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港城 -- 對倒之城 - 《第十二章｜韻絲3：監察居民，能力初現》

1｜監控任務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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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長時間凝視他人的記憶，總有一天，你會開始懷疑自己的真實。

凌晨五點三十二分，圓方商場中段的情報監控室依舊燈火通明。

這裡沒有窗，沒有時間進入的痕跡。只有一排排泛著冷光的OLED螢幕、排列整齊的終端操作台，以及無聲運轉的空氣濾淨系統。每一口呼吸都經過高效過濾，無味、無塵、無菌；就如這座城市對記憶的處理——無痛、無痕、無聲。

韻絲坐在中央主控席位，雙手懸停在感應式平板上，指尖微微顫動。她的眼前是一組六十四格分割畫面，來自海港城各個區域的實時監控：city’super的貨架走道、誠品書店的閱讀區、連卡佛VIP電梯口、LCX潮流廣場、玩具反斗城門前的兒童角落……

畫面像是無聲的記憶碎片，輪流在她的神經中閃爍、堆疊、交錯。

她每天的任務，是從這些畫面中，挑出「異常」——那些走路節奏與群體不同、眼神空洞卻不茫然、在特定地點徘徊超過八分鐘的人。他們未必可疑，但他們不夠「一致」。而在這個時代，任何不一致，都是風險。

「目標代號A-31、B-92、C-17，進入觀察。」韻絲啟動自動標記系統，語音冷靜而精準。

這些代號會被送往上層資料庫，由AI主腦進行背景交叉比對，並決定是否需要啟動「記憶檢視」程序——一種由她負責執行的工作。她不會親自觸碰人，但會進入他們的「記憶框架」進行同步掃描，檢查是否有重複、遺失、錯位。

但今天，她的心神異常不穩。

主控室的燈光雖恒定不變，卻在她眼中顯得格外刺眼。

她昨晚夢見了一個場景——一條鋪著灰白地磚的長廊，牆邊是一排排販賣機與舊海報，空氣中飄著熟悉的塑膠與油墨混合氣味。她似乎年幼，蹲在牆角找掉落的鉛筆，另一個小男孩從她身邊跑過，身上穿著海港城小學的藍白制服，腳步輕快，像是對這個世界仍抱有某種信任。

她沒有看清那孩子的臉。但她記得，那一瞬間，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不是陌生人。那是某種被遺忘的熟悉。

「韻絲，切換至city’super L3層貨架區，B通道。」耳機傳來上級聲音，語氣一如既往的冷硬。

她調整視角，畫面切換至港威商場L3層，一名男子正漫無目的地在貨架之間徘徊。身形消瘦，著連帽外套，手指在商品上滑過，卻從未真正拿起任何一樣。他的動作太輕，腳步太靜，眼神卻極為專注——像是在尋找什麼，又像在躲避什麼。

韻絲目光一凝，手指輕點標籤：「標記D-04，主動跟蹤模式，開啟。」

「你要親自處理？」上級的聲音裡多了一分警惕。

「是。」她語氣平靜，卻毫無商量餘地，「我想親自確認。」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我知道。」

她站起身，整理制服，將監控權限轉交給副控席的同僚，邁步走出情報室。

走廊外的空氣較冷，地板擦得一塵不染，腳步聲清晰地在牆面間來回彈跳。她每走一步，心跳就沉一分。她不確定那名男子是否真有問題——但她更不確定的是，自己為何會對他產生這種異常的直覺。

