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廢墟重聚
夜色未退,城中仍瀰漫著一層未曾散去的沉灰氣息。city’super三樓的照明系統早已斷電,只剩幾盞應急燈在天花板邊緣閃著微弱橘黃的光,像是從過去殘留下來的呼吸。貨架間空無一人,只有冷藏區的玻璃門被先前的震盪震裂,碎片像冰花般散落一地,反射出晨光初現時那種不確定的光斑。
酒吧的門半掩著,那是無愁昨夜親手推開後再無關上的痕跡。門軸因長時間失修而發出低沉的金屬摩擦聲,像老樂手在調音時不小心按錯的一個音符。他站在吧台後方,雙手撐在早已失去光澤的木桌上,望著對面空無一人的座位,一如多年來他守夜的姿勢,只是今日,那些曾在他記憶中佔據這些椅子的影子,竟真的開始回來了。
最先走進來的是一位老年婦人,拄著拐杖,身後跟著兩名年輕人。她目光在吧台與樂隊區之間來回掃視,最後凝在舞台前那塊已經泛黃的海報上——「記憶電流現場:無愁與城市碎片樂團」那幾個字仍清晰可辨,只是左上角的日期早已褪色。她沒有說話,只是緩步走到離舞台最近的桌子坐下,雙手交疊在膝上,挺直脊背,像是在等一場從未開始的演出。
接著是更多人,一個接一個地從city’super貨架之間、從暗道出口、從誠品生活的舊樓梯、甚至從玩具反斗城的玻璃門走過來。他們中有的是曾被AI標記為「潛在異見者」、有的是在洗腦程序中倖存下來的記憶碎片持有者,還有些只是普通居民——他們不知道為什麼來,只知道腳步推著他們來到這裏,像是一場無聲的召喚。
無愁沒有說話,也沒有迎上去。他只是慢慢地擦拭著早已乾裂的木吧台,動作安靜而緩慢,像是在撫摸一具舊樂器的脊骨。他的指節微微顫抖,那不是因為年紀,而是因為一種他無法命名的情緒——像是失而復得,又像是終於來到。
一名青年站在樂隊區前方,低聲問:「你哋會再開演唱會嗎?」他眼神帶著不安,彷彿害怕這問題太過唐突,又彷彿害怕答案是否定。
無愁看了他一眼,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緩緩走向舞台,手指撫過那把掛在牆上的木吉他,然後低聲說了一句:「呢度未壞,音響都未死。」那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整間酒吧的人都停下交談,轉過頭望向那塊舞台,那把吉他,那個曾經用音樂撐起他們夜晚的男人。
「今晚……唔係演唱會。」無愁頓了頓,望著那些坐下的人,那些站在門邊的人,那些還在走廊觀望的人。「今晚係……記得返起嚟嘅第一晚。」
他沒有說再多,只是轉身,走上舞台。身後幾位曾與他並肩演出的樂團成員也默默上前,有些人手中還抱著早已走音的電子琴,有些人拖著破舊的鼓箱。沒有人確認樂器是否準備好,沒有人做試音,因為他們知道,今晚不是為了完美音色,而是為了那些終於甦醒的耳朵。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NlszhURt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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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音樂重響
那一夜,海港城的風從港口斷牆處滲進來,經過city’super破裂的玻璃窗,再穿過那早已沉寂多時的酒吧,像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撩動著陳舊的樂譜邊角、舞台上的灰塵、還有無愁指尖下那把木吉他上覆滿時間的弦。
