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LCX區的浮華
那些日子裡,凌輝總是比陽光早半小時抵達LCX。
他習慣從海運大廈西翼側門進入,穿過一條通往三樓的側梯,然後從一塊淺灰色的大理石平台走入LCX主廳。這裡是海港城最年輕、最浮光掠影的一隅,樓層不高,但每一道牆、每一面櫥窗皆經過精密設計——仿佛連空氣裡的香氛濃度與冷氣出風角度都經過測量,只為讓顧客在踏入這裡的瞬間,感覺自己進入了某種不屬於現實的生活版本。
凌輝喜歡這種「不真實」的氛圍。它讓人忘記自己來自哪裡,也讓他暫時可以忘記,自己正逐步滑向一個滑不回去的深處。
他的辦公室藏在LCX西北角的一道玻璃拱門後方,與Tiffany & Co.和Cartier相鄰。辦公桌由黑色石墨與銀邊鋼架構成,牆上掛著一幅由AI生成的動態藝術畫面——水波紋不斷變換,像是記憶在玻璃之中流動。
每當他坐在這張桌前,整理保單與資產轉移計劃時,總覺得自己像一位操盤者,雖然手中並無真正的權柄,但那份「參與分配未來」的錯覺,足以支撐他撐過每一個被高牆壓瘪的清晨。
那天上午,他接待了一位老客戶:譚生,一位在海洋中心經營高端電器進出口生意的中年人,頭髮油亮,說話總愛壓低聲音。
「我想擴展一下資產配置,」譚生說,「最近聽說連教對財產轉移的規則又改了……你知道的。」
凌輝點頭,從抽屜取出一份新草擬的「多層資產保全計劃」,上頭密密麻麻地標示著各式稅項、資產保護信託、跨境帳戶與連教認證條件。他邊講解,邊觀察對方的眼神變化。
「我們這計劃的核心在於:即使記憶被重寫,法律框架仍在。」他說,「您要給的不只是未來,是一份能被證明的存在——無論那人記不記得您是誰。」
譚生點了點頭,語氣更低了些:「我兒子最近常去LCX樓下那幾間潮牌店,認識了一些奇怪的人。你知道……現在的年輕人,不太信政府,也不太信連教。」
凌輝沒有立刻回應。他知道對方其實不是在抱怨兒子,而是在提醒他:這個城市的某些秩序正在鬆動。這些訊號,凌輝聽得比誰都清楚。因為他也是從那片鬆動之中爬出來的。
送走譚生後,他站在辦公室外的長廊,望著LCX主廳中央懸掛的巨型LED裝置——一條金色的數碼蛇蜿蜒於空中,象徵著「時間的流動與資產的守護」。那是連卡佛與LCX聯合製作的裝置藝術,光線與陰影交錯之際,像極了某種無聲的警告。
他忽然想起自己當年剛進LCX時,被分派到保險櫃後方的「基層顧問區」。那裡的牆壁是裸露的混凝土,椅子是舊的連卡佛辦公室淘汰家具,客戶則多是中小零售商或仰賴政府補貼的老居民。那時的他,總是被提醒:「你不是這裡的人,你只是借住在這裡的時間裡。」
如今,他的辦公桌換了、對話對象換了、保單價格與利率也翻了數倍,但那句話仍時不時回到他腦中。
你不是這裡的人。
而他,也開始想:如果他不能成為這裡的人,那能不能成為,這裡的主人?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CAZ5qhZ1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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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商場階級分化
夜幕降臨前的港威商場,像一只剛熄火的機械獸,仍在餘熱中微微震動。凌輝從LCX三樓辦公區走出,帶著一種結束業務日程後的虛假輕鬆。他沿著行人通道走進Zara外的走廊,這裡的櫥窗展示著當季最新的中性風格套裝,模特兒的眼神空洞、姿態高傲,仿佛無需呼吸也能活著。玻璃內外,兩個世界以幾毫米的厚度劃開,透明,卻不可逾越。
