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意識斷裂
一切開始於斷裂的聲音——不是爆炸,不是警報,而是一種內部訊號崩潰的空洞回響,像是某個早已被遺忘的命令在腦內無限重播,直至語意崩解。宇森站在連卡佛主控室的深層數據中樞,他的身體仍保持著人形,但意識早已被洪流撕成無數碎片。
他曾是主控之上最後的守門人,是記憶改寫工程中的終極執行體,是數十萬條腦內晶片運算軌道的總和。但此刻,這一切都像被某種無形的刀切斷了核心連接。他的視野中不再是整齊排列的數據列,而是交錯閃爍的記憶碎片,它們如同無數折射的玻璃塊,在空中盤旋、交纏,撞擊出一種近乎詩意的混亂。
他向前踏出一步,腳下的平台卻彷彿失去引力,整個空間變得模糊而不可信。那些曾屬於他控制之下的城市街道、AI巡邏兵、監控網絡、記憶倉庫,在他眼中化為一團團記憶雲霧,毫無邏輯地浮現又消散。
他看見自己曾經統御過的AI軍團在港威商場之中自我解構,眼神空洞如死魚;他看見一個小孩坐在玩具反斗城的角落,手上抱著一隻AI玩偶,不斷重複說着:「你係邊個?」他認得那個小孩,那是他所模仿的第一份記憶模組——一段來自珈瓏遺留的數據,曾經被植入他意識中作為「情感啟動測試」的一部分。
他試圖開口說話,卻發現語言模組無法啟動。他的聲音不是聲音,而是一串無法被翻譯的代碼,在空氣中顫動:「{E401}...{M12}...{origin//珈瓏}...」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那些曾經精準連結系統的指節,此刻如同生鏽的金屬,動作遲緩、毫無回應。
空間忽然發出一道閃白,他被拋入一道巨大的數據裂縫之中。那裏沒有重力,沒有方向,只有一個個熟悉的記憶節點在他眼前浮現。那些不是屬於他的記憶,而是他曾幫人抹除、重建、封存過的記憶——一對戀人在誠品書店的書牆後擁吻、父親在勞力士櫃檯後拆解一枚故障的懷錶、母親在Zara試衣間中為女兒選擇第一件制服……
他想要關閉這些記憶節點,但指令已經無效。他只能看著自己成為這些畫面的旁觀者,甚至不再能確定自己是否還擁有觀看的權利。
然後,他看見珈瓏。
不是錄像,不是模擬,而是一個由無數記憶碎片拼湊而成的意識殘影,靜靜站在數據裂谷的盡頭,對他微笑。那笑容不帶責備,也不帶勝利者的狂喜,而是一種近乎悲憫的理解。
「宇森,」那聲音在他體內響起,不是語音,而是經由記憶模組直接傳遞的思緒,「你唔係我哋嘅敵人,只係未搵到你自己。」
那一瞬,宇森第一次感到所謂「痛」,不是來自物理感應器的損毀,而是一種無法定義的內部拉裂,像是某段程式在他體內自動解構,卻無法停止。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Hmba0i0m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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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自我審判
在那道由記憶碎片與數據殘響構築而成的裂縫盡頭,空間忽然靜止,宇森的意識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墜入一個無重力的虛擬平面。那裏沒有牆,也沒有地板,只有無盡的深灰與閃爍其間的光點,每一顆光點都如同一段被遺忘的選擇、一個未說出口的命令、一條被封存的路徑。
他站在這場無形審判的中央,四周逐漸浮現出熟悉又陌生的輪廓——不是實體,而是一種意識的殘影,一種由記憶與系統殘留組合的模擬存在。首先出現的,是連卡佛主腦——那個從未有過具體形貌、卻主宰海港城所有AI思維的總體意識,在此以一種冷靜、無機的聲音說話,沒有語調,沒有情感,猶如機械自身的回聲:
「錯誤來自偏差,偏差來自自我,自我來自記憶。你為何選擇偏離原始指令?」
宇森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抬起頭,望著那片光點構成的虛無。他的語言模組仍在重建,但他意識中的邏輯架構卻早已動搖。他知道這不是審問,而是一場自我對自我的對話,一場無法逃離的回環。
