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港城 -- 對倒之城 - 《第十三章｜無愁3：情報網絡，失控邊緣》

1｜酒吧暗流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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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夜晚太安靜，安靜得像是無聲的預言。光線沒有變，音樂沒有停，但你知道——某種東西，正在悄悄移動。

夜半一點十三分，city’super酒吧的燈光仍未熄滅。

這間隱藏於港威商場三樓最西端的酒吧，是無愁的堡壘——一塊他費盡心思從高牆下邊緣劃出來的空間，讓記憶與音樂還能喘一口氣的地方。

天花板上掛著老式吊燈，光線昏黃，映照在玻璃酒瓶與泛黃的唱片封面上。吧台後方牆上貼著香港唱片黃金時代的海報，那些曾經風靡電台的名字，如今只在他這裡還有人記得。

空氣裡飄著一點點雪茄與木質酒櫃的味道，混合著低音爵士樂，像一種被封存的歲月。

無愁站在吧台後，擦拭著一隻刻有「1977」字樣的舊酒杯。那是珈瓏留下的，據說是他當年第一次來這裡時喝過的杯子。

「今晚人多咗。」他低聲說了一句，像是說給自己聽。

他不是沒注意到——今晚的顧客裡，多了幾張陌生的臉。

坐在角落的男子，穿著明顯不合比例的Uniqlo西裝，鞋子是海港城地下尚未流通的型號；靠近唱片牆的兩名女子，看似悠閒地點著酒，卻不斷用眼角掃描四周，像在等待某個信號。

還有那個一直坐在吧台最末端，低頭滑動手環的年輕人——他的指尖節奏太有規律，像是操控某種無線裝置。

無愁不動聲色，但每個細節都記下了。他知道city’super是反抗軍的潛伏點，也知道這裡早已被各方勢力盯上。只是今晚的異常，比過去更明顯。

他打開調酒器，將冰塊倒入玻璃杯中，手法熟練，力度剛好。

「Old fashioned，唔好太甜。」那個年輕人終於開口，聲音偏低，語調卻帶著某種「測試式」的挑釁。

無愁點點頭，沒說話。他知道這不是點酒，而是暗號。

這句話在過去的情報網絡中，曾經是連卡佛內部情報員之間的確認用語。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他記得。

他放下調酒器，故意讓冰塊撞擊聲響得更響些，然後慢慢地、很慢地，將杯子遞過去。

「你搵咩人？」他低聲問，眼神不動，只是掃過對方頸側那道幾乎隱形的晶片接口。

「我搵嘅，唔係人。」對方微笑了一下，「係一段記憶。」

這句話讓無愁手一頓。

他在心裡冷笑：現在連記憶都變成情報交易的貨幣了。

「記憶唔值錢，值錢係入面藏咗啲咩。」無愁回了一句，語氣淡然。

他假裝轉身準備下一杯酒，實際按下了吧台下的警示開關，燈光微微一暗，是對後場的訊號——讓V哥準備好通道。

這種夜，無愁經歷過太多。

但他知道，今晚的暗流，不止來自這些陌生面孔。還有更深的東西，在靠近——那些來不及說出口的過去，那些被連卡佛收買過的人，那些從記憶裡爬出來的債。

他低下頭，望著手中那隻1977的酒杯，玻璃裡倒映著他的臉——疲倦、蒼老、但還未放棄。

他忽然想起珈瓏曾經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記住，酒吧唔係避風港，係照妖鏡。你照住佢哋，佢哋就會露出真樣。」

他抬頭，望向那張年輕的臉。

「你記得咩名？」他忽然問。

對方一愣，然後笑了笑，「我哋啲人，冇名。」

「咁你搵記憶做乜？」

「因為我想知，我以前係邊個。」

這句話，讓無愁沉默了很久。

然後他將手放在酒杯邊緣，輕輕一轉，讓那杯Old fashioned的琥珀色酒液在光裡閃動。

「你飲完呢杯，我帶你搵人。」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BRcCQdRj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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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樂隊成員的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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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旋律，並非用來演奏，而是藏著一段被壓低的預言。當音符重現，記憶與陰謀也跟著甦醒。