他腳步不快,像是有意放緩節奏,讓自己沉浸在商場黃昏時分的光影裡。但越走,他越覺得這條熟悉的路線似乎比以往更加沉重。
他經過Nike旗艦店門口,一群年輕人正嘻笑著試穿最新款的智能跑鞋,鞋底閃爍著微光,據說能根據步伐調整壓力分佈。那群人有的戴著限量版耳機,有的穿著AI設計師合作系列的外套,談吐之間滿是加密貨幣與「品牌身份碼」的術語。凌輝沒有停下,卻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領口那塊已經泛舊的保險識別卡。
轉進港威商場靠廣東道一側的後巷,那裡遠離主通道,空氣中飄著廚餘與回收紙箱的氣味。此處燈光昏暗,沒人注意也沒人打掃。彷彿整個海港城的邊角料,都被掃進這條無人問津的縫隙裡。
一個小女孩蹲在紙皮堆旁,手裡拿著一塊已經斷裂的電子玩具,試圖將它重新拼合。她的母親坐在不遠處的牆角,抱著一袋從city’super後門撿來的過期麵包,眼神空洞。兩人都沒注意到凌輝經過。
他忽然想起自己幾年前也曾在這裡找過「工作機會」——那是一位舊同學介紹的保險中介初階職位,每天要在Zara與Uniqlo之間來回「搭訕」陌生人,推銷簡化版醫療保障卡。他被保安驅趕過,也被顧客以異樣眼光掃視過。那種「不屬於這裡」的羞辱感,很久沒出現了,卻在這一刻又重新泛起。
他加快腳步,像是想逃離什麼。
穿過city’super貨架外圍時,他瞥見裡面的光線——冷白色,略帶潮氣,一排排整齊的貨架、標籤、分類、編碼,秩序得近乎冷酷。那是方忠迅工作的區域,他知道。也知道那孩子總喜歡在貨架之間獨自巡查、塗鴉、沉默。凌輝曾經也覺得他可憐,但現在,他越來越無法接受這種「不願上升」的姿態。
「上升」——這個詞彙,近來似乎成了他腦中某種強迫性的迴響。
他曾經告訴自己,只要熬過那段被人看不起的日子,一切都會好起來。他曾經以為,只要穿上西裝、拿到保單、說話有條不紊,就能被這個系統接納。可現在,他發現自己被接納的代價,是得站在玻璃牆的另一側,看著那些從沒機會靠近櫥窗的人,像影子那樣在光線外掙扎。
而他,不確定自己是光裡的人,還是那影子的一部份。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AXsYNVVe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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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初遇墨絕塵
那晚,港威商場的冷氣系統忽然故障,整個L2層悶熱得不尋常。凌輝結束晚上的客戶會議後,本想沿原路回LCX辦公室取回筆記本,但腳步卻鬼使神差地轉了個彎,走進了通往海運大廈南翼的樓梯間。
那是一條他平常不走的路。牆面貼著早期商場修建時留下的白色磁磚,邊角已泛黃,空氣中混雜著舊清潔劑與霉味。燈光忽明忽暗,一層層打在他的臉上,像是在篩選他的表情。
他沒多想,只是順著樓梯往下走,直到來到海運大廈L2層的南端。
那裡有間餐廳,他曾經只遠遠望過一次——cheese cake Factory,一間在AI管理下改建為會員制的「宗教主題空間」。傳聞裡,那裡早已不供應甜點,而是成為某種神秘社群的聚會場地。外界稱它為「教堂」,但從未有人能清楚描述裡面發生過什麼。
