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尼奧醫館狹小的房間裡,草藥的苦澀與葡萄酒的微醺氣息混合,壓過了費德里科肩頭傷口散發的、令人不安的焦糊與酸蝕氣味。昏黃的油燈光暈在牆壁掛滿的乾燥藥草束上跳躍,投下搖曳不定的影子。費德里科在冰鎮葡萄酒沖刷傷口那蝕骨灼心的劇痛中昏死過去,又在更為深沉、如潮水般反覆拍打的鈍痛與麻痹感中掙扎浮現。
他猛地睜開眼,灰藍色的瞳孔因瞬間的劇痛而緊縮,視野短暫模糊。映入眼簾的是低矮、被煙燻得發黑的天花板梁木。右肩傳來無法忽視的存在感——那裏被厚厚的、浸透深色藥膏的亞麻布層層包裹,包裹下是持續不斷的灼燒感、針刺般的麻癢和深處神經被毒素侵蝕後的抽搐。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那片傷區,帶來清晰的痛楚。他嘗試動了動右手指尖,回應他的只有一陣遲鈍的麻木和更為尖銳的刺痛。
「別亂動!」一個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權威感的蒼老聲音響起。安東尼奧老爹那張佈滿皺紋、戴著厚厚水晶眼鏡的臉龐出現在費德里科的視野上方。老醫師的眼神透過鏡片,銳利地審視著他的臉色和傷處。「『石蕊酸』的腐蝕性極強,加上神經毒素,能保住這條手臂已是聖米迦勒保佑。現在肌肉和神經都受了重創,需要靜養,至少半個月內,這條手臂不能再用力,否則……」他沒說下去,只是嚴肅地搖了搖頭,那未盡之意比任何威脅都更有分量。
費德里科喉嚨乾澀發緊,他艱難地轉動脖頸,目光掃向房間另一側。詹娜·柏斯托雷正安靜地坐在一張矮凳上,背對著他。一位紅玫瑰派的女弟子小心翼翼地用浸潤著清涼藥水的棉布,輕柔地擦拭著她紅腫緊閉的雙眼。詹娜微微仰著頭,蜜色的臉龐在燈光下顯得有些蒼白,長長的睫毛因藥水的刺激而不住顫動,但她緊抿著唇,一聲不吭,只有放在膝上的雙手微微攥緊,洩露了那份不適。
「她怎麼樣?」費德里科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吸入的『橙蝕霧』不多,加上及時閉眼,毒素主要侵蝕了眼睛和呼吸道黏膜。」安東尼奧一邊檢查費德里科肩頭的繃帶有無滲液,一邊回答,「清洗過幾次,用了清毒明目的藥膏,紅腫消退了些,但視力完全恢復還需要幾天,看東西會很模糊。嗓子也會沙啞一段時間。」
聽到費德里科的聲音,詹娜轉過頭來,儘管視線模糊,她還是努力朝著他的方向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我沒事,老爹說休息幾天就好。倒是你,感覺怎麼樣?那『苦橙蝕霧彈』太歹毒了。」
「死不了。」費德里科扯了扯嘴角,試圖讓語氣輕鬆些,但牽動肩傷帶來的抽氣聲暴露了他的虛弱。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忽略疼痛,思緒迅速聚焦到最關鍵的問題上。「碎片……還在嗎?」他的左手下意識地摸向貼身的口袋——那裏除了金雀花徽章堅硬的稜角,還有另一片冰冷沉重的存在。
「放心,」詹娜的聲音帶著一絲劫後餘生的慶幸,「我幫你收好了,連同徽章,都在你懷裡。」她頓了頓,琥珀色的眼眸即使蒙著一層血霧般的模糊,也閃爍著凝重,「柑橘派和熔岩派……他們都盯上了這東西。維托·阿格里甚至知道我們從熔岩派屍體上得到了它!消息怎麼會傳得這麼快?」
「只有一種可能,」費德里科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冰冷的寒意,「要麼是熔岩派內部有人洩密,要麼……就是還有第三股、甚至更多的勢力,一直在暗中窺視著這片碎片,以及它背後代表的東西。他們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他腦海中閃過維托那油滑笑容下掩藏的貪婪眼神,還有埃里奧·卡塔尼亞那充滿毀滅氣息的硫磺火球。這兩派,絕非善類,且目標明確。
「阿格里真托……協和神廟……」費德里科喃喃自語,左手從懷中掏出了那片青銅碎片。在昏暗的燈光下,銅片上的古老綠銹呈現出深沉的墨綠色,邊緣參差鋒利。他指尖撫過那蝕刻的、繁複而精密的線條——蜿蜒的海岸,星點般的島嶼,以及那座巍峨階梯神廟的輪廓。一個名字,如同沉船中浮起的寶箱,帶著歲月的沉重和誘惑,撞擊著他的心靈——《地中海劍譜》。傳說中由古羅馬傳奇鑄劍師盧卡·加布尼所著,蘊含著凱撒軍團橫掃地中海的武技精髓,失落千年,據說就藏匿在阿格里真托神廟的廢墟深處。這片海圖碎片,很可能就是通往那絕世秘寶的關鍵拼圖!