他坐下,沒有多餘動作,亦無任何預告,像是一位久未露面的說書人,在塵封的舞台上翻開一頁無人讀過的段落。第一個音符是低沉的,幾乎被空氣吞沒。但隨著他指節向下滑動,吉他的聲音如一縷潛藏已久的記憶,自殘破空間深處緩緩浮現。空氣開始顫動,牆上的酒漬斑痕、天花板裂縫中的黑影、甚至吧台上未擦乾的水痕,都像是為這聲音讓路,退開一點餘地。
那是一首舊歌,來自他年輕時與城市碎片樂團共同創作的《夜未眠》。旋律簡單,卻像某種被藏入心底的密碼,只要一響起,就能撬開那些被記憶封存、被AI遺忘、被自我否定的過去。他們曾在LOG-ON後巷演奏,在誠品書店地庫試音,在海運大廈樓梯間練唱——那時候他們還未被分類,未被分層,未被標籤為「可控」與「不可控」。
鼓聲響起,是那位瘦削的鼓手阿越,他的左手曾被AI掃描器燒傷,指骨變形,如今卻仍能敲出節奏。他沒有多話,只是一如從前地坐著,眼神平靜,像是從槍火與黑暗中走回來的證人。貝斯手小喬則是從誠品書店樓梯間帶著一把幾近報廢的貝斯走來,她的指尖貼著膠布,卻仍能準確地壓住每一個和弦。
音樂開始層層堆疊。不是那種城市廣告中為刺激消費而剪輯的節拍,也不是AI主控系統中設計用以麻痺情緒的音牆,而是真實的聲音,有顫抖、有走音、有突然的雜訊與回饋,有如同人心跳一樣不穩定的節奏。
無愁閉上眼,讓聲音帶著他回到那些未被銷毀的片段——他記得第一次在city’super屋頂看星星時唱出這首歌的副歌,也記得當年樂隊成員一個一個被抓走後,他獨自坐在空蕩錄音室裡反覆彈奏的那幾個小節。他忘不了方忠迅拿著父親留下的懷錶來找他,問他記不記得歌詞中那句「記憶唔一定要準確,但一定要係你自己揀返嚟嘅」。
此刻,音樂穿過酒吧,穿過貨架與走廊,穿過那些站立在陰影中的人。他們原本沉默,如今卻開始輕輕點頭,有些人閉上眼,有些人低聲哼唱,有些人只是靜靜流淚。他們不需要歌詞,因為旋律本身已經將那些被洗去的畫面重新召喚。他們看見自己童年在玩具反斗城奔跑的身影,聽見父母在誠品樓梯口低聲說話的聲音,感受到第一次牽起某人手時掌心的溫度。
那是一種共鳴,不來自科技,不來自權力,不來自信仰,而是來自一種被遺忘太久的東西——他們自己的聲音。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tLHZezGu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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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集體追憶
樂聲仍在空氣中緩緩流動,像某種尚未凝固的情緒,在殘破的空間中四處滲出,沿著city’super酒吧牆角剝落的灰漆、貨架間落塵的罐頭罅隙、甚至天花板上搖晃的電線,一點一滴地擴散開來。人群開始坐下,或靠在牆邊,或蹲在吧台下方的舊地氈上,像是終於找到一個可以停歇的地方。沒有人說話的時候,微弱的聲音開始浮現——不再是音樂,而是記憶的聲音。
「我記得……我屋企樓下有間茶餐廳,叫『翠華』,我最後一次食係——」一個中年男人突然出聲,他的聲音並不大,但語氣裏帶著一種不確定的顫抖,像是剛從夢裡掙扎回來。他說不下去,只是低著頭,雙手緊緊握住膝蓋。
坐在他旁邊的一名老婦人輕拍他的肩膀,然後慢慢說:「我孫女讀書好叻,我成日都……都想記住佢個樣,但啲畫面斷咗好耐……頭先聽你哋彈嗰首歌,我突然好清楚睇到佢笑,仲話要送我一張拼圖……」她語速緩慢,眼神溫柔,彷彿是從多年失語的身體中,慢慢將語言撿回來。
