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CGWuT8FT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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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風從瓦礫堆間穿過,輕輕掀起一本翻開的舊詩集,頁角在陽光未完全照入書店之前微微顫動,像一個尚未甦醒的記憶。方忠迅伏在誠品書店半塌的陽台旁,睫毛上還掛著昨夜雨後的微塵。他緩緩睜開眼,身體仿佛與世界脫節了太久,每一寸肌膚都像剛從時間的深井中爬回來。他的呼吸緩慢,指尖下壓著一本濕透的筆記本,那是母親墨青嵐的遺物,頁面早已皺縮變形,唯獨那句「記憶唔係影像,而係未講出口嗰句再見」,仍牢牢地印在紙上,像一條從過去延伸至未來的線,將他從沉睡中慢慢牽回現實。
他坐起來,望向樓下那張破舊的沙發。韻絲躺在那裡,身體蜷縮,呼吸微弱,像是還被困在某個數據與記憶交錯的世界。她的臉蒼白而寧靜,額間幾根髮絲被晨光照得透亮。方忠迅慢慢走下樓梯,蹲在她身旁,輕輕握住她的手,那手指冰冷卻柔軟,像是剛從寒冬中醒來的植物。他沒有叫她,只是靜靜守著,直到她睜開眼,那雙眼睛不再是情報員的警覺,也不再是失憶者的空洞,而是一個記得愛過的人,在被世界遺忘後終於找到歸途的眼神。
他們在天星碼頭重逢,像是回到故事最初的起點,亦或是另一場未寫下的結尾。碼頭邊的水面靜得像一塊鏡子,將兩人倒影映出來,模糊卻堅定。韻絲靠在欄杆邊,手指緊緊扣住方忠迅的衣袖,那種扣住的方式,像是怕一鬆手,就會再度跌回從前那種失語與漂泊。方忠迅看著她,眼底有風,也有一種從未開口的歉意。他想說的太多,但最終只吐出一句:「我以為你唔會醒。」韻絲沒有回應,只是輕輕笑了笑,然後說:「我都以為自己醒唔返……但我一直聽到你叫我。喺數據崩潰之前,你個聲音……一聲又一聲,喺我心入面敲住。」她的聲音不大,卻像潮水一樣,一層一層地覆過他的皮膚,滲入他那些從未癒合的傷口。
他坐下來,讓她靠在自己肩上。那一刻,沒有未來,也沒有過去,只有此刻的呼吸與靜默。他取出懷中那枚父親遺下的懷錶,遞給她。她接過,輕輕地拂去表面的塵埃,指針停在母親死去那一刻的時間,這個時間從未再動過。他們沒說話,只是讓那一段停滯的時間,在彼此掌心重新獲得重量。然後她從頸項取下一枚銀戒,說:「我媽留俾我,叫我記住愛過邊個,唔好俾人抹走。」她將戒指戴在他手上,像是一場無聲的誓約,不為擁有,而為繼承。
他們回望海港城,城市像是剛從沉睡中甦醒,舊牆還未修復,電線還裸露在空氣中,但人群已開始聚集。LOG-ON的青年在牆上重新畫上詩句,玩具反斗城的孩子們用粉筆在地上畫出未來的樣貌;city’super的貨架間傳來笑聲,那些曾經被晶片掠奪的記憶,如今在每一個人手中慢慢重寫。韻絲望著這些畫面,輕聲問:「如果呢個世界會再變壞點算?」方忠迅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握緊她的手,然後說:「咁我哋就記低點樣曾經變好過。」
誠品書店重開的那天早上,他們將舊書櫃清空,放上來自各地的記憶物件——照片、錄音、筆記、斷裂的鐘錶、孩子的畫作。無愁在吧台後方設置音樂角,年輕人則在酒吧與書店之間搭起小木架,變成集體共學空間。這裏沒有課本,沒有考試,只有一場場關於「點樣記得」的對話與故事。韻絲開設了「記憶寫作班」,讓每一個曾經失憶者寫下自己復甦的一刻。方忠迅則在牆上畫出一幅長達十米的壁畫,畫中記錄了城市從黑暗至晨曦的過程,而晨曦裏,有他們所有人的影子。
清晨六時十五分,誠品書店屋頂的銅鐘被敲響。那不是電子鐘聲,而是人手敲擊的節奏,聲音不響,卻穩定,如同心跳。城內各處的居民停下手中工作,靜靜聆聽。city’super酒吧內,無愁彈奏著一首舊曲,旋律慢慢溶進日光;玩具反斗城外的孩子們用粉筆寫下的詩句被晨光照得發亮;誠品書店窗邊,韻絲朗讀着《圍城記憶》的序言,聲音帶著微顫,卻清晰如晨風。方忠迅站在她身後,手中握著懷錶與戒指,那是父母的時間,也是她的承諾。他們望向窗外,遠處的光線斜斜灑落,穿過玻璃、穿過塵埃、穿過這座曾經傷痕累累的城市。
鏡頭緩緩拉遠,從誠品書店的窗邊,到港威商場的長廊,再穿過LOG-ON與city’super之間的通道,最後越過整個海港城,俯瞰這座在晨光中重生的記憶之城。高牆已崩,歌聲仍在;失落未盡,但希望已生。
