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水觀深處，雲影浮動，古木婆娑。山中夜色漸濃，霧氣潤濕瓦檐，風從密林中鑽出來，帶著林中草葉與山泉的清氣，也吹得燈籠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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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天候悶濕，連瓦上的青苔都泛出一層霧光。原本靜謐無聲的觀內，忽有幾隻棲鳥驚飛，翅翼拍打間帶起「撲啦撲啦」聲響，如箭破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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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觀遠原本眉頭緊鎖，目光不離大殿側門，此刻神色一變，低聲對三粒屎道：「有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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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聞言立刻止步，神情倏然冷凝，目光如箭般朝側殿後方掃去。只見香客殿後，一隊人影鬼鬼祟祟掠過小徑，衣著雖似尋常行腳香客，卻不合時宜地行動迅疾，動作雖快，但腳步虛浮，眼神飄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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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甚至連香都未點，卻硬撐著滿臉虔誠，時不時雙掌合十，卻連咒文都唸不清，像是臨時學來幾個手勢，混個門面。這種演得不認真的虔誠，反而一眼便露出馬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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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個不是香客，」三粒屎冷聲低語，聲音透著一絲銳利，「是明元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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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觀遠當機立斷，一聲低喝：「圍住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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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武當、華山兩派弟子如流水般衝出。早埋伏在暗處的白衣弟子們如同白鶴振翅，自四面而出，劍影交錯如網，將幾人團團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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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見勢敗露，索性不再偽裝，幾人齊齊從腰間抽出短刃，怒吼一聲，竟如瘋虎般朝人群中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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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中夾著殺意，一場廝殺瞬間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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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光乍現，如鷹掠長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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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派弟子儘管年輕，卻訓練有素，一出劍便分毫不讓，劍勢如潮，一時劍聲嗡鳴，呼喝聲與金鐵交擊聲交錯成一片。有人受傷，鮮血濺在地上，迅速化開，被夜露沖淡，留下一攤攤深色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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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挺身而出，短棍翻飛，身形雖不如名門弟子那般輕巧瀟灑，卻帶著一股從底層苦命裡滲出來的死撐蠻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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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武功已與往昔不同，不再是當年那種死命胡打、毫無章法的亂戰，而是從日日夜夜苦練中淬鍊出的「殺招」，每一擊都直奔對方關節、咽喉、腕肘等要害，毫不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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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黑衣人舉刀猛斬，被他閃身讓過，旋即一記棍尾點在對方膝蓋，膝頭立刻一軟，「撲通」跪地，旋即被旁邊一名武當弟子一劍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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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名黑衣人悄悄繞至後方，匕首藏於袖間，突地朝三粒屎心口刺來。三粒屎卻像早有預感，右腳微一錯步，整個人貼地側轉，短棍反手一挑，擊中對方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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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喇」一聲，匕首脫手，人也倒退數步，正中宋觀遠鞭腿，重重摔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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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娘的……」三粒屎低聲咒罵，冷汗順著額角滑下，「這些人下手真狠，倒是抱著拼命的架勢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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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人雖多，卻非一流高手，身手粗暴，攻勢急躁，刀劍出鞘時雖有殺氣，卻缺乏實戰歷練。兩派弟子憑身法與劍勢牽制，三粒屎則如虎入羊群，腳步狠準，不斷穿插打斷敵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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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黑衣人企圖搶奪香案後方的火把，引燃供桌擾亂視線，卻被三粒屎一記飛踢踹翻，鼻樑當場斷裂，痛得翻滾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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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中殺聲陣陣，火光搖曳，將觀內磚石映得紅黃交錯。地上已有血跡斑斑，有人倒地呻吟，有人負傷仍苦戰，彼此衣袍混雜，汗氣與血腥交纏成一股濃烈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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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間，一名黑衣人眼見大勢不妙，運足內力，踏著牆腳一躍欲飛出牆外。他身形極快，腳下輕功雖未臻上乘，卻足可擺脫大多數追兵。只見他踏上瓦簷，衣袂獵獵，幾已臨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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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在此時，卻聽「呼」地一聲，一道破風聲由天而降，一把粗竹掃帚竟如狂風般掃落，自空中猛然擊在那人膝彎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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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那人慘叫一聲，身形翻轉著從空中摔下，砸在地上滾了幾圈，鮮血從嘴角溢出，動也不動了。眾人還未反應過來，那掃帚的哼聲未歇，一道灰色人影已悄然落在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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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布長衫，酒氣撲鼻，蓬頭垢面，鬍鬚稀疏，眼皮半垂，嘴角還叼著一根不知哪來的狗尾草。手中拎著半壺酒，還不時搖晃兩下，發出「咕嚕」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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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三粒屎那位讓他掃了一年地的師父；那個從不傳姓名，卻身手高得驚人的怪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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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神懶洋洋地掃過滿地打鬥的場面，搖頭嘆氣：「你們這些雜碎，連幾個人都守不住，還敢號稱名門大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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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觀遠臉色一紅，正要開口解釋，卻被老頭一記眼神逼住。