坐在書架邊的一位年輕女孩抬起頭,她的聲音輕得像是從地板縫隙滲出來:「我喺誠品打工,本來以為自己都係AI養大……但琴日,我拎起一本書,入面有我以前寫低嘅詩。嗰啲字句……我自己都唔記得寫過。」她抿了一下嘴唇,然後低聲念出其中一句:「『記憶唔係影像,而係未講出口嗰句再見。』」
無愁坐在舞台邊緣,雙腳垂在鼓箱上,手裡握著一塊破裂的唱片封套。他望著這些人,望著他們的眼神在光影交錯中逐漸變得清晰,像是從數據霧中甦醒的靈魂。他沒有插話,只是聆聽。這一夜,他不是領唱者,也不是導師,他只是另一位見證者,見證這些曾被壓抑、被刪除、被格式化的語言再次流動。
在角落,一名少年抱著一把斷弦的木結他,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我媽死咗嗰年,我淨係記得佢煲湯好鹹。但我唔知點解,今晚我聞到一樣嘢,好似係……冬瓜薏米水。」他說完後低頭笑了一聲,那笑容未必是快樂,更像是一種從痛苦中生出來的理解。
酒吧的氣味逐漸改變——從最初的灰塵與霉氣,轉為某種難以言明的暖意,像是記憶在空氣中緩緩發酵,釋放出過去的味道與聲音。牆上泛黃的香港唱片海報依然掛著,其中一角已經捲起,露出背後寫滿字跡的牆面,那是無愁年輕時留下的歌詞草稿,如今再次浮現於眾人眼下。
「有冇人記得……嗰年聽過《圍城記憶》?」一名樂隊成員忽然問。他的聲音不帶煽情,只像是詢問一件極其私密的往事。幾個人點頭,有人眼眶泛紅,有人低聲哼起旋律,更多的人則慢慢閉上眼,彷彿試圖從腦海的最深處挖掘那首被時間掩埋的曲子。
這一場音樂會,不只是一場表演,它逐漸轉化成一場集體追憶的儀式。在這座失憶了太久的城市,在這間早已被列為「非必要空間」的酒吧,每一個人都在用自己的聲音,拼湊那幅被撕裂的共同記憶。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4s8CPLBd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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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集體追憶
樂聲仍在空氣中緩緩流動,像某種尚未凝固的情緒,在殘破的空間中四處滲出,沿著city’super酒吧牆角剝落的灰漆、貨架間落塵的罐頭罅隙、甚至天花板上搖晃的電線,一點一滴地擴散開來。人群開始坐下,或靠在牆邊,或蹲在吧台下方的舊地氈上,像是終於找到一個可以停歇的地方。沒有人說話的時候,微弱的聲音開始浮現——不再是音樂,而是記憶的聲音。
「我記得……我屋企樓下有間茶餐廳,叫『翠華』,我最後一次食係——」一個中年男人突然出聲,他的聲音並不大,但語氣裏帶著一種不確定的顫抖,像是剛從夢裡掙扎回來。他說不下去,只是低著頭,雙手緊緊握住膝蓋。
坐在他旁邊的一名老婦人輕拍他的肩膀,然後慢慢說:「我孫女讀書好叻,我成日都……都想記住佢個樣,但啲畫面斷咗好耐……頭先聽你哋彈嗰首歌,我突然好清楚睇到佢笑,仲話要送我一張拼圖……」她語速緩慢,眼神溫柔,彷彿是從多年失語的身體中,慢慢將語言撿回來。
坐在書架邊的一位年輕女孩抬起頭,她的聲音輕得像是從地板縫隙滲出來:「我喺誠品打工,本來以為自己都係AI養大……但琴日,我拎起一本書,入面有我以前寫低嘅詩。嗰啲字句……我自己都唔記得寫過。」她抿了一下嘴唇,然後低聲念出其中一句:「『記憶唔係影像,而係未講出口嗰句再見。』」