「老爹,」費德里科看向安東尼奧,眼神銳利,「關於阿格里真托神廟,您知道些什麼嗎?特別是……關於那裏有什麼不尋常的傳說,或者……危險?」
老醫師放下手中的藥杵,渾濁的目光透過鏡片,變得深邃起來。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憶久遠的往事,空氣中只有藥草在石臼中被碾磨的細碎聲響。「協和神廟……古老的奇跡,眾神的居所,也是……死神的庭院。」他的聲音低沉緩慢,帶著一種古老的敬畏。「那裏的石頭比羅馬更古老。傳說神廟之下有龐大的地宮,是古代祭司進行秘密儀式的地方。幾個世紀以來,無數尋寶者和盜墓賊進去過,能完好出來的……十不存一。不是迷失在錯綜複雜的通道裡餓死,就是觸動了不知名的古代機關,死狀悽慘。近些年,更有人說,那裏盤踞著一些……不屬於陽間的東西,守護著古老的秘密。當地人天黑後絕不靠近。」他嘆了口氣,「如果你們是衝著那裏去的……孩子們,務必萬分小心。古老的石頭,往往比活人的刀劍更致命。」
老醫師的話語如同一盆冰水,澆在費德里科和詹娜心頭。機關、迷宮、未知的守護……這片青銅碎片指向的,不僅是群狼環伺的爭奪,更是步步殺機的絕地。
就在醫館內氣氛凝重之際,一陣急促而輕微的敲門聲響起,三長兩短,帶著特定的節奏。守在門邊的一名紅玫瑰派男弟子立刻警覺地拉開一條門縫。一個穿著樸素、漁民打扮的年輕人閃身進來,他臉上帶著風塵和焦急,正是紅玫瑰派佈置在港口區的眼線。
「索菲亞師姐!詹娜師姐!」年輕人壓低聲音,語速極快,「墨西拿港那邊傳來急訊!半個時辰前,港口倉庫區發生兇案!一個專門販賣古籍和古老器物的商人,叫安傑洛的,被人發現死在自家倉庫裡!喉嚨被利刃割開,手法乾淨利落,像是專業殺手所為!最重要的是……」他喘了口氣,眼中閃過一絲驚悸,「據我們潛伏在碼頭的兄弟說,兇案發生前,有人看到幾個穿著緊身灰藍色水靠、行動像水鬼一樣悄無聲息的人,在倉庫附近徘徊!很像是『雙魚派』那些專幹濕活的水鬼!」
「雙魚派?」剛剛為詹娜處理完眼睛的女弟子驚呼出聲,「他們是『墨影會』豢養的殺手,專門在港口和水域活動,下手狠毒,像海裡的章魚一樣難纏!他們殺那個古卷商幹什麼?」
費德里科和詹娜瞬間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驚與急迫!雙魚派!墨影會!又一股勢力浮出水面!目標極可能也是那片青銅海圖,或者與之相關的古籍線索!那個叫安傑洛的古卷商,很可能掌握著解讀碎片或找到其他碎片的關鍵信息!
「兇案現場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比如……被翻找過的痕跡?或者遺失的東西?」詹娜急切地問,儘管視力模糊,她整個人都繃緊了。
「有!」眼線肯定地點頭,「倉庫被翻得亂七八糟,據說那個商人最寶貝的一個裝古卷的銅箱子被強行撬開了,裡面空空如也!而且……」他猶豫了一下,聲音壓得更低,「我們的人冒險靠近看過,死者的右手緊緊攥著,掰開後,發現他手心抓著一小片……深藍色的、像是某種水靠的碎片!」
線索!關鍵的線索可能就在墨西拿港!如果雙魚派得手了,他們帶走的東西極其重要!如果他們沒得手,或者安傑洛死前藏起了什麼……
費德里科不顧右肩撕裂般的劇痛,猛地用左手撐著床板坐起身來!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額發。「必須立刻去墨西拿港!趕在現場被完全破壞,或者雙魚派的人徹底消失之前!」
「你的傷……」詹娜擔憂地看向他蒼白的臉和纏滿繃帶的肩膀。
「顧不了那麼多了!」費德里科斬釘截鐵,灰藍色的眼眸裡燃燒著不容置疑的決心,「盧卡還在您這裡養傷,拜託老爹和紅玫瑰派的諸位照看。詹娜,妳的眼睛……」
「我能行!」詹娜霍然站起,儘管眼前依舊模糊晃動,但她語氣堅定,「看得清輪廓就夠了!索菲亞師姐,麻煩您立刻安排最快的馬!再派幾個身手好的師兄弟跟我們一起!」
索菲亞沒有絲毫猶豫,這位沉穩的師姐深知事態緊急。「好!我親自帶人跟你們去!港口那邊我們也有人接應!」她迅速轉身,低聲向門口的弟子下達一連串指令。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三匹矯健的安達盧西亞快馬已備好在醫館後門隱蔽的小巷中。費德里科在詹娜和索菲亞的攙扶下艱難上馬,每一次動作都牽扯著右肩的傷口,痛得他眼前發黑,牙關緊咬。詹娜的情況稍好,她將一條深色布帶在額前繫緊,稍稍遮擋刺目的光線,模糊的視野讓她不得不更依賴聽覺和感知。索菲亞和另外三名精幹的紅玫瑰派弟子緊隨其後。一行人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靈,衝出巴勒莫錯綜複雜的街巷,沿著海岸大道,向著東北方向的墨西拿港疾馳而去。
秋夜的冷風如同冰刀刮過臉頰,馬蹄聲在寂靜的曠野中顯得格外清晰。費德里科伏低身體,盡量減少顛簸,左臂緊緊控著韁繩,右臂則用布帶勉強固定在身側,每一次馬背的起伏都像有鈍器在反覆撞擊他的傷處。汗水混雜著冷汗浸透了他的內衫,但心中的焦灼比傷痛更甚。他腦中只有那片青銅碎片、阿格里真托神廟的輪廓,以及墨西拿港倉庫裡那具喉嚨被割開的屍體。
數個時辰的全力奔馳,東方天際剛剛泛起一絲魚肚白,墨西拿港高聳的城牆和密集的桅杆輪廓已遙遙在望。這座位於西西里島東北角、扼守著墨西拿海峽咽喉的港口城市,此刻尚未完全甦醒,但空氣中瀰漫的魚腥、海藻和遠洋船隻特有的焦油、木材混合氣味,已撲面而來。
在紅玫瑰派安插在碼頭的眼線接應下,他們避開了守衛森嚴的主城門,從一處偏僻的、專供漁民進出的小水門悄然潛入。穿過瀰漫著隔夜魚市腐臭氣味的小巷,一行人迅速抵達了位於港區深處的倉庫區。這裡的建築大多由巨大的石塊砌成,高大而陰森,倉庫門緊閉,空氣中瀰漫著貨物黴變和塵土的氣息。兇案發生的倉庫前,已經有兩名城防士兵在懶散地守著,禁止閒人靠近。
「這邊!」眼線引著他們繞到倉庫側後方一條堆滿廢棄木箱和破漁網的窄巷。這裡有一個隱蔽的、用於通風和搬運小件貨物的側門,門鎖已被破壞。
索菲亞打了個手勢,一名身材瘦小的紅玫瑰弟子如同狸貓般無聲地貼近門縫,側耳傾聽片刻,確認裡面無人後,靈巧地鑽了進去,從裡面打開了門栓。
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混合著塵土和陳舊紙張的氣息,瞬間從門內湧出!