「別說話，別礙事。」語氣不高，卻讓人心頭一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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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他腳尖輕點，身形如煙雲縱起。動作看似懶散，實則迅捷無比。他空手空拳，卻掌勢如雷。雙掌翻飛，指節如鋼，每一掌拍出便有一人倒地，甚至來不及哀嚎，便已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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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個殘餘的明元教徒欲逃也逃不得，彷彿身陷牢籠，還未躍出三步，便被點穴般制住，軟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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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過程不過三十息，場中便已落定。氣氛如被猛然抽空，只剩風聲與喘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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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觀遠帶頭抱拳行禮，語氣帶著一絲敬畏：「前輩出手，晚輩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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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懶得理他，只搖搖酒壺：「這玩意誰的？淡得像馬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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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頭看向三粒屎，咧嘴一笑，牙齒黃得發光：「小子，倒是有幾分樣子了，沒丟我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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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撓頭傻笑：「師父……您不是說去遊歷，少則一年，多則三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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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去討債，不是去成親，那用得了那麼久？」老頭一擺手，「不過你嘛，風頭挺硬。嘿嘿，還算湊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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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晃著酒壺，哼起不知名小調，聲音忽高忽低，怪裏怪氣，轉身便往殿外走去，步子虛浮得像要跌倒，卻偏偏穩如老狗。才走了幾步，他忽地停下，回頭斜睨宋觀遠一眼：「誒，小子，你那個師父，玄塵真人，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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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觀遠微怔，忙道：「尚在閉關……弟子已有半載未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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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眯起眼：「閉關？他那老骨頭閉得了幾次？怕不是被誰打著，躲起來養傷了罷。」語氣輕描淡寫，像是談論那戶鄰家老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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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他咂摸了一口壺中酒，皺眉：「還是苦的，唉，江湖真沒意思。當年那人一劍挑退少林十大羅漢，聲勢倒也不小，可惜氣性不改，還是愛管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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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觀遠忍不住問：「前輩認識我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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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沒正面回答，只抬了抬下巴，望向窗外山巒，語氣懶散：「認不認識不打緊，只記得當年他尚未出家，在江南對我說過一句話……說什麼來著……啊，對，說我『招式似戲，不足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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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搖搖頭：「笑話，他那劍法倒是像是道場上抄經念佛的，沒半點氣魄。」語氣不重，卻叫宋觀遠冷汗直冒，不敢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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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默默看著師父，心裡卻不知怎的泛起些異樣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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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隨手甩了甩酒壺，目光再度落回他身上，像是無意又像是試探：「你若哪日見著那老頭，記得替我問問他：那年他劍斬羅漢，我在牆頭看了半宿，怎不來與我過過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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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一怔，隨即點頭：「……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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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呵呵一笑：「這年頭能認出我那名號的，怕是只剩幾隻老鬼了。算了，說了你也記不得，記著了他們也活不了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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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句，他便不再多言，哼著那調子往外走。腳步虛虛實實，像是醉了，又像清醒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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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望著他背影，忽然有些恍惚，那個逼他掃院子、偷拆劍譜還要挨罵的怪老頭，此刻竟像真是什麼了不得的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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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當真如他說，江湖裏記得他名字的人不多了。可那身手，還在。那眼神，也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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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看著他背影，眼中神色複雜，似有驚喜，又有些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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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觀遠側身靠近，低聲問：「那是你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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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點點頭，小聲道：「嗯……就是那個讓我掃了一年地的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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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觀遠沉吟良久，喃喃道：「我若沒看錯，那人……怕是早年名動江湖的大高手，只是隱姓埋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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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低頭不語，只默默地握緊了手中那根短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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