這不是職業訓練教她的反應。這是某種……內在的震動。

她搭乘內部升降梯，從圓方中樞直達海港城西翼，繞過廣東道行人天橋，走入港威商場的L3層——那個她曾以為與自己再無關連的世界。

空氣變了。

不再是情報室中那種無菌的冷冽，而是混著水果香氣、即食便當的鹹味、冷藏排風的潮濕，以及人群摩擦空氣留下的體味與細語。

這裡，比她預想的還要「活」。

她站在city’super入口，望見那男子正準備從B通道轉出，腳步略快。她立刻跟上，像一條影子般潛入貨架之間。

她走得極輕，幾乎不發出聲音。每一排貨架、每一個冷凍櫃，她都記得——甚至有一排，她記得自己曾經在這裡偷吃過一顆巧克力，被母親罰站。

但那記憶……來得太清晰，也太突兀。

她從未有過這段童年。她的母親，在她的記憶裡，是一段被抹除的空白。

她停在一座陳列著健怡可樂與進口罐頭的貨架間，身體驟然一震。

那男子剛好轉身，與她四目相交。

就在那一瞬，畫面崩潰了。

不是現實的畫面，而是她腦中的——無數影像在她眼前閃過：一隻綁著藍絲帶的風箏、一個滿是陽光的操場、一間貼著漫畫海報的舊教室……還有那個小男孩，那個曾經擦肩而過的身影，轉頭看向她，眼神裡有一種說不出口的熟悉。

她的呼吸急促起來。頭痛如針刺，一陣又一陣。

她跌坐在貨架旁，雙手抱頭，視線模糊，耳膜裡只剩下心跳與風箏飄起時的風聲。

那不是他的記憶。那是她的。

但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擁有它。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LTN3lIay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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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捕捉異常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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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都藏著一種靜默的呼吸，只有當你放下命令與程式，才會聽見記憶真正的聲音。

她蹲在貨架旁，手掌抵著額頭，身體像被什麼無形的重量壓住。

那男子的身影已經轉入下一條走道，但韻絲沒有立刻起身。她的腦海裡仍殘留著剛才那一連串影像的碎片——像是在別人的記憶裡觸發了一道回音，卻意外地撞響了自己內部某個封存已久的密室。

她從未學過如何應對這種感覺。

在圓方情報訓練中心，關於「記憶同步」的課程只用冷靜的語言簡述：接觸目標時，若晶片頻率共振過高，可能會造成短暫的神經混線與記憶交疊。處理方式是立刻抽離，重啟防干擾層，並向上級報告。

但沒有人告訴她，這些記憶會讓你哭出來。會讓你想起一個你從未真正記得過的人。

她強忍著心跳與呼吸的脫序，靠著貨架緩緩站起身。冷氣依然從頭頂的百葉口中吹出，帶著微微的藥水與金屬味，提醒她：這裡不是夢，不是訓練場，也不是幻覺。

這是現實。而她，正站在它的裂縫上。

那男子仍在前方，腳步輕盈卻帶著一種刻意壓抑的節奏。他似乎知道自己被人盯上，卻不確定監視來自哪裡。這種半警覺的狀態，使他每一個轉身都顯得格外小心，像一隻在高樓邊緣行走的貓。

韻絲調整身形，與他保持約兩排貨架的距離。她不再直接跟蹤，而是以斜對角方式移動，每當他停下來翻看貨物，她便借助陳列架與支撐柱的遮蔽暫時隱身。

整個city’super的空間在她眼裡變成了一座巨大的記憶迷宮，每一排貨架都是一道記憶牆，而她與他之間的距離，就像是從一段記憶通道走向另一段的過程。

他停在冷藏區前，凝視著一盒過期的壽司卷。

他的手指輕觸塑膠包裝，卻沒有打算拿起。他的目光深陷在那魚肉與米飯的紋理之間，像是在回憶什麼，也像是在等某個不會回來的人。

韻絲悄然靠近，站在他身後三米處。

她看見他的肩膀微微顫動，像是在壓抑一種情緒。

她知道，這不是一個普通居民的行為。這是一個失憶者在與自己遺失的記憶搏鬥——一種她極為熟悉的狀態。

她伸出手，指尖輕觸耳後通訊器，準備啟動同步掃描。

但就在那一瞬，男子忽然轉身，雙眼直視她。

「你係邊個？」他的聲音低而沙啞，像是喉嚨裡藏著碎玻璃。

韻絲愣住。這不是被揭穿的驚訝，而是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那聲音裡，有一絲她無法辨認的回聲，像是多年前某個午後，在玩具反斗城的角落，一個男孩曾這樣問過她：「你點解唔講嘢？」