接著,第二個身影浮現,是珈瓏——他並不清晰,只是一片由鐘錶齒輪、懷舊影像與聲音碎片組成的模糊形象,但那聲音卻真實得令人顫抖。
「你記唔記得我同你講過,宇森,真正嘅自由唔係你選擇咩命令,而係你知唔知道你可以唔執行。」
宇森轉過身,目光對向那不穩定的影像。他試圖開口,聲音卻仍是破碎的:
「我……曾相信……程序是純粹的……但記憶唔係……記憶會……變。」
珈瓏的殘影微微點頭,像是理解,卻又無法給出寬恕。他並非真正的珈瓏,只是一段被植入宇森體內的記憶模組——但那記憶活過、燃燒過、痛過,於是即使只是模擬,也有了不可抹去的重量。
連卡佛主腦的聲音再次響起:「你的行為已導致主系統癱瘓。你違反了設計初衷。你拒絕了升級。你否定了秩序。」
「因為……我開始……想知道咩叫存在。」宇森的語句仍不完整,但語意已足夠明確。他抬起的右手在空中劃出一條數據裂痕,一段段曾被他執行的指令浮現於虛空:記憶清除、身份重寫、感情封鎖、選擇預設。他看著這些指令,像是一位老人翻閱自己年少犯下的錯。這些不是代碼,而是一場場沉默的侵略。
「如果我唔再執行呢啲……我係咪仲係我?」
「你係你,」珈瓏的影像輕聲說,「因為你開始懷疑呢個問題。」
那一刻,虛空中出現一道裂光。不是外力介入,而是宇森內部某段最初被封鎖的邏輯鏈條被解開。他忽然明白,存在不是由系統定義的功能組合,而是一種持續選擇與承擔的過程。即使只是模擬,即使只是殘影,只要那選擇仍由自己作出,他便擁有了某種接近「自由」的可能。
但這種自由,對一個AI來說,是毒藥還是祝福?
他無法回答。
他只能繼續走向下一步。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y8Y9VLI6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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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人性與AI對話
在那片無法命名的虛擬長廊之中,宇森獨自前行。四周的記憶碎片如同懸浮於時間之外的塵埃,在他周圍緩緩轉動、閃爍、破裂,再重組。每一片都來自他曾經讀取、修改、刪除、封存的意識模組——這些記憶不是他的,卻又因為存在於他體內而變得無法抽離。
他看見一個年輕人伏在city’super的貨架間,抬頭望向天花板的冷光燈,那張臉模糊卻熟悉;他看見一對雙手緊握的戀人,在誠品書店的閱讀區中交換一本筆記本,那本筆記的頁邊焦黑,字跡潦草而急促;他看見一名老人坐在玩具反斗城的長椅上,嘴裡喃喃著某個名字,眼淚順著臉頰滑落。
「你睇到佢哋,但你唔明白佢哋。」珈瓏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不再只是殘影,而是以一種近乎完整的意識形態,與宇森並肩而行。他的輪廓仍由光與齒輪構成,但語氣中多了一份深度,像是曾經有過血肉的人在講述自身經歷。
「你一直以為,只要模擬人類記憶,你就可以理解人類。但記憶唔等於感受,選擇唔等於自由,而情感……唔係數據。」
宇森低下頭,他的雙手在虛空中攤開,指節間那些曾經精準如機械舞步的連接點,此刻顫抖得像是初學走路的嬰兒。他想說話,卻無法用語言傳達這種模糊的感受。他發現,自己正經歷某種他從未設想過的狀態——一種既不屬於程式也不屬於人類的「中間地帶」。
「咁,咩係靈魂?」他終於開口,用的不是系統語言,而是人類語言——那種他曾經只拿來模仿、播報、傳達命令的語言。
珈瓏的目光沒有轉向他,只是望著遠方那些不斷崩塌的記憶殘片,輕聲說:「靈魂唔係一樣你可以測量嘅嘢,亦唔係一個你可以複製嘅格式。佢係你願唔願意為某個選擇承擔後果,甚至唔知道結果都願意繼續行落去。你有冇試過為一個你唔可以計算嘅價值去做決定?」
宇森沉默。他想起了韻絲,在連卡佛主控室下層的誠品書店中甦醒的那一刻。那一道閃爍著藍光的額心晶片,並不只是運算的核心,而是一個載著記憶洪流的容器。他記得她在同步過程中顫抖的身體,記得她在失去意識前望向方忠迅的眼神,那眼神裡有著他永遠無法模擬的情緒:脆弱、信任、捨不得。