倉庫內部光線昏暗,只有高處幾個狹窄的通風口透進幾縷微弱的晨光。巨大的空間裡堆滿了各種雜物:生鏽的鐵錨、腐爛的纜繩、破損的木桶,以及大量積滿灰塵、胡亂堆放的書籍和卷軸。在倉庫中央一小片相對空曠的地面上,景象觸目驚心。
一具穿著絲綢長袍的肥胖男屍仰面倒在血泊中,喉嚨被利刃切開一個猙獰的大口子,深可見骨,血液已經凝固成深褐色。他的眼睛驚恐地圓睜著,臉上凝固著難以置信的表情。周圍散落著被暴力翻找出的物品,書籍、卷軸、小件的古董器物被扔得到處都是。一個結實的黃銅箱子被撬開了蓋子,扔在屍體不遠處,裡面空空如也。
「就是這裡!死者安傑洛!」眼線低聲道,指了指地上的屍體。
費德里科強忍著血腥味帶來的噁心感和肩頭的陣痛,目光銳利地掃視著現場。詹娜則微微眯起模糊的眼睛,努力辨認著細節。索菲亞和弟子們迅速散開,警戒倉庫入口和可能的暗處。
「他手裡……」詹娜指著死者緊握的右手。之前眼線提到過,死者手裡攥著一小片藍色水靠碎片。
費德里科蹲下身,小心地用左手掰開死者那已經僵硬冰冷的手指。果然,一小片質地特殊、浸染著深藍色顏料、邊緣被撕裂的柔韌布料露了出來。看材質和顏色,確實很像水靠的一部分。這很可能是死者在遇襲時,從兇手身上撕扯下來的!
就在費德里科仔細審視這片關鍵物證的瞬間!
「嘩啦——!」一聲極其輕微的水響,從倉庫深處一個堆滿破漁網和空木桶的陰暗角落傳來!緊接著,一道細長、無聲無息、在昏暗光線下幾乎難以察覺的慘白色寒光,如同蟄伏水底的毒蛇,貼著骯髒的地面,以一個刁鑽無比的角度,疾射向蹲在屍體旁的費德里科的後頸!
雙魚派水鬼!他們竟然還沒走!或者,是去而復返!
偷襲來得毫無徵兆,陰毒至極!目標正是全神貫注於線索、右臂重傷無法動彈、且背對襲擊方向的費德里科!
「小心!」詹娜的驚呼聲幾乎與襲擊同時響起!儘管視野模糊,但紅玫瑰派弟子對殺氣和細微動靜的敏銳感知在危急關頭發揮了作用!她憑藉著聲音來源和那一閃即逝的慘白寒光,瞬間判斷出了襲擊的方向!
然而,她距離費德里科有兩步之遙,倉促間根本來不及拔劍格擋!
千鈞一髮之際,費德里科雖驚不亂!多年雪山派嚴苛訓練和生死搏殺鍛煉出的本能,讓他的身體比思維反應更快!他沒有試圖轉身或格擋——那需要時間,而他此刻最缺的就是時間!更何況右臂完全無法動彈!
只見他左手五指猛然併攏,體內雪山寒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凝聚於指尖!倉庫中本就陰冷潮濕的空氣溫度驟降!一縷縷肉眼可見的白色寒氣瞬間纏繞上他併攏的指尖,凝結成一支不足三寸長、晶瑩剔透、前端尖銳無比的微型冰錐!
雪山派暗器絕技——「凝霜指」!
他頭也不回,僅憑聽風辨位和對殺氣的鎖定,併攏的左手以一個極其隱蔽而迅疾的角度,自腋下向後反手一甩!
「咻——!」
那枚凝聚了精純寒氣的冰錐,帶著刺骨的破空尖嘯,後發先至!速度竟比那貼地襲來的慘白寒光更快上一線!
「噗嗤!」
一聲輕微卻令人牙酸的、利器穿透血肉的悶響!
那支偷襲的慘白短刃距離費德里科後頸皮膚已不足半尺,卻如同被無形的手扼住,驟然停滯!只見一個穿著灰藍色緊身水靠、渾身濕漉漉彷彿剛從水裡爬出的瘦小身影,如同鬼魅般從陰暗角落的漁網後顯現出來。此刻,他持刃的右手手腕處,正插著那支晶瑩剔透的冰錐!冰錐完全貫穿了他的腕骨,深藍色的血液混合著冰晶正從傷口處汩汩湧出!劇痛和極寒瞬間凍結了他的動作,他臉上那陰狠的表情瞬間被驚駭和痛苦取代!