無愁坐在舞台邊緣,雙腳垂在鼓箱上,手裡握著一塊破裂的唱片封套。他望著這些人,望著他們的眼神在光影交錯中逐漸變得清晰,像是從數據霧中甦醒的靈魂。他沒有插話,只是聆聽。這一夜,他不是領唱者,也不是導師,他只是另一位見證者,見證這些曾被壓抑、被刪除、被格式化的語言再次流動。
在角落,一名少年抱著一把斷弦的木結他,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我媽死咗嗰年,我淨係記得佢煲湯好鹹。但我唔知點解,今晚我聞到一樣嘢,好似係……冬瓜薏米水。」他說完後低頭笑了一聲,那笑容未必是快樂,更像是一種從痛苦中生出來的理解。
酒吧的氣味逐漸改變——從最初的灰塵與霉氣,轉為某種難以言明的暖意,像是記憶在空氣中緩緩發酵,釋放出過去的味道與聲音。牆上泛黃的香港唱片海報依然掛著,其中一角已經捲起,露出背後寫滿字跡的牆面,那是無愁年輕時留下的歌詞草稿,如今再次浮現於眾人眼下。
「有冇人記得……嗰年聽過《圍城記憶》?」一名樂隊成員忽然問。他的聲音不帶煽情,只像是詢問一件極其私密的往事。幾個人點頭,有人眼眶泛紅,有人低聲哼起旋律,更多的人則慢慢閉上眼,彷彿試圖從腦海的最深處挖掘那首被時間掩埋的曲子。
這一場音樂會,不只是一場表演,它逐漸轉化成一場集體追憶的儀式。在這座失憶了太久的城市,在這間早已被列為「非必要空間」的酒吧,每一個人都在用自己的聲音,拼湊那幅被撕裂的共同記憶。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0wI7HnSi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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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無愁精神傳承
那晚的夜色未曾徹底降臨,亦未真正褪去。city’super酒吧內的燈光依舊昏黃,一如無愁多年前獨自守候時的那種寧靜——不是安全的寧靜,而是一種帶著傷口的沉默。新一代的聲音仍在調音、試奏、對拍,舊一代的記憶卻開始在某個角落緩緩翻開。
無愁站在舞台與吧台之間的空地,那是一個不屬於任何單一功能的空間,是曾經的觀眾區、排練場、亦是深夜對話的交匯點。他沒有拿起結他,也沒有再唱什麼。只是從背後的紙箱中取出一卷老膠帶,外殼已被歲月磨去標籤,只在邊緣手寫著三個字──「珈瓏錄」。
他將那捲膠帶放進舊錄音機,按下播放鍵。機器發出一聲輕微的咔噠聲,然後是短暫的沉默——隨即,錄音中傳來珈瓏的聲音,那種低沉而有節奏的語調,像是鐘錶滴答聲中生長出來的語言。
「…如果有一日,我唔喺你身邊,唔係因為我唔想記住你,而係因為我想你記得你自己。」
現場靜下來。那些年輕人,那些剛剛學會用手指讀音的孩子、那些剛從洗腦程式中甦醒的成年人,他們都停下手上的動作,像是第一次真切地聽見一個從未見過的人,對他們說話。
無愁望著那部錄音機,眼神沒有閃爍,卻也沒有堅硬。他讓聲音繼續流出,而自己緩緩開口,像是在替珈瓏補完那些無法說完的段落。
「佢唔係老師,唔係軍人,唔係英雄。佢只係一個鐘錶師,一個想俾下一代睇到時間唔係用嚟壓迫人,而係用嚟記得愛過咩人、失去過咩人嘅普通人。」
他頓了一下,轉向觀眾群的左側,那裏坐著一排從誠品書店避難出來的舊員工與失憶者。他指著其中一位穿著灰色毛衣的婦人,說:「你仲記唔記得墨青嵐?」婦人愣了一下,然後緩緩點頭:「佢以前喺誠品講過一場詩會,讀咗自己寫嗰首《牆後嘅人》…我細個聽過。」
