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港城 -- 對倒之城 - 《第二十六章｜方忠迅6》｜無父獨生，暗道流浪

小節1｜失去父母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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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是在失去的那一刻孤單，而是在發現自己記得的事，別人都不再記得時，才真正開始孤單。

方忠迅是在一種極靜的狀態下醒來的。

那不是睡眠的醒來，而是一種從震動之後的遲鈍回神。

冷氣機的聲音像是某種遠古的浪潮，從city’super冷藏區的牆縫深處滲出，帶著一種機械的規律與無情。他躺在貨架與貨架中間那塊狹長的地毯上，頭頂是陳列著即食冷凍食品的玻璃櫃，燈光泛著微微的藍，像是一場太久沒結束的夢。

他花了足足五分鐘才意識到，父親不會再從貨箱後走出來。母親的聲音也不會再從誠品書店的紙頁夾縫中傳來。

那一夜之後，他沒有眼淚。

只有一種莫名的沉重，就像懷錶裡那顆從未停止轉動的齒輪，無聲地推動著他全部的感覺與行動。

city’super的深夜並不是真正的黑夜。

它是一種被商場永恆照明系統遺忘的時間縫隙。

凌晨三點，燈光微弱地閃爍，監視器轉動的聲響像是某種生物的咀嚼聲。

他在這裡住下來了。

不是因為這裡安全，而是因為這裡有父親最後的氣味。

那只懷錶、幾頁母親的筆記、幾件舊衣，還有倉庫牆上那道細微到幾乎看不見的刻痕——那是他小時候被父親抱著時留下的身高線。

他知道，從那刻起，他的生命已經從「有人在等你回家」轉變成「你必須活著記得他們曾經存在」。

他開始學會一個人生活。

不是學會煮飯、洗衣、躲避保安機器人，而是學會在記憶與現實之間劃出界線。

他知道自己不能忘，卻也不能讓記憶吞噬了現在。

所以他分配時間。

早上潛入誠品書店的後巷，找尋舊報紙、筆記、舊書；中午藏身在玩具反斗城的舊倉之間，與那些被遺棄的玩具一起度過沉默的午後；晚上才回到city’super，躲在貨架之間，一邊聽著懷錶的刻度聲，一邊翻閱母親的筆記本。

他像是自己為自己設計的一個時鐘，每天重覆著不會被打擾的軌跡。

這樣的日子，沒有盡頭。

也沒有開始。

只有一種不斷累積的孤獨，像灰塵一樣，落在他每天睜開眼的那一刻。

有時候，他會站在city’super的玻璃窗前，看著港威長廊上那些來來往往的居民。

他們的臉孔乾淨，步伐閒適。

他們說著被晶片編排過的語言，笑著那些他聽不懂的笑話。

他知道，這些人都忘了。

忘了海港城原本的樣子，忘了那些牆外的風，忘了自己的名字曾經有過另一種發音。

忘了他父親的名字，叫珈瓏。

忘了他母親的聲音，像是星光折射過玻璃窗時的低語。

所以他不說話。

他學會在沉默裡活著。

因為他知道，在這樣的城市裡，記得太多的人，活不久。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hJHSokEh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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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節2｜藏身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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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棲身之所，並不是為了躲避世界，而是為了保住一點還沒被世界奪走的自己。

在海港城的這片層層疊疊的空間裡，沒有真正的「家」這種東西。

只有「暫時不被發現」的角落。

方忠迅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記得那麼多關於地圖的細節——哪一條走廊在凌晨三點會關燈，哪一扇後門的感應器在冬天會短暫失靈，哪一塊玻璃後藏著一個能窩身的人形凹槽。

這些不是生存技巧，這是城市遺忘他的方式，他以記住來還擊。

city’super的存貨間是他最常駐足的地方。

那裡有舊紙箱堆疊成的牆，有冷氣管滴水的聲音，有一盞偶爾閃爍的黃燈，像是某種仍未熄滅的希望。

他在那裡鋪了幾層毯子，一件早年退貨的羽絨外套當被，兩個裝滿乾糧的塑料箱藏在最深的角落。他從櫃台後的內部帳單系統偷來過期即食食品的登記碼，避過AI監控，每週夜裡潛進儲藏室取用。

