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嵐水觀重歸寧靜。先前的廝殺與動盪仿佛被山風吹散，只餘廊簷下偶爾飄落的枯葉與遠山的靜謐相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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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中那幾名賊人被捆綁押走，據說是明元教的餘孽，潛藏在香客中伺機而動，只是他們盤踞此處究竟有何圖謀，仍是個迷。對三粒屎等人而言，這幾日倒像是意外的休整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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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午後，天高氣爽，山風吹得白雲緩緩游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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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換了身淡綠色襦裙，袖口鑲著淺銀色的繡線，在陽光下如波光般輕晃。她倚著廊柱，手中搖著一枝細長的竹骨扇，眼睛卻一直望著遠山不語，神情中帶了幾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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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位師父，好大的脾氣。」她忽地開口，聲音輕柔，帶著一點玩笑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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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靠著柱子蹲坐，一聽這話便撓頭苦笑：「他就是那樣，說走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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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裏打完人，他也不說一聲，第二天一早我起來，只見牆邊放著半壺酒，旁邊貼了張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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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轉過頭來，輕輕挑眉：「寫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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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一句話。」三粒屎頓了頓，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叫我別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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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失笑，掩嘴搖頭：「這倒是像你那師父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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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瑤這時端著茶湯過來，小心翼翼地將兩盞茶放在石桌上。她的眼神忍不住往山門方向飄去，輕聲嘀咕：「小姐，這些江湖人說走就走，說打就打，我們跟著還真是提心吊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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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喝了一口茶，笑意淡淡：「怕什麼？三粒屎在，我就不怕。」那語氣輕描淡寫，卻分外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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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聞言一怔，回頭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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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陽光穿過高枝落在她肩頭，映得她側臉明亮柔和，像春光不語地貼近人心。他沒出聲，只是眼忍不住彎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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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客紛紛下山之後，嵐水觀內只剩兩派弟子留宿。其中一人倒是特別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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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年約二十出頭，氣度從容，一襲銀邊玄衣整齊得一絲不苟，腰間玉牌如水般溫潤，眉眼間自有一股世家氣派。他這幾日總在觀中閒步，偶爾與宋觀遠交談數句，更多時候卻是在靜坐觀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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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名叫沈知度，崑崙正陽劍派掌門座下親傳弟子，出身高門，劍術頗有根基。此次與師長南下巡禮，適逢嵐水觀有變，亦曾出手助陣。觀中平定之後，他心頭戰意未平，便主動向眾人提出切磋之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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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觀中平穩，不少年輕弟子手癢難耐，索性答應了沈知度，開始輪番對練，有打得沉穩扎實的，也有動作浮躁急促、只求一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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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開始，便有來自數派的年輕弟子自發聚集於此，彼此切磋，既為驗證所學，也為觀變之後稍解壓抑之氣。宋觀遠未加阻攔，甚至遣人鋪設青磚、備茶設席，任他們比武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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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陽劍派的沈知度，峨嵋白鶴堂的林若清，華山的周衡與洛川，還有一位來自南嶺的赤腳小僧，也不知是何門何派，只見他上身赤裸、下穿麻褲，卻拳腳沉穩，氣機內斂。人影錯落，掌風頻起，滿場衣袂翻飛，喝聲、應聲與笑語不絕於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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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場中正對上的，是一名年約二十五六的武當派弟子與一名氣宇不凡的洛陽長風鏢局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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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當弟子使的是「燕回風掌」，身形靈動，掌勢似虛還實，步步推進，風中帶勢。鏢局少主則步伐厚重穩健，以鏢門護身短拳應對，硬橋硬馬，一招一式皆走正面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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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你來我往，旁邊香客與弟子看得心驚膽跳，喝彩與驚呼聲交錯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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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右側！」有人低聲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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鏢局少主忽地左手虛引，右拳猛轟而出，卻被武當弟子一個後翻身避開，腳尖點地，翻掌反攻，順勢直點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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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來一回間，場中掌影縱橫如亂雲翻飛。觀外風聲起時，落葉翻捲入場，似也被這一場場切磋驅動得不肯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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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一場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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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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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中一戰未畢，場邊已有來自五湖四海的弟子摩拳擦掌，各自評點方才對陣得失，有人還將自家劍匣輕輕解開，低頭檢視劍鋒，氣氛如同年節鬥藝，既熱鬧又不失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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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與碧瑤也隨興前來，倚著道場邊的木欄觀戰。三粒屎本不欲出頭，只隨著兩人站在後排圍觀，卻不知不覺被擠到了前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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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中一陣熱鬧之後，林若清與武當周衡雙雙停手拱手，正要各自退下，一旁沈知度邁步而出，拱手高聲笑道：「聞閣下當夜奮戰有功，觀遠兄讚不絕口。沈某自知不足，願就此山下清地，借拳腳一試，互通所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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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他的目光已落在三粒屎身上。場邊一陣竊語，有人望向他，有人皺眉，有人則興致勃勃地叫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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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他？那日觀中動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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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不起眼，倒像是下山幫工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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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小看這人，那晚我遠望，親眼見他一招放倒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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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心中早已躍躍欲試。他近來練功漸有小成，自覺步法已與從前不同，正愁缺少實戰檢驗，如今來者不凡，又是正派中人，自然不願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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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卻在旁輕輕一笑，低聲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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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回頭，見她神情溫和，眼中卻隱有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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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約定不使兵刃，以拳腳論高下，取點到即止之義。眾人紛紛來圍觀，宋觀遠也不多言語，只在一旁默默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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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行過一禮，氣息剛落，沈知度便如箭般疾進。「穿雲探掌」一式，快如斜月突雲，掌勁破風，直逼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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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當即矮身閃避，雙腳如浮雲滑步，反手一記肘擊便逼向對方肋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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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度內功深厚，避讓之間不顯慌亂，反手一掃，順勢展出「金鷹展翅」，肘膝齊動，封住三粒屎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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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來掌應，腳影交錯，眨眼間已過數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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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腳下踏的是老漢教的「蟄伏步」，講究低沉藏勢、縮腰縮膝，勢似慵懶實則如蛇盤蓄力。起初眾人看他腳法古怪，動作與常人不同，但交手久了才驚覺其中奧妙：每一步都藏著反擊的破綻，每一招都像在隱忍中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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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度連番試探，始終無法佔得上風，反被逼得節節轉守。場邊眾人看得眼花繚亂，不時有人驚呼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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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記「崩山腿」橫掃而下，氣勢凌厲如雷霆霹靂。三粒屎不閃不避，身子向後微仰，腳下旋出一招「挑燈看劍」，勾得正是對方支撐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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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地一聲，沈知度落地蹌踉，退了一步。這一腳雖無傷筋骨，卻等於破了招式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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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度穩住身形，見對方並未乘勝追擊，反而自然立定，拱手笑道：「佩服。江湖人多豪氣，卻少你這等深藏不露的招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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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臉上一紅，笑得靦腆：「我也就會點不成樣子的東西……你才是真正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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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比武，兩人皆未討便宜，卻心中暢快，各自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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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邊鼓掌聲此起彼落，宋觀遠看了一會，終於也點了點頭，對身旁弟子低聲道：「這三粒屎……倒真有幾分我當年的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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