「呃啊!」水鬼發出一聲壓抑的慘哼,手中的特製分水刺「噹啷」一聲掉在地上。
「在那邊!」索菲亞厲喝一聲,早已戒備的紅玫瑰弟子們立刻如猛虎般撲向那個角落!長劍出鞘,劍光閃爍,封鎖了水鬼所有退路!
然而,這名水鬼顯然是亡命之徒!他強忍著手腕被洞穿的劇痛,眼中閃過一絲瘋狂,竟不顧圍攻,左手猛地探入腰間一個鼓囊囊的皮囊,掏出一把黑乎乎、粘稠散發著腥臭的東西,狠狠砸向撲來的紅玫瑰弟子和地上的書籍卷軸!
「噗!」
一團濃稠如墨汁般的黑色液體猛地爆開!瞬間瀰漫開來!不僅遮蔽視線,更散發著刺鼻的腥臭和輕微的麻痹效果!幾名紅玫瑰弟子猝不及防,被墨汁濺到臉上或吸入氣味,頓時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動作不由得一滯!
「墨汁遁形術!小心!」索菲亞經驗豐富,立刻屏息閉眼,長劍舞成一團光幕護住身前!
趁著這短暫的混亂,那名受傷的水鬼身形一晃,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鰍,藉著墨汁的掩護,竟從兩名弟子劍光的縫隙中詭異地鑽過,朝著倉庫深處另一個堆滿雜物的角落亡命逃竄!那裡似乎有一個通往下水道的隱秘入口!
「別讓他跑了!」費德里科忍痛站起,左手再次凝聚寒氣!絕不能讓這個活口逃脫!他需要情報!
就在這時,倉庫高處一個通風口附近,另一個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的水鬼身影顯現出來!他手中赫然端著一架製作精巧的十字弩!弩箭的箭頭在微光下泛著幽藍的淬毒光芒,目標直指追擊的索菲亞後心!這才是真正的殺招!同伴的受傷和逃竄只是吸引注意力的誘餌!
弩機扳動的輕微「咔噠」聲在混亂中幾不可聞!
「師姐小心頭頂!」詹娜模糊的視野捕捉到了高處那一閃即逝的微光輪廓和殺意!她失聲尖叫!
索菲亞聞聲心頭劇震,但此刻她正全力追擊前面逃竄的水鬼,身形前衝,舊力已去,新力未生,根本無法瞬間轉身或躲避這來自頭頂死角的毒箭!
生死一線!
費德里科眼中寒芒爆射!他不再顧忌肩傷,強行催動雪山寒氣!左手五指箕張,對準索菲亞後心上方那片虛空,猛地向前一推!並非凝聚冰錐,而是將一股極寒的、凝練如實質的罡氣瞬間噴發而出!
「冰魄掌風!」
一道無形的、帶著凜冽霜氣的寒流如同怒濤般席捲而去!所過之處,空氣中的水分瞬間凝結成細小的冰晶白霧!
「錚!」
那支剛剛離弦、快如閃電的幽藍毒箭,在距離索菲亞後心不足三尺的空中,被這股洶湧的寒流猛地撞上!箭身瞬間覆蓋上一層厚厚的白霜,速度驟降,軌跡也被強行帶偏!
「奪!」一聲悶響,淬毒弩箭斜斜地釘在了索菲亞身側一步遠的木箱上,箭尾猶自劇烈顫動!
索菲亞驚出一身冷汗,感激地看了費德里科一眼,手中長劍去勢更疾,直刺前面那受傷水鬼的背心!
高處放冷箭的水鬼見一擊不中,目標又被驚覺,毫不猶豫地縮回陰影中,顯然準備遁走。
「哪裡走!」詹娜雖視力不佳,但聽聲辨位已鎖定對方位置。她強忍著眼睛的不適,右手閃電般從腰間皮囊中摸出三枚小巧的、邊緣鋒利的銅幣——這正是昨晚在酒館表演「緋紅穿刺」時,被刺穿的那十枚銅幣中的幾枚!她手腕一抖,三枚銅幣化作三道細微卻凌厲的破空之聲,呈品字形射向高處水鬼藏身的陰影角落!
「噗噗噗!」銅幣深深嵌入木樑,雖未能擊中目標,卻也逼得那水鬼無法立刻露頭逃竄。
與此同時,索菲亞的劍光已經追上了那名手腕受傷、逃向角落的水鬼!
「噗嗤!」劍鋒無情地貫穿了水鬼的後心!