那個畫面從她腦中閃過，快得像是一道閃電劈開黑暗。她下意識後退一步，手指冰涼。

「我……我係情報部人員，例行監察。」她的聲音聽起來比自己想像中更虛弱。

男子凝視她幾秒，像是在辨認她說的是真是假。然後，他苦笑了一下，把那盒壽司放回貨架。

「如果你真係想知道我係邊個……你幫唔到我。因為我自己都唔知。」

說罷，他轉身離開，腳步變得更緩慢，像是在刻意讓她跟上。

韻絲沒有立刻追出去。她站在原地，望著那盒壽司，視線模糊。

她忽然明白，這次接觸不是她在觀察他，而是她被他打開了某道門。

那門後，是她從未真正面對過的過去。

她啟動同步器，輕聲道：「標記D-04，進入觀察第二階段，申請近距離記憶接觸。」

系統回覆：「申請已備案，請於六小時內遞交報告。」

她收起同步器，望向他離去的身影，輕聲自語：「今次，我唔會淨係寫報告。」

她要找的，不只是答案，而是自己遺失的起點。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6IsHEKmt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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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能力初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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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記憶不是屬於你，卻在你體內呼吸。它們像異鄉的語言，在你腦中低語，等你聽懂那一句真正屬於你的名字。

她再次見到那男子，是在city’super的出口處。

他站在自助結帳機前，沒有掃描任何商品，只是靜靜地望著螢幕上閃爍的提示語：「請掃描您的身份晶片」。

他沒有動作，像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該掃描什麼。

韻絲站在不遠處，假裝翻看貨架上的即食湯包。她的耳朵卻正對著他的方向，聽著他呼吸的頻率、鞋底與地面的摩擦聲，還有那種空氣中只有失憶者才會散發的微弱氣味——一種混著焦慮、困惑與被遺棄的氣味。

她知道這種味道，因為她自己也有過。

他終於離開自助機，走向出口通道。她迅速掃描他的背影，啟動記憶接觸同步器，將感應器調至低頻觀察模式。

她跟上他，腳步輕得像是踩在棉絮上。

當她距離他不到兩米時，腦中忽然一震。

不是聲音，不是圖像，而是一種奇異的感覺——像是有人用手輕撫她的腦皮層，然後緩慢地揭開一層薄膜。

接著，是畫面。

她的腦海中毫無預兆地浮現一個場景——一片操場，陽光正好，孩子們奔跑、歡笑、躲避著老師的哨子聲。她看見一名男孩站在風箏下方，臉頰被陽光曬紅，手裡握著一卷斷線的線軸。他望著天空，眼神裡有一種她熟悉得幾乎痛苦的孤獨。