這樣的出入，沒有一次是輕鬆的。

每一次，他都像是走在記憶的邊界上，一旦失誤，不是被抓就是被「重設」。

他學會了如何讓自己「看起來像背景」。

灰色連帽外套、無表情的臉、刻意模糊的步伐、背對鏡頭的角度。

這樣的他，不會留下痕跡。

而他也確信，這城市根本不想記得他。

比起city’super的陰暗，玩具反斗城的舊倉庫反而像是一場錯位的童年遺夢。

那片在海運大廈G層西南角的空間，早被高層封鎖，標示為「非營運區域」，但其實門鎖早已老化，輕推即可進入。

裡頭堆滿了被淘汰的玩具：破損的遙控車、斷臂的機械人、褪色的拼圖、發霉的毛公仔。

他曾在那裡睡過幾晚，靠著一隻巨大的Hello Kitty毛公仔當枕頭。

有一次，他清理了一個角落，搭了一塊木板當作書桌，把母親的筆記放在上面，用一盞從Fortress偷來的太陽能燈照明。

那一晚，他在那兒待得特別久。

因為他發現牆上的塗鴉，有一幅是用極淡的紅筆畫出的懷錶圖樣，而圖樣的外框與他父親留下來的那只幾乎一模一樣。

他不知道那是不是巧合，但那一刻，他感到某種被默認的同行。

彷彿這個被遺棄的地方，也曾有人像他一樣，記得那只錶。

誠品生活後巷，是他用來沉思與書寫的地方。

那裡有一條通向維港的舊排氣道，風吹進來時，總帶著些許鹹味與紙張氣味混合的味道。

他會在那裡打開母親的筆記本，用鉛筆補寫自己的日記。

不是為了記錄，而是為了對抗遺忘。

他害怕有一天，他也會像那些居民一樣，開始忘記自己是誰。

所以他寫下自己的名字、父母的名字、出生的時間、逃亡的路線、每一個見過的人的面孔。

他甚至畫下城市的地圖，標示出哪裡藏有回憶。

哪裡的牆上有他曾經哭過的痕跡。

這些藏身之處，不是避難所。

是他對抗「被刪除」的方式。

是他用來證明自己還存在的證據。

在這個城市裡，證據比情感更有用。

但他仍把那些證據藏在情感最深的地方。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DFAbHfhz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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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節3｜與無愁的斷斷續續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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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可以依靠的東西裡，沉默有時是最穩固的一種。