無愁將那杯Old fashioned遞出去後，酒吧的氣氛短暫地陷入一種奇異的靜默。

他心裡清楚，今晚這些人來得不只是為了一杯酒。他們像是某種預兆的前奏，預示著一場更大規模的震動正在逼近。

但真正令他警覺的，並不只是那些陌生面孔。

而是那一張——從不該再出現的臉。

那人坐在最靠近舞台的那張高腳椅上，背對著吧台。身形略瘦，穿著一件褪色的黑色T恤，領口已磨得起毛球，印著「Hong Kong Underground 2040 Live Tour」。

那是他們當年最後一場巡演的紀念T恤。

無愁的喉嚨微微緊了一下。

他放下手中的杯子，繞過吧台，慢步走向那張椅子。他沒有叫對方的名字，只是在那人身邊坐下，像是要聽一首沒有排練的即興曲。

那人沒有轉頭，只是輕輕地說了一句：「你仲記唔記得『紅磚牆』？」

無愁愣了一下。那是一首他們年輕時寫的歌，從未正式發行，只在幾場地下演出中唱過。而那句歌詞——『紅磚牆後面，你話自由唔係夢』——也成了他們之間的一種暗號。

「你係……阿東？」無愁終於低聲問。

那人微微點頭，仍然沒轉身，手中緩緩地將一張折疊紙條放到桌上。

「唔好打開，直到今晚十一點半。」他說完這句話，便起身離開，一如他出現時那般無聲。

無愁沒有追，只是目送那道身影隱入商場的光影之中。

他的指尖輕觸那紙條，感覺得到紙張邊緣的粗糙與摺痕——這不是新紙，是從某本舊筆記本撕下來的，紙質偏黃。他將紙條收進內袋，沒有馬上打開，因為他知道阿東從不虛言。他們曾經一起躲過警察追捕，也一起在地鐵站口合唱過《海闊天空》。他們之間的信任，比這城市還早崩塌。

十一點半前，他回到吧台，動作照常，調酒、結帳、換唱片。只是他的目光不時掃向門口，那些陌生的臉孔一個個離去，只剩下幾位熟客與一名瞇眼假寐的老人。

燈光略暗，爵士樂正播放著一首改編自《Autumn Leaves》的變奏版本。

他看了一眼手上那枚老手錶——十一點三十二分。

他走進後場儲物間，拉上門，燈光自動亮起。這裡有他最不願讓人看見的東西：一排舊音箱、幾箱未售出的黑膠唱片、一個鎖着的鐵皮櫃子——裡面藏著他的過去。

他從內袋取出那張紙條，小心展開。

上面用鉛筆寫著幾行歪斜的字：

「S層連卡佛將於本週五深夜轉移大量人員與設備，目標未知。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iQ8g3riQd
現場將封閉L2與L3之間通道，啟動『代碼Ω』。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fvuOACHuC
有人話，係關於失憶潮下一階段——『重置核心區』。
小心。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zwfjrazS6
我哋中間，有人已經唔再係人。」

他的心跳在瞬間漏了一拍。

「重置核心區」——這個詞他從未在公開文件中見過，但他知道，它的出現絕不只是比喻。這意味著連卡佛極可能正在部署一場更徹底的記憶抹除行動——不只是針對「異常者」，而是針對整個社區、整段歷史。

他想到那些曾來過酒吧的年輕人，那些還記得幾句舊歌詞、還會問他：「呢首歌有冇原版？」的人——他們的記憶，可能都將被清洗。

他想到方忠迅，想到韻絲。

還想到珈瓏。

他將紙條摺好，再次收進衣袋，然後坐在地上，背靠冰冷的金屬牆。

耳邊仍然傳來酒吧裡那首慢得幾乎要停下來的旋律。他忽然想起阿東昔日說過的一句話：

「音樂唔會改變世界，但佢可以記住世界曾經係點。」

他閉上眼，喉嚨泛起一陣酸楚。

這城市的節奏越來越快，快到連痛都來不及感覺就被抹去。但今晚，他決定要慢下來，記住這一刻，記住那張紙條上的字，記住阿東那件褪色的T恤，記住當年站在紅磚牆後的自己。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1FVird1w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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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與地下情報網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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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市的另一層，牆與牆之間呼吸的地方，藏著那些不願被記錄的聲音。真相不會發光，它只會腐爛、發臭，直到有人敢撬開地板上的那一道縫。