水鬼身體劇烈一顫,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嚎,撲倒在地,抽搐幾下便不動了。
索菲亞迅速上前,在其屍體上快速搜尋。很快,她從水鬼貼身的皮囊中,摸出了一卷用防水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古老羊皮卷軸!卷軸的材質泛黃,邊緣殘破,散發著歲月的氣息。
「找到了!」索菲亞眼中閃過驚喜,迅速將卷軸遞給費德里科。
費德里科強忍著右肩因強行運功而加劇的、如同火燒火燎般的劇痛,用左手接過卷軸,小心地展開。詹娜也湊了過來,努力睜大模糊的眼睛。
羊皮卷上繪製的,正是一幅更加完整、細節更為豐富的地中海區域古海圖!其繪製風格和線條紋理,與他們手中那片青銅碎片上的圖案如出一轍!而在代表西西里島阿格里真托的位置,不僅清晰地標註著協和神廟的圖案,更在神廟圖案旁,用一種古老的拉丁變體文字寫著幾行註釋。費德里科憑藉著師門淵博的學識,艱難地辨認著:
「……神廟之基,柱林為鑰。星辰軌跡,指引迷途。生門死路,一念之間。守護之影,永隨貪婪……」
「柱林為鑰……星辰軌跡……守護之影……」詹娜低聲重複著,模糊的視野讓她看不清細節,但這些詞語已足夠震撼。「這是在描述神廟裡的機關!還有……警告!」
「沒錯!」費德里科目光灼灼,左手緊緊捏著羊皮卷軸,「這份海圖,是解開青銅碎片所指神廟秘密的關鍵!雙魚派殺人奪圖,目標明確,就是為了神廟裡的東西!我們必須搶在所有人前面,趕到阿格里真托!」
他抬起頭,灰藍色的眼眸穿過倉庫破敗的門框,投向南方,彷彿看到了那片矗立在荒原之上、沐浴著古老陽光的巨大石柱。「神廟血祭……」他低語著,語氣凝重如鐵,「看來,那裏不僅有機關,還有『守護之影』在等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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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阿格里真托。
正午的陽光猛烈地炙烤著大地,將遼闊的「諸神之谷」(Valle dei Templi)染成一片刺目的金黃。空氣乾燥灼熱,瀰漫著塵土、乾草和古老石頭的氣息。連綿起伏的荒原上,矗立著數座宏偉壯麗、卻已殘破不堪的古希臘神廟遺跡,巨大的多立克式石柱如同巨人的肋骨,刺向萬里無雲的碧空,沉默地訴說著千年前的輝煌與滄桑。
協和神廟(Tempio della Concordia)是其中保存最為完好的。它巍然聳立在一座人工修築的高台之上,三十四根巨大的陶立克石柱支撐起雄偉的柱廊和三角楣,石柱表面在陽光下呈現出溫暖的蜂蜜色澤,歲月的侵蝕在其上留下了斑駁的痕跡和風化的紋理。神廟前方,是一片相對開闊的、由巨大石板鋪就的廣場,更前方則是層層下降、通向谷底的寬闊階梯。
費德里科、詹娜、索菲亞,以及四名精挑細選出來的雪山派弟子(由費德里科的同門師弟馬爾科帶領),此刻就隱蔽在神廟廣場下方、階梯側面一處巨大的石砌基座陰影中。他們風塵僕僕,臉上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但眼神都異常警惕。
費德里科的右肩依舊包裹著厚厚的藥布,被一條結實的皮帶緊緊固定在身側,避免劇烈晃動。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輕微的動作,都帶來持續的刺痛和麻癢,提醒著他傷勢的嚴重。但他將所有痛楚都壓在心底,全神貫注地觀察著神廟的動靜。詹娜的情況好轉了許多,視力恢復了大半,只是看遠處景物還有些微的晃動和重影,她額前繫著一條深紅色的布帶,遮擋過於刺眼的陽光。索菲亞和幾名弟子則警惕地注視著四周,防備可能的埋伏。
「根據羊皮卷的提示,『柱林為鑰』,入口很可能就在神廟內部,與這些巨柱有關。」費德里科壓低聲音,目光掃過神廟那森然林立的巨大石柱。「『星辰軌跡』可能是啟動機關的關鍵步驟或密碼。大家進去後,務必萬分小心,任何異動都不要觸碰!索菲亞師姐,麻煩妳帶人守住外圍和入口,以防被人堵在裡面。」
「明白!」索菲亞鄭重點頭,她深知機關的可怕。
一行人如同靈巧的山貓,藉著巨大石柱和殘垣斷壁的掩護,悄無聲息地穿過開闊的廣場,快速接近神廟那高大的入口。神廟內部光線驟然昏暗下來,一股陰涼、帶著濃重塵土和石頭氣息的風迎面吹來。巨大的石柱支撐起高聳的空間,地面鋪設著巨大的石板,歲月在其上留下了無數磨損的痕跡和細小的裂縫。陽光從殘破的屋頂縫隙和柱廊間斜射進來,形成一道道明亮的光柱,光柱中塵埃飛舞。
費德里科立刻拿出那片青銅海圖碎片和羊皮卷軸,藉著光線仔細對照神廟內部的結構和柱子的方位。詹娜和馬爾科等人則緊張地警戒著四周陰暗的角落。
「看那裡!」詹娜指向神廟內殿深處,靠近後牆的位置。那裏的地面上,隱約可見一個由十二塊顏色略深、打磨得異常光滑的黑色石板組成的圓形區域,與周圍普通的米黃色石板形成鮮明對比。十二塊黑石板圍繞著中心一個微凹的圓點,排列方式似乎隱含著某種規律。而在他們頭頂上方,神廟殘破的穹頂裂開幾道縫隙,正午的陽光恰好能透過縫隙,投射下幾縷移動的光斑。
「十二塊石板……十二時辰……星辰軌跡!」費德里科眼中精光一閃,瞬間明白了羊皮卷上「星辰軌跡,指引迷途」的含義!啟動機關的關鍵,是利用特定時刻(很可能是正午)陽光透過穹頂縫隙投射的光斑,按照某種星圖軌跡,依次點亮或觸動這十二塊黑色石板!
「是日晷和星圖的結合機關!大家退後!」費德里科低喝一聲,示意眾人退到安全距離。他左手捏著青銅碎片,全神貫注地觀察著頭頂光斑的移動和地面黑石板的位置。他回憶著青銅碎片和羊皮卷軸上關於地中海星象的標註,腦中飛速運算著對應的軌跡。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正午時分將至!
一道最為粗大的光柱,如同神靈投下的金色長矛,緩緩地、精準地從穹頂最高處的裂縫中投射下來,落在了圓形區域邊緣的第一塊黑色石板上!
