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港午後的陽光,帶著海水的濕潤與都市的喧囂,透過保盛偵探社頂層的巨大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明晃晃的光斑。空氣中仍殘留著新鮮研磨咖啡豆的濃郁香氣,混合著紙張與油墨的味道。鐘安澈站在那塊巨大的白板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下巴上新冒出的些許胡茬。白板上,「銀星麝」、「0.3℃/0.5秒」、「通風管道」、「魔鬼音程」、「張麗雯」、「口罩男員工」等關鍵詞和照片被紅藍線條錯綜複雜地串聯起來,像一張正在編織的蛛網,試圖捕捉那個無形的敵人。
他剛剛結束了與黃志斌督察的電話。警方已經第一時間控制了寶光閣的大堂經理張麗雯,並開始徹查所有參與開幕酒會的工作人員、保安以及臨時僱員的檔案與排班記錄。那個戴著口罩帽子的神秘「男員工」,成了此案目前最清晰、也最詭異的突破口。
「老大!」盧貝兒的聲音帶著風從門口捲進來。她手裡揮舞著一份文件,栗色短髮隨著步伐跳躍,臉頰因快步走動而微微泛紅。「政府化驗所梁博士的詳細報告!還有通風管道刮痕的初步分析!」
鐘安澈立刻轉身,眼中閃過銳利的光芒:「快說!」
盧貝兒將報告拍在辦公桌上,語速快而清晰:「銀星麝的化驗結果確認無誤!梁博士強調,這種純度的結晶體,在整個亞太地區都極其罕見,流通渠道極窄,幾乎只存在於頂級獨立調香師和極少數中東皇室供應鏈的圈子裡。成分分析顯示,裡面混合了極微量的鉭(Tantalum)微粒,這可能和它的形成環境有關,也可能是人為添加以增強其物理特性,具體作用還在研究。」
她翻開報告另一頁,指著一張高倍放大照片:「至於管道刮痕!梁博士團隊做了刮痕邊緣的金屬碎屑取樣和痕跡形態學分析。造成刮痕的工具,極可能是一種高硬度合金鋼材質、帶有銳利棱角或尖銳邊緣的物體,尺寸不大,但施加了相當大的力量。痕跡非常『新』,磨損程度與案發時間高度吻合。更重要的是,」她頓了頓,加重語氣,「在刮痕最深處的翻卷金屬裡,檢測到了極其微量的——**銀星麝殘留**!雖然量少到幾乎無法分離,但光譜特徵吻合!」
鐘安澈猛地一拳輕砸在掌心:「這就串起來了!銀星麝粉末被放置在基座下方縫隙,觸發裝置通過通風管道送入,裝置的外殼或附帶物在管道內壁移動時,刮擦留下了痕跡,同時也蹭掉了裝置上可能沾附的微量銀星麝!這證明我們的推測完全正確!那個裝置,就是整個盜竊鏈條的核心環節之一!」他拿起裝著鄭靈芸香氛樣本和樂譜稿紙的證物袋,「而這個,將是我們追查另一個環節——『偽裝者』的關鍵。」
「老大,下一步怎麼做?」盧貝兒摩拳擦掌。
「雙線並進!」鐘安澈思路清晰,「第一線,黃Sir那邊在深挖寶光閣內部員工和那個『口罩男』的身份。第二線,我們不能只被動等待,要主動出擊,從『清潔工』這條線索切入!」
他拿起桌上的內部通話器:「老曹,麻煩來我辦公室一下。」
片刻,曹世禮端著他的保溫杯,步伐沉穩地走了進來。他穿著熨帖的淺灰色襯衫,領口一絲不苟,臉上帶著閱歷沉澱下來的平靜。「安澈,貝兒。」
「老曹,」鐘安澈指向白板上的「清潔工」標籤(這是根據第一章大綱預設的線索),「根據案件邏輯,那個能製造瞬間溫控干擾的裝置,必須有人將其放入通風管道,或者至少在關鍵時間點啟動它。現場除了賓客、員工、保安,還有一類人行動相對自由且不易引人注目——清潔人員。特別是負責後台、設備間、洗手間等區域的。我們需要知道寶光閣開幕當晚,所有在場的清潔工名單,尤其是負責主展廳周邊區域的,包括正式工和任何臨時僱員。」
