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一晚上就打完了。虽然在山部地区还有些零星的朝鲜人民军的残余部队在抵抗,但终究已经无力回天。战争的结果,是以朝鲜政权彻底覆灭,韩国全面接管为结果。以韩国医疗协会为首的联合国人道医疗组织反应很快,破晓时分就派了好几支小组进入了朝鲜营救生还者,其他的医疗物资、救援人员也在跟进。长期的高压管控戛然而止,幸存的朝鲜老百姓却并不觉得轻松。他们有些人保持着之前的惯性,对着平壤的方向痛哭流涕,而更多的人则是麻木地看着自己被彻底烧毁的家园,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情感。救援小组进入平壤后,看到了满地的残骸,狼藉地倒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一支来自台湾的救援小组就看到,一个看起来十几岁的女孩正护着两个更小的在哭泣的女孩,呆呆地望着天空,而看起来最小的女孩头上被戴上了一只不知哪里捡来的头盔。她们身后则是一具具被烧焦的、不完整的尸体。而这样的受害人还有不少,也不知道活下来对他们来说,究竟是一种幸运,还是另一种不幸的开端。破晓的光线冷冷地洒在焦黑的大地上。韩国和联合国的救援车辆碾过瓦砾,发出沉闷的咯吱声。天空中还漂浮着烟尘,像是战火的残影。台湾救援小组的负责人——一位戴着眼镜的女医生,蹲下身,把那三个女孩轻轻搂住。她用朝鲜语柔声问:"你们的家人呢?"最大的那个女孩只是摇头。她嘴唇发白,明显已经脱水,却还是死死护着身后的两个妹妹。女医生想给她们找水,但抬头望去,四周的水源全被化学物质污染,空气里还有放射性尘埃的味道。她站起身,对身后的队员低声道:"联系营地,把三号防护舱开过来。这三个孩子,得立刻送出去。这里......不适合人活下去。"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瓦砾堆下,盘古的残骸依然静静地躺着。联合国机械回收组已经接到情报,说在这片区域探测到大型金属结构,疑似战后残骸。几名工程师戴着防护面罩,指挥机械臂缓缓挖掘。忽然,探测器发出急促的"滴滴"声:探测到微弱的生命迹象。"这里有人!"工程师大喊。机械臂停止,工作人员冲上去,用手扒开最后一层碎石和烧焦的钢板。一个男人的身影缓缓显露。他浑身是血,衣服破碎,左手臂下意识地挡在脸前,像是想保护自己。但最让人震惊的,不是他的伤势,而是——他还活着。"立刻呼叫医疗组!"医生们飞奔过来。就在他们准备将这名男子抬上担架时,他忽然低声呻吟了一下,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里,映着东方初升的光。"Звезда......"他的声音沙哑到几乎听不清。"还有俄罗斯人?"为首的医生狐疑地自语,然后用英语问道,"你是哪里人?还能动吗?"男人虚弱地摇了摇头,"我......我是......中国人......游客......""快!这个人晕过去了!快拿担架来!"医护人员们手忙脚乱地男人抬上担架,同时联系了中国大使馆。与此同时,碎石下的盘古残骸散发着烧焦的金属味,机械臂的吱吱声在废墟中回荡,像死神的低语。
两个星期后的上海,唐海躺在瑞华医院的病房里,通过电视新闻慢慢拼凑出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当时只遇到了寥寥数台MB和战斗机的阻截。他从新闻中得知:在战争结束后,韩国正式吞并朝鲜,宣布新大韩民国成立。而且,由于朝韩原本就处于长期军事对峙状态,无法将韩国的军事行动明确定性为"侵略",因此联合国决定不予追究,不作起诉。电视上播放着前几天新大韩民国总元帅的发言,"联合反应力量得以快速控制战局,感谢中方的'信号响应'"。而敏感的记者则是抓住了里面的关键字,"中方?请您解释一下,这件事和中国有什么关系?"电视上的元帅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说漏了嘴,尴尬地笑了笑,径直往台下走去,全然不顾背后的记者追着要求解释的画面。唐海有些头疼,想要用遥控器换台,却看到了自己空荡荡的右手袖子管。"......啊,对哦,截肢了啊......"因为唐海右臂被子弹击伤,感染了却没有及时处理,所以医疗团队为了防止更严重的全身性感染,不得不为他做了截肢手术。刚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右臂没了的唐海很绝望,哭了一个上午,而现在他也只能慢慢消化这个现实。他喃喃道,"Звезда......