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微风四月,窗前柳树枝芽儿闪得最绿时分,一个轩然霞举的身影猛然一推那已经有些破损的红门,还未等旧门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落下,一句迫不及待的“纤尘”就已响彻整个院子,旧门的抱怨也就被吞了下去,只见那身影三步并两步的冲向庭院里侧的女子,紧紧从背后抱住了她,女子并不言语,只由他抱着,直到良久以后。这一帧画面似乎定格在了小院的四月天,年年浮现。“柳芽儿被斜阳一映,就要远离院子口的木门。”这是小院里所有动物共有的认知——院子刚建成后的那个五月里的一只不知名的被撞得粉身碎骨的蜗牛用生命为同伴们探得了这个道理。
黄昏悄然而至,男子半倚在藤椅上,右腿恣意地伸展开来,左腿却是微微屈着,一柄青灰色的剑架在腿上。几束阳光拼尽全力才堪堪逃过青山的阻拦,它们从山顶出发,经过纤尘那正在拨弄着男子发髻的双手,又穿过指间将男子纤长的双腿包围,霞光似红线几缕,将两人的影子缠绕在一起,最后并入冷冽的石砖地板消失不见。
“前不久路过江南一处湖边,瞄到了几支钗子,个个都非比一般。你猜怎么着?其中一支钗子后来让我在游云商会吕会长的珍藏里给见着了,估摸着是要送给他夫人的礼物。江南不愧是堪称天下富庶所在的地方,这等名贵之物也是随处都有。怎样,你夫君眼光可不是一般的好吧,本来打算给你买上几支当分别许久的赔礼的,可惜被一些事给耽搁了。”男子随意的摆弄着剑鞘,偷偷向后瞥了一眼,有些无奈地说到。
纤尘却没有对那些听起来就对正值花季的少女拥有莫大吸引力的钗子发表任何意见,双手依旧不停,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你到江南去了?”
“是啊,去了一趟游云商会,顺便到那边碰碰运气,结果,哎,还是什么线索也没有。”男子说着,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右手抬起往太阳穴虚按了一下。“可惜这次伍叔不在,不然非摸他两瓶酒出来喝喝,也不知道他最近又藏了什么好喝的。”
纤尘嘴角不住往上咧了又咧:“你就不信伍叔把你逮住,拿你这宝贝剑去抵债?”
“哈哈哈哈哈哈,伍叔哪会下重手,况且在下别的不说,轻功可是一等一的,伍叔跑断老腿休想赶得上我。”男子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只是这笑容说不出的显得有些可恶。
“游云商会可缠人的紧。”纤尘双手翻腾,左右摆弄着男子头顶的发髻。“是什么东西值得让你去招惹它?”
“不,这次是吕会长不惜代价重金邀请了‘落崖’,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嘛。况且。”男子目光徒然变得犀利了些。“这个人或许同上次在阡州遇袭一事有关,说不定会有一些消息。”
“红谷吗。别太在意了,它不及你重要。”虽然瞳孔即刻向外扩开了三分,但纤尘马上又嘀咕了起来。
“咔。”发髻终于不堪重负地散架,男子飘逸的长发随风而舞,一如小院里的柳树枝条,摇曳生姿。
“哼,叫你破坏我今天的好心情,必须小小惩罚你一下。”
“纤尘啊纤尘,你还真是幼稚,还幸好我早有准备。刚刚本来想要用这件宝贝来铺垫铺垫,突出一下我的心意,这下可好,竟然变成用来赔罪的了。”男子似相当苦恼般摇了摇头,脸上却不住地笑着,手腕一翻不知从哪里抓出了一支玉笛,身子一转,才预备用双手捧着摆出个负荆请罪的姿态把笛子递到纤尘面前,没成想长发不知何时被柳枝儿纠在一起,绑了个结结实实,没注意下双腿一踉跄,险些把藤椅都给踢到一边去了。纤尘看着他憨态出尽的模样,捧着肚子咯咯地笑了起来。落崖望了她一望,也跟着笑了起来。几簇黑发绕着柳枝儿缠成了一个结,似解也不能解开。
纤尘笑的花枝乱颤,停了一会随手拿起玉笛,直直往男子头上一敲,“知错就好,这次就饶了你。”
“我的小姑奶奶,你小心点,这笛子可是游云商会江南分会正门旁的那几件珍藏之一,我好不容易才拿回来的。”男子望着纤尘笑着说道。
纤尘第一次好好端详了一眼这玉笛:“哦?据说能放在游云商会的门前展示出来的都不是凡品,都代表这游云商会的雄厚财力,也是实力的象征。这种东西他们也舍得让给你?”