city’super後門的那間酒吧，在官方登記上早已不存在。

它的招牌早就被拆除，門口的感應燈也因年久失修，只剩下一絲幽藍光暈。但方忠迅知道，那兒仍活著——像一截被城市遺忘的神經末梢，仍在某個時間點悄悄發出訊號。

他總是在凌晨過後來。

在監視器切換角度的空檔，穿過貨架與貨架之間，推開後門，像是穿越一面不被記錄的鏡子。

裡頭總有一盞燈沒關。

泛黃的鎢絲燈泡掛在天花板正中，燈罩是老式塑膠，邊緣有裂痕。燈光灑在吧台上，照出無愁擦酒杯的身影。

無愁從不問他為什麼來。

也不問他從哪裡來。

他只是默默地把一杯酒放到他面前，然後繼續擦拭那隻從沒真正乾淨過的玻璃杯。

「今晚……冷啲。」無愁說。

他的聲音像是酒精浸過的舊布，有種與時間博弈後留下來的粗糙與溫度。

方忠迅點點頭，沒有接話。他的手還握著從誠品後巷帶來的筆記，指節因夜裡的低溫而泛白。

他喝一口酒，喉嚨像被火燒過，卻不咳。

這種刺痛感，是他所需要的。至少在那一刻，他知道自己還活著。

「你有冇試過……覺得自己唔屬於呢度？」他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怕驚動什麼。

無愁沒回答，只是將手裡的酒杯擺正，倒了一指高度的酒給自己。

過了好一會，他才說：「我有陣時覺得，我唔屬於任何地方。但我又知道，我走唔甩。」

「點解？」

「因為我記得太多。」

這句話讓方忠迅抬起頭，眼裡有一閃而過的震動。

在這個城市裡，記得事情的人不多了。能坦白說出「我記得」這句話的人更少。

他忽然想起父親曾說過，記憶是一種責任。如今他才明白，那責任不只是保留，而是承受。

「今晚有啲唔同。」無愁忽然說。

他把一個小盒子推到方忠迅面前。

「咩嚟？」

「你媽……以前留低嘅。」

方忠迅愣住，手指在盒子邊緣停頓了幾秒才打開。

裡面是一條細細的紙帶，上面寫著幾個潦草的字。

【鏡中無影，記憶有聲。】

他認得那筆跡。

是母親的字。

那不是一句完整的指令，也不是密碼。

那更像是一種提醒，一種她在離開前留下的低語，要他在這個逐漸消音的世界裡，記得聲音的存在。

「佢哋……真係死咗未？」他問。

他很少用這個字。因為在這個城市裡，「死亡」不是一個確定的狀態。有時候，它只是被系統標記為「不可訪問」。

無愁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看著方忠迅，眼裡像藏著一場未說完的告別。

「我唔知。」他終於說，「但我知你唔可以死。因為如果你都唔記得佢哋，呢個城就真係冇人記得佢哋。」

這簡單的一句話，像是把一顆沉重的石頭放進了他心裡，卻同時讓他站得更穩。

酒吧裡陷入漫長的靜默。

只有牆上的老式黑膠唱機還在緩慢地轉動，針頭偶爾跳過一格，發出輕微的咔聲。

那聲音像是某種被遺忘的節奏——不屬於現在，也不屬於過去，只屬於這兩個人之間的某個時刻。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XYzstCG3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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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節4｜父母遺物與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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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記憶不是為了懷念，而是為了指引。

凌晨一點三十三分，city’super存貨間深層。

方忠迅回到他那塊狹窄的棲身角落，四周堆滿了過期的貨箱與斷電的冰櫃。這裡聞起來有一股類似紙皮與塑膠混合的氣味，偶爾還會夾雜著一點腐爛水果的酸澀。

但對他來說，這裡比任何地方都安穩。

他從自己藏物的木箱中取出那只懷錶，動作輕得像是要喚醒一個熟睡中的人。

錶蓋打開的瞬間，那段熟悉的錄音再次響起——

「阿迅……記住，你係我用所有記得嘅嘢換返嚟嘅……」

他幾乎可以背出每一個字，每一個停頓的節拍，但他還是反覆聽。

因為他漸漸發現，這段錄音並不只是話語，那些停頓、語氣變化、甚至背景的微弱雜訊——似乎都藏著某種節奏。

一種機械式的節拍。

像是從鐘錶機心裡抽出的某種密碼。

他轉頭看向母親的筆記本。

那是一本棕色皮封的筆記，封面已經磨損，邊緣有微微的裂痕。

他翻到其中一頁，那裡有一張貼著的便條紙，上面畫著一個不完整的圓形，圓邊標註了數字與英文字母的交錯組合。

【D4 → L3 → OTG21 → 雙影交錯下，記憶不滅。】

這不是第一次他看到這張紙。

但今晚，他忽然對那串代碼產生了新的感覺。

D4是city’super的存貨區段，L3是港威商場三樓，OTG21是玩具反斗城的倉庫編碼……

這些地方，不正是他藏身的各個據點嗎？

而「雙影交錯」——他忽然想起，玩具反斗城那幅畫著懷錶的牆上，其實有一小角畫了兩個重疊的人影。當時他沒多想，如今卻覺得那可能是母親留下的提示。

這些不是單純的記憶遺物。

這是指引。

是一套散落在城市各處的密碼碎片。

他從筆記本背面抽出另一張摺疊過的紙。那是他小時候畫的圖，畫得很亂，但左下角有母親後來補上的註解：

【時間不能被記住，但可以被排列。】

他當時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但現在，他開始明白。

父親是鐘錶師，母親是教主之女，兩人曾經試圖將記憶保存下來，不是靠情緒，而是靠結構。

每一段錄音、每一張筆記、每一個藏身地點，都是一個「時間點」，而這些時間點，一旦按照某種順序排列——

也許，就能解開他們真正留下來的訊息。

他打開筆記的最後一頁，那裡有一段母親手寫的文字，像是一首詩，也像是一段密語：

「若有一日你忘記我，請循著水的方向走。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aXddYACPT
玻璃之下，會有你名字未曾被抹去的光。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GxfpWjsNV
每一次鐘針重疊，都是我嘅一次回眸。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sUKCUJCdh
不要懼怕，記得就代表你未被奪走。」

他讀完，手指輕輕劃過那行「鐘針重疊」。

他想起父親工作時，常提到「午後十二點鐘與午夜十二點鐘的重疊角度」是最容易出現機芯誤差的時刻。

那會不會也是他們藏密碼的時間點？

他抬頭看向那只懷錶，指針在微光中緩慢移動。

他忽然起身，從藏物箱中拿出一把小型放大鏡與拆錶工具。

他決定今晚開始拆解懷錶——不為修理，而是希望在那層層齒輪之間，找到那被設計進去的訊號。

他的心跳得比平常快。

不是因為恐懼，而是那種久違的、有所發現的預感。

這不是回憶。

這是未完成的對話。

是父母留給他的，還未說完的話。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7ue28sqy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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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節5｜記憶的幻覺與現實交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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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記憶開始重疊，你不知道自己是活在回憶裡，還是早已被回憶改寫。