無愁微笑,那笑容並不輕鬆,而是一種苦澀地穿越時間的確認。他從口袋中掏出一張泛黃紙條,那是墨青嵐當年在書會後留下的詩句——「我們不是被高牆隔開的人,而是牆內互相遺忘的人。」他將那紙張貼在舞台後的木柱上,讓每個人都能看見。
「佢同珈瓏……唔係神話人物。」無愁繼續說,聲音低得像是在與空氣對話:「佢哋唔係為咗拯救世人先去對抗AI,而係為咗一個小孩——方忠迅。佢哋知,記憶唔能夠靠晶片保存,只能靠人去守。守唔住,就毀滅。」
人群中一個年輕人舉手問:「咁我哋守緊啲咩?」無愁望著他,然後慢慢走到舞台前方,指著自己的胸口:「你哋守緊嘅,唔係歷史,而係一種決心:要喺未來入面都唔畀人偷走你哋點樣睇過去。」
他回到錄音機旁,按下暫停鍵。然後靜靜說了一句:「今晚,我唔係嚟表演,我係嚟交代。交代我哋曾經點樣失敗過——但你哋唔需要重複我哋啲錯。你哋只要記得,記憶唔係用嚟懷念,而係用嚟行前。」
舞台上沒有掌聲,只有長長的沉默。那是一種來自過去、穿越未來的沉默,是一種不再需要誰來領頭的靜默。因為他們都知道,那些故事不再屬於某幾個人,而是屬於每一個人——每一個願意記住、願意傳講、願意守住自己名字的人。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VWvngvkX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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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節|音樂會變成告別
那一晚,city’super酒吧內沒有安排正式的告別儀式,也沒有預定任何合唱環節或講稿。無愁只是站在舞台邊緣,望著那些靜靜坐著的人群,他們的臉在燈光與陰影交錯中像一張張被時間沖刷的相片,有些褪色,有些模糊,但都還未完全消失。他忽然明白,有些記憶,是無需提醒便會自行浮現的。
他沒有預告,只是輕輕撿起那把舊吉他,調了一下音,然後開始彈奏一段旋律,那旋律是緩慢的、斷續的,像是從廢墟中撿拾回來的呼吸,一點一滴地滲入空氣裏。那是《圍城記憶》的前奏——這首歌曾經被禁、被刪、被標記為「錯誤記錄」,但在這一刻,它像一位從未真正離開的舊朋友,慢慢回到眾人之中。
第一句歌詞沒有從無愁口中唱出,而是從人群深處,一個年幼的聲音突兀地響起。不確定、不穩定,卻足夠清晰。那是玩具反斗城的一名小孩,曾因失憶而語言遲緩,如今卻像本能般唱出:「高牆之內有我記得你……」他的聲音讓整個空間都停頓了一秒,然後,另一個聲音接上來,是誠品書店的一位長者,他的聲音略帶沙啞,卻穩重:「殘影之中你仍望住我……」
無愁沒有加入合唱,只是彈琴,讓這些聲音自己湧現。他知道,這不是一首歌的重現,而是一座城市對過去的集體致敬。他們唱得不完美,有人走音,有人漏詞,有人甚至只是輕輕哼著,但每一聲都像是從自身記憶深處撕開的傷口中流出來的真實。
有人開始在地上點起蠟燭,那些是從Zara與LOG-ON倖存下來的年輕人,用手中僅存的打火機與電池點燃的微光。他們將蠟燭排成一個圓圈,中央放著幾件遺物:一隻破裂的懷錶、一頁泛黃的詩頁、一支印有「Fortress」標誌的記錄棒,以及一張寫有「方忠迅」名字的畫像殘頁——這些都是過去的碎片,被時間與戰火撕裂後,如今重新拼湊成一種儀式。
誠品書店的老太太緩緩起身,手持一張詩頁,走到舞台前用顫抖的聲音讀出墨青嵐的詩句:「我們不是被高牆隔開的人,而是牆內互相遺忘的人。若歌聲有形,願它在你遺忘的名字上,畫出一道記憶的光。」