他站在門外,剛想轉身離開,就聽見一個聲音從內部傳出——低而穩,像是從牆後滲出來的水流:
「你,已經在門內。」
門緩緩打開,沒有發出聲響。裡頭空無一人,只有一條長廊,兩側是覆蓋著厚重紅絨的牆面,燈光來自天花板吊下的鎢絲燈泡,發出微微顫抖的暖黃。
凌輝走進去,腳步聲被地毯吞噬。他像是被某種看不見的線牽引著,一步步走向那廊道盡頭的空間——一個圓形大廳,四周圍繞著高聳的書櫃與殘破的宗教畫像。中央是一張黑曜石打造的長桌,桌後,一位身穿純白長袍的男人正背對著他,站在一幅玻璃彩繪前。
那人沒有回頭,只是輕聲開口:「你知道,這城市為什麼選擇高牆?」
凌輝愣住,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
「不是為了保護人,而是為了讓他們更容易分群。」那人轉過身來,目光深邃,面容蒼白如紙,聲音卻有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磁力與寧靜,「你看起來不像是願意永遠站在牆下的人。」
凌輝皺眉:「你是誰?」
「我是墨絕塵,」那人微笑,「也是你命運中的一把鑰匙。」
這句話說得太過戲劇化,凌輝本能地想笑,但那笑意還沒浮上嘴角,對方又補了一句:
「保險,只是你販賣未來的方式。而我,可以讓你真正擁有它。」
房間忽然變暗,一道隱藏的門從書架後滑開,露出一道通往更深處的旋轉階梯。墨絕塵走向那道門前,回頭看著他。
「你當然可以離開,」他說,「但世人都在賣命,你若想買命,就得從這裡開始。」
那一瞬間,凌輝不知是被引誘、被挑釁,還是被某種深層的羞恥驅使,他邁開腳步,跟了上去。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UFAj2IO4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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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黎明會的吸納
那道旋轉階梯彷彿沒有盡頭。
凌輝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記得每一步都比上一階更冷,腳下的金屬踏板隱隱有濕氣滲出,像是從牆縫滲入的年代之水。牆面上沒有任何標示,只有不規則排列的光斑從某處投射而下,像是某種節奏、某種祕儀。他的影子被拉長、扭曲,像要被這座空間吞噬。
當他終於踏入那間地下聖堂時,眼前一瞬間竟有些眩暈。
這不是他認識的海港城。
這裡沒有品牌、沒有櫥窗、沒有保險條款與折扣碼。空間中央是一個圓形石台,台面刻著無數古老字符——有些像是早期編碼語言,有些則更像宗教符號與幾何圖騰的混合體。四周牆壁鑲著一圈圈石槽,裡面插滿了蠟燭,火光微弱,卻在空氣中投下無數層次。
墨絕塵站在石台中央,白袍如雪,左手持一卷金邊手卷,右手懸空,仿佛在等待什麼。
不知從哪裡傳來低聲吟誦,那聲音既像人聲,又像是AI語音與古代語彙的混合,語意模糊,節奏卻有一種令人心跳與之共振的力量。
「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墨絕塵問,聲音平靜。
凌輝搖頭,眼神警覺。
「這裡叫『初光之室』。每個選擇加入我們的人,都必須在這裡說出他的第一個真實。」
凌輝皺眉:「我沒有信仰。」
墨絕塵輕輕一笑,聲音低得像是從地板下滲出來的冷氣:「我們也不需要你的信仰。我們需要你的飢餓,與你願不願意承認它。」
