的一個秋日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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