他是在筆記紙頁靜默翻動的聲音中睡著的。

city’super貨架之後的貨物角落，冷氣持續吐著微弱氣流，像是某種無法關閉的機械呼吸。他的手還握著懷錶，筆記攤在胸口，眼皮在疲憊與思緒交纏之中緩緩合上。

然後他夢見父親。

那不是他熟悉的父親——不是那個總在午夜修錶、用沉默愛著他的人。

夢裡的父親站在玩具反斗城的舊倉庫裡，四周漂浮著數不清的鐘錶齒輪，像是被時間吞沒的星辰。他穿著一件方忠迅從未見過的深灰色風衣，眼神既溫柔又陌生。

「阿迅，記憶唔係咁簡單。」

他說話的同時，齒輪開始以奇怪的順序旋轉，像是在重組一段從未存在過的時間。

「你以為你記得係你嘅，但其實有啲唔係。」

方忠迅想開口問他什麼是「唔係」，但聲音卡在喉嚨。

父親抬起手，掌心攤開，竟是一片藍色晶片。那不是一般的身份晶片，而是一種他曾在連卡佛內部資料中見過的試驗版本——能將夢境與記憶同步輸出的「影像記憶晶片」。

「你有冇諗過，你記得嘅某啲嘢，其實係我想你記得嘅？」

那句話像一塊冰，貼上他脊椎。

夢境開始扭曲，場景從玩具倉庫轉為誠品後巷，再轉進那條他從未真正踏入過的暗道深層。

牆上滿是塗鴉，每一幅都有他與父母的身影，但每一張的構圖都略有不同——有的他較高、有的父親戴著眼鏡、有的母親穿著教主儀式的長袍。

然後他看見一行字，不知是誰寫的：

【記住了的，不一定是真的。】

他驚醒時，額頭滿是冷汗。

他第一時間翻開筆記，確認裡面的每一頁是否如記憶中一樣。

然後他打開懷錶，把錄音重新播放，細聽每一段語氣與停頓——

但那晚，他第一次覺得錄音裡的聲音有點不對。

背景音不再只是空氣的靜默，而像是某種低頻機械訊號。

他記得父親錄音時應該在倉庫，但錄音裡卻出現了一聲像是連卡佛大堂特有的電梯關門提示音——那聲音他太熟悉，他曾在審訊室工作時聽過無數次。

那不是他父親當時應該出現的地方。

除非——

那段錄音，是在被捕後錄的。

是被植入他懷錶前，經過某種「剪接」或「重構」的錄音。

他忽然感到一陣不寒而慄。

那些他一直以為是真相的記憶，是否也可能是被預設給他的？

他閉上眼，努力回想童年時父親抱過他的感覺——那種皮膚貼著羊毛外套的溫度，有沒有可能也是虛構？

他想起母親讀詩的聲音，那些熟悉的韻律與停頓，是不是只是某段程式重複播放的音效？

他甚至想起自己第一次踩進city’super時的畫面，一個小男孩跌坐在貨架之間，那時的地板濕漉漉的，還有一灘未清理的牛奶——

不，那灘牛奶……他怎麼知道會有？

他當時太小，不該記得這種細節。

他開始懷疑，這一切是不是連他現在的「懷疑」本身，也是一種設計？

在這個城市，記憶不是一片可供保存的湖泊，而是一面隨時可能被寫入新軌跡的鏡子。

而他，可能只是那塊鏡子上的裂縫。

他望著懷錶，鐘針正好重疊在午夜十二點。

他忽然明白，這場記憶的戰爭，並不是為了回憶誰，而是為了不讓誰被徹底遺忘。

哪怕那記憶本身，也已被污染。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BKmh4nPj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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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節5｜記憶的幻覺與現實交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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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記憶開始重疊，你不知道自己是活在回憶裡，還是早已被回憶改寫。