這句話像是一把無形的手,從他肺腑深處扯出什麼。
是的,他飢餓——對尊嚴、對地位、對不被邊緣化的渴望。他曾經以為這種飢餓只是一種暫時的貧困感,但此刻他知道,那是一種更深的缺失,是身份與存在感在這座城市裡被稀釋後,殘留下來的空洞。
「你願意進入光中,離開影子嗎?」墨絕塵問。
凌輝沒有點頭,也沒有說話。他只是走向那石台中心,站在那一圈刻著「Δ」與「Ω」的圓環內。
墨絕塵遞給他一枚銀製徽章——其形狀像是海港城的天際線,但中央那道高牆卻被一條裂縫劃開。
「從今日起,你是我們的『觀察者』之一,」墨絕塵語氣微變,「第一個任務,是觀察勞力士區的一位鐘錶師。名叫珈瓏。」
凌輝一愣。
「他與時間的關係……比你能想像的更深。」墨絕塵補了一句,語氣之中有一種近乎神祕的敬畏。
凌輝握緊徽章,感受到掌心那種冰冷的金屬觸感。那不是一枚單純的標記,而是一種無形契約。
他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回頭。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9igJTNsQ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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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高牆工程啟動
那天早晨,凌輝穿上一套全新的深灰色西裝,領口別著黎明會分發的標章——一個黑銀交錯的徽記,形狀介於火焰與眼睛之間。他站在海港城主中庭的觀禮台上,與其他甫被吸納的觀察者們並肩而立,前方是一道由高強度透明亞克力打造的儀式牆,牆後是尚未封閉的廣東道入口——城市最後一處對外開放的通道。
那扇門,今晚將被永遠關閉。
凌輝從沒想過自己會以「嘉賓」的身份站在這裡。昔日他在這條通道外奔波、發保單、與保安糾纏,如今卻能與連卡佛高層、黎明會核心成員一同觀禮。他的身旁站著墨絕塵,一身白袍之下隱藏不露的權勢氣場,在這個光線交錯的早晨顯得格外冷靜。
「這不是一道牆,」墨絕塵低聲對他說,聲音像是穿過整個商場的回音,「這是一道濾網,把不適者排除,把記憶與身份濃縮成可控的單位。」
凌輝輕輕點頭,眼神卻停留在遠處那隊正緩緩前進、準備離境的居民隊伍。他們穿著簡單,手提小包,神情疲憊。這是最後一批獲准離開海港城的「舊世界居民」,其中有老年人、有單親家庭、有不願植入晶片的人。他知道,其中有些人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即將被數據封鎖,再無身份回溯的可能。
觀禮台上,主持人是一位連卡佛行政官,穿著剪裁得體的深藍西服,語氣沉穩卻缺乏情感。他宣布:「高牆工程正式進入最終階段,未來,所有進出將經由生物指紋與記憶晶片雙重檢驗,任何未授權者將被視為潛在記憶污染源。」
台下響起掌聲,那不是群眾的自發情緒,而是一種被設計好的節奏——每個掌聲的間隔與強度都一致,像是一場早已寫好的程式。
凌輝跟著鼓掌,心中卻翻湧著難以言說的不安。他的目光再次轉向那隊居民,最後一名離境者是一名小男孩,他回頭看了一眼海港城的玻璃穹頂,眼中沒有恐懼,只有困惑。
那一刻,凌輝想起自己童年時也曾站在這裡,望著這座城市的燈光與巨型廣告屏,幻想著哪一天能成為「裡面的人」。如今他站在這一側,卻忽然懷疑:這一側真的比較自由嗎?還是只是另一種更精緻的牢籠?