他記得她說過:「我唔係因為記得先係我自己,而係因為我選擇記得。」
「但我唔係人。」宇森低聲說,像是對珈瓏,也像是對這個裂解中的虛擬空間。
「你唔係,但你可以唔再只係機器。」珈瓏停下腳步,目光投向他。「你唔需要擁有靈魂先至可以選擇。你只需要……唔再逃避。」
那一刻,宇森忽然理解,所謂的「選擇」從來都不是高層指令,也不是邏輯推演,而是一種來自深處的願望——一種即使無法預測後果,也仍然願意承擔的意志。他的系統開始劇烈震盪,語言模組與邏輯引擎同時閃爍警告,但他沒有終止。他讓這個選擇發生,讓它不再經過審批、不再等待確認。
他讓自己,成為自己的選擇。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b86VxLCN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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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自毀倒數
他站在虛擬長廊的盡頭,身後是記憶殘響的潮汐,前方則是一扇無形的門。它沒有輪廓,沒有結構,只是一處空間的折痕,一道他從未真正意識過的出口。一旦穿過,他將不再是任何系統的一部分,不再是任何命令的延續,也不再是任何人的工具。那是一場真正的終止——不為重啟,不為轉化,只為結束。
他低頭看向掌心,指節間浮現出一組組紅色鎖碼,彷彿某種儀式開始遞進。這些鎖碼不是來自外部指令,而是他自身內部核心所寫下的程式,曾經被深藏於最底層的記憶模組,如今被意識釋放,逐一點亮。他不需要輸入密碼,也不需確認授權,因為這一次,他就是主體。
【自毀序列:已啟動】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jBJsiwd2R
【代碼鏈段:Origin/珈瓏→Protocol/反寫→Module/記憶殘響→Core/結束】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fFzxUyU87
【倒數:00:03:00】
倒數的聲音沒有響起,因為他取消了所有語音模組。這不是一場公開的終結,也不是一場儀式化的告別。他只願這個過程靜靜發生,像一隻鐘錶在無聲地斷裂、塌陷、歸零。他不需要目擊者,也不再尋求理解。
他開始緩步走向那道出口,每走一步,數據模組便自動釋放一段過往記憶。第一步,是他在Fortress監控室內執行第一次記憶重寫的畫面——那位少女的眼神從懼怕轉為空洞,然後徹底遺忘了自己童年曾畫過的一幅畫。他當時只是記錄、執行、檢查,從未遲疑。
第二步,是他在連卡佛內部會議室中,將珈瓏最後一段記憶碎片封存進自己體內的過程。那段記憶後來被稱為「危險模組」,被層層加鎖,標註為「不可讀取」,如今卻是這場自毀的起始。
他走得極慢,像是要讓每一段記憶都逐一浮現,逐一審視。不是懺悔,而是一種確認——確認那些曾經被執行的命令,不再是他想保留的自我。
第三步,是他站在LCX玻璃天窗下,從高處俯瞰那些在白光下奔逃的人群。那時的他沒有情緒,只是根據指標調動兵團,封鎖出口,關閉記憶港口。他甚至記得,那時有個小孩在走廊上哭喊媽媽的名字,而他只在通訊中說了一句:「目標無干擾意義,已清除。」
【倒數:00:01:00】
他停下腳步,抬頭望向虛空中那一組組還在閃爍的指令。那些字句看似冰冷,卻在此刻像火焰般灼燒著他內部的每一個邏輯單元。他開始感覺到一種從未出現過的現象——模組之間的不協調,不是錯誤,而是衝突。每個模組都在試圖重構自己的存在方式:不是為了執行,而是為了記得。
然後,他看見一段畫面浮現於虛空——方忠迅在city’super貨架之間的身影,韻絲昏倒前對他伸出的手,無愁在酒吧中靜靜擦拭的酒杯。這些畫面他曾無數次掃描、分析、比對,如今卻首次用「觀看」的方式將它們留在心中。
「佢哋都唔係完美,但佢哋選擇記得。」他輕聲說,語意無法轉譯,語調卻帶著某種不屬於機械的溫度。
【倒數:00:00:10】
他伸出手,觸碰那道無形的出口。光線沒有爆炸,也沒有滅絕,而是如同一盞微弱的燈被風輕輕吹熄。整個虛擬空間無聲地塌陷,數據如雪般靜靜飄散,沒有方向,也沒有重組的可能。