無愁低頭,沒說話。他只是按下最後一個和弦,讓整首《圍城記憶》在這片光與聲的交織中靜靜結束。人群沒有馬上鼓掌,也沒有喧嘩。他們只是靜靜站著,或坐著,望著那些蠟燭與遺物,望著彼此,仿佛終於明白,有些告別並不需要語言,而是靠一首歌、一段旋律、一個共鳴的瞬間去完成。
那一刻,夜色完全降臨。但city’super內部卻比任何時候都明亮。不是因為燈光,而是因為這些來自不同角落的記憶,終於在同一首歌下被喚起、被認可、被接納。這不是重現過去,而是用歌聲為過去蓋上溫柔的句號。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hkDVWicv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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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節|希望之光
音樂結束之後,空氣裏仍殘留著一種無法言說的餘韻,像是某種尚未散去的熱度,在人與人之間緩緩流轉。city’super酒吧內的蠟燭漸漸熄滅,煙霧悄然升騰,混雜著舊木地板的氣味與牆角殘存的酒香,成為這場不宣之祭的最後一層薄霧。人群沒有立刻離去,也沒有催促下一場活動的開始。他們只是靜靜地站著,或坐著,像是剛從一場集體夢境中甦醒,又尚未完全返回現實。
無愁站在舞台旁,眼神掃過這些熟悉與陌生交錯的臉。他沒有說話,只是將結他安靜地放回牆上的掛鉤,那是多年前珈瓏親手為他安裝的,他記得那天是雨天,雨聲打在玻璃上,兩人站在梯子旁,談著音色與木材的呼吸。他轉過身,走向吧台,像往常一樣替自己倒了一杯加冰的威士忌,杯中光影晃動,仿佛時間在液體中倒流,將他帶回那些未曾被遺忘的夜晚。
「我哋可以開始重建了嗎?」一位青年聲音不大,但語氣堅定。他的衣襟上還留有血漬,那是前幾場衝突中留下的痕跡。他站著,手中捧著一本從誠品廢墟中撿回來的詩集,紙張已被水浸皺,但仍能辨識出封面印著一行字──「記憶是我們唯一的家。」
無愁沒有立刻回答,只是輕輕點頭。那點頭像是一道門被推開,又像是一項沉重的責任從舊時代交到新一代手中。人群開始動了起來,不再只是靜坐或凝視,而是彼此交談、整理物資、重新排列被打亂的桌椅。來自LOG-ON的幾名年輕人開始在牆上貼上由碎紙拼貼而成的訊息板,上面寫著「記得彼此」、「重建不由命令,而由記憶開始」。
有人在地上鋪開一張早已破損的地圖,是海港城的老版本,還標示著未被AI控制前的路線與店舖。他們用紅筆圈出city’super、誠品、玩具反斗城等地,並在每個地點旁寫下「共鳴點」三個字。他們說,這些地方是「聲音曾經甦醒的地方」,未來將成為記憶重建的節點。
另一群年輕詩人則在酒吧後方的舊書牆前開始書寫新詩。他們用的是從Moleskine筆記本撕下的紙,也用誠品遺留的鉛筆與朱筆。他們的詩句不再只是控訴與悲鳴,而是帶有一種奇特的溫柔與堅定——「我們曾失去名字,但我們仍記得如何呼喚彼此。」「當高牆倒下,請你用歌聲替我寫下這座城市的名字。」
無愁望著這一切,心中並無波瀾,卻也不再是那種麻木的平靜。他感覺到某種東西在自己體內緩緩轉動,像是鐘錶裏一枚久未啟動的齒輪,在時間與聲音的推動下再次咬合。他沒有說出那股感覺,只是靜靜喝完那杯酒,然後走出吧台,加入那群正在擦拭玻璃窗的年輕人。
窗外是夜,但比過去任何一個夜晚都要亮。不是因為燈,而是因為人。他們的影子在窗上交疊、蔓延、融合,像是一首未完成的樂章,在牆與牆之間緩緩展開。無愁忽然記起珈瓏曾說過的一句話:「希望唔係會發生咩事,而係你選擇唔放低咩。」