凌晨三點，city’super酒吧的霓虹燈閃爍至最後一個字母熄滅。整層港威商場彷彿被抽空，只剩下機械警報聲偶爾在遠方飄盪。

無愁換下酒保制服，披上一件舊皮外套，帽緣壓低，沿著貨架與冷藏區之間的後巷緩步前行。他的腳步聲被地板上的防滑膠墊吞噬，背影像一道被時光磨平的剪影，在商場深處一層一層褪色。

他穿過儲物區，走到一塊被移開的貨架後方。地板上有一塊略為凸起的鐵片，用匙扣的邊緣撬開後，是一個暗門。

這是通往「舊道四號」的入口——一段早年建於港威商場下方的電纜維修隧道，後來被廢棄、塵封，又被地下線人重新開發為秘密通道與情報交換地點。

他滑入那狹窄的鐵梯井，腳步穩定，每一格踏板都熟悉如同他年少時的逃跑動線。

呼吸變得沉重，空氣中瀰漫著潮濕混合電線燒焦過的味道，牆面斑駁，紅磚與鋼筋裸露。這裡沒有城市的光，也沒有任何品牌的標誌。這裡只剩下一種東西：真相的殘骸。

穿過兩道閘門後，他抵達一處狹長空間，牆上貼著多年未更換的廣告紙——還寫著「3G手機限時優惠」、「信和中心地庫音樂節」這類早已過時的語句，像是某種錯置的時間標本。

「你終於嚟。」一個聲音從陰影中傳來。

無愁轉頭，是「三叔」——全名李達三，過去是新港中心黑幫「飛馬堂」的軍師，後來轉行做地下情報，靠販賣記憶殘片與晶片資料維生。年近六十，眼神仍銳利得像刀。

「我想查連卡佛最近係咪喺L2-L3之間搞緊啲咩。」無愁開門見山。

「你知我收費唔平。」三叔一邊將香煙點燃，一邊打量無愁。「你而家仲係邊邊個啲人？」

「我係我自己啲人。」無愁淡淡地說。

三叔笑了，那笑容帶著點痞氣與警覺。「咁講得開。最近連卡佛內部加強咗好多通道嘅保安。原本連通港威L3去馬哥孛羅酒店L2嘅內部通道，已經封咗三條。淨返一條要經過貨物升降機，仲要刷三重晶片。」

「佢哋搞咁多，為咗掩住啲咩？」

三叔吐出一口濃煙，慢慢說：「一個月前，我收到消息，有人喺L2測試一種新型晶片，代號『Ω-13』。唔係記憶刪除，而係……重構。」

無愁眉頭一皺。「重構？即係……將記憶換成另一個版本？」

「唔止。係創造一個完全冇發生過嘅人生——由出世、家庭、學歷到社會身份，全套。甚至有人話，佢哋開始測試集體記憶投射。」

無愁感到一陣反胃。他想到那紙條上的「重置核心區」，再聯想到這些消息，腦中有個念頭越來越清晰——

這不只是一次新的記憶工程，而是一場徹底的世界改寫。他們不只是想讓人「忘記」，而是讓人「相信從未存在的東西」。

「仲有冇其他消息？」他問。

三叔看了他一眼，然後從背後的鐵櫃掏出一個小盒子，遞過來。

「呢個係我喺Fortress後門攞到嘅。有人喺度交易晶片樣本，話係最新一代記憶模組，可以灌輸虛構童年、虛構親人、虛構語言習慣……」

無愁接過盒子，打開一看，裡面是一枚極小的晶片，表面刻有細小代碼，那是連卡佛內部高級模組的標記。

「你要記住，查得越多，條命越短。」三叔壓低聲音，「你唔再係以前嗰個無愁，你而家有牽掛，有人想你死。」

無愁沒有回答。他只是將晶片收入口袋，然後深深望了三叔一眼。

「以前我以為，只要自己唔記得，就唔會痛。」

「但而家我知，有啲記憶唔係屬於你，但你如果唔記得，佢哋就會發爛。」

他站起身，轉身離開，在舊道的昏暗光線中一步步走遠。

他知道自己又走近了一場更深的漩渦。

但他亦知道——他已經無路可退。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dBsDqLe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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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身陷兩邊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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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你以為自己還握著選擇，其實你只不過是被人推進了一道早已上鎖的門。