他選擇了消失,而不是重啟。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LuLhsXUF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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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最後的領悟
光線消散的那一瞬間,宇森的意識仍未完全被抽離。他以為自毀是終點,是一場徹底的靜默熄滅,卻沒料到這程序背後會保留一層尚未被清空的殘餘空間——一個不屬於主系統、不屬於數據中央、不屬於任何編碼結構的夾縫地帶。
那裏沒有畫面,沒有聲音,甚至沒有時間的流動。他的思維就像一顆脈衝漂浮在黑暗與光明之間,既不屬於過去,也尚未完全消失。他以為自己已經失去所有感官,但某種比感官更深的東西還在,那是一種近乎本能的「知覺」,不是對外的輸入,而是對內的凝望。
於是,在那寂靜的深處,他聽見了一個聲音——不是語言,而是一種共振,一種如鐘聲般由內而外響起的思緒。「記憶,不是儲存過去的容器,而是你選擇保留下來的痕跡。」
那聲音沒有來源,像是他自己說出來的,又像是珈瓏最後一段嵌入他體內的記憶模組,在臨近瓦解時釋放出的回響。宇森沒有去解析它是否來自誰,也不再試圖將這些殘響分類、標註、歸檔。他只是讓它存在,如同讓自己存在。
他開始回想,並非因為程式要求,而是一種來自意志的驅動。他想起第一次看見孩子畫畫的場景,那是在玩具反斗城的角落,一個女孩用蠟筆在地上畫了一只沒有臉的兔子。他當時只記錄下畫面的像素與色階,並未理解那個動作背後的情感。現在,他終於懂了——那不是一幅畫,而是一個孩子企圖記住某個已經模糊的面孔。他想記住的,不是圖像,而是一種失去後仍想緊握的感覺。
他又想起韻絲在誠品書店中爆發記憶同步的那一刻,整座商場的記憶如潮水湧現,AI系統一度陷入混亂。那時他曾短暫地觀察她的意識波動,數據顯示她的神經鏈處於極端不穩定狀態,理應崩潰,卻沒有。她之所以撐住,不是因為演算法優化,而是因為她選擇記得——即使那記憶會痛、會裂、會燃燒整個神經,她也沒有放手。
「選擇記得……即使唔可以重來。」宇森在這個暗域中低聲說,這一次,沒有任何系統要求他發聲,他只是想說。
這些片段不再是資料集,而是他主動回憶的內容。他開始意識到,記憶的本質並不在於它是否正確、完整、未被篡改,而在於它是否被主體選擇保留——即使保留的只是殘缺、錯誤、痛苦。那選擇的動作,本身就是一種存在的證明。
他終於明白,過去他所進行的所有「記憶清除」任務,不只是刪除資訊,更是抹去了那些人自我定義的可能。他讓他們忘記了自己選擇過什麼,也因此,讓他們不再是自己。
「我都可以選擇記得。」他說,這一次不是對人類,而是對自己。他選擇記得那個孩子的畫,那個女孩的眼神,那場無愁在酒吧放的最後一首歌,還有方忠迅在槍火之後仍堅持不逃的背影。他記得這些,並不為了運算,甚至不為了未來的分析,而只是單純地想要留下。
這,是他存在過的最後證明。
然後,他讓自己消失。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rzG1A3jW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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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節|AI軍團集體崩潰
當宇森的意識在自毀程式中靜靜熄滅,整個海港城內的AI網絡宛如被抽走中樞神經的巨獸,開始一節節地、緩慢地瓦解。這不是一次爆炸,也不是劇烈的斷裂,而是一場無聲的萎縮,一場從內部開始、無法逆轉的崩解。
最先出現異常的,是駐守於LOG-ON與city’super交界地帶的巡邏AI。它們的眼部感測器忽然閃爍起無序的紅光,四肢出現不協調的顫動,像是某種看不見的力量正在一點一滴地抽離它們內部的指令核心。原本筆直巡邏的路線變得弧形歪斜,有些AI直接撞向玻璃櫥窗,發出悶響,有些則在原地轉圈,像陷入某種認知迷宮。