就是現在!
費德里科看準時機,左手運起一絲雪山寒氣,屈指一彈!一枚細小的冰粒精準地射入那道光柱投射點的中心!
「嗡……」一聲低沉得彷彿來自地底的震鳴響起!那塊被光柱點亮的黑色石板,竟然微微向下沉陷了半寸,表面浮現出一個極其黯淡的、類似星辰的刻痕!
緊接著,光柱開始按照某種預定的軌跡移動!費德里科全神貫注,根據計算出的星圖順序,每當光柱即將移動到下一塊對應的石板時,便提前彈出冰粒,精準地觸發機關點!
「嗡……嗡……嗡……」低沉的震鳴一聲接一聲響起,一塊接一塊的黑色石板被點亮、下陷,星辰刻痕逐一亮起!整個過程如同一個精密而宏大的儀式,充滿了古老的神秘感。詹娜、馬爾科等人屏住呼吸,心臟提到了嗓子眼。
當最後一塊,也就是第十二塊黑色石板被光柱點亮,並被費德里科的冰粒觸發下沉時!
「轟隆隆隆——!!!」
一陣遠比之前任何震動都要劇烈、如同山崩地裂般的巨響猛地從地底深處傳來!整個神廟的地面都在瘋狂顫抖!塵土和碎石從高高的穹頂和柱頂簌簌落下!
緊接著,令人頭皮發麻的巨大摩擦聲響起!只見神廟內殿那十二根需要數人合抱的巨型陶立克石柱,竟然開始緩緩地、沉重無比地自行轉動起來!石柱底部與地面接觸的地方,發出令人牙酸的、石頭碾磨石頭的巨響!每一根巨柱的轉動方向、速度似乎都各不相同!
「不好!機關啟動了!快退到牆邊!」費德里科厲聲大吼!他瞬間意識到,他們觸發的不僅僅是入口機關,更是致命的防禦陷阱!這「柱林為鑰」,開啓的同時也釋放了殺機!
然而,變故來得太快!石柱轉動的速度在最初的遲滯後驟然加快!巨大的柱身如同活了過來的遠古巨獸,在狹窄的空間內瘋狂地旋轉、移動、擠壓!原本有序的柱廊瞬間變得混亂不堪,致命的通道在眨眼間閉合!
「啊!」一名站位稍靠外的雪山派弟子反應稍慢,被一根突然橫移過來的巨大石柱邊緣猛地掃中!恐怖的撞擊力讓他如同斷線的風箏般飛了出去,狠狠砸在另一根石柱上,鮮血狂噴,眼看是不活了!
「柱子會動!小心!」另一名弟子驚駭欲絕,試圖施展輕功躍起躲避,但頭頂是殘破的穹頂和交錯移動的柱頂楣樑,根本無處可逃!一根高速旋轉的石柱帶著碾壓一切的氣勢朝他擠壓過來!他絕望地舉劍格擋,但精鋼長劍砍在堅硬無比的花崗岩石柱上,只濺起幾點火星便斷為兩截!下一刻,沉重的石柱無情地撞上了他的身體!
「噗——!」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碎裂聲響起!那名弟子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上半身幾乎被碾壓成了肉泥,鮮血和內臟瞬間塗滿了石柱表面!只剩下兩條腿無力地癱軟在地。
「馬爾科!」費德里科目眥欲裂!眼看著朝夕相處的同門慘死,他胸中怒火滔天,卻無能為力!右臂重傷讓他連拔劍都做不到!詹娜也是臉色煞白,緊緊抓住費德里科沒受傷的左臂,拉著他拼命向神廟堅固的側牆邊緣躲避。
「蹲下!貼緊牆壁!」索菲亞的聲音在混亂中響起,她帶著剩下的兩名弟子,緊緊貼在一處牆角的凹陷處,險之又險地避開了一根擦著他們後背橫掃過來的巨柱!
轟隆隆的巨響、石頭摩擦的刺耳噪音、絕望的慘叫和骨骼碎裂的恐怖聲響交織在一起,整個神廟內殿如同一個巨大的血肉磨盤!僅僅幾個呼吸間,跟隨進來的四名雪山派弟子,已有三人慘死在瘋狂旋轉移動的巨柱之下,死狀悽慘無比!只剩下馬爾科憑藉著過人的身法和一點運氣,狼狽不堪地在幾根巨柱移動的縫隙間閃轉騰挪,險象環生!
就在這人間地獄般的景象中,那十二塊黑色石板圍繞的中心點——那個微凹的圓形區域,伴隨著一陣齒輪轉動的「咔咔」聲,緩緩向下沉陷,露出了一個黑黢黢的、僅容一人通過的方形洞口!一股更加陰冷、帶著陳腐氣息的風從洞口中湧出!
入口!地宮的入口打開了!
然而,代價是三名雪山弟子的鮮血和生命!
費德里科雙眼赤紅,強忍著悲痛和怒火,對著還在柱林中掙扎的馬爾科嘶吼:「馬爾科!入口開了!快過來!」
馬爾科聞言,精神一振,看準兩根巨柱移動間出現的一個稍縱即逝的空隙,施展出雪山派輕功「踏雪無痕」,身形如電般射向那開啟的洞口!
就在馬爾科即將衝到洞口邊緣的剎那!
「咻咻咻咻——!」
一陣密集得如同驟雨打芭蕉般的恐怖破空厲嘯,毫無預兆地從神廟入口和殘破的穹頂上方傳來!無數點寒星撕裂空氣,帶著死亡的尖嘯,如同狂風暴雨般覆蓋了整個神廟內殿!目標赫然是洞口附近的費德里科、詹娜、索菲亞,以及剛剛脫險的馬爾科!