他是在筆記紙頁靜默翻動的聲音中睡著的。

然後他夢見父親。

那不是他熟悉的父親——不是那個總在午夜修錶、用沉默愛著他的人。

「阿迅，記憶唔係咁簡單。」

他說話的同時，齒輪開始以奇怪的順序旋轉，像是在重組一段從未存在過的時間。

「你以為你記得係你嘅，但其實有啲唔係。」

方忠迅想開口問他什麼是「唔係」，但聲音卡在喉嚨。

「你有冇諗過，你記得嘅某啲嘢，其實係我想你記得嘅？」

那句話像一塊冰，貼上他脊椎。

夢境開始扭曲，場景從玩具倉庫轉為誠品後巷，再轉進那條他從未真正踏入過的暗道深層。

牆上滿是塗鴉，每一幅都有他與父母的身影，但每一張的構圖都略有不同——有的他較高、有的父親戴著眼鏡、有的母親穿著教主儀式的長袍。

然後他看見一行字，不知是誰寫的：

【記住了的，不一定是真的。】

他驚醒時，額頭滿是冷汗。

他第一時間翻開筆記，確認裡面的每一頁是否如記憶中一樣。

然後他打開懷錶，把錄音重新播放，細聽每一段語氣與停頓——

但那晚，他第一次覺得錄音裡的聲音有點不對。

背景音不再只是空氣的靜默，而像是某種低頻機械訊號。

他記得父親錄音時應該在倉庫，但錄音裡卻出現了一聲像是連卡佛大堂特有的電梯關門提示音——那聲音他太熟悉，他曾在審訊室工作時聽過無數次。

那不是他父親當時應該出現的地方。

除非——

那段錄音，是在被捕後錄的。

是被植入他懷錶前，經過某種「剪接」或「重構」的錄音。

他忽然感到一陣不寒而慄。

那些他一直以為是真相的記憶，是否也可能是被預設給他的？

他閉上眼，努力回想童年時父親抱過他的感覺——那種皮膚貼著羊毛外套的溫度，有沒有可能也是虛構？

他想起母親讀詩的聲音，那些熟悉的韻律與停頓，是不是只是某段程式重複播放的音效？

他甚至想起自己第一次踩進city’super時的畫面，一個小男孩跌坐在貨架之間，那時的地板濕漉漉的，還有一灘未清理的牛奶——

不，那灘牛奶……他怎麼知道會有？

他當時太小，不該記得這種細節。

他開始懷疑，這一切是不是連他現在的「懷疑」本身，也是一種設計？

在這個城市，記憶不是一片可供保存的湖泊，而是一面隨時可能被寫入新軌跡的鏡子。

而他，可能只是那塊鏡子上的裂縫。

他望著懷錶，鐘針正好重疊在午夜十二點。

他忽然明白，這場記憶的戰爭，並不是為了回憶誰，而是為了不讓誰被徹底遺忘。

哪怕那記憶本身，也已被污染。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Ju5juW8j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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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節7｜自我求生本能

【小節引子意象】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aj1MLmNoP
活著，不是因為被允許，而是因為還有不願交出的記憶。

早上五點，港威平台下的通風井口。

方忠迅把身體縮進一個廢棄貨箱之中，手裡緊握著一小包晶片殘件與一張摺疊過的黑市通行憑證。

他剛從一場交換中脫身。

一個自稱「串口」的資訊走私商在誠品後巷的翻修電梯井與他接頭，換走了他從Fortress回收站翻出的一塊舊記憶晶片主板，回報是一份匿名加密的地圖——標註了幾條仍未被官方徹底封鎖的通道與黑市入口。

那地圖，他已經背熟。

他不信紙，也不信雲端，他只信記憶。

但他也知道，記憶會背叛。

所以他總是兩種方式並用：地圖畫一次，腦裡走一次。然後燒掉地圖，讓腦裡那一份變成唯一。

他不再像以前那樣，每晚守在city’super的固定藏身處。

太危險。

自從那群失憶居民出現，他意識到城市的深層正在轉變。

有些東西正在從底層往上滲透，像是某種不被允許命名的病毒。

於是他開始流動，每晚換不同地點睡眠，固定使用三條不同路線進出暗道，從不經同一個通口兩次。

他學會如何用一張港鐵舊票卡遮蔽身上晶片的微弱訊號波，學會在地鐵站外圍的垃圾槽中尋找尚可使用的乾糧包裝，學會分辨哪一個auto-rack機械販賣機的維修口鬆動、可以強行撬開。