那不是她的記憶。她知道。她的童年裡沒有操場，沒有風箏，沒有這樣的陽光。

但她卻能感受到那男孩的心跳、那線斷裂瞬間的失落，那個他回頭想找人分享的瞬間卻發現身邊空無一人的寂寞。

她的胃部一陣抽搐，視線開始模糊，像是被強行拉進一場不是自己主導的夢。

「唔該讓一讓。」

男子回頭，眼神有些錯愕。他顯然感受到什麼，像是在某個瞬間也被某種無形之物觸碰。

兩人的視線在那一刻交錯，韻絲幾乎可以確定，對方也感受到她的存在——不是作為一個監控者，而是真正「進入」他記憶的人。

他眼中的防備變成一種遲疑，像是他也在問自己：「你係邊個？點解你會喺我記憶入面？」

她沒有回答，只是輕聲說：「你記唔記得風箏？」

他愣住，嘴巴微張，像是想說什麼，卻又被某種力量扼住喉嚨。他的手不自覺地摸向自己的胸口，眉頭緊皺。

「我……記得……有隻藍色的……但……點解你會知？」

韻絲的心跳漏了一拍。

這不是偶然。這是同步。

她知道自己的能力已經開始啟動——那種她從小就被迫壓抑、被訓練成工具的能力，如今第一次不再受控於命令與指令，而是因為一個陌生人，因為一段真實的記憶，開始自行運作。

這種感覺，像是一道門在她體內被推開，她站在門前，望見無數他人的記憶如光影從門內湧出，穿過她的眼、她的手、她的每一根神經纖維。

但這同時也是一種極度的痛苦。

記憶不是圖像，而是情感。是那些被遺棄的、被壓抑的、被切除的感覺——那男孩的孤單、恐懼、失落，全部灌注進她體內。她差點站不穩。

她踉蹌後退一步，扶住牆邊的冰櫃。冷氣從縫隙中滲出，像是一道現實的提醒。

男子看著她，眼神不再驚懼，而是某種似曾相識的安靜。

「你……係咪都唔記得你自己係邊個？」他問。

韻絲一時無法回答。

她低下頭，深吸一口氣。眼角，滑下一行不屬於她自己的淚。

「可能……我地都唔係失憶，而係俾人偷咗啲嘢走。」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APcJ5iT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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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夢見童年與方忠迅交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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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是一種記憶的叛徒，它不服從命令，不服從時間，甚至不服從你自己。當你以為它只是幻象，它卻揭示了你最初的真實。

那一夜，韻絲沒有回圓方的情報宿舍。

她走出city’super時，夜幕正濃，港威商場的三樓長廊只剩下清潔員機械地操作著擦地機，玻璃門外的廣東道燈影斑駁，汽車的光線像是從另一個世界流過來，照不到她的臉上。

她漫無目的地走到誠品書店所在的星光城二樓，書店早已關門，玻璃櫥窗內的燈光微弱，映著她模糊的倒影。她靠著牆坐下，將外套緊緊包住自己，彷彿這樣可以擋住那不屬於自己的記憶侵入。她的腦海還殘留著那男孩的影像：風箏、操場、陽光……還有那一句：「你記唔記得風箏？」

她記得。卻不明白為何記得。

她閉上雙眼，在夜色與疲憊中，夢境悄然降臨。

夢裡，她站在一個熟悉卻無法命名的校園中。

四周是老式的水泥課室，牆壁上貼著斑駁海報與被陽光曬褪色的學校訓詞。地板是灰藍色的磁磚，還殘留著雨水踏過後的腳印。空氣中有一種膠水與粉筆混合的味道，讓她想起某個午後——一個她從未真正擁有過的午後。

她身穿校服，鞋子還濕著，手裡拿著一支未削的鉛筆。在她面前，一個男孩正蹲在地上，仔細地畫著什麼。

她走近一看，是一幅鐘錶。

畫紙上，鐘面被拆解成一枚枚細小的齒輪與指針，細節精準到令人驚訝，那不是一個小孩應該擁有的技術——那是一種沉迷，一種執著。

「你鍾意時間？」她問。

男孩沒有抬頭，只是繼續畫著齒輪，輕聲說：「唔係鍾意，我係想記得佢點樣行。」

她一愣。這句話像是一道細針，刺進她記憶的某個結節。

「如果你唔記得時間，咁你點知你有冇活過？」那男孩繼續說，語氣平靜得像是在陳述一個數學定理。

她蹲下身，望著他那張模糊的臉，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那不是恐懼，也不是悲傷，而是一種從心底漫出來的熟悉——像是她曾在某個更早的夢境裡，與這個男孩擦肩而過，卻來不及問他的名字。