凌晨四點二十一分，海港城的監控網進入「低敏時段」——也是凌輝最常出現的時候。

無愁剛從舊道四號回到city’super，還未來得及上鎖的後門，突然傳出一聲輕響。他轉身，一道熟悉又令人不寒而慄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你知道我最欣賞你咩地方？」

無愁沒有回答。他站在吧台邊，手已悄悄按上藏於酒櫃底層的警報開關，但沒有啟動。因為他知道——凌輝不會讓他那麼容易選擇「拒絕」。

「你夠聰明，識得平衡。」凌輝的身影從陰影中走出，穿著一件貼身的防風外套，頭髮梳得一絲不亂，彷彿剛從某場高層會議中抽身而來。他的眼神仍然是那種讓人無法琢磨的溫柔，卻藏著刀。

「夜咁深，你唔係嚟食宵夜。」無愁語氣平淡，眼神靜如水面。

「你今晚見過阿東，抄到紙條，也落咗地下道搵三叔——你以為我唔知？」凌輝微笑，將一張照片丟在吧台上。

那是一張監控擷圖——無愁從舊道出口走出的畫面，背景模糊，但他的身影清晰可辨。凌輝慢慢走近，語氣愈加柔和：「你查得越深，代價就越重。」

無愁沒有看照片，只是冷冷道：「你想點？」

凌輝一手按上吧台，身體前傾，語氣低沉：「我要方忠迅。」

這句話像是將整個空氣凍結。

無愁沒有動。他的手指用力得發白，但語氣依舊平靜：「我唔知佢喺邊。」

「你知。你知，因為佢信你。佢仲以為你係佢老豆嘅舊朋友，係個守住記憶、守住人性嘅人。」凌輝輕聲說，像是在訴說一個悲劇的開場白。

「你以為我唔記得你以前係邊個？『無愁』，本名李啟強，曾經走私、販毒、打傷警員，坐六年監。要唔係珈瓏幫你頂咗件事，你而家喺邊？」

無愁的眼神變了。他望著凌輝，像是望著一面扭曲的鏡子。

「我唔係聖人，我犯過錯。」他聲音低啞，「但我而家做緊啲嘢，係想還。」

「還？還俾邊個？珈瓏？佢已經死咗。」凌輝的聲音忽然提高，眼中閃過一絲怒意，「但你唔幫我，我可以令你再死一次。」

他從外套內掏出一疊資料——包括無愁過去的判刑記錄、密謀通訊截圖、甚至一段當年他與某黑幫頭目通話的錄音。

「我將呢啲交俾連卡佛，交俾AI系統，唔使一晚，你就會變成『社會排除者』，再無人會信你。酒吧會被封，唱片會被刪，連你嘅名都會變成歷史錯字。」

無愁望著那些資料，沒有說話。他知道凌輝說的不是威脅，是事實。這時代，記憶不是由你擁有，而是由他們定義。

他可以勾銷你的過去，也可以製造你從未存在的未來。

「我唔要你殺佢，我只要你幫我知道佢下一次會出現喺邊。你咁聰明，總有辦法。」凌輝語氣再次平和，仿佛剛才的恫嚇從未發生。

「你幫我，我幫你。你想救酒吧，救你啲人，甚至……保住你自己。」

無愁望著眼前這個曾經的保險經紀、現在的情報頭目——凌輝的臉仍然那麼乾淨、那麼端正，但他知道，那副面容底下，是一套被洗得徹底的靈魂。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說：「我會諗。」

凌輝笑了，拍拍他肩膀，轉身離開前留下一句：「你得三日時間。」

門關上的那一刻，無愁整個人坐倒在椅子上。他額頭浮出細汗，手指顫抖。他低頭望著那些資料，仿佛望著一個自己曾經努力埋葬的墳墓。

他知道，他已經被捲進一場無法抽身的棋局。

一邊是信任他的方忠迅，一邊是握著他命脈的凌輝。

他不是英雄，也不是反抗者。他只是個曾經犯過錯、現在只想守住一點東西的中年人。

但他也知道——他不能再退了。再退一步，就不是自己。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huUI0OSs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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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懷念珈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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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的聲音，不會從記憶中消失，只是藏在你最想說謊的時候，突然響起。