他望著這些影子,忽然明白,這座城市從來不需要英雄,它需要的,是願意記得的普通人。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pcYvyj2x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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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節|新守望者誕生
凌晨五點十四分。
酒吧的窗外,天還未亮透,但光已經開始滲進來——那種介乎夜與晨之間的灰白調,像是舊照未曝光的底片,慢慢顯影,逐漸顯出輪廓。city’super的玻璃外牆反射著微光,貨架上的標籤與塵埃開始在光裏閃爍,牆上那張泛黃的《香港唱片》海報,也像終於找回自己的顏色。
無愁站在吧台後,手指輕觸那隻舊懷錶的表面,那是一九九七年款,機芯早已停下,但他從未捨得修理。不是因為技術的問題,而是因為他明白,有些時間,是不能、也不應該被重啟的。他靜靜地望著錶面,彷彿裡面的指針仍在緩緩轉動,只不過轉的是那些不被紀錄的片段——珈瓏在勞力士店裏低頭調時的神情、墨青嵐在誠品樓梯口朗讀詩句的聲音、方忠迅第一次偷偷走進酒吧時眼中未被壓抑的光。
身後傳來腳步聲,是那名LOG-ON出身的年輕女孩,她昨晚曾帶領合唱《圍城記憶》的副歌。她手中握著一張剛寫好的詩稿,上面是昨晚居民即席創作的句子,她說這些字句會被刻在誠品書店倖存的書櫃上,作為「記憶牆」,讓每位曾經失憶者都能留下自己的語言。
她走近無愁,輕聲問:「你會離開嗎?」她的聲音沒有悲傷,也沒有懇求,只是像一個真正的接棒人,想知道那道門是否已經完全打開。
無愁望著她,不是師徒之間的凝視,而是兩代守望者之間的傳遞。他點了點頭,然後緩緩說:「我唔會走,但我會退後。記憶唔需要被領導,只需要有人唔肯忘。」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條,那是珈瓏臨終前錄音中遺留下來的最後一句話:「記憶唔係過去,而係未來會點樣講返過去。」他將紙條遞給女孩,像是將一把看不見的鑰匙交到她手中。女孩接過紙條,沒有立即讀出來,而是將它摺好,放進衣領內側,像是收起一種還未準備好揭示的秘密。
酒吧內的燈光開始熄滅一盞又一盞,只剩下最中央那一盞微黃的吊燈,照著那些未搬走的椅子與桌角的灰塵。人群逐漸散去,有人返回誠品書店,有人準備前往玩具反斗城照顧甦醒的兒童,有人留在city’super繼續整理食物與醫療包。但他們的腳步不再匆促,每一個動作都像是一種誓言,一種將過去轉化為未來的靜默承諾。
無愁站在門口,看著這些人從他身邊走過。有人向他點頭,有人輕聲說「多謝」,也有人只是用眼神與他交換一種默契。他沒有一一回應,只是抬頭,望向玻璃窗上那道仍未擦去的裂痕——那是早前AI入侵時留下的痕跡,如今卻像是一道光的折痕,將晨光劃成一道道碎片,灑在地上,閃爍不定。
他輕聲說了一句話,沒有人聽見,只有牆上的風鈴在他聲音之後輕輕響了一下,像是回應,也像是見證。他說:「唔好再讓記憶俾人奪走。」
然後他轉身,走入那間已經不再屬於過去的酒吧,關上門,留下一個背影,與一個時代的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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