曹世禮點點頭,擰開杯蓋吹了吹熱氣:「明白了。寶光閣這種高級場所,清潔服務通常外包給專業的物業管理公司。我認識幾家大型物管公司的老總,也認識清潔工工會的幾位理事。我這就去聯絡,拿到當晚所有清潔人員的詳細名單和檔案,包括他們負責的區域和排班時間。」他語氣沉穩,帶著令人信服的力量,「給我一點時間。」
「拜託了,老曹。」鐘安澈鄭重道,「重點關注是否有新面孔、臨時頂替、或者行為有異常記錄的人員。」
「放心。」曹世禮簡潔地應了一聲,轉身離開辦公室,步伐依舊從容,卻帶著行動的迅捷。
「貝兒,」鐘安澈轉向盧貝兒,「你的任務是:第一,根據黃Sir那邊可能傳來的『口罩男』模糊影像或描述(如果監控有拍到),結合我們已有的姚雅婷資料(李琪瑤的手下),做步態、身形比對,哪怕只有一點可能性也要標出來。第二,」他拿起鄭靈芸提供的香氛樣本,「跑一趟我們合作的那家私人高端香氛分析實驗室,找Dr. Lam。請他做兩件事:一、徹底分析這款香氛的成分,確認完全不含銀星麝,出具權威報告;二、更重要的是,問問他,以他的專業知識,在香港,有哪些極其隱秘的渠道或人物,有可能接觸到、甚至有能力購買或偷運這種級別的『銀星麝』。這條線索至關重要!」
「收到!」盧貝兒拿起香氛樣本,眼神閃爍著鬥志,「保證挖出點有用的!」她像一陣風似的刮了出去。
辦公室再次安靜下來。鐘安澈坐回椅子,目光重新聚焦在白板上鄭靈芸那份樂譜稿紙的照片上。那幾個用紅筆圈出的不和諧音符——升F、B、強奏的降E,組成的「魔鬼音程」彷彿帶著刺耳的聲波,穿透紙面。他閉上眼睛,試圖在腦海中還原鄭靈芸描述的那種感覺:冰冷、鋒利、空間的顫動……這絕非普通的物理現象,而是一種能量場被瞬間擾動的徵兆。銀星麝的「瞬態諧波共振」,究竟製造了怎樣一種微觀層面的風暴?它如何精準地撬開了號稱固若金湯的防禦?
時間在思考與等待中悄然流逝。窗外的陽光漸漸西斜,將維港對岸的樓宇鍍上一層金邊。鐘安澈的手指在桌面上無意識地敲擊著那「魔鬼音程」的節奏,嗒-嗒-嗒-嗒……如同倒計時。
終於,曹世禮的身影再次出現在門口。他臉上慣常的從容被一絲凝重的興奮取代,手裡拿著幾張打印紙。
「有發現?」鐘安澈立刻起身。
「嗯,找到了關鍵的『線頭』。」曹世禮將紙張遞給鐘安澈,「這是『維港之星』物業管理公司提供的寶光閣開幕當晚清潔人員完整名單和排班表。他們是寶光閣的長期服務商。名單上大部分是熟面孔,背景乾淨,負責區域明確。」
他的手指點在名單末尾的一個名字上:「問題出在負責主展廳**後台走廊、VIP休息室及相鄰設備間區域**的一名**臨時替工**身上。」
鐘安澈的目光鎖定那個名字:「陳麗芬?『陳太』?」(對應大綱中的「陳太」)
「對,登記的名字是陳麗芬,大家都叫她『陳太』。」曹世禮的語氣帶著洞悉世情的銳利,「根據維港之星當晚的領班口述,原本負責那個區域的張嬸當天早上急性腸胃炎入院,臨時找不到人頂替。大約下午兩點左右,這個『陳太』主動找到領班,自稱是張嬸的老鄉,聽聞張嬸病了急需替工,她正好有空,手續可以後補,工錢按最低算就行。領班看時間緊迫,『陳太』看起來也乾乾淨淨、手腳麻利的樣子(穿著普通的深藍色清潔工制服,戴著口罩),簡單問了幾句就讓她頂上了,只登記了一個身份證號碼。」
曹世禮指著打印紙上附帶的一份身份證複印件掃描件:「喏,就是這個。『陳麗芬』,身份證號碼:K123456(7)。」