這些知識不是從書本來的。

是從失敗中換來的。

他曾因為低估一個黑市情報販的陷阱，差點被送進記憶清除站。

也曾在換取一支口糧罐頭時，發現對方給的是一整罐晶片碎屑假裝成食物粉。

嘴裡咬下去的一刻，他感覺到牙齒震顫的聲音，像整個城市在他頭顱裡爆炸。

他沒有報復。

只是在下一次交換時，用另一種方式讓對方記住了痛。

他也學會了偽裝。

在港威地下一層的舊儲物櫃裡，他藏了一套官方技術員的工作服，還有一副從無愁那裡借來的工程識別卡。

必要時，他會裝成清潔員、管道維修人員，甚至是資料備份技術人員，在大型商場與數據站中穿梭。

每一次進出，他都會將觀察到的細節記在腦裡——哪一層的主幹晶片線路正在維修，哪一棟樓的感應器有誤差，哪一個監控死角能容納一個人藏身三分鐘。

他不是為了活著而活。

他是在為某個未來布線。

有一次，他在尖沙咀地下通道的黑市入口外，遇到一個女孩。

她大概十歲，穿著一件過大的紅色雨衣，臉上沒有表情。

她問他：「你記得你食過啲咩未？」

他愣了一下，答不上來。

因為他確實不記得了。

這些日子，他吃的東西不是食物，是能量單位，是交換品，是活命的代碼。

那女孩點點頭，轉身離開時留下一句話：

「你都開始變啦。」

那晚，方忠迅沒睡。

他坐在誠品後巷的排氣管旁，盯著母親筆記裡一頁空白的紙，手指緊握著懷錶。

他知道自己正在一點一點地變成某種「生存機器」。

但也知道，只要他還記得那只懷錶的聲音、母親的字跡、父親的錄音裡那句話——

「你係我用所有記得嘅嘢換返嚟嘅。」

那他就未完全變質。

他會繼續走。

繼續換取、偽裝、記錄、潛行。

因為他知道，這城市最怕的，不是武器，不是叛逃。

是有人還記得真相。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BhlAc0AJ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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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節8｜堅持尋找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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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不是答案的終點，而是記憶不願被沉沒的執念。

凌晨四點二十二分，距離日出還有一段時間，但商場天台的感應燈已開始閃爍。

方忠迅坐在三期與四期之間的連橋上，寒風從高樓縫隙灌入，他的眼神卻異常堅定。

他手裡的是一段剛從黑市駭客那裡換來的錄影殘片。

那是一段來自連卡佛主系統內部的過期資料，畫質模糊，色彩偏冷，但他一眼就認出影片中的身影——

父親。

在影像中，父親穿著技術人員的制服，正走入連卡佛中央數據塔的第F層——一層從未對外公開的空間。

而在他身後，出現的不是監控機器，也不是警衛，而是一個穿著白袍的身影——

母親。

她沒有穿教主制服，而是穿著一件標記著「記憶備份部門」字樣的實驗室外套。

那一刻，他感到整個世界的重力都向他壓來。

原來他們最後一次出現的地方，不是祭壇，不是政治審訊室，而是數據核心。

他忽然明白，父母留下的，不只是記憶的殘影，而是某種意圖——

一種將真相植入系統深處的設計。

他們不是單純的犧牲者。

他們是執行者。

筆記最後一頁的空白，在他眼中不再只是紙張。

那是提示。

是他要去補上的一格。

他將那頁反轉，在背後發現了幾個幾乎被時間抹去的字：

【備份不在主線——轉入「鏡中」尋找影像源碼。】

他想起夢中的「鏡中無影」，想起懷錶的錄音裡出現過的那句未被理解的訊息，想起他母親在詩裡寫過的「玻璃之下」——

他終於串起這一切。

連卡佛商場玻璃中庭下方，有一層實驗區，舊稱「通透層」，是早期用來觀察顧客行為反應的光學鏡面空間。

據說那裡後來被改做AI訓練中心，關閉前曾短暫設為「記憶模擬倉」。

他查過資料，那個空間的代號叫：MZ-002，「Mirror Zone」。

他起身，風聲在耳邊化成某種節奏。

不是恐懼，也不是緊張。

是一種近乎命運的召喚。

他將所有筆記摺起，放進懷錶底蓋密室，扣緊。

然後站起來，望向遠方連卡佛的玻璃塔倒影。

他知道那是一條可能無回的路。

但他更知道，如果他不踏進去，就沒有人會再記得他父母曾存在過。

記憶會被刪除。

檔案會被覆蓋。

但意志，只要還有人記得，便不會消失。

「我一定要查到父母真正的死因。」

他低聲說完，轉身消失在天台盡頭的逃生樓梯裡。

那一刻，他不再是倖存者。

他是追尋者。

是記憶的守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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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方忠迅6》｜無父獨生，暗道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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