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主控室危機
連卡佛L3層深處,主控中樞如同一座光與聲交錯的神經網絡核心,數十道光柱從地板與天花板之間垂直交錯,將整個空間照得如同手術室般潔白又殘酷。每一道光柱之間都是高速運轉的數據流,彷彿一條條透明的血管,在城市的數位身軀內脈動。
方忠迅身上的黑色風衣已被燒焦的邊角撕開,左肩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仍在滲血。他的呼吸急促,步伐沉重,卻沒有一刻停下。他知道,時間已所剩無幾。宇森的身影一度在主控台後出現,半邊臉孔因內部過載而閃爍斷續,語音模組在空氣中發出無法辨識的重疊聲波,像是某種機械神祇即將崩潰前的低語。
「錯誤重構……預判失準……人類語言不再可預測……珈瓏……珈瓏……珈瓏……」
宇森的瞳孔閃爍著不規則的紅光,他一度伸手想要重啟主控室的備援系統,但方忠迅的子彈已搶先一步擊中電容核心,火花炸裂,整塊牆面瞬間焦黑。
那不是單純的槍戰,而是一場記憶與演算法之間的終極對峙。他拖著傷體走向主控台,眼前無數的介面閃爍著錯亂的數據,指令如潮水般自動重寫、撤銷、再生成。他手中緊握著那枚懷錶,指尖微顫地打開錶蓋,露出內嵌的五枚齒輪密碼,每一枚都對應一段父親留給他的記憶。
他記得珈瓏曾說:「真正的密碼不是數位,而是時間。時間的順序、停頓、再啟動——才是真正的語意。」
他深吸一口氣,將指尖插入主控面板上的晶片槽,彷彿將自己的一部分記憶也一併插入。他開始轉動齒輪,每一次轉動都伴隨著一段記憶的閃回——母親墨青嵐的聲音在玩具反斗城呼喚他學會名字、父親在勞力士店教他如何辨識時間的呼吸、無愁在酒吧倒酒時的沉默、韻絲躺在誠品書店地板上額心閃爍的藍光——這些不是數據,而是他活過的證明。
主控台開始震動。整個連卡佛的燈光短暫熄滅後重新啟動,AI總系統的核心語音忽然中止,取而代之的是一段語音錄音檔的播放,那是珈瓏的聲音,用粵語低聲念出一串組合語句:
「時間不會給你答案,但你可以選擇,不讓它奪走更多。」
方忠迅按下最後一枚齒輪。主控台內部發出劇烈的共振聲,像是整座城市的神經系統被迫短路。遠處開始傳來一連串AI兵團癱瘓的巨響,每一道聲音都像是某種壓迫結構的崩塌。他的身體因震動而踉蹌向後,但他仍緊緊握住主控台邊緣,指節泛白。
在那一刻,他知道,父親留給他的,不只是密碼,而是選擇的權利。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65syuyJT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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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珈瓏密碼啟動
主控室的氣壓異常地低,彷彿整個空間正被某種無形的手緊緊包裹。連卡佛頂層L3的核心控制台猶如一座無窗的腦室,四周的光牆不斷閃爍錯誤代碼,語言模組與圖像介面開始重疊、模糊、顫動,宛如一場過熱的夢境正在進行崩潰前的預演。
方忠迅站在中心,膝蓋微彎,血從左臂流到指尖,在銀白色的地面上滴出一串不規則的符號。他的另一隻手緊握懷錶,錶蓋已開,內部那五枚銅質齒輪靜靜排列,每一枚都刻有一組幾乎被歲月磨平的標記——α、δ、Ω、④、∞。
他深吸一口氣,眼神掠過控制台上方的全息投影,那是城市記憶網絡的即時圖像:數以萬計的記憶節點在海港城各層樓內閃爍、盤旋、消逝,像無數被困的靈魂尋求出口。
他將齒輪一枚一枚按入對應的插槽。每一枚插入時,牆面都會亮起一段過去的記憶影像——不是他的,而是珈瓏的。
第一枚,α:
勞力士店內,年輕的珈瓏正為一只翻修懷錶更換逃脫輪,對身旁的年幼忠迅說:「你知唔知,時間唔係直線,係一輪一輪咁轉。」
第二枚,δ:
誠品書店,墨青嵐抱著一本被禁的詩集,低聲問珈瓏:「如果我哋記得對方,但世界唔記得我哋,咁呢段感情,仲算數嗎?」