鐘安澈接過一看,眉頭立刻皺起。雖然是掃描件,但這張身份證照片上的中年婦女面容模糊,眼神有些呆滯,與「乾乾淨淨、手腳麻利」的描述隱隱有些不符。更重要的是,作為偵探的敏銳讓他直覺這證件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彆扭感。
「我拿到資料後,立刻找了入境處的老朋友幫忙核實。」曹世禮的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絲揭露秘密的意味,「結果出來了:**這個身份證號碼是存在的,但屬於一位十年前就已移居加拿大、從未回港的女士。照片也完全對不上!這是一張精心偽造的假證!**」
「果然是冒名頂替!」鐘安澈眼中寒光一閃,「那個『陳太』是假的!她就是我們要找的『清潔工』!」他腦海中立刻浮現出李琪瑤手下行動幹將——姚雅婷的形象。年齡38歲,性格開朗但感情用事,擅長偽裝滲透。「老曹,領班和接觸過她的人,對『陳太』還有更具體的形容嗎?」
「有!」曹世禮顯然做足了功課,「我親自打電話給維港之星當晚的領班和幾位與『陳太』有過短暫接觸的清潔工,旁敲側擊問了細節。綜合描述是這樣的:」
「身高大約一米六二到一米六五,體型中等偏瘦。穿的是公司統一的藏青色制服,戴著口罩,看不清全臉。頭髮是深棕色,在腦後挽成一個很緊、很利落的髮髻。露出的額頭光潔,眉毛修得細長。**說話帶點內地口音(領班印象),但聲音刻意壓得比較低、比較沙啞。**」
「關鍵在於行為細節:」曹世禮加重語氣,「領班說她『手腳確實麻利』,打掃VIP休息室時動作很快。但有好幾個人提到,她似乎『**過於沉默**』。別的清潔工休息時會湊在一起聊天,她總是獨自一人坐在角落喝水,不怎麼搭腔。負責設備間外圍的阿萍還提到一個細節:下午大概四點多,她看到『陳太』拿著抹布和水桶在設備間門口『**來回擦拭那個恆溫控制器的外殼面板**』,擦了很久,而且**眼睛一直盯著那些按鈕和顯示屏看**,阿萍路過時隨口問了句『陳太,這控制器很髒嗎?』,『陳太』像是嚇了一跳,含糊地應了聲『嗯,有點灰』,就立刻低頭走開了。阿萍當時覺得有點怪,但也沒多想。」
「恆溫控制器!」鐘安澈的心臟猛地一跳,「就是它!她不是在擦灰,她是在近距離觀察控制器面板的結構、按鍵位置,甚至可能是在尋找機會做手腳,或者確認裝置的接入點!」他立刻將這個細節與溫控系統記錄的那次精準到毫秒的異常波動聯繫起來。「還有嗎?」
「暫時就這些。」曹世禮搖搖頭,「酒會開始後,清潔工主要負責後台區域和洗手間的維護。領班說大概八點半之後就沒再特別留意到『陳太』,酒會結束清點人數時,她已經不見了,工錢也沒領。消失得無影無蹤。」
「典型的姚雅婷風格!」鐘安澈斷言,「偽裝滲透,觀察踩點,精準行動,事了拂衣去。」他拿起桌上的電話,迅速撥通了黃志斌的號碼。
「黃Sir,是我,安澈。重大突破!寶光閣當晚的清潔工裡有個冒牌貨!化名『陳太』,使用偽造身份證。女性,身高約162-165cm,中等偏瘦身材,深棕色頭髮挽緊髻,說話帶內地口音但刻意壓低嗓音,行為異常沉默,並曾長時間『關注』展廳恆溫控制器!極大可能就是姚雅婷偽裝!她負責的區域包括後台走廊和設備間,有充分機會接觸通風管道入口和溫控系統!請立刻將此特徵通報給所有調查人員,並比對姚雅婷已知資料!」
「太好了!安澈!」電話那頭傳來黃志斌振奮的聲音,「我這邊也有點眉目!那個『口罩男員工』!我們調取了後台通道一個角度不太好的攝像頭畫面,拍到他一個模糊的側影和走路的姿態。技術部正在做增強處理。另外,張麗雯在接受問詢時表現得很緊張,但暫時還沒鬆口,堅持說不記得那個男員工具體樣子了,只說『看起來很普通,像臨時工』。我們在給她施加壓力。你提供的『清潔工』線索太及時了!我馬上部署!」