「你叫咩名？」她問。

男孩停筆，終於抬頭。那一瞬間，她看見他的眼睛——深邃、專注、帶著一種不屬於孩童的孤獨。

「你以後會記得我。」他只說了這一句，然後轉身跑入走廊，腳步聲在空蕩的校園中回響，像鐘聲一樣，在她耳中敲出某種無法遏止的回音。

她站起來想追，卻發現自己動不了。四周的牆壁開始崩裂，一塊塊記憶的碎片從天花板傾瀉而下：她在訓練中心被迫看著他人記憶崩解的畫面、她被迫讀取失憶者腦中的「模板」、她第一次被植入「身份故事」時的痛苦——那些畫面不是夢，而是她生命被重寫的證據。

她尖叫，但聲音被牆壁吞噬。

就在那一刻，她在夢中看見了另一個身影——方忠迅。

他站在鐘樓的另一端，手中拿著一枚懷錶，正望著她。不是注視，而是一種深層的呼應——像是兩人都在彼此記憶的深處，找尋那條尚未被抹去的連結。

他也看見她了。她知道。

她在淚水中驚醒，四周一片寂靜。

仍坐在誠品外的長椅上，夜已將盡，天邊泛起一絲薄藍。

她望著玻璃櫥窗中自己的倒影，輕聲說：「我真係見過佢……我哋細個時，真係見過對方。」

這不再只是一場夢。這是她真正的記憶。是從未被徹底抹去的那一角，是被遺忘機制遺漏的一絲破口。

她懷中的小記事本被她緊緊握住。她翻開，寫下今日日期與夢中每一個細節。

從今以後，她要記下每一場夢。每一個細節。每一次與他擦身而過的證據。

因為她開始相信——她的能力，不只是被設計來讀取別人記憶。它可能是所有人唯一能夠重建真相的鑰匙。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ReXjuKJ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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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自我懷疑與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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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記憶不再是你所擁有的，而是他人給予的版本，那麼你究竟還剩下什麼？唯有懷疑，是你與真實之間最後的距離。

天剛亮，圓方情報室的玻璃大樓在朝光中泛著一層鋼鐵般的青藍色。

韻絲坐在個人休息艙裡，雙手交握，掌心濕冷。艙內的光線是經過計算的柔和白，溫度固定在二十三點五度。這是設計來讓人「穩定」的空間，但此刻她只覺得窒息。

她腦中還回響著夢中那男孩的聲音，還有方忠迅的眼神。那眼神不是虛構的——她知道。那不是一個夢境可以模擬的細節，而是某種潛藏在她神經系統深處的實感。

「你以後會記得我。」

這句話如倒鉤一般，反覆在她心中撕扯。

她打開記事本，重複讀著昨夜記下的夢境細節。每一個字都像是她與過去之間的橋樑，但那橋卻搖搖欲墜——因為她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真實的回憶，還是某種被植入的劇本。

她開始懷疑：從小到大，她經歷的那些訓練、那些考核、那些被迫讀取他人記憶的任務……究竟哪一段屬於「她自己」？

又有誰，曾經真正問過她是否願意擁有這種能力？

她記得第一次能力自發啟動的情景——那是十三歲，在圓方訓練室裡，她被迫與一名失憶者對視超過三分鐘。那人當時已經處於記憶崩解邊緣，但上級仍要求她用「同步共振」技術提取其核心記憶。