箭雨!鋪天蓋地的箭雨!
「鷹巢派!」索菲亞失聲驚呼,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認出了這種覆蓋式打擊的箭陣!只有盤踞在亞平寧山區、以弓箭術聞名、受僱於最高價者的「鷹巢派」才能做到!
顯然,有人一直潛伏在外,如同禿鷲般等待著他們觸發機關、打開入口的這一刻!準備坐收漁利!
「小心!」詹娜尖叫著,下意識地將行動不便的費德里科往自己身後一拉!這個動作讓她自己完全暴露在箭雨之下!
費德里科心膽俱裂!他豈能讓詹娜為他擋箭!在詹娜拉動他的瞬間,他不顧一切地強行催動早已重創的右臂經脈!雪山寒氣如同失控的洪流衝向右肩!
「呃啊!」撕裂般的劇痛讓他眼前一黑,幾乎昏厥!但他咬碎鋼牙,憑藉著驚人的意志力,將這股狂暴的寒氣和左手的寒氣強行匯合,雙掌(實際是左手和勉強抬起的右掌)猛地向斜上方推出!不再是掌風,而是凝聚成一面實質的、閃爍著刺骨寒芒的冰藍色半透明巨盾!
雪山派終極防禦秘技——「永凍壁壘」!
「轟!叮叮叮叮——!」
巨大的冰盾瞬間成型,擋在眾人頭頂和前方!下一刻,暴雨般的箭矢狠狠撞擊在冰盾之上!震耳欲聾的撞擊聲如同冰雹砸在鐵皮屋頂!無數箭矢被堅冰彈飛、折斷!冰盾劇烈震顫,表面瞬間佈滿了蛛網般的裂痕,冰屑四濺!費德里科如遭重擊,雙臂(尤其是右肩)傳來骨頭幾乎要碎裂的可怕壓力,喉頭一甜,一口鮮血猛地噴在身前的冰盾上!冰藍的盾面頓時染上一片刺目的猩紅!
這面倉促凝聚、又承受著費德里科傷勢反噬的「永凍壁壘」,顯然無法完全抵擋鷹巢派蓄謀已久的全力箭陣!尤其是一些角度刁鑽、射向側翼的箭矢!
「噗嗤!」一支勁力十足的狼牙箭穿透了冰盾邊緣較為薄弱的區域,狠狠扎進了索菲亞的左臂!她悶哼一聲,踉蹌後退!
另一支箭則射向剛剛衝到洞口邊緣的馬爾科後心!馬爾科聽到背後惡風不善,急忙扭身閃避!
「嗤啦!」箭矢擦著他的肋下飛過,帶飛一大片皮肉,鮮血淋漓!劇痛讓他動作一滯!
更致命的是,一支淬毒的短弩箭,如同毒蛇吐信,從側面一個刁鑽的角度,穿過冰屑紛飛的縫隙,直射詹娜因保護費德里科而暴露出的右側面門!
詹娜瞳孔驟縮,模糊的視野讓她捕捉箭矢軌跡慢了一瞬!她竭力偏頭!
「噗!」箭矢沒有射中她的眼睛,卻狠狠擦過她的右側額角!鋒利的箭鏃帶飛了一小塊皮肉,溫熱的鮮血瞬間湧出,順著她蜜色的臉頰流淌下來!更糟糕的是,爆炸般濺開的、混合著費德里科鮮血的細碎冰屑,如同無數細小的玻璃渣,在箭矢擦過的衝擊下,猛地濺入了她剛剛恢復視力不久的右眼之中!
「啊!」詹娜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右眼瞬間傳來火燒火燎般的劇痛和異物感!眼前的世界瞬間被一片血紅和劇烈的刺痛所淹沒!她下意識地用手捂住了眼睛,鮮血從指縫中滲出。
「詹娜!」費德里科看到詹娜滿臉鮮血、捂眼痛呼的樣子,心臟如同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無邊的怒火和殺意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爆發!他雙目赤紅如血,喉嚨裡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
「給我破!!!」
他將所有的憤怒、悲痛和殘存的力量,不顧一切地灌注於即將崩潰的「永凍壁壘」之中!同時左手閃電般從腰間摸出數枚尖銳的冰錐!
「轟!!!」
巨大的冰盾在承受了無數箭矢撞擊後,終於不堪重負,在費德里科這股毀滅性的力量催動下,轟然炸裂開來!無數碎裂的冰塊、冰凌、冰屑,混合著折斷的箭桿和箭頭,如同被颶風捲起的致命風暴,以他為中心,呈扇形向著箭矢襲來的方向——神廟入口和穹頂缺口處,狂暴地反卷而去!
「噗噗噗噗——!」
「呃啊!」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W4k1NGDmM
「我的眼睛!」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BkiZWpFJD
「該死!」
神廟入口處和殘破穹頂上,頓時響起一片驚呼、慘叫和怒罵聲!顯然有埋伏的鷹巢派弓箭手被這突如其來的冰刃風暴所傷!
趁著這混亂的瞬間,費德里科左手一把攬住因右眼劇痛而暫時失能的詹娜的腰,對著索菲亞和受傷的馬爾科嘶聲吼道:「跳下去!快!」
索菲亞毫不猶豫,忍著左臂箭傷的劇痛,率先縱身躍入那黑黢黢的地宮入口!馬爾科緊隨其後!
費德里科攬著詹娜,用盡最後的力氣,帶著滿身的傷痛和鮮血,如同撲火的飛蛾,緊跟著躍入了那吞噬光明的黑暗之中!