掛斷電話,鐘安澈看向曹世禮:「老曹,幹得漂亮!這條線算是基本挖出來了。但還不夠,我們需要更直接的證據,或者找到這個『陳太』的蹤跡。」
「我繼續跟進物管公司那邊,看能不能挖到『陳太』進出大廈其他監控,或者有沒有人注意到她來去時的方向和交通工具。」曹世禮沉穩地應道。
「好。」鐘安澈點頭,目光轉向窗外漸沉的暮色,「接下來,需要更細緻的現場重構。貝兒那邊的香氛分析結果和姚雅婷的比對應該也快出來了。我們還需要一個關鍵人物——親自接觸過這個『陳太』的人,最好是能近距離觀察過她的清潔工同事。」
他想到了曹世禮提到的那位「阿萍」——設備間外圍的清潔工,她曾與「陳太」有過短暫交談。
「老曹,能想辦法安排我和那位阿萍見一面嗎?在不驚動太多人、不給她壓力的情況下?」鐘安澈問道。面對底層的清潔工,過於正式的警方問詢可能會讓對方緊張得說不出話,反而需要更溫和、更生活化的接觸。
曹世禮瞭然地笑了笑:「這個交給我。阿萍是維港之星的老員工,住深水埗。我有個老朋友的妹妹正好和她同鄉,有點交情。我讓朋友妹妹以『介紹點零工』或者『老鄉聚聚』的名義,約她出來吃個宵夜,地點就定在深水埗她熟悉的大排檔。你『碰巧』出現,以『想了解寶光閣清潔服務情況,考慮外包業務』的偵探身份,自然加入談話。這樣最不著痕跡。」
「完美!」鐘安澈由衷佩服曹世禮的老道經驗和深厚人脈,「時間地點定了告訴我。」
深水埗的夜晚,是香港最鮮活生猛的市井畫卷。霓虹燈牌爭奇鬥艷,將狹窄的街道映照得光怪陸離。空氣中瀰漫著各種食物香氣的混雜體:咖喱魚蛋的濃烈、煲仔飯的焦香、糖水的甜膩、還有街邊海鮮檔濃郁的鹹腥。人聲鼎沸,車流緩慢挪動,電車軌道在燈光下閃著冷硬的光澤。
「添財記」大排檔就擠在桂林街一個熱鬧的轉角。油膩的塑料桌椅擺到了人行道上,頭頂掛著幾盞明亮的白熾燈,驅散了一小片夜色。鍋鏟撞擊鐵鍋的鏗鏘聲、夥計響亮的吆喝聲、食客們的談笑聲交織成一片充滿煙火氣的背景音。
鐘安澈穿著簡單的淺灰色POLO衫和牛仔褲,背著一個休閒款式的雙肩包,看起來像個剛下班的白領或自由職業者。他在曹世禮那位朋友妹妹(一位熱情爽朗的中年大姐,姓林)的招呼下,在一張靠邊的桌子旁坐下。桌上已經擺了幾碟小菜:豉椒炒蜆、椒鹽鮮魷、一碟灼青菜,還有幾瓶冰鎮啤酒。
「安澈,這位就是阿萍姐。」林姐熱絡地介紹著旁邊一位穿著樸素花襯衫、面容略顯滄桑但眼神溫和的中年婦女。「阿萍姐,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鐘先生,他做…呃…諮詢公司的,想了解下大廈清潔外包的行情。」林姐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說辭介紹。
「鐘先生你好。」阿萍顯得有些拘謹,雙手放在膝蓋上,對鐘安澈禮貌地點點頭。她的手指關節有些粗大,指甲修剪得很短,透著常年勞作的痕跡。
「萍姐你好,叫我安澈就行。」鐘安澈露出他那招牌式的、極具親和力的開朗笑容,主動拿起茶壺給阿萍和林姐倒上熱茶,「這麼晚還打擾你們,真是不好意思。主要是公司最近想換清潔服務商,聽說維港之星口碑不錯,萍姐你又是在寶光閣那種高級地方做過的,經驗豐富,所以想請教請教。」
他的態度誠懇自然,沒有絲毫架子,加上林姐在一旁活躍氣氛,阿萍的緊張感很快消褪了不少。
「哎呀,我們就是打份工,做清潔的,有什麼經驗不經驗的。」阿萍擺擺手,臉上露出一絲樸實的笑容,「維港之星規矩是挺多的,要求也高,工錢嘛…也就那樣啦。」