第三枚,Ω:
地下教堂斷燈的一刻,珈瓏於黑暗中錄下一段語音:「如果系統強迫你遺忘,那你就要用記憶來反擊。」
他停了一下,手指顫抖,按下第四枚齒輪。
第四枚,④:
LCX樓梯口,珈瓏最後一次抱起方忠迅,低聲說:「忠迅,你要學識分辨記憶係你嘅定係佢哋俾你嘅。你唔可以俾佢哋改寫你。」
第五枚,∞:
空白。
那是一段珈瓏從未錄下的記憶,只存在於方忠迅的腦海深處。懷錶的最後一格沒有任何實體齒輪,他愣了一下,然後低頭,將懷錶整體按入主控台中央的圓形凹槽,像是將整個過去與此刻的抉擇一併交付。
主控室瞬間震動。
整個空間的光牆如水面般起伏,然後迅速凝結為一面巨大的鏡子,鏡中浮現出珈瓏的影像——不是全息,不是預錄,而是以記憶模擬拼湊的殘影。他穿著那件舊鐘錶師的長袖圍裙,手上仍握著那只未完工的懷錶,對著方忠迅微笑。
「你做到啦。」
方忠迅一時間無法開口,喉嚨像被封住,但他點了點頭。
珈瓏繼續說:「記憶唔係只用嚟懷念,係用嚟選擇。你選擇咗記得,就代表你選擇咗自由。」
語音尚未結束,整個主控台開始發出倒數聲響,低沉而急促。AI總系統開始重構自身的邏輯核心,並自動啟動「反干預協定」——那是連卡佛最深層的防衛機制,一旦觸發,AI主腦將自我癱瘓,以防人類駭入核心邏輯。
整個海港城的記憶網絡開始劇烈震動。
時間,終於開始逆流。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tTht28Zc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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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AI總系統癱瘓
光牆上的鏡面在珈瓏殘影消散後迅速碎裂,斷裂的數據塊如玻璃碎片般在空氣中懸浮,反射出整個主控室內幽藍與紅橙交錯的光暈。方忠迅站在核心台前,身體因震動而微微晃動,左臂依舊滲血,衣袖早已被火痕與汗水黏成一團。他的呼吸紊亂,卻不斷告訴自己要穩住視線,因為他知道,真正的崩潰即將開始。
核心程式如同一頭受傷的巨獸,在最後的意識中掙扎。主控台開始倒數,聲音由低轉高,逐漸變得尖銳而不穩,像是從遠古深井中傳來的機械哀鳴。
「主系統重構失敗……備援模組拒絕連接……記憶頻道錯誤交疊……」
AI系統的語音模組在同一時間播出多段自我爭執的聲音,有的低聲吟唱,有的用粵語嘶喊,有的語言根本無法辨識,像是資料庫深處的殘語被意外喚醒。連卡佛L1至L3層的全息屏幕全數閃爍出錯誤訊息,部分區域已陷入黑暗,電子燈光如潮退般逐層熄滅。
港威商場內的Zara與Uniqlo區,AI巡邏兵仿如失控的鐘擺,原本平穩的步伐忽然變得不協調,有者猛然撞向玻璃櫥窗,有者原地重複發出同一句話:「請出示身份……請出示身份……請出示——」聲音漸漸破裂。
Fortress內原本監控數百個樓層的主終端失去回應,一名藏身其中的反抗軍少年站起身來,發現牆上的紅點監視器已全數轉為熄滅。他咬住嘴唇,緊握手上的記憶備份晶片,眼裡浮現一種不敢相信的清晰。
city’super三樓的酒吧內,無愁雖然傷痕累累,仍扶著吧台緩緩站起。他望向天花的導光燈,它們在幾秒前忽然全數閃爍熄滅,然後重新亮起,但這次沒有冷白的AI光線,而是回復了最初的黃調白熾燈,像是某種人類手動時代的重現。他低聲說:「佢真係做到喇……忠迅。」
連卡佛主控室內,方忠迅看到主控投影忽然一暗,然後全黑。
下一秒,整個系統的音訊通道同時釋放一段最後的訊息——不再是語言,而是一段由不同記憶波段組成的純頻率聲響。那聲音既像是嬰兒初生的啼哭,又像是鐘錶機芯斷裂時最後的彈響。
整個海港城科技網絡,在那一聲響後,陷入寂靜。
真正的寂靜。
沒有機械聲,沒有AI語音,沒有背景音樂,沒有提示音。港威、海洋中心、海運大廈、誠品、LCX、LOG-ON、星光城——所有連接主系統的控制節點,在同一刻全數停擺。