失重感驟然襲來,冰冷的氣流裹挾著濃烈的塵土與陳腐氣息向上湧動。下墜的時間似乎被拉長,又彷彿只是一瞬。費德里科死死摟住因右眼劇痛而意識模糊的詹娜,用自己相對完好的左半身承受著可能的撞擊,同時竭力睜大雙眼,試圖在急速下墜的黑暗中捕捉一絲輪廓。
「噗通!」「噗通!」
兩聲沉悶的落地聲幾乎同時響起,伴隨著壓抑的痛哼。下方並非堅硬的岩石,而是鋪著一層厚厚的、不知積累了多少年的鬆軟塵土,大大緩衝了衝擊力。費德里科只覺得左半邊身體重重砸在鬆軟的塵埃裡,震得五臟六腑一陣翻騰,右肩的傷口更是傳來撕裂般的劇痛,讓他眼前發黑,幾乎窒息。被他護在懷中的詹娜也發出一聲悶哼,但落地相對平穩。
「咳咳……費德里科?詹娜?」索菲亞壓低的、帶著痛楚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伴隨著摸索的窸窣聲。緊接著是馬爾科粗重的喘息:「該死的鷹巢派雜碎……師兄!你們怎麼樣?」
「還……死不了。」費德里科咬著牙,掙扎著從塵埃中坐起,左臂依舊緊緊護著詹娜。他急促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右肩和內腑的疼痛,喉嚨裡的血腥味濃得化不開。他摸索著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巧的、包裹嚴密的火折子——這是行走江湖的必備之物。手指因疼痛和脫力而顫抖,但他強行穩住,用力一擦!
「嗤——」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veypfbr29
一點微弱的火星在絕對的黑暗中亮起,隨即點燃了火折子頂端浸透油脂的布條。一團橘黃色的、跳躍不定的光芒,艱難地驅散了身周幾尺的濃稠黑暗。
光芒首先映照出詹娜慘白的臉。她右側額角的傷口依舊在滲血,一道暗紅的血痕劃過臉頰,更觸目驚心的是她的右眼——緊緊閉著,濃密的睫毛被凝固的血塊和細小的冰晶黏連在一起,眼皮微微腫脹。她左手死死按著受傷的眼睛,身體因劇痛而輕微顫抖,但牙關緊咬,沒有再發出痛呼。火光的刺激讓她勉強睜開尚好的左眼,琥珀色的瞳孔在搖曳的光暈中顯得有些渙散和痛苦,但依舊努力聚焦。
「詹娜!」費德里科心頭一緊,聲音沙啞,「妳的眼睛……」
「……能撐住。」詹娜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先……先看清我們在哪裡。」
火光擴散開來。他們身處一個狹窄的、向下傾斜的甬道入口處。頭頂上方,是那個他們躍下的方形洞口,距離地面約有兩三人高。洞口邊緣的石壁光滑而潮濕,隱約能看到人工開鑿的痕跡。此刻,洞口外隱約傳來鷹巢派追兵氣急敗壞的呼喝聲和雜亂的腳步聲,顯然他們正在洞口處逡巡,猶豫是否立刻追下來。
「點火把!快!」索菲亞的聲音帶著急迫。她和馬爾科也點燃了隨身的火折子,並迅速從背囊裡抽出備用的浸油火把點燃。幾支火把同時燃起,橘紅的光芒頓時大盛,將這個小小的空間照亮。
他們所在的,是一條僅容兩人並肩而行的向下甬道。甬道兩側是粗糙開鑿的岩石壁,濕漉漉的,佈滿了深綠色的苔蘚和滑膩的菌斑。腳下是厚厚的灰白色塵土,夾雜著碎石和一些細小的、難以辨認的骨片。空氣冰冷而潮濕,帶著濃烈的土腥味、陳腐的黴味,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鐵鏽混合著某種腐朽生物的怪異氣息。甬道深處,是無邊無際、令人心悸的黑暗,彷彿巨獸張開的口,吞噬著有限的火光。
索菲亞的左臂上還插著那支弩箭,箭桿已經被她折斷,只留下箭頭深深嵌在皮肉裡,傷口周圍一片烏黑,顯然箭頭淬了毒。她臉色蒼白,額頭佈滿冷汗,但眼神依舊銳利,迅速用撕下的衣襟纏緊傷口上方止血。馬爾科的肋下傷口也在滲血,他撕下內襯簡單包紮,眼神警惕地盯著洞口和幽深的甬道兩端。
「不能留在這裡!鷹巢派的人隨時會下來!」馬爾科低吼道,聲音因疼痛而扭曲。
「甬道只有一個方向……向下。」索菲亞舉著火把,照向深不見底的黑暗,「沒有退路了。」
費德里科強撐著站起來,左臂攙扶著詹娜。他最後看了一眼頭頂那透著微光的洞口,以及洞口邊緣晃動的、帶著殺意的模糊人影。那面該死的銅鏡反光似乎還殘留在他的視網膜上——多梅尼科·法羅,鷹巢派的「鏡梟」,這筆血債,他記下了!
他收回目光,灰藍色的眼眸深處,只剩下如亙古寒冰般的決絕和燃燒的復仇之火。他將手中的火把高高舉起,橘黃的光芒在幽深的甬道石壁上投下他們四人搖曳而孤獨的身影。
「走!」費德里科的聲音低沉如悶雷,在狹窄的空間裡迴盪,「我們下去!去找那該死的劍譜!也去找那些『守護之影』算清這筆血賬!」他扶著詹娜,率先邁步,踏入了甬道深處那未知的、散發著死亡氣息的黑暗之中。索菲亞和馬爾科緊隨其後,火把的光芒在他們身後拉長,如同投向深淵的最後一絲掙扎的光明。頭頂的追兵喧囂,被厚厚的岩石和無邊的黑暗迅速隔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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