「規矩多?萍姐能具體說說嗎?比如在寶光閣那種地方,要注意些什麼?」鐘安澈順勢引導話題,夾了一筷子青菜,姿態放得很鬆弛。
「注意的可多了!」阿萍打開了話匣子,「首先儀容儀表要整齊,制服不能髒不能皺。進出都有固定通道,不能亂跑。打掃時間也有規定,客人多的時候絕對不能進主展廳,只能在後台、走廊、洗手間這些地方做。工具擺放都有定位,用完要立刻歸位。還有啊,那些貴得要死的珠寶櫃子啊、什麼控制器啊,碰都不能碰,看一眼都要被領班說的!」她語氣裡帶著一絲對嚴格規矩的敬畏。
「這麼嚴格?連控制器都不能靠近?」鐘安澈故作驚訝地問,眼神卻專注地捕捉著阿萍的表情。
「是啊!特別是主展廳那個恆溫恆濕的控制器,就在設備間門口牆上裝著。領班千叮萬囑,那東西金貴得很,關乎那些寶石的安全,我們連灰塵都不能去擦,有專門的技術人員定期保養的。」阿萍肯定地說。
「哦?那如果有人不小心碰了呢?」鐘安澈狀似隨意地問。
「那肯定要挨罵啦!不過…」阿萍像是想起了什麼,眉頭微微皺起,「說起這個,開幕那天就有點怪。」
來了!鐘安澈和林姐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林姐立刻給阿萍夾了塊鮮魷:「阿萍姐,吃菜吃菜,邊吃邊說。那天怎麼怪了?」
阿萍吃了口菜,回憶道:「那天不是有個臨時替工嘛,頂張嬸班的『陳太』。下午的時候,我就看到她拿著抹布,在設備間門口那個恆溫控制器前面,來來回回擦那個面板,擦得可仔細了,眼睛還一直盯著上面看。我正好要去後面倒垃圾,路過就隨口問了句『陳太,這控制器很髒嗎?』。哎喲,她好像嚇了一大跳!手裡的抹布都差點掉了!」阿萍模仿著當時「陳太」受驚的樣子,身體微微後縮了一下,「然後她聲音很低地回了句『嗯,有點灰』,就立刻低著頭,端著水桶快步走開了。那樣子…慌慌張張的。」
「慌慌張張?」鐘安澈追問,「萍姐,你覺得她是在心虛嗎?還是單純被嚇到了?」
阿萍認真想了想:「說不好…但感覺不像是單純被嚇到。她那個眼神…」她努力形容著,「擦的時候眼神很專注,盯著那些按鈕看,好像要把它們記下來似的。被我撞見問話的時候,眼神就閃閃躲躲的,不敢看我。而且,她後來整個人都變得…更沉默了,休息時一個人坐得老遠。」
「這個『陳太』,萍姐你覺得她是個怎麼樣的人?除了沉默和那次怪怪的擦控制器。」鐘安澈繼續引導。
「她啊…」阿萍放下筷子,仔細回憶,「手腳是挺麻利的,打掃VIP休息室弄得挺乾淨。但就是感覺…跟我們不是一路人。」
「哦?怎麼說?」林姐也好奇地問。
「氣質吧?」阿萍有些猶豫,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雖然穿著制服戴著口罩,但露出的那雙眼睛…怎麼說呢,不像我們這些做慣粗活的。眉毛修得細細長長的,很精緻。還有啊,」她壓低了些聲音,「她身上…好像有股很淡很淡的香味。」
「香味?」鐘安澈的心瞬間提了起來,「清潔工身上有香味很正常吧?可能是洗衣粉或者洗手液?」
「不是那種!」阿萍搖搖頭,很肯定地說,「洗衣粉洗手液的味道我聞得出來。她身上那股香味…很特別,很淡,但是聞著…有點高級?有點冷?說不上來具體像什麼,但絕對不是我們平時用的東西。我靠近她身邊遞工具的時候才隱約聞到一點點。」她頓了頓,補充道,「還有一次,她彎腰撿東西,後頸那裡露出來一點點皮膚,**白得很,一點不像曬過太陽做粗活的樣子。**」
「冷冽的高級香味」、「精緻的眉毛」、「異常白皙的後頸皮膚」……這些細節像拼圖碎片,在鐘安澈腦海中迅速與姚雅婷的形象重疊!一個善於偽裝、注重細節(甚至可能習慣性使用某種獨特香氛)、並非真正底層體力勞動者的女人!