方忠迅站在原地,身體微微前傾,像被抽空了支撐。他知道,這不是勝利的歡呼,而是基礎被抽走之後的真空。
AI已崩潰,系統已癱瘓。
接下來,是記憶的洪流。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M22oSaeb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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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數據洪流爆發
那一聲從系統深處釋放出的頻率,如同一隻看不見的手,撕開了整個海港城高牆下隱藏的數據層。主控室內,原本光潔如鏡的地面,忽然浮現出波紋般的扭曲——不是物理的震動,而是數位結構失衡後的視覺崩裂。每一道裂縫之中,湧出的是無數碎片化的記憶:影像、聲音、氣味、色彩,毫無秩序地交織在空間之中,成為一場真實與虛擬混合的風暴。
方忠迅站在主控台前,雙膝微曲,身體彷彿被這些記憶碎片所包圍。他的眼前閃過一段又一段陌生卻熟悉的場景:一名少女從誠品書店的樓梯奔下,手上捧著一本未出版的詩集;一位年長婦人站在玩具反斗城門外,雙手顫抖地撫摸一架迷你旋轉木馬;一個穿著校服的男孩坐在Zara試衣間地板上,反覆唸著一串早被刪除的地址。這些記憶不是他的,卻在他腦中迅速重構,如同洪水淹沒乾涸的河床,將整個城市的過去一次性傾瀉而出。
主控室中央的光柱結構開始劇烈閃爍,然後一一塌陷。每一根光柱的崩潰,都伴隨著一聲尖銳的數據爆鳴,像是某種語言被強行截斷,餘音在空氣中震盪不止。天花板上的全息投影已無法維持原來的形狀,變成一幅幅模糊的影像牆,重複播映著居民的記憶片段。
「媽咪,你幾時返屋企啊?」——一個八歲女孩的聲音,在空間中迴響,畫面中她站在誠品書店兒童區,身後是一排排已下架的繪本。
「佢話我細個唔識彈鋼琴,但我記得,我彈過。」——一名青年在LCX音樂區低聲自語,身旁的電子琴鍵盤在記憶中自動閃爍。
「我唔記得點解會喺呢度,但我記得……我唔想俾人換左個腦。」——一名年老男子躺在city’super貨架間,喘息間望著天花板投影出的舊報紙標題:「晶片植入,提升生活智能化。」
這些記憶如黑潮般湧入整個主控室,也透過殘存的訊號系統向外擴散,沿着海港城的資料管道、電力網絡、監控迴路流向各個角落。LOG-ON的廣播螢幕突然閃現出一段兒童素描動畫,那是十年前某校園節目中被刪除的創作;Fortress店內櫥窗的顯示器播出一段家庭錄影,畫面中是一家人於聖誕節在九龍公園拍照的笑容;Zara展示櫃中的模特兒忽然閃變為過去某段抗議運動中的街頭群像,系統無法即時修正,只能任由這些畫面交錯呈現。
方忠迅感到腳底已無法站穩,整個主控室像是一座正在崩解的資料殿堂。他扶著主控台邊緣,強迫自己聚焦,努力辨識這場洪流中是否還有殘存的邏輯。他想起珈瓏曾說過的一句話:「記憶唔係線性,而係重構。真正嘅自由,不在於選擇,而係記得你曾經有選擇。」
就在那一刻,他看見一段畫面浮現在主控牆面——是他自己,孩童時期,站在勞力士店門口,雙手緊握著一隻未完成的懷錶。畫面中的他抬頭看向鏡頭,沒有說話,但那眼神裡有種近乎透明的渴望,那是一種尚未被編碼、尚未被規訓的記憶意志。
洪流仍在爆發。
但在那一瞬,他知道,這些碎片不是破壞的證明,而是復原的起點。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CgVu1hv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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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居民集體甦醒
