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 Aveline 到任的第一週,剛調進監獄擔任駐所心理醫師。
清晨的探視室總是空蕩冷清,牆面掉漆,地板的舊水泥縫裡埋著數不清的腳印和秘密。Aveline穿著筆挺的西裝外套,拎著黑色資料夾走進房間,腳步有些遲疑。這不是她預想中會工作的地方,但她似乎答應了誰,但已經記不清了。
那天的檔案寫著:Arden Vale,編號0832,初犯暴力傷害,觀察中。
她坐在桌子另一側,沒有立刻說話。房間裡只剩牆上時鐘的「滴答」聲和 Arden 食指在鐵桌下輕敲的節奏。
Aveline記得她第一次看到 Arden——那種眼神。
不像其他犯人帶著懼怕或粗暴的挑釁,Arden只是靜靜盯著她,像在評估一件不合邏輯的物品。那雙眼睛太過專注,甚至帶著一絲——興趣。
「你就是新的醫生?」她問,聲音懶散卻清晰,「看起來不太像會留下來的樣子。」
Aveline挑眉:「為什麼這麼說?」
「你太乾淨了。」Arden笑了,眼神上下打量她,「像沒學過怎麼防身,也不像會對人說謊。這種人在這裡會活不久。」
Aveline淡淡一笑:「你對人觀察得挺仔細。」
「無聊的地方,人是唯一的娛樂。」Arden聳肩,語氣聽起來毫不在意。
她翻開資料夾,視線略過那串資料——案情簡單卻帶著疑點。報告說她攻擊了與她同住的房東,造成對方骨折,但事後她卻聲稱「不是她幹的」,醫學觀察列出了幾項人格症狀,模糊不清。
「你常覺得自己不是自己嗎?」Aveline開口問。
Arden停頓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
「有時候我覺得我不只是我。」
那話語像某種試探,也像一種邀請。
那時候 Aveline並不明白這句話的分量。她只是照本宣科地開始會談,記錄語言反應、攻擊傾向、情緒波動。但她很快發現 Arden 是少數不把她當成工具看待的人——甚至在某種奇妙的情況下,兩人像是互相凝視過久,於是開始了某種難以定義的連結。
幾週後,在她第二次夜間輪值時,Aveline在值班室門口發現了一張手繪紙條。
一把鑰匙,插在繪成的門孔上,旁邊寫著一句話:
“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也只是另一種囚犯。”
她不知道為什麼那一晚她沒上報。
她只知道,從那天起,她每次走進探視室,都不是單純為了工作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WfWs6uE4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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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veline幾乎每週都固定與Arden會面。起初,是例行的心理評估,但不知從哪一次起,她意識到自己早已越了界。她會注意Arden是否戴著那枚舊銀戒指、頭髮是否紮起、說話時眼神是否直視她。她告訴自己這只是職業習慣——觀察病人。可她心裡清楚,真正被攪動的,是她自己的心緒。
那天下午傾盆大雨,整座監獄像是沉入了濃灰色的水底。會談延遲了二十分鐘,Aveline原本打算取消,她厭倦等待,也厭倦那種被牽動卻無法承認的感覺。
但當Arden終於出現在門口,濕透的衣物貼著她的身體,渾身冷得像從深井裡爬出來,臉上卻是那種近乎嘲諷的笑容。
「妳等我?」
Aveline沒有回答,只遞出紙巾,聲音如同窗外雨聲一樣冷靜:「你遲到了。」
「我知道。」Arden坐下,動作毫不掩飾,彷彿這場面是她精心設計的某場遊戲,「但妳沒走。這就有趣了。」
她一邊說,一邊將手撐在桌面上,身體微微前傾,濕潤的氣息隨著她的靠近一點點逼近。Aveline下意識想退,卻動也沒動,只感覺心跳亂了節奏。
「你常這樣測試人嗎?」她語氣盡量維持中立,像緊緊拉住一條快斷的線。
「只有對那些想從我這裡逼出『真相』的人。」Arden答得平靜,眼神裡卻帶著某種她無法輕易拒絕的火光,「但妳不一樣,Aveline。妳…比我以為的還孤單。」
Aveline猛然一震。
這句話太準,太輕,又太重,像一根冰針刺穿了她所有的防備。她嘴角動了動,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你並不認識我,Arden。」她低聲回應,像在拒絕,也像在求饒。
「不,我看得出來。」Arden的語氣依舊柔軟,「妳每天都穿一樣的顏色,筆記本上沒有任何筆記,會談結束後總會坐在車裡多待五分鐘——我認識這種孤單。因為我就是。」
一瞬間,空氣仿佛停止流動。房間裡只剩時鐘低沉的滴答聲,像壓在兩人中間的一道細緊鋼索。
Aveline的指節泛白,鋼筆差點被她折斷。她艱難地開口:
「那你還記得你為什麼會進來嗎?」
Arden神情一變。那份慵懶頓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警覺與冷峻,像是一隻獵獸終於警醒。
「我記得。太清楚了。」
她靠回椅背,眼神掃過牆上的裂縫,一字一句地說:
「那天我醒來,手上是血,地上躺著那個男人。我知道他該死,但我不記得我做過什麼。我說我沒做,是因為那不是我。」
Aveline靜靜地看著她。她不是沒見過人格解離的案例,也不是沒處理過謀殺案件。但這一刻,她不確定自己該相信哪一個Arden,也不確定,自己是否想相信。
「妳覺得我瘋了嗎?」Arden忽然問,眼神直視她,彷彿在尋求救贖,也可能是在設局。
Aveline遲疑片刻,然後緩緩搖頭:「我覺得你很清醒。」
那句話像悄然轉動的一把鑰匙,開了一道細小的門縫。從那天開始,Arden的眼神多了一份等待,像是在等她鬆口,等她承認某種她從未說出的情感。而Aveline,也愈來愈難假裝自己只是個觀察者。
直到某天深夜,她加班離開時,經過獨立會客廳,發現門微微開著。
她原本只是想關門,卻聽見裡頭傳來熟悉的聲音:
「我有時候想,我活著的理由,大概是為了等她再次坐在我面前。」
那聲音輕柔,像是從夢裡飄出來的,對誰說不清,卻精準地撞進Aveline心口。
她沒有走進去。
她站在門外許久,胸口悶得難以呼吸。最終,她轉身,靜靜地離開。
那一夜,她坐在車裡,雙手緊握方向盤,眼淚無聲滑落——不是悔恨,而是一種極端而隱秘的告白:她也曾想留下,但不能。
隔天早晨,她向典獄長遞出了調職申請書,沒有說明,也沒有告別。
她走得乾脆,像從未與誰產生過連結。
但她心裡知道,她留下的那部分——早就無法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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