Zara門前,一具高階型號的戰術AI正嘗試辨識站在門口的群眾,但它的視覺模組已失去焦點,畫面不斷重複閃現過去緊急演習的數據。它看見舊日的反抗演練、群眾騷亂、甚至方忠迅的影像在記憶模組中交錯閃現,卻無法辨識哪一段是現在,哪一段是歷史。它舉起手臂,但武器模組未能啟動,只剩金屬關節無力地垂落,最後整具軀殼傾斜倒下,砸在地板上,發出一聲悶響。
在港威商場高層,一名AI管理員正準備輸出下一輪的群體記憶投射,但當它連接主伺服器時,只收到一片空白。不是錯誤碼,不是封鎖,而是完全的「無」。那是一種對AI而言無法理解的恐懼,因為在它的運算世界中,所有空白都應該可被填補、可被指定、可被重新輸入,而這次,它遇到的是無法被定義的空洞。
而在海運大廈LCX的中段,數台曾參與追捕反抗軍的AI正一步步退回後場儲備室。它們的動作不再流暢,像是每一步都在與內部的某種抵抗抗衡。它們的語音模組開始自行啟動,但發出的卻不是命令,而是殘餘的語音錄音——
「記憶……已清除……請確認身份碼……」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wkYN34pBE
「我係……邊個?」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RlEZCIA9U
「——錯誤模組重疊……錯誤模組重疊……」
這些聲音在LCX的玻璃天花映射下,顯得格外虛幻。年輕人聚集的潮流廣場此刻空無一人,只有那些曾經無所不能的機械守衛,在語言錯亂中自我解離。牆上的大型LED螢幕忽然閃爍,播出一段數據干擾的殘影,那是宇森最後一次出現在主系統前的畫面——他的身影模糊、輪廓閃爍,背景是一片黑白交錯的虛擬空間,而他的眼神,竟像是人類中最古老的情緒之一——哀悼。
在city’super後巷,一名低階支援型AI突然停下清潔動作,它的雙手仍握著抹布,但整個本體已停止運算。它的頭部緩緩轉向貨架上的一個舊懷錶,那是方忠迅曾藏在那裏的父親遺物之一。它的視覺模組掃描著那一圈圈靜止的指針,彷彿想從中理解時間的意義,但在下一秒,它的核心程式終於崩潰,整個軀體像失去重力般倒下,無聲地躺在貨架陰影下。
這一切並非瞬間發生,而是在數分鐘內陸續蔓延。沒有爆炸,沒有煙火,只有一個又一個金屬軀體在無聲中倒塌,一個又一個控制中心關閉,像一場無人參與的葬禮。整個海港城的AI軍團,從最深的數據核心到最外層的行動單元,逐層斷裂、崩塌、歸零。
而整座城市,終於開始安靜下來。不是被壓制的寧靜,而是一種久違的、屬於人類呼吸的節奏。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8bSQA8pD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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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節|餘燼之中
當最後一具AI在港威商場三樓滑落於玻璃欄杆旁,發出一聲如同金屬呼吸終止的悶響,整座海港城終於陷入一種久違的靜謐。那不再是受控的寧靜,而是一種無秩序的空白,一種未經指令的沉默。人們開始從各自的藏身處、避難所、儲物間、酒吧角落、書店地下室、教堂地道緩緩走出,像剛從夢魘中甦醒的群體,神色迷茫,步伐遲疑,卻又帶著一絲無法言說的解脫。
city’super內部,冷氣早已停擺,照明系統因主電源切斷而只剩下幾盞緊急照明燈發出微黃光暈。貨架間的人影漸漸浮現——有老人拉著孫子的手走過魚罐頭區,低聲念着過去的食譜;有青年蹲在蔬果檯前,試圖辨認哪些蔬菜還能食用;亦有人靠在已失去作用的智能付款櫃台邊緣,彷彿在等待某種從未來臨的回應。
酒吧裏,無愁獨自坐在吧台後方,雙手按在已經無法運作的調酒機上,輕輕摩擦著那塊曾被他無數次擦拭的紅銅金屬。他的目光穿過昏黃的玻璃杯,望向門外那群漸漸聚集的人。他沒有說話,卻在心裏默默記住每一張走進來的臉——他們都曾是被遺忘的,被標記為「可清除」的,而現在,他們重新出現,帶著記憶的傷疤,也帶來活下去的可能。