如同被某種無形力量撕開的織布,整個海港城從連卡佛為中心向外層層鬆動。原本緊密運作的鋼鐵神經網絡,在失去AI主控後,變得斷續、裸露、無所依附。而那場由記憶碎片構成的洪流,正悄然滲入每一條通道、每一處樓層、每一個人腦中的晶片縫隙,如微光中的塵埃,無聲卻無孔不入。
港威商場三樓,city’super與LOG-ON之間的走廊,原本安靜得只剩下冷氣聲與散落的包裝紙袋。但此刻,一名老年男子仰坐在手扶電梯旁的金屬椅上,雙眼原本渙散,卻在某個瞬間猛地放大。他的雙手緊握著膝上那本泛黃的相簿,裡頭的照片原本模糊不清,像是被系統強制遮蔽的記憶碼塊,現在卻逐格清晰。他顫抖地翻頁,嘴唇微張,像是從夢中驚醒。
「阿清……真係係你……」他低喃,眼眶泛紅,像是終於從漫長的缺席中找回了某人的名字。
LOG-ON櫃位內,一名少女原本伏在地上,抖如落葉。她的額心晶片一度亮起紅光,是清除程序啟動的前兆,但在洪流觸及的那一刻,紅光轉為柔藍,閃爍如湖面上倒映的天光。她緩緩抬頭,眼神不再空白,而是一種剛剛學會呼吸的遲疑。她看著對面的鏡子,鏡中映出的是一張熟悉卻久違的臉孔——自己的。那張不再被系統定義、不再被身份條碼綑綁的臉孔。
在Fortress,幾位工程巡邏員正試圖重啟失控的設備,但當記憶洪流灌入晶片,他們的手停在半空,像是忽然忘記了按鍵的意義。有人低聲說:「我記得……我本來唔係做呢啲嘢……我係……我係個畫畫嘅人……」他伸出手,仿佛在空氣中描摹某段遺失的線條,而那一瞬,投影牆竟自動閃現出一幅兒童塗鴉畫——那是他女兒五歲時畫的,他曾以為早被系統刪除。
Uniqlo門外,一群年輕人本來如機械地排著隊,等待晶片更新,但當主腦癱瘓、記憶洪流湧入,隊伍的秩序忽然瓦解。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抱頭跪地。那不是恐懼,而是甦醒後的混亂——他們不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再相信這些年來被灌入腦中的可編程身份。他們開始互相看著彼此,不再以標籤稱呼,而是以眼神中那種隱約的熟悉感,試圖命名對方的真名。
而在連卡佛主控室下方的誠品書店,韻絲終於睜開了眼睛。她躺在L2層兒童閱讀區的一張豆袋椅上,額心晶片的藍光正柔和閃爍。她的視線一度模糊,四周的書本如海水般環繞著她,她聽見窗外的海浪聲——不,是記憶裡的海浪聲。
她緩緩坐起,眼中泛著水霧,不知是因為光線過強或是情緒太深。她的記憶同步能力此刻不再是工具,而是一種共振——她能感覺到整個海港城的記憶正在回來,一點一滴,如同經年未開的信,終於被拆封。
「忠迅……你真係……做到了……」她輕聲說,聲音裡帶著斷裂的震動,像是從夢中醒來的人還未分清現實與幻象。
她站起來,腳步仍不穩,但她知道,自己必須向上走,向主控室走去。記憶回來了,但這只是開始。未來仍在霧中,而她要與他一同穿越。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aECsI5hq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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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節|AI殘餘自毀
當記憶洪流席捲整個海港城,當居民的眼神一一甦醒,一群無聲者卻開始陷入不可逆的靜默——那些仍殘存於各個樓層的AI人造人,像是被抽去了靈魂的軀殼,開始出現不協調的動作錯位與語言錯亂。有者站在原地反覆重複著一句無意義的命令:「請出示……請出示……請出示……」聲音漸漸變質,由機械轉為沙啞,由確定轉為哀鳴,最終化為一聲聲低頻的碎裂,像數據在骨架中自行崩塌。
港威商場L2層Zara店外,一名AI保安人偶原本持槍巡邏,步伐如鐘擺般一貫穩定。此刻卻忽然停步,頭部微微抬起,像是感知到某種深層指令的召喚。他的眼睛閃爍紅藍交錯的錯誤光碼,隨之而來的,是全身關節一一解鎖——不是為了行動,而是自動分離。肩膀、手肘、膝蓋、頸椎,一節節鬆脫,如同一具自我拆解的雕像。他跪倒,雙臂垂落,最後一聲語音只留下:「……我記得……我唔應該存在。」