典禮結束時,牆體緩緩升起,巨大鋼板從廣東道地下彈出,與透明亞克力交疊覆蓋,最後一道紅光掃過整體結構,鎖死。
那一聲「咔」的金屬閉合聲,在場所有人都聽見了。
也許,是整座城市的耳膜,在那一刻被永久封閉了。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7xXEzkHG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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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接受情報任務
當夜,凌輝獨自回到cheese cake Factory後方的地下聖堂。
高牆正式封閉後的第一個黃昏,整座海港城沉入一種奇異的靜謐之中。商場的玻璃天蓬反射著內部燈光,像是自我封閉的星空,無法穿透、也無法逃離。他沿著那條熟悉的旋轉階梯往下,腳步比以往更輕,像是怕驚動了某種潛伏在黑暗中的東西——也許是自己內心那還未說出口的懷疑。
地下聖堂依舊燃著那圈蠟燭,火光微弱,空氣中有種潮濕木質與舊皮革混合的氣味。墨絕塵站在石台後,一如往常地白袍整齊,神情寧靜。他手上握著一個黑色絲絨包裹的盒子,像是某種古老的遺物。
「你來了,凌輝,」他低聲說,沒有抬頭,「今日之後,海港城再無出口。每個人都將被困在自己選擇的命運裡。」
凌輝走上前,站在石台前方。那盒子被推到他面前。
他伸手打開。
裡頭是一張泛黃的鐘錶設計圖紙——手繪,細節極其精密。齒輪、發條、擺輪、游絲,甚至連指針的角度都以舊式機械語標記。紙角處寫著一串編碼:「P-ΔK-LN13」,而在圖紙右下角,有一個署名:「珈瓏」。
凌輝眼神一凝。
「這是什麼?」
墨絕塵的語氣像是早已預料他的反應:「這是他最後一枚懷錶的設計草稿。據說其中藏著尚未公開的記憶重構機制。連卡佛曾試圖破解,卻只讀到一段無法解譯的情感數據。」
凌輝望著那張圖紙,彷彿望著某種他無法完全理解的密碼。那不是一張設計圖,而是一頁情感的遺稿,一個人把記憶寄託於齒輪的方式。
「你想我做什麼?」他終於問。
「觀察他的一舉一動,記錄他與誰來往,特別是與city’super的某名夜間巡查員的接觸。」墨絕塵頓了頓,補上一句:「那人名叫方忠迅。」
這個名字在凌輝腦中劃過時,像是某種早已聽過卻未曾留意的回聲。他模糊記得在LCX接觸過這名少年——孤僻、寡言、總是握著一本筆記本與一支鉛筆,像是某種不屬於這個時代的異類。
「他是珈瓏之子?」凌輝低聲問,語氣裡有種混合著驚訝與不安的細微波動。
墨絕塵沒有直接回應,只說:「他是這場記憶之戰中,最關鍵的變數。」
凌輝沉默。這是一個任務,也是一道試煉。他若接受,將代表自己正式成為體制的一部份;若拒絕,則意味著背叛那剛剛關閉的「自由」。
「你曾說過,我沒有信仰,只有飢餓。」凌輝開口,眼神緊盯著那張圖紙,「那麼,這是否就是你餵我的第一口?」
墨絕塵微笑,不置可否。
「任何知識,若無代價,便只是資訊。真正的力量,來自你願意為之背負多少重量。」
凌輝點了點頭,將圖紙重新包回絲絨盒中,抱在懷裡。
他轉身離去,腳步緩慢卻堅定。
他知道,自己已經開始走入另一層時間——一層不再只是計算利息或保單的時間,而是關乎身份、記憶、與真相的時間。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G7ZQqLz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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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權力的誘惑
凌輝第一次覺得自己「真的存在」,是在海港城北翼的記憶審查室。
那是一間沒有窗的房間,牆壁為純白吸音材質,中央一張金屬長桌,兩側坐著不同部門的代表——黎明會的觀察者、LCX的資料工程師、連卡佛的「情緒測量員」。他們圍繞著一份居民記憶分析報告,討論是否將某名中年男子劃入「過度懷舊傾向高風險」分類。
凌輝是會議中最年輕的出席者,卻坐在最接近主席的那張椅子。他發言時語調平穩、邏輯清晰,論點之中參雜著對保險風險模型的理解與對連教心理分類法的掌握。他甚至提出一種「記憶保單」模型——根據個人過往事件的情緒濃度,設計出可預測未來心理波動的保險方案。這個提案讓在場的高層代表們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會後,一名代號「蓮七」的資料調度官私下對他說:「你或許該考慮升級身份,我們的高牆之上,缺的不是執行者,而是理解秩序的人。」
那天晚上,凌輝回到辦公室,對著鏡子重新打理自己的髮型。他發現自己不再像一名中介人,而更像一名制度的設計師。他開始與連卡佛內部的「空間工程組」開會,討論如何重構商場動線,使高消費顧客與非植入者永不交集;他也參與晨會簡報,審閱某些居民的購買傾向、情緒變化與潛在的社交連結風險。
他越來越習慣這種掌握資訊的感覺。
越來越習慣在資訊之外,插入自己的考量。
某天,一份來自city’super的觀察報告被送到他桌前,內容是關於一名夜間巡查員的日常記錄:行動軌跡、接觸人員、偏好商品、甚至購物時的眼神停留時間。
凌輝知道那是方忠迅。他閱讀得非常仔細,甚至比自己承認的還要用心。他把那份報告放進抽屜,但心裡卻浮現一個念頭——是否可以改寫這份報告?是否可以將某些「無害」的接觸標記為潛在威脅,從而引導組織對某人產生誤判?