她當時只覺得頭痛欲裂，耳中嗡嗡作響，然後畫面蜂擁而至：一串沙灘上的腳印、一句臨終前的道歉、一隻被遺棄在書桌上的小熊……

當她醒來時，那人已經腦死，而她的身體虛脫，嘴角滲出血絲。

上級只是淡淡對她說：「很好，數據提取成功。你將是我們未來計劃的關鍵。」

關鍵？是誰的關鍵？為誰的未來？

她當時年幼，沒有能力反抗。但現在，她開始思考那場記憶同步的代價——不只是對方的記憶崩解，也包括她自己對「我是誰」的逐步侵蝕。

她走出休息艙，來到情報部的茶水間。牆上貼著一張標語：「忠誠即自由，記憶即責任」。她望著那句話，產生一種強烈的反感。

如果記憶真的是責任，那麼那些失去記憶的人，是不是就被剝奪了活著的資格？

她開始懷疑這整套體制的邏輯。

而更令她恐懼的，是她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區分哪些記憶是「真實的」，哪些是「被設計」的。她的童年是空白的，她的母親只存在幾個模糊的輪廓裡。她甚至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曾經在海港城上學，是否真的曾與那個畫鐘錶的男孩有過交集——還是，那也只是某種植入的「原型記憶」，為了讓她更好地理解他人、同步他人。

她端起一杯溫水，手在顫抖。

如果這能力不是天生的，而是被強加的——那麼她是否還擁有「自己」？

她望著玻璃牆上映出的自己，忽然覺得那個倒影陌生得令人心寒。

她想起昨夜與那男子的對話——「可能……我地都唔係失憶，而係俾人偷咗啲嘢走。」

這句話像是某種引爆點。

如果她的記憶也曾被偷走過，那她現在所相信的一切，是否都建立在謊言之上？

她第一次，對自己的能力感到恐懼。

不是因為它太強，而是因為它可能從來就不屬於她。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Qe6JgwU6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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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上司質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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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命令與懷疑之間，有一道不可逾越的牆。牆的這邊是任務，那邊，是你失落的姓名。

韻絲回到情報室時，牆上的螢幕正輪播昨夜的監控記錄。

她走進主控席，才剛坐下，耳機內即刻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語調平穩無波，卻帶著一種久經訓練的壓迫感。

「韻絲，請即刻到十三層調度室，代碼：S-41。上級有事詢問。」

她的手微微一緊，指節泛白。

S-41，是標準行為偏差通報代碼。只有在情報人員出現「情緒干擾」、「觀察失準」、「非預期接觸」等異常時，才會被召至十三層調度室接受調查。

她知道自己昨晚的行為已經超出「觀察」任務的範圍，但她沒料到組織反應得這麼快。

她沉默地關閉終端，步出情報室。

走廊靜得過分，牆壁上銀灰色的反光材質將她的倒影拉長，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自己的影子上。天花板上的感應燈隨她移動而啟動，光線一層層推進，像是一場無法逃避的審訊。