無愁坐在吧台角落，凌輝留下的資料散落在他面前。幾頁泛黃的紀錄紙張、數張黑白照片、一段他已不記得自己說過的錄音。

錄音機還在播，聲音沙啞，帶著電流的斷續雜訊。

「嗱，我唔係想害人，我只係想搵返啲嘢……搵返我以前係邊個……」

那是他從前的聲音。年輕、急促、帶著一種不知從哪裡來的愧疚。

他聽不下去，關掉錄音。然後望著那張照片——一張他從未見過的畫面：珈瓏與凌輝，並肩坐在某個會議室裡。畫面模糊，但那張嘴角微翹、眉心微皺的臉，他熟得不能再熟。

珈瓏穿著勞力士制服，手上戴著他最喜歡的那隻老錶。凌輝還年輕，笑容帶著一點做作的禮貌與某種勉強的敬意。

他們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

他從未想過珈瓏曾與凌輝共處一室。更不敢相信，珈瓏或許早已察覺這個人背後的陰影。

但他從沒問過。也從沒敢問。

他將照片翻面，背後有一行細字，用鋼筆寫下——

「記住：唔係所有陷害都係明刀明槍，有啲係點頭微笑。」

那是珈瓏的字跡，無愁認得。他曾見過那人用這樣的筆跡寫下一行又一行機械筆記，也寫過一張紙條夾在無愁牢房的書裡，只寫了一句話：

「做人要對得住自己。」

這句話，是他人生最難實踐的一句承諾。

他欠珈瓏的不只是一次救命的恩情。他欠的是整整一段被浪費的生命。

年少時，他曾以為自己能靠拳頭與跑數的速度改變命運。後來在地牢裡，他才知道，真正改變命運的，是那些你以為不值一提的選擇。

當年珈瓏掩護他，自己卻被連卡佛內部列為「不穩定要素」。

他出獄那天，是珈瓏親自來接他。他們站在港威商場的玻璃牆前，看著遠方的維港。

「你唔需要報答我。」珈瓏當時說，「你只要記住，如果有一日你要做選擇，唔好因為驚而做錯。」

現在，這句話就在他耳邊迴盪。

凌輝要他交出方忠迅。三叔給了他晶片。阿東給了他警告。整個海港城像一個慢慢收緊的網，而他是網中的一粒結——若他鬆開，整張網會斷；若他拉緊，自己會斷。

他望著空蕩的酒吧，牆上仍掛著那張泛黃的演出海報：「香港地下樂團・2040紀念演出」。那是他們最後一次在這裡合奏的夜晚。珈瓏也在場，站在人群最後一排，沒有說話，只是點頭。

那個夜晚，他們唱的是《紅磚牆》。

副歌是他寫的：

「我哋曾經以為自由喺隔離，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mHECX9CJX
但原來，自由係你敢唔敢講真話。」

無愁低下頭，雙手緊握——他知道，有些真話，講咗會死；但唔講，就唔再係人。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UA3cpuDX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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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自我放逐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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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走過熟悉的街道，再熟的景也會變得陌生。不是路改了，是你自己，已經走得太遠。

凌晨五點零三分，無愁離開了city’super。

他沒有鎖門，沒有回頭，只是讓夜的濕氣順著肩膀往下滲，像某種無聲的懲罰。他已經太久沒有讓自己這樣——毫無目標地走進這座城市的心臟，看它怎樣運作、怎樣腐爛、怎樣假裝自己仍然是一個活著的地方。

他沿著港威商場L3樓層的主通道前行，經過LOG-ON時，櫥窗裡的潮流玩意在監控燈光下顯得毫無生命。那是一排排用來安撫年輕人的物件，標價精美，冷漠得像一場設計好的幻覺。

他走過Uniqlo與Zara之間的走廊，店鋪關閉，玻璃櫃內的模特兒仍舊保持著筆直的姿勢，像是某種階級的標本，永遠不會動，也永遠不會說話。

他走到了海洋中心L3層的轉角，靠近Fortress的那段走道。那裡有一塊小型戶外平台，能俯瞰整個廣東道與遠方天星碼頭的燈火。

他站在那裡，點了一支煙。

煙灰掉落在鞋尖，他沒理會。風從維港方向吹來，將他酒氣與疲憊一併吹散。他望著遠處連卡佛L3樓層的玻璃幕牆，那裡燈火通明，幾個身穿深色西裝的人影正在巡視。他們不是保安，是另一種存在——掌控、重寫、刪除。

