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比試於林間空地展開，落葉鋪地，四周松影斜斜，午後微風掠過林梢，鳥鳴一時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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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驍脫了外袍，拋給一旁的少年道士，赤膊踏前一步，腳尖在落葉間一點，姿勢隨意卻氣勢洶洶。他開口笑道：「我可先說好了，贏了不算什麼，輸了也別跟你家小姐告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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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翻了個白眼，朝一旁坐在小折凳上的紀小姐看了一眼，只見她捧著茶盞，似笑非笑地看著這場鬧劇。他抱拳作揖，卻也不廢話，雙腳一錯，便沉下身來，擺出個穩妥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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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身拳腳來路混雜，雖不合門派，卻自成一格；低起低伏，如狗如狼，腳底沉，腰板緊，仿佛一條藏在泥濘裏的蛇，專挑暗處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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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驍先探出一掌，勢如開山，直劈額門。三粒屎不退反進，腳下一滑，一個肘撞自下往上，逼得對方變掌為拳。二人近身糾纏，轉眼已交了五六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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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地上落葉翻飛，拳風卷動林聲。李驍拳快腿沉，每一招都打得外形剛猛，但眼尖之人卻會看出他招裏有守，出得多、收得也快，分明不是真要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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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起初招數不顯，一味防守。忽地身形一矮，往地上一滾，再竄起時竟已繞至李驍側後，腳下勁力如鉤，一腿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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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驍嘿了一聲，側身閃避，手肘回砸，卻又被對方借力蹬上大樹一彈，反撞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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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下讓李驍眼睛一亮，步子一頓，哈哈大笑：「有意思！原以為你是跟著小姐跑腿的，沒想到也有點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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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他忽然收了拳，雙手抱胸往後一讓，不進也不退，擺出個「不打了」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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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也不急，拍拍袖子站穩了，心裏卻有點不服。這人滿嘴跑火車，硬是不決出一個勝負，八成是存心想賴掉那兩頓燉山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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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觀遠這時自旁走來，先是冷著臉觀戰，現在也難得點了點頭，道：「你這拳法，底子怪，手法倒不錯。誰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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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正要敷衍兩句，忽聽得不遠處幾隻山鳥「唰」地驚飛，一名少年道士跌跌撞撞奔過林徑，氣喘吁吁地報信：「師兄，道觀那邊……有人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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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驍臉色一變，原本吊兒郎當的神色立刻收起，與宋觀遠對視一眼，二人幾乎同時轉身，快步往觀中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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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觀遠轉頭對紀小姐拱手，道：「姑娘，這山路恐不太平，還請暫駐觀外。若有異動，我會親來告知。」說罷，他袖擺一振，帶著幾名弟子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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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驍離開前還不忘回頭一笑，扔下一壺酒：「給你壓驚。山裏夜涼，喝點熱的，別著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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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天光漸暗，夕陽從山脊邊滑落，只餘一抹殘紅藏在林梢之後。霧氣順著山勢漫下來，輕輕罩住整片林地，觀外的小屋也籠上一層靜謐的濕氣，草葉濕潤，檐角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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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一來，樹影搖晃，仿佛山林也在靜靜呼吸吐息。屋中燈火才剛點起，還未完全驅開薄暮的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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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桃與碧瑤忙著張羅晚餐，一邊小聲說著話，腳步輕、聲音輕，似也不敢驚擾這樣的靜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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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披了件氅衣，坐在廊下的藤椅上，眼神望向遠處。她沒說話，茶盞在手上，指尖輕撫杯沿，彷彿在聽，也彷彿只是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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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則坐在屋前台階上，腿伸得老長，背靠著柱子，懷裏抱著那壺酒。那壺酒李驍走時扔來的，他接得不算漂亮，但也沒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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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頭看了眼那暗紅的陶壺，壺嘴封著，還未開封，掌心卻已被酒壺的溫度暖得發燙。他沒有立刻喝，甚至連塞子都沒拔，只是那樣靜靜地握著、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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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時有鳥聲，忽遠忽近，風拂樹梢時，枯葉碎碎簌簌地落在肩上、膝頭、石階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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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片桂花也飄下來，落在他髮上、領間，他沒去撥，只隨它們停在那裏就在那裏。那花香不濃，卻耐聞，像是誰在他耳畔低低說話，只聽得見氣息，卻不懂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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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著山徑的盡頭，原本那裏還傳來喧鬧聲，李驍的笑聲、道士奔跑的腳步聲，甚至觀中傳來的一聲鐘響，響得清脆。如今全沒了，像是剛剛那一陣人聲只是夢裏過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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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觀外的小屋孤零零立在山腰，幾乎要被暮色與山霧吞沒。他忽地想起過去那些日子，在城裏討活計、在街邊吃虧、在酒館裏被人灌醉，也想起那些打架時踢飛的石頭、錯過的時辰、被人誤解又懶得分辯的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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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他忽然有些明白李驍方才笑意背後的意思。不是看輕，也不是挑釁，更不是故作神祕。那是勝負無謂的人，能好好施展拳腳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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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江湖啊，不過是各人各路、各自孤行，只是在某些地方，剛巧碰上而已。而那些剛巧碰上的片刻，有時短得像一壺未開的酒，有時卻長得像一場看不清的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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