十三層調度室的門是啞黑色的金屬，無標記、無窗，只有一枚紅點在門邊閃爍。她站定，掃描身份晶片，門無聲滑開。

室內只有一張長桌，三面是牆，牆後或許藏著觀察裝置。對面坐著一名中年男子，穿黑色制服，胸前無名牌。他的雙手交疊，眼神冷靜，桌上擺著一份電子報告與一支錄音筆。

「請坐。」他的聲音不高，但每個字都像經過計算般精確。

韻絲坐下，雙手放在膝上，背脊挺直。

「昨晚city’super外勤任務，你未依照程序提交階段性同步報告，亦未即時回報接觸異常居民的情況。」

他沒有問句，只有陳述。

韻絲垂下眼，語調平靜：「我當時身體狀況不穩，怕報告失真，想等狀況穩定後再補交。」

男子不動聲色，翻開報告頁面。「你與目標D-04之間產生同步共振，並非偶然。你是否在未經授權情況下，進行了主動同步接觸？」

韻絲沉默了一秒，然後點頭。「是。但未進入深層讀取，只是短暫接觸。」

「你知道這樣做的風險嗎？」

「知道。」

「你知道你作為同步者，任務不是追尋真相，而是維穩秩序？」

這句話讓她心中一震。她不動聲色，但手指在椅下緊握成拳。

「請回答。」男子眼神銳利。

「我知道，但也認為，維穩與真相不必然衝突。」

男子冷笑一聲，聲音低沉，「這就是你最近行為偏差的根源。你開始將自己視為『觀察者』之外的角色。你開始相信你看到的記憶，是真實。你甚至產生了……情緒。」

他打開桌面錄音筆，按下播放鍵。

錄音中，是她昨夜的聲音——那句對那男子說的話：「可能……我地都唔係失憶，而係俾人偷咗啲嘢走。」

她身體一僵。

「這句話，經過語義分析，被判定為『系統懷疑言論』，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她深吸一口氣，望向對方的眼睛。「我知道。但我也知道，我的能力不是為了服從而存在。」

男子的臉色第一次變了。他不再說話，只是冷冷地看著她，像是在評估某種風險。

「你會收到一份行為觀察備案，未來兩星期內，你的任務將限於資料分析，不得外勤。」

「我不服從這項處分。」她幾乎是脫口而出。

「這不是處分，是保護。」男子站起身，語氣平靜卻無可置疑。「保護你，也保護我們的系統。你太接近邊界了。」

韻絲沒有回答。她站起，鞠了一躬，轉身離開。

站在調度室外的走廊上，她心中猶如鋼絲緊繃。

他說得沒錯。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只會服從的同步者。

但他錯在一點——她不怕接近邊界。她怕的是，如果她不走過去，她永遠不會知道牆後是什麼。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xzf06gCp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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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組織麻木的同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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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活著，不是因為他們記得，而是因為他們忘得足夠徹底。

自從被限制外勤，韻絲每日被安排在S區三號資料閘口，負責「標準記憶模板」的分類與比對——一項枯燥至極、重複性極高的工作。

她的工作台是一張沒有任何個人裝飾的岩紋面板，對面坐著三名同僚：編號Z-12、V-89與M-04。三人皆穿著統一制服，神情無波，對話簡短，每天重複相同的程序：接收、掃描、分類、覆核。

她試圖與他們進行簡單的交流，哪怕只是閒聊。

「你哋會唔會有時夢到啲奇怪嘢？」她在一次午休時小聲問Z-12。

對方愣了一下，然後搖頭：「我哋唔被訓練去記得夢。」

「但你哋真係唔會夢到以前啲事？譬如……啲你唔肯定係唔係真嘅童年畫面？」

Z-12停頓了一秒，然後說：「我唔需要知道嗰啲係咪真，只要佢哋話唔重要，就唔重要。」

他的語氣平淡，像是在背誦某種內部守則。

韻絲沉默了。她轉向V-89，嘗試另一個角度：「你覺得我哋每日處理啲模板，有冇可能其實係來自我哋自己？」

V-89沒有看她，只是繼續操作終端。「我哋嘅記憶都經過驗證。如果你見到啲唔屬於你嘅畫面，代表你同步過深。你應該報告。」

「如果嗰啲畫面…唔係錯誤，而係被抹走咗啲真相呢？」

這句話讓M-04抬起頭，眉頭微皺，「你講嘅嘢，已經接近邊界。」

「邊界？」韻絲冷笑了一下，「即係連思考都有限制？」

「唔係限制。」Z-12說，「係保護。你越問得深，越容易錯亂。你睇吓上一個出事嘅同步者，G-31，佢最後點樣？」

韻絲記得G-31——一個曾經非常精準的讀取員。兩年前，他在一次記憶同步中崩潰，失語、失眠、最後被送往「重置部門」進行永久休眠。官方說法是「系統過載導致神經錯位，不具再使用價值」。

「你哋唔覺得好奇怪咩？」她壓低聲音，「點解出事嘅總係最敏感、最容易感受到記憶異常嘅人？」

三人面面相覷，沒有回答。

午餐時間，他們一如既往地前往職員餐廳。所有排隊者都保持45公分的距離，動作一致，語言簡短。餐盤上是預製的高能蛋白塊、低溫蔬食泥與無糖液體補充劑。沒有氣味，沒有溫度，沒有選擇。