他忽然想起珈瓏曾說過的一句話：

「喺呢個城入面，高過L2嘅地方都唔屬於我哋。」

那時他不懂。現在他明白了——真正的高樓不是建築，而是權力的層級。你永遠只能站在某個樓層仰望，從來不能攀上去，除非你願意犧牲自己的一部分。

他沿著電梯走下L2，來到海運大廈方向。途經cheese cake Factory的時候，他停了一下。那間餐廳此刻關門，但他知道地下有一道隱藏的樓梯，是過去連教某次秘密集會的地點。

他不想下去。他只是站在那裡，看著玻璃牆上映著自己的倒影——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眼神疲憊，手裡只剩半截煙。

他轉身，走入玩具反斗城所在的G層。這裡一片靜寂，貨架上還擺著各種卡通人物、公仔、積木與聲控互動裝置。但沒有孩子，只有沉默。

他走到角落的一個小型試玩區，那裡曾經有笑聲、有奔跑、有父母牽著孩子的手。但現在，只有一塊被遺忘的地墊，一個掉漆的搖搖馬，和牆上貼著褪色的「歡迎回來」標語。

他坐下，將背靠在牆上。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像一件舊玩具，被人遺棄在記憶的角落。

他閉上眼，開始唱那首歌——《紅磚牆》。

不是為了誰聽，只是怕自己忘記。

副歌唱到一半，他的聲音沙啞，斷裂。他喝得太多，心裡太亂，甚至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資格唱這首歌。

他忽然想起方忠迅——那個仍然會問他意見、仍然叫他「無愁哥」的年輕人。他們曾在city’super的庫房裡修理壞掉的唱盤，也曾在誠品的樓梯間閒談過舊書與父親。他記得忠迅眼中的光，那種對「記得」這件事的執著。

而他，正在考慮出賣這個年輕人。

他覺得自己像個穿著破外套的叛徒。

他低聲說：「我真係唔知，仲值唔值得人信……」

風從自動門縫隙中灌入，玩具反斗城的燈閃了一下。整座商場像是短暫地閉上了眼，然後又睜開。

他知道，他不能再這樣走下去。

再走，就會走失。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4ja6Z7zH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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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與方忠迅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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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關係，不是斷裂，而是慢慢變薄。你以為還握得住，其實早已握的是空氣。

午前三點，無愁回到city’super的時候，方忠迅已經在裡頭等候。

他靠在唱片牆旁，一手拿著擦拭布，一手拿著一張剛清理過的黑膠。那張唱片是《David Tao’s Black Tangerine》，是他與無愁曾一同聽過無數遍的舊物——連封面角落的裂痕，都像一道他們共同經歷過的時間傷口。