「萍姐,你觀察力真強!這些細節對我們了解服務人員素質很有幫助。」鐘安澈真誠地讚歎道,同時舉起啤酒杯,「來,萍姐,林姐,我敬你們一杯,感謝你們的寶貴經驗!」
一頓充滿市井煙火氣的宵夜在愉快的氣氛中結束。鐘安澈搶著買了單,並以「諮詢費」的名義硬塞給阿萍一個裝著合理報酬的信封,感謝她的「經驗分享」。阿萍推辭不過,感激地收下了。
送走阿萍和林姐,鐘安澈臉上的輕鬆笑容瞬間收斂,取而代之的是獵手般的專注。他立刻撥通了盧貝兒的電話。
「貝兒,在哪?」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JFqOvzVwI
「剛從Dr. Lam的香氛實驗室出來,正準備回社裡。老大,有收穫!」盧貝兒的聲音透著興奮。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WB7XOflQz
「見面說。深水埗,桂林街口,我的車停在添財記旁邊巷子。黑色豐田。」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ZT7qEwe3y
「五分鐘到!」
幾分鐘後,盧貝兒拉開副駕駛的門坐了進來,身上還帶著夜晚微涼的空氣和實驗室特有的淡淡化學試劑味。她遞給鐘安澈一份報告。
「老大,Dr. Lam的分析報告:鄭靈芸的香氛樣本完全不含銀星麝,成分與她描述的一致,就是高品質的雪松、杜松子、鳶尾根那些。報告很詳盡,可以作為物證排除關聯。」
「意料之中。」鐘安澈點點頭,「另一件事呢?銀星麝的來源?」
「這才是重點!」盧貝兒眼睛發亮,「Dr. Lam說,這種純度和量的銀星麝晶體,在香港黑市上幾乎不可能流通,因為太稀有太昂貴,識貨的人極少,有渠道拿到的人更少。他提到了一個名字——『**調香師姜**』(Master Jiang)。」
「姜?」鐘安澈對這個名字感到陌生。
「一個非常神秘的人物。」盧貝兒解釋道,「據說本名不詳,背景成謎。他/她不出售成品香水,只接受頂級富豪或特殊機構的委託,提供極其罕見、甚至獨一無二的香料原料或定製香基。行內傳聞,只要出得起天價,就沒有『調香師姜』弄不到的香料,包括那些只存在於傳說中的東西。他/她有自己的秘密渠道,可能涉及一些灰色地帶。Dr. Lam也只是在一次極其私密的行業聚會上,聽一位隱退的老調香師提起過這個名字,說此人神龍見首不見尾,聯絡方式變幻莫測,通常只用加密郵件或特定中間人聯繫。**傳聞此人與一些低調但背景深厚的收藏家、甚至某些『特殊需求』的客戶有聯繫。**」
「調香師姜…」鐘安澈默念著這個名字,將它牢牢刻在腦海中。這是一個指向李琪瑤可能獲取犯罪工具的關鍵節點!「還有嗎?」
「還有!」盧貝兒拿起手機,點開一張經過處理的監控截圖,雖然依舊模糊,但能看出一個戴著鴨舌帽和口罩的男性側影,正低頭快步走在一條走廊上。「這是黃Sir那邊剛傳過來的,寶光閣後台通道拍到的『口罩男』唯一有點價值的畫面。技術部增強過了。我做了步態分析比對。」
她將手機屏幕遞到鐘安澈面前,旁邊放著一張警方檔案裡姚雅婷的全身照(雖然是不同裝扮和角度)。「看這裡,」盧貝兒放大截圖中人物的腿部,「雖然畫面模糊,但注意他左腳落地的瞬間,腳尖有輕微的**外八字**傾向,步幅不大但頻率很快。再看姚雅婷這張去年在機場被拍到的照片,」她切換圖片,「同樣是快步走,注意她的左腳!同樣的輕微外八字傾向!步頻特徵也高度相似!還有整體的身形輪廓、肩寬和頭身比,吻合度超過70%!在這種模糊影像下,這已經是非常高的匹配值了!」
「是她!」鐘安澈幾乎可以肯定,「姚雅婷偽裝成了『男員工』!利用交接香氛的機會熟悉環境,甚至可能趁機在通風口附近放置了銀星麝!然後,她又偽裝成『清潔工陳太』,利用職務之便接近溫控器,尋找時機啟動裝置,或者確認裝置狀態!一人分飾兩角!好精妙的安排!」他腦中豁然開朗。這解釋了為什麼「男員工」和「陳太」都給人低調、匆忙、不願交流的印象!