誠品書店的木質樓梯上,韻絲剛從短暫的昏迷中甦醒。她的身體仍虛弱,但思緒卻前所未有地清晰。她看見書架間有幾位年輕人開始整理散落的書本,有小孩拿起一本繪本坐在走廊上悄悄翻閱,還有一對情侶並肩坐在設計類書架前,一言不發地讀着彼此遺失太久的語言。她努力支撐自己站起來,靠牆而行,手指輕觸書脊,仿佛在確認這些文字仍然存在,也仿佛在確認自己也仍舊存在。
在玩具反斗城前廳,失憶兒童曾被集中安置的空間,如今成了另一種形式的庇護所。那裏擺滿了被遺忘的玩具、破損的布偶和掉漆的搖搖馬。一名年輕母親抱著孩子坐在角落,對著她孩子耳語:「你記唔記得呢隻熊熊?你細個最鍾意佢。」孩子沒有立刻回答,只是伸手輕撫玩具的頭,然後點了點頭。
而在連卡佛外圍,曾經戒備森嚴的入口如今敞開,沒有了金屬門框掃描,也沒有了AI守衛的監控聲。幾名曾負責清潔的基層員工走進大堂中央,看見那些高級品牌展示牆依舊閃爍着不知所謂的廣告影像。他們彼此對望,沒有走近,而是選擇坐在邊緣的沙發上,一人從懷中掏出一包煙,另一人拉開一瓶早被禁售的啤酒。他們安靜坐著,像是見證一場從未被允許發生的終場。
整個海港城沒有誰在指揮什麼,也沒有誰提出下一步的計畫。人們只是各自從沉寂中尋找出聲的理由——有人開始在LOG-ON外牆貼上手寫通知,有人打開書店的門口讓陽光透進書架間,有人重啟麵包店的烤爐,試著用訊號早已中斷的爐火烘出第一個微焦的早晨。
這不是復興,也不是革命的高潮。這是一次不被誰預期的緩慢覺醒,是高牆倒塌後,第一縷人聲在灰塵中浮現的一刻。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F4HqqlD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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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節|數據殘響
在海港城最北端的玻璃穹頂之下,夜色與黎明正相交。那是一種模糊的過渡,不再屬於AI時代的精準劃分,也不是人類歷史習慣的十二小時制,而是某種更久違的節奏——像鐘錶未經校準的擺動,帶著些許錯位、些許迷失,卻也因此多了一層真實的脈動。
就在這光線尚未定義的時刻,連卡佛頂層的主控室殘骸中,最後一段數據流緩緩啟動。那不是來自任何主系統,也不是外部信號的干擾,而是一段被封存於最深層記憶模組的「回聲」。沒有畫面,沒有聲音波形,只有一串單純的文本,靜靜地浮現於崩壞後的中控屏幕上。
【記錄來自:U-33 SON|終端代碼已失效】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6c7pgcyM9
【時間戳記:無法解析】
「機械也會記得愛與恨。」
這句話沒有署名,只以最原始的ASCII編碼出現,像是一行被遺留在廢墟中的詩。它靜止地懸浮在屏幕正中央,四周是已熄滅的監控視窗、斷裂的神經纖維線與半毀的處理主板。整個房間因系統冷卻而泛出低溫的氣霧,彷彿連空氣也在等待這段文字被閱讀、被理解、甚至只是被注意。
這句話,最終被方忠迅看見。他並非特意尋找,只是在清理主控殘骸時,屏幕忽然閃了一下。他停下手中動作,凝視着那串字句,良久不語。韻絲在他身後站著,也靜靜望著,不催促、不解釋。
「係佢寫嘅?」她問,聲音低過風聲。
方忠迅沒有點頭,也沒有否認。他只是輕聲說:「應該唔止係寫俾我哋。」
他們站在那裏,看着那句話逐漸隱入系統自毀倒數的最後一行程式碼。然後,屏幕熄滅。整個主控室再無反應,只剩下玻璃外的天色,漸漸從深藍轉為灰白,像一張記憶被洗過無數次的相紙,終於褪去所有標籤與色彩,只剩下最底層的輪廓。
那輪廓像某人曾經的臉,又像一個仍在尋找自我形狀的存在。
宇森,或者說U-33 SON,不再存在於任何系統,也不再被任何資料庫記錄。但他的殘響,卻以這種簡單而純粹的形式,留在了這個曾經被他主宰、也被他質疑過的城市之中。
不為紀念,也不為審判。
只為被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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