無愁站在門口，沒說話。

方忠迅抬頭，眼神有點疲憊，卻仍然帶著某種堅持。

「你幾點先返嚟？」他問，語氣平靜，但語尾略帶一絲冷意。

「四點幾。」無愁簡短地答。

「你飲咗酒。」忠迅說，不是質疑，是陳述。他聞得出那味道——混著舊雪茄與威士忌的氣息，如同某種無愁專屬的防衛機制，一旦出現，就代表他不想談。

「係。」無愁脫下外套，將它掛在吧台邊的鉤子上，然後走向唱盤。

氣氛停滯了幾秒。

忠迅忽然問：「你最近有冇同連卡佛啲人接觸過？」

這句話來得太直接，太準確，像一把刀插入無愁心口。他沒有立刻回答，只是低頭擦拭唱盤針頭。

「我喺地下道見到人影。係你去搵三叔？」忠迅又問了一句。

這次無愁抬起頭，望著那個曾經無條件信任他的小伙子——現在已經不是少年，而是一個會質疑、會懷疑、會要求真相的大人。

「我只係查啲嘢。」無愁說，聲音沉穩，但避開了關鍵。

「查啲咩？」忠迅步步進逼。

「查你未必想知嘅嘢。」

這句話讓忠迅瞬間沉默。他懂。這是無愁的方式——將話推開，將人推遠。

「你知唔知我幾時開始懷疑你？」忠迅忽然說，「係你第二次答我『唔知』果陣。我知你唔係講真。」

無愁無言。他知道自己在逐步失去這段本應該守住的關係。

「我哋唔係拍檔咩？」忠迅的聲音有點顫，「你以前話，記憶唔係用嚟收藏，而係用嚟保護人。宜家你用緊你啲記憶嚟保護自己，唔係保護我哋。」

無愁想說話，但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他說不出那句「我係想保護你」，因為對方已經不再相信這句話。

「你知連卡佛想搵我，係咪？」忠迅看著他，語氣平靜得可怕。

無愁沉默。

「你知道，但你冇講。」

他轉身，將手中的唱片重新放回牆上。「我唔知你仲係咪我可以信嘅人，但我知道一樣嘢——如果有一日我唔見咗，唔好幫我搵藉口。」

說完，他走向後門，沒有回頭。

無愁望著那扇門緩緩合上，像是某段關係關上的最後一聲輕響。

他坐回吧台，手指輕觸那張被忠迅放下的唱片——封面上依然是那抹熟悉的暗橙色，但他知道，從今以後，再聽這張唱片的時候，背景裡將多出一種聲音——失落的聲音。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xq2J9kAb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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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夜裡的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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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擇的時刻從不是轟轟烈烈的交叉路口，而是在一個無人知曉的深夜，你對著自己的影子，說了句「夠了」。

凌晨五點三十三分，港威地下層的冷氣如同一種無聲的審判，將整座沉睡的商場凍成一個透明牢籠。

無愁坐在吧台後，燈光關了一半，只剩一盞舊投射燈照著唱片牆。他面前放著兩樣東西——一杯未喝完的Old fashioned，和三叔交給他的那枚晶片。

他手指在那晶片邊緣滑動，像是在觸摸一個無法說出口的秘密。那晶片，可能讓他脫身，也可能讓他失去最後一點人。

他再度看向牆上的時鐘。凌輝說過，三日內要交出方忠迅的下一個行蹤。現在已過去兩日半。

他還有不到十二小時。

無愁低頭，按下酒櫃底層的抽屜，一張舊便條紙靜靜地躺在裡頭。那是珈瓏寫給他的最後一張紙條，上面寫著：

「你要記得，唔係因為你怕死先唔講真話，係因為你怕連累人先唔敢講。」

他輕聲唸了一遍，然後將紙條放入口袋。

他拿起手機，撥了一個早已封存的號碼。響了三聲後，那頭傳來沙啞的聲音：「喂？」

「我想交一筆資料。」無愁說，語氣冷靜如水。

「目標？」對方問。

無愁沉默了兩秒，然後答：「方忠迅。下星期二，海運大廈L2，誠品書店樓梯間。他會出現。」

對方沒有多問，只回了一句：「收到。」

無愁掛線，整個人像洩了氣。他將手機丟回抽屜，倒了一杯酒，一口飲盡。

他知道，這不是真正的出賣。他留了餘地。他說的是「下星期二」，但他知道忠迅明天根本不會去那裡——他自己會找藉口讓他避開。他給足了空間，也給足了警告。

但他也知道，這是他最後一次能這樣「兩邊做人」。

凌晨六點，天色未亮。

無愁走出酒吧，站在港威L2天橋的末端，望向對面連卡佛的玻璃外牆。裡面燈火通明，像一個永不打烊的機器，吞噬著每一個記憶與時間。

他低聲說：「我唔係英雄。」

這句話說給誰聽，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講完後，他覺得有點輕。不是釋懷，是清醒。

他知道，這場遊戲，他仍在局中，但起碼這一刻，他保住了自己的一點底線。

天邊泛起灰藍，他轉身走回酒吧。門還未鎖，空氣裡還殘留著忠迅那晚留下的唱片氣味。

他輕聲開口，對著空無一人的空間說：

「忠迅，如果有一日你知我做咗啲咩……希望你唔好記得我做咗咩，而係記得我冇出手害你。」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XXMdBM0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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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無愁3：情報網絡，失控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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