「老大,我們現在是回社裡還是…?」盧貝兒問。
「不,去寶光閣!」鐘安澈果斷發動車子,「我要親自看看那個設備間門口,那個恆溫控制器,還有通風管道入口!直覺告訴我,姚雅婷在那裡停留那麼久,絕不僅僅是為了『看』!她很可能留下了什麼!或者,那裡有我們忽略的細節!」
深夜的尖沙咀海濱,喧囂稍歇。寶光閣所在的頂級商廈依然燈火通明,但入口處已拉起了警戒線,有兩名制服警員值守。鐘安澈亮明身份並與黃志斌通過電話後,得以進入。
在一位技術警員的帶領下,鐘安澈和盧貝兒穿過寂靜無人的主展廳。那個曾經輝耀著「赤道晨曦」的水晶展櫃,此刻只剩下一個空洞的基座,在冰冷的射燈下顯得格外刺眼和淒涼。
他們來到後台走廊。這裡燈光比展廳昏暗許多,鋪著厚厚的地毯,兩旁是VIP休息室、員工休息室和設備間的門。技術警員指著牆上一個嵌在金屬保護框內的觸控面板:「鐘先生,這就是展廳的恆溫恆濕主控制器。」
控制器面板光潔如新,顯然已被法證仔細檢查和擦拭過。鐘安澈沒有去碰面板,而是蹲下身,目光如同精密的掃描儀,一寸寸地檢視著控制器四周的牆壁、金屬保護框的邊緣縫隙、以及下方的踢腳線。盧貝兒則默契地拿出一個強光手電和一個高倍放大鏡,在一旁提供照明和細節觀察。
「法證已經仔細採集過這裡的指紋和痕跡了,沒發現異常。」技術警員在一旁說道。
鐘安澈沒有回應,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金屬保護框右下角,與牆壁接合處一道幾乎微不可察的縫隙上。在盧貝兒手電筒斜射的強光下,他似乎看到縫隙深處,有一點比芝麻還小的、**暗紅色的異物**。
「鑷子!超薄乳膠手套!微型證物袋!」鐘安澈低聲吩咐,伸出手。
盧貝兒立刻從她隨身的小型勘察包裡掏出工具遞過去。鐘安澈戴上手套,屏住呼吸,用特製的尖細鑷子,小心翼翼地探入那道狹窄的縫隙。鑷尖穩穩地夾住了那粒微小的暗紅色物體,極其緩慢地將它取了出來。
在盧貝兒手電筒的直射下,那東西顯露出來:**一粒極其微小的、凝固的暗紅色蠟狀物**,形狀不規則,像一滴被壓扁的蠟淚。
「這是…蠟?」盧貝兒湊近看。
「不像普通的蠟。」鐘安澈用放大鏡仔細觀察,「質地看起來更…緻密?邊緣有點半透明感。」他將這粒微小的證物放入透明證物袋封好。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微型竊聽器或發射器的密封蠟?或者…某種觸發裝置的殘留物?