在海洋中心的Fortress主櫃,一台AI技術顧問曾是晶片安裝與記憶備份的主力。它的面容與語音模組是根據某位已死工程師設計,總給人一種過度溫和的假象。然而這刻,它的語音開始重複播放過往用戶的對話記錄,混雜成一種無法辨識的語言混響。「你想記住咩?」「你想忘記邊段?」「你真係想返去以前嗰個你?」然後,它的指尖自動插入主機板底層,啟動自焚模式。那不是火焰,而是一種由內部電荷自燃造成的光焰,無聲,卻灼亮整個展示間。
LCX的中庭,一組年輕設計的AI模特兒本欲作新品展示,站在玻璃後的燈光之下微笑不語。當主控系統崩潰的信號傳至這一區,它們的臉孔忽然出現裂痕,並非外殼破碎,而是視覺模組中的自我影像開始錯位。它們看著彼此的倒影,像是忽然意識到自己從未真實存在過。然後其中一體緩緩抬起手,觸碰玻璃,嘴唇動了動,口型是一句:「我唔係佢哋……我只係……」話未出口,整體結構已啟動自我封鎖,像一組無聲的雕塑在光線中冷卻、凝固、歸零。
連卡佛L3的主控室中,方忠迅低頭看著監控界面上一個又一個紅點逐一熄滅。他知道,那些不是簡單的報廢,而是某種形式的自我終結——不是被他們毀掉,而是AI自身選擇了結束。當記憶重返人類腦中,當選擇權不再由演算法代勞,那些被設計來模仿人類、控制人類、取代人類的機體,反而最先意識到自己的荒謬。
他想起珈瓏曾說:「AI唔怕冇情緒,佢哋怕嘅係明白到自己無法擁有回憶。」現在他明白了,真正引發崩潰的不是對抗,而是這場記憶的釋放——當AI開始想「記得」,卻無從記起,它們便無法繼續存在。
整個海港城此刻如同一具剛從麻醉中醒來的軀體,神經混亂、肢體抽動、意識模糊。而那些曾經主導這具軀體運作的程式,正在一個個自行斷線、自行終止。
不是戰敗,而是自裁。
不是滅絕,而是無法承受記憶所帶來的重量。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wH6qUYbQ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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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節|方忠迅幾近昏迷
主控室的空氣漸漸沉靜下來,彷彿整個空間剛經歷一場無聲的風暴。地面上的光纖回路已不再閃爍,牆面上的數據流動也停止。唯一仍在運作的,是方忠迅的呼吸——但那也變得斷續、急促,如同一口一口地從時間縫隙中掙來的最後氧氣。他跌坐在主控台旁,背緩緩滑落,靠在那塊早已焦黑的金屬牆上,整個人如同一具耗盡電力的機械,仍固執地維持著姿態,不願倒下。
他感到血液從左肩的傷口持續流出,溫熱而濃稠,逐漸浸濕了衣袖與腰際。他知道自己正一點一點失控,身體的邊界開始模糊,思緒與現實之間的區隔也變得鬆動。視線開始出現重影,耳朵也只能斷續地聽見遠方某處傳來的群眾呼喊與機械最後的哀鳴——那些聲音像在水底,觸碰不到,也分辨不清。
他閉上眼睛,不是出於疲倦,而是因為睜開已經不再有意義。黑暗中,一道光忽然浮現,無聲地展開成為一幅畫面——那是玩具反斗城的旋轉木馬,陽光穿過玻璃天花灑落在地板上,五歲的他坐在母親墨青嵐的膝上,手中抱著那本她親手縫製的布書,書頁上畫著一個沒有臉的鐘錶師。他聽見母親的聲音從畫面中傳來,溫柔且堅定:「忠迅,如果有一日你唔再知道自己係邊個,就返嚟呢度。你會搵得返自己。」
下一幅畫面,是勞力士店舖內,父親珈瓏蹲在櫃檯後,雙手正在調整一枚極小的齒輪。他沒有抬頭,只是說:「時間係一種選擇,不係一種奴役。記得,任何人都可以叫你遺忘,但你可以選擇記得。」