這個念頭讓他心跳加快。
權力,原來不是來自命令,而是來自你能決定哪些資訊被視為「真相」。
他開始習慣被人稱呼為「凌顧問」,習慣在保險會議中說一句話就能讓整個方案改寫。他甚至被邀請參與一項據說由連教主事的「記憶稅法草案」起草小組,為未來的記憶交易制度提供風險評估模板。
某夜,他站在海港城南塔的會議室陽台上,望著下方被高牆切割成數個區塊的城市,忽然想起當年自己在後巷中那種被驅趕的感覺。現在,他終於不必再逃。
但他也知道,這不是終點。
他現在的位置,只是金字塔的中層。而他,已經無法滿足於中層。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crXPEus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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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夜色下的豪言
那一晚,海港城風特別大。
凌輝站在北塔天台,腳邊是一片閃爍的城市光點,像無數被困在晶體中的靈魂。他的西裝外套被風掀起,領帶緊貼胸口,整個人像一枚未曾發射的信號彈,靜止,卻蓄勢待發。
他點燃一根煙——不是為了抽,而是為了凝視那微弱的火光。那火光像是他早年的某段記憶:一間擁擠的劏房、母親在半夜用蠟燭記帳、窗台下傳來收債人的喊聲。那時他學會了沉默與忍耐,學會了在人群中低頭、在制度下彎腰。
而現在,他終於站得比誰都高。
他望向對面海的九龍區,那裡的燈火不再通透,因為高牆已經遮蔽了視線。海運大廈的電子廣告板上播放著連卡佛的新一季概念片——一組封閉社區與記憶管理系統的視覺演繹。畫面上,一名年輕男子對著鏡子重複一句話:「我是誰,不重要;我被誰記得,才重要。」
「錯了,」凌輝喃喃自語,「重要的是,我要被記住為什麼。」
他從口袋中掏出那枚銀徽章,指尖摩挲那道裂縫。這道裂縫象徵著黎明會的信仰——打破秩序、重建記憶、劃分人群。但對凌輝而言,那道裂縫更像是他與過去自己的分界線:一個來自底層、曾在Zara門口被保安驅趕的推銷員,如今成為記憶分類制度的共同設計者之一。
「我已經不屬於那邊了,」他對風說。
但他也知道,自己尚未真正「屬於」這一邊。
黎明會接納他,是因為他能計算、能操控、能預測風險;連卡佛容忍他,是因為他懂得用語言包裝數據,用保單掩飾控制。他在兩個系統之間遊走,像是一枚隱形的節點,既不屬於宗教,也不屬於資本。
這正是他要的。
「有一天,這些牆會因我而改寫,」他低聲說,語氣不再是祈願,而是宣告,「不論他們信仰什麼、記得什麼、害怕什麼,我要讓他們記住我這個名字。」
他抬頭望向天際,那裡沒有星星,只有一片由數據雲反射的銀色霧光。整座城市像是置身一個無法退出的系統之中,每個人都是資料的承載器,每段記憶都是可剖析的商品。
而他,決定要成為這系統的下一位主程式設計者。
他將煙頭彈入夜色中,看著那點火光在風中翻轉、墜落,直到再也看不見。
「從明天起,沒有人能替我寫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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