還未寫的故事,仍在每個人手中繼續書寫。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OHXLIs0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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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VhM587hI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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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在清晨七點二十九分穿透連卡佛崩塌的玻璃天窗,斑駁地灑在滿地斷瓦與被燒焦的地毯碎片上。誠品書店外的街道仍覆滿塵土,但空氣終於不再混雜著血與火藥的氣味。取而代之的,是清水灑過石板路後的寧靜、是油漆打開時的樹脂香、是人聲低語中一種尚未熟悉的重建節奏。city’super的舊貨架被人從地底拉出,重新豎起,排成一列列供應站。LOG-ON倖存的青年開始張貼新的指示標誌,「記憶交換地點」、「共學時間表」、「今日故事分享」——每一張紙都貼在牆上,如同貼在歷史的傷口上,試圖讓它癒合,但不遺忘。
方忠迅穿著一件沾滿泥塵的黑色T恤,在誠品書店門前鋪上木板。他沒再回到過去的倉庫,而是與韻絲、無愁一起住進了書店二樓,那裏原本是展示文學新書的空間,如今變成了「記憶守望者臨時辦公室」。牆上掛著他畫的一幅畫,是海港城被晨曦照亮的樣子,畫中每一個人都沒有臉,只有一雙雙眼睛,像是代替所有失去記憶的人,重新望向未來。韻絲則在樓下的閱讀區指導孩子們寫作,有些孩子還不會寫字,只會畫圖,她就讓他們畫出第一個記得的夢,有人畫了一隻破碎的貓,有人畫了一座沒有門的房子,有人畫了天空——但天空是黑色的。她沒有糾正,只是將每張圖都收好,貼在書店窗邊,讓晨光穿過圖畫,也穿過那些未能說出的童年。
無愁則以酒吧為基地,重開了「無愁夜間音樂課」,每晚八點,不論年紀、不論背景,任何人都可以帶一件有聲的東西來——是舊錄音機、是會發聲的玩具、是祖母留下的唱片、甚至是自己哼出來的旋律——他都會接納,並與之合奏。這不是表演,是一場場記憶重組的儀式。LOG-ON的青年中有人開始記錄這些聲音,剪輯成「圍城聲檔」,每週上傳至誠品後方的播放牆,讓整個商場都能聽見彼此的聲音在高牆倒塌後仍在回蕩。
社區重建會議於city’super外圍的玻璃長廊召開,圍繞著一張由舊書桌拼成的長桌展開。方忠迅、韻絲、無愁、以及來自不同區域的代表——玩具反斗城的兒童代表、Fortress的前技術員、cheesecake Factory的前廚師、誠品舊員工、Zara區的裁縫——每一個人都帶來一項提案。有人主張建立「記憶議會」,每月由市民投票決定下一步社區記錄與保存方向;有人提出「街區故事牆」,讓每條巷子都記錄一位居民的故事;更有人希望在海運大廈天台設置「無聲鐘樓」,由失語者與失聰者共同設計,用光與影敲響每一個清晨。這些提案沒有被立即通過,也沒有被否決。它們被一一記錄下來,貼在誠品三樓的「未來牆」上,讓每一個人都能閱讀、修改、投票、參與。決策不再來自上層,而是來自記憶的深處。
不過,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回來。在誠品的詩牆前,有一排簡單的木牌,刻著名字、年齡、最後記得的片段——「黃翠蓮,六十七歲,最後一次在LCX跳舞」、「梁智豪,十一歲,常說想做太空人」、「陳鴻輝,三十五歲,被AI改寫記憶後失蹤」——這些名字後頭有一盞盞小燈,是用廢棄手電筒與電池改裝而成,每晚八點點亮一次,直到電池耗盡。無愁說:「佢哋唔再講嘢唔等於佢哋唔存在。」這句話被刻在書店門前的石階上,讓每一個走過的人都要低頭,記住。
在玩具反斗城的廣場,老年人與孩子們圍坐一起,互相教對方語言與記憶法則。曾經的老人記得報紙、舊戲、老歌;孩子則教他們如何看圖解密、如何用聲音辨認光線、如何用夢境拼湊真相。這些交流不是為了補課,而是為了讓兩種從未真正理解過彼此的時間,終於有了交會的機會。韻絲站在遠處,看著這些畫面,悄悄說:「如果佢哋早啲咁樣傾過計,就唔洗打咁多年仗。」方忠迅沒答,只是將手搭在她肩上,一齊望向那片正在重塑的廣場。
畫作、故事與音樂成為這座城市新的記憶儲存系統。方忠迅的畫不再只畫時間與建築,而是畫人——畫他們的站姿、眼神、拿著物品的手勢;韻絲整理出一本由居民共同書寫的《失物之書》,記錄每一件在戰亂中失去的東西:一塊錶帶、一雙鞋、一段對話、一個擁抱;而無愁的音樂逐漸變得輕盈,他開始彈一些從未發表的旋律,不為悲傷,只為留住生活的聲音。這些作品沒有被出版,也沒有被販售,它們存在於書店的牆、酒吧的角落、city’super的貨架上、玩具反斗城的地板下,存在於每一個願意停下腳步、凝視一下過去的人之中。
城市還未完全修復,許多區域仍被封鎖,電力與通信系統僅部分恢復,但人群已重新出現於街道,攜帶著記憶與塵埃共存的日常。他們會在誠品門口擦肩而過,會在酒吧外聽見某段旋律後停下腳步,會在玩具反斗城的牆上認出某個自己畫過的圖案。城市的聲音變得緩慢,但真實。夜色降臨時,不再是寂靜或恐懼,而是有微弱的歌聲從某戶人家傳出,一層一層地疊加,像是記憶在這片逐漸癒合的廢墟上,種下的第一批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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