“呵,这可是贴了我十数次任务近九成九的报酬外加我曾经替他出手的人情才换来的这么一个交易机会。据说这笛子是由大家商断玉取一偶然所得的天下奇玉研究数载所作,那奇石来自昆丘,至于那奇石到底如何珍贵、这笛子有何珍奇,我倒是没耐性子听,着急回来见你,可没那功夫听他在那滔滔不绝没完没了的。”男子一边说着一边还似顽童一般拽了拽纤尘妃红色的衣袖。“只记得他说那石头好像不止用来制作这笛子。也亏得游云商会着急那应狐的事,不然也不好换得。”
“是应狐?他有什么特殊的吗。游云商会居然肯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我可知道要请你也不很容易。”
“毕竟即使再罕见也就是一笛子而已,对游云商会也就只有一些象征之意,财主富户们才不缺这一件。能以一件没多大用处的东西换来一个心腹大患的解决,这买卖可没让他们亏了。至于那应狐,我倒是有所耳闻,这个人年少成名,以易容变化之术行走天下,诡秘非常,即使是我也得小心应对。只是有些好奇他和游云商会究竟有什么故事,游云商会跟我交代任务情况时,他们那个副会长言语间恨不得拆了那应狐的骨头,几个游云卫也隐藏着极重的杀意,奇怪的是我临走前吕会长又反复叮嘱叫我留他一命,不知是为什么。”男子滔滔不绝起来,显得有些啰嗦。
“哎呀哎呀,在这小院里呆好久了,可把我给闷坏了,才不想想这些烦人事。”之见纤尘双手肆意翻弄,快速把男子的头发扎了起来。“走,荡秋千去。”
“好好好,小姑奶奶。”男子缓步跟在纤尘身后,偷偷伸手摸了摸自己刚被扎好的头发,又摸了摸鼻子,笑意再次浮现,随机赶紧加快了步伐朝秋千走去,连喊道“纤尘,嘿,等我先检查一下秋千安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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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不错,很结实。”男子使劲按了按秋千,“板面也很光滑,没有木刺。公主殿下,可以上座了,请小心”
纤尘翻了个白眼:“哼,小崖子,还不扶好本宫。”
“得令。”
夏季的晚风尤为多变,像一只喜怒无常的精怪,它时而哼着小曲随心而动翩翩起舞,吹得两人发丝相互纠缠不可区分,将栖息在院子里那棵枝繁叶茂的树上的那只小知了抚弄得吱吱直叫,时而怒从心头起歇斯底里大声咆哮,吓得静谧夜空上的几大块云朵撒开脚丫四散而逃,把柳树枝条打得溃不成军,时而又迈开双脚跑起来慢条斯理却连绵不绝,逼得柳枝柳叶们被迫组成条条小队,彼此呼叫发出噼噼啪啪的传令声,意图抵挡夜风的大举进犯。秋千正对着月亮,男子正对着纤尘。月光给纤尘披上了一层琉璃材质的轻纱,纤尘坐在秋千上,背影却映在了男子的瞳孔里。男子享受着此刻的宁静,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只是专心地、用力地推着柳树下的秋千,动作轻缓得就像一位技艺已登峰造极的老匠人在慢慢地打磨着一件不容有失的器物。
“呱,呱,扑通。”不知是哪一只惹人厌的蛙如此聒噪打破了这片平静,如镜般的湖面荡起一圈圈波纹,里侧的波纹才艰难地将外面的推远,新生的又忙不迭把里面的挤离中心,一层又一层,最后哪个都逃不出与什么相撞而悄然消失的结局。
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块状物体往秋千斜上方使劲一抛,然后把秋千向前推了一把,嘴上不住地坏笑:“纤尘,玉简上刻的是笛子的信息,快,要摔地上了。”
纤尘还沉浸在晚风的清爽中,猛然一惊,赶忙身子前倾、伸出右手去够那玉简,虽然右手竭力地迅速往前方抓了几下,但都不免扑了个空,秋千终于还是将要落下去。纤尘一急,左手往下用力一拽,手掌洁白,但其威势却彷佛能让人生出一种可怕的知觉,好似把这秋千从横梁上扯下来不过吹灰扫叶。令人吃惊的是,那只与柔荑别无二致的左手瞬间的爆发竟真的差些生生将秋千粗壮结实的绳子给一把拽断!借着绳子给予的力量,纤尘往上一冲,紧接着右脚仅一点木板,身子便轻松向着玉简翻了过去,手一伸握住玉简正准备落地,一道身影转瞬即至把她抱在了怀中:“不愧是绯衣仙子,就算大伤未愈,身手还是那么矫健。”
“砰。”还没等他说完,额头就受到了结结实实的一记重击,“不就开个玩笑吗,怎么就对你恩人下这么重的手。”
看着男子委屈的表情,又瞅了瞅秋千,“活该”纤尘昂着头憋着笑,从嘴角一顿一顿地吐出几个字:“罢了,既然玉简和秋千都没有损坏,本公主就不与你计较了。”说罢,纤尘便快步走到石桌前坐下,赶忙把脸别过一边偷偷地笑个不住。
“我的公主大人啊,偷笑还不知道要笑得动静小些”男子撇了撇嘴,抬头望向月亮,不自觉入了神。
“纤尘,今天的天气还真是不错呢。”男子回过神来走向石桌,没有过去打扰纤尘的雅兴,走到了桌子的另一侧,一脚挑起藤椅找了个最适合赏湖光山色的角度就着石桌坐了下来。落崖晃着脑袋望望纤尘又看看美景,眼角余光也一刻不得闲,眼睛同寻找荷叶的蜻蜓般忙碌。想到纤尘此刻一定还在别着脸偷笑,想到她笑起来时那柳叶儿一个样的双目,落崖脸上也是笑意难止。抬头看了看晚空上的月亮,落崖正准备张嘴与纤尘叙叙闲话,让言语来为这静谧而又迷人的夜晚更添一份难得,忽而凝神片刻竖耳一听才听得舒缓的鼾声一阵,原来纤尘已经依着石桌睡着了。也是了,身子欠恙的人总是嗜睡一些,男子这么想着,打算再欣赏一会镜中的月亮和眼前的姑娘。
凉风习习。
总算柳枝儿看不过眼,一指将这痴儿从神思中点醒,这才让可怜的睡美人终于能够披上毯子免受冷夜的侵扰,安然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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