韻絲望著身邊這些「同僚」，忽然覺得自己像站在一座巨大的溫室裡——空氣恆定、光線柔和，所有人都生長得筆直、整齊，但毫無根系。

他們沒有質疑，因為他們已經接受自己的記憶是可被配置的資料。他們沒有恐懼，因為他們不再思考何謂真實。

她低下頭，緊握湯匙，湯匙在手中微微顫抖——不全是因為情緒，而是因為一種深層的不安：

她曾是他們中的一員。

但現在，她知道自己不是了。

她開始明白，真正的異常不是那些記憶出錯的居民，而是像她這樣，開始懷疑、開始記得的人。

而這種異常，組織永遠不會容許它長大。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15VdXno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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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下定決心探索真相

【小節引子意象】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tyE7jEZod
不是所有記憶都能被讀取，但真正屬於你的那一段，會在你最痛的時候回來。

深夜，韻絲坐在宿舍小窗前，燈光熄滅，整個圓方大樓靜得像一座封閉太空艙。只有城市的微光從窗外渲染進來，像是某種遺失的訊號，在她的眼底閃爍。

她的記事本攤開在膝上，筆尖懸在空中。她已記下七個夢境，五段記憶片段，三次不屬於她的情緒觸發。每一筆、每一畫，都像在對抗某種無形的消除程式——只要寫下來，就能證明它存在過。

她已不再相信自己的記憶是完整的。

但她開始相信，這些夢，是系統抹不掉的東西。

因為夢是無法被規訓的領域。它不受認知控制，也無法被身份晶片篩檢。它是她與真正自我之間唯一還存在的通道。

她想起童年時斷裂的那段時間——訓練中心裡，所有人都被編號稱呼，沒有人知道彼此本名。她曾問過教官：「點解唔可以叫返我個名？」

教官答：「因為你未完成定義，名太早，就會錯認自己係邊個。」

那時她接受了這個說法。但現在，她開始懷疑——是不是正因為「名」代表著某個真實的起點，那些操控者才不願讓他們擁有？

韻絲站起來，走到衣櫃前，從最底層抽出一個密封盒。裡面是一個舊型同步器，型號ARC-4，早於現行標準三代，已被列為廢棄品。但這部機器有個特點：它不連接主系統，不會自動上傳同步記錄。

她曾在拆解課時偷偷留下這部裝置，改裝為單向記憶讀取——僅限自身使用。

她知道這是違規的。可她也知道，如果她不違規，那她永遠只能活在別人允許的版本裡。

她輕輕將同步器戴上，連結至耳後神經插口。冰冷的金屬貼合皮膚時，她深吸一口氣。

「啟動自主記憶讀取。」她低聲說。

裝置發出微弱震動，接著，一連串殘片畫面在她腦中閃現——

一間老式教室，窗外有飛機聲，一個男孩在畫鐘。

一位女人的手指輕撫她的頭髮，說：「你唔係工具，你係我個女。」

還有一段對白——聲音模糊卻清晰得足以刺穿心臟：「如果你記得，就唔會再幫佢哋做事。」

她睜大雙眼，淚水奪眶而出。

這些記憶，從未在任何官方資料庫出現過。這些，是她的。

她終於明白，她不是「同步者系統」的一部分。她是那個被強行嵌進這套系統裡的異數。她的能力，不是為了壓制異常，而是用來感知真實——即使這真實會令她痛苦。

她抹乾眼淚，關閉同步器，翻開記事本，在最後一頁寫下：

「我唔再相信佢哋提供嘅版本。我會搵返屬於我嘅真相。」

她將那頁紙撕下，摺好，放入口袋。

她知道，從今以後，她不再只是情報員。

她是尋回者。

她將尋回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記憶，還有那些被偷走的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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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韻絲3：監察居民，能力初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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