「走,去看通風管道入口!」鐘安澈起身。
設備間就在控制器斜對面。門開著,裡面堆放著一些清潔工具和備用耗材。技術警員指著牆角上方一個大約四十公分見方的金屬柵格:「這就是連接大樓中央空調的主通風管道入口之一。盧小姐之前檢查的展櫃後面的管道,是這個主入口的分支。」
這個柵格比展櫃後面那個要大,由更粗的金屬條焊接成網格狀,四個角用粗大的內六角螺絲緊固在牆上。柵格表面積了一層薄灰。法證的標記貼紙還貼在旁邊牆上,顯示這裡已被檢查過。
鐘安澈的目光沒有停留在柵格表面,而是順著管道入口的邊緣,看向柵格與牆壁之間的縫隙,以及下方堆放的一些雜物——幾個備用的水桶、幾捆未拆封的垃圾袋、還有幾個疊放著的硬紙板箱。
「這些雜物,案發當晚就在這裡嗎?」鐘安澈問技術警員。
「問過寶光閣的人,說這些雜物一直堆放在設備間角落,主要是存放一些低值易耗品,平時很少動用。案發當晚應該也在。」技術警員回答。
鐘安澈走到那堆雜物前。他先仔細觀察了地面,沒有明顯的拖拽或移動痕跡。然後,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幾個疊放的硬紙板箱上。箱子是常見的棕色瓦楞紙箱,上面印著某品牌衛生捲紙的標識,看起來是用來裝備用廁紙的。最上面一個箱子蓋子虛掩著,沒有封嚴。
他戴上新的手套,小心翼翼地打開那個虛掩的箱蓋。裡面是碼放整齊的幾大包捲紙。似乎沒有異常。但當他伸手進去,撥開表層的捲紙,觸摸箱底時,指尖傳來一絲異樣的**粘滯感**。
他立刻收回手,藉著燈光看向指尖。手套的指尖部位,沾上了一點點**極其微量的、透明的、膠水般的粘稠物**。
「貝兒,強光!」鐘安澈低喝。
盧貝兒立刻將手電筒光柱對準箱底。在強光照射下,可以看到箱子底部的瓦楞紙上,有一小塊不規則的區域顏色略深,呈現出被液體輕微浸潤過的痕跡。痕跡中心,還殘留著幾點幾乎看不見的、**乾涸的透明膠狀物**。
「這是…某種速乾膠?還是…?」盧貝兒湊近觀察。
鐘安澈沒有回答,他腦海中飛速閃過阿萍的描述:「陳太」慌張離開時端著水桶……水桶!他猛地看向牆角那幾個備用的藍色塑料水桶。
他迅速檢查了最上面兩個水桶,裡面乾乾淨淨。當他拿起第三個、也是疊在最下面的那個水桶時,他發現桶底內部,靠近邊緣的地方,**粘著一片極小極小的、透明的、塑料薄膜般的碎片**,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鑷子!」鐘安澈再次伸出手。他用鑷子極其小心地將那片比指甲蓋還小的透明薄膜碎片取了下來。薄膜非常薄,一面光滑,另一面似乎有殘留的粘膠痕跡。
他將薄膜碎片和之前發現的暗紅色蠟粒分別放入新的證物袋。然後,他蹲下身,目光銳利地審視著這個角落:雜物堆、紙箱、水桶、通風柵格……
一個清晰的場景在他腦海中重構:
姚雅婷(陳太)利用清潔之便來到設備間。她將某個小型裝置(可能是觸發溫差的裝置)用速乾膠(紙箱底部的膠狀物)暫時固定在這個隱蔽的紙箱底部角落(不易被發現,且靠近通風口)。裝置外面可能包裹著一層保護膜(水桶底的透明薄膜碎片)。裝置的啟動開關或天線,需要一個觸發器。那個觸發器,可能被她巧妙地偽裝後,粘貼在了恆溫控制器金屬保護框的縫隙裡(暗紅色蠟狀物可能是密封或固定用的)!這樣,她不需要直接操作裝置,只需要在適當的時間,路過控制器時,「不經意」地觸碰或啟動那個偽裝的觸發器,就能遠程激活藏在設備間的裝置,製造出那精準的溫度波動!事後,她可以迅速回來,撕掉薄膜,取下裝置和觸發器(可能留下微量殘留),消失在人群中。那粒暗紅色的蠟,或許就是在匆忙取下觸發器時,不小心刮蹭脫落殘留在縫隙裡的!
「黃Sir!」鐘安澈立刻撥通電話,語氣急促而肯定,「立刻派最精細的法證人員來寶光閣設備間!重點區域:設備間東南角堆放雜物處,特別是底層那個裝捲紙的紙箱內部底面,以及牆角那個藍色備用水桶的桶底內側!還有恆溫控制器金屬保護框右下角縫隙深處!我發現了新的微量物證殘留:不明膠狀物、透明薄膜碎片和暗紅色蠟粒!這極可能就是觸發裝置的殘骸!另外,立刻檢查當晚設備間及後台走廊的所有監控,鎖定『清潔工陳太』在這幾個區域出現的具體時間點,尤其是接近恆溫控制器的時刻!」
掛斷電話,鐘安澈長長吁了一口氣,但眼神中的火焰燃燒得更旺。維港的夜色深沉,窗外璀璨的霓虹倒映在他眼中,卻彷彿照不亮那隱藏在繁華背後的巨大陰影。清潔工的秘密已被撕開一角,露出猙獰的齒輪。而這齒輪,正連接著一個更龐大、更精密的金融犯罪機器。狩獵,才剛剛進入真正的核心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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