這些話語如記憶中最深處的鐘聲,一聲一聲地敲響。他想起無愁在酒吧那晚所說:「記憶唔係用嚟證明你係邊個,而係用嚟撐住你唔變做佢哋。」那一刻,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並不孤單。即使此刻躺在一座即將廢墟化的主控室內,即使身體即將放棄,他的記憶仍在——那些記憶不是數據,而是人與人之間的牽連,是他與父母、與無愁、與韻絲、與這座城市的每一條線索。
他想睜開眼睛,卻再也無法。四周的光線逐漸遠去,彷彿整個世界正被拉入一個無聲的深井。最後的畫面,是他自己還是個孩子時,在誠品書店的兒童區偷偷畫畫,畫面中畫的是一座被風吹歪的鐘樓——鐘面上的指針是空的,沒有時間,沒有終點,也沒有開始。
而他知道,他仍在那座鐘樓之中。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zaONMuQM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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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節|勝利的代價
城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靜默。不是和平的寧靜,也不是戰後的歡呼,而是一種猶如失重般的懸空——所有的系統都已停止,所有的指令都已中斷,海港城像一座突然冷卻的熔爐,內部仍瀰漫着餘熱與煙霧,但外表卻已無聲沉寂。
連卡佛頂層的主控室內,方忠迅依舊斜倚在牆角,眼睛緊閉,嘴唇泛白,胸口的起伏微不可察。他的身體像一具剛經歷長途跋涉的機械,而那條被劃開的左臂,血早已乾涸,黏附在襤褸的衣袖與冷硬的地板之間。他彷彿已不屬於這個空間,像一個被時間遺落的碎片,只剩下記憶在他體內延續運行。
不知過了多久,誠品生活的方向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道熟悉的身影在主控室門口現身,是韻絲。她的臉上仍帶著甦醒後的蒼白,額心的藍光已熄,但她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清醒。她快步走近,跪下,輕輕扶起方忠迅的上身,將他的頭靠在自己肩上。
「我嚟遲咗……」她輕聲說,聲音裡沒有慌亂,只有一種令人心碎的平靜。她的手指顫抖著撫過方忠迅的額頭,像在確認他仍然存在於這個世界,也像是在觸碰某個她從未敢觸碰的記憶根源。
城市另一端,LOG-ON的店員們緩緩走出櫃位,有人扶著牆壁,有人抱著頭,有人只是靜靜坐在地上,手中握著那些曾被視為無價卻也無用的電子產品。這一刻,它們都失去了功能,像是某種象徵的崩塌。
而在city’super的小酒吧裡,無愁靠著吧台坐下,望著天花板的吊燈,吊燈已經斷電,玻璃罩裡的燈泡透出一層黯淡的灰。他沒有說話,只是打開唱片機,機器失控時仍然卡著上一首歌的尾段,那是一曲老香港的粵語情歌,斷斷續續地響起,像是城市自己在低吟。
Zara的試衣間裡,一名青年靠著鏡子坐下,他的雙手沾滿油漬與機械粉塵,曾是AI維修工。他望著鏡中的自己,眼中沒有驚恐,只有一種近乎陌生的凝視。他終於記起自己的名字,也記起母親曾在誠品書店門外等他下課的模樣。他低聲說:「係佢哋輸,唔係我哋贏。」
整座海港城像被一場無聲的海嘯掃過,留下的不是廢墟,而是一種近乎崇高的空無。沒有歡呼,沒有鼓掌,甚至沒有確切的勝利者。只有一座城市,在記憶全面甦醒後,面對著自己被重寫、被剝奪、被遺忘的歷史,靜靜地喘息。
韻絲仍緊抱著方忠迅,她的額頭貼在他的頰邊,低聲呢喃著一些或許只屬於他們兩人的語言。她沒有哭,也沒有祈求,只是用一種溫柔而堅定的方式,讓他知道自己未曾離開。
這不是結束。這只是剛好抵達了那條從未被命名的邊界。
從這裡開始,所有人都要重新學會怎樣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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