我试图救你,最后反而被你救了一命,所以断了条手臂......大概也是扯平了吧。"他改用左手换了台,电视上正播放着外交部发言人的严肃发言:"我们强烈谴责新大韩民国以诽谤的方式,强行把战争的责任甩锅给中国。我们认为,这是新大韩民国给美方的一封'投诚状',以表示在与中国的国际关系处理问题上,自己仍然与美国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玩火者必自焚,历史上已有大量类似教训。奉劝韩方尽早停止玩'火中取栗'的危险游戏,与我国尽快开展正常的外交工作。"唐海关掉了电视,闭上了眼睛。他听见病房门口,季思澜在和导师讨论着给唐海准备义肢手术的下一步安排,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但麻烦的事当然还是会来的。毫无疑问,在中国的包庇下,虽然唐海不再会被联合国和国际法庭问责,但毕竟是他,使得国家研制盘古的数年投资付诸东流。中国军方以间谍罪、破坏对外关系罪、叛国罪等罪名起诉了唐海,而用劫持人质罪、非法运输罪的名义起诉了王志行。当赵以宁得知这件事之后,她四处奔走,动用了自己全部的人脉,想尽一切办法为唐海脱罪。终于,她通过之前的导师,联系上了最高人民法院的一位高级法官,他也是此次审判唐海审判委员会中的一名资深审判员。当他接到了赵以宁的电话,听说了事情大概的来龙去脉以后,意味深长地说,"这件事本身,涉及到了一个已经被颠覆的国家,而且评估被告人的主观意愿本身也颇为复杂,我认为需要对他有更多的了解才可以。"然后,他又在电话这头露出了一丝对面看不见的笑,"赵教授,你说你是被告人的老师,执教了他一年?我相信没有人比你对他更了解。我愿意全力帮助这位年轻人,因此需要你的协助,提供更多被告人的资料和平时生活的一些细节。我这段时间正好在上海出差,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带着关于他的资料,今晚来我丽思希尔顿的房间,我们详谈。"赵以宁当然听明白了对面的意图,但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咬了咬牙,眼圈微微泛红,然后挤出一丝顺从的笑意,"那么,就麻烦您了。"第二天一早,赵以宁流着泪走出了酒店,而那位法官刚洗完澡换上浴袍,电话便响了。他把电话掏出口袋,慢条斯理地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是赵以宁的导师的声音。他透着几分期待:"怎么样?"法官轻笑了一下:"哎,刚走,情绪挺激动的。你的学生,真有担当啊。为了她的学生,愿意付出到这个地步......啧,不愧是'全国优秀教师'。"他特意把"优秀"两个字咬得很重。电话那头问道:"那她的那个学生——那位唐海的事?"法官拉开抽屉,拿出一支雪茄,用剪刀剪去头:"放心吧。其实内部早就商量好了,不打算追究。真的认真判下去,只会让某些别有用心的境外势力以为我们真有参与。"他点燃雪茄,吐出一口烟:"倒是你的学生,比我预期的要痛快。年轻人,总得学点成人世界的规矩嘛。"电话那头笑了:"赵教授一向聪明。""聪明?"法官摇摇头,却又点了点头,望向窗外的高楼林立,语气带着几分得意:"是啊,会是个招人喜欢的聪明人。她啊,恐怕走得会比你我都远哦!"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也笑了。
审判的日子终于到来了。出乎唐海意料的,这次审判虽然用到了审判委员会制度,但规模极小,安排在上海市区一个不起眼的法庭,甚至排在了一桩离婚案的审判之后。而对唐海的审判异常顺利,半个小时内就结束了。庭审的时候,唐海沉默不语,但实际上,他并没有多少发言的机会。最终,法官宣布,"被告人唐海,未经授权,擅自操控机体进入他国首都,他没有国籍军身份,也没有明确任务授权,私自介入他国事务,事实明确,性质极为恶劣。但是,由于该国已不复存在,被告人到案后也如实供述,认罪悔罪,表现良好。出于人道主义,本院认为,继续深究毫无意义。因此我宣布,判决如下:被告人唐海,犯未经授权越境参与军事行动罪,判处管制十年。在管制期间,被告人可以在被允许的范围活动,未经批准不得离开居住的市、区;按照公安机关规定报告自己的活动情况。"说完,法官看向唐海,"被告人唐海,你可有异议?"唐海摇摇头,法官宣判:"本次庭审结束。"赵以宁也在场,坐在角落里,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庭审一结束,她就匆匆离去了。
而下一场,就是王志行的判决。法庭里只有寥寥数人,甚至比唐海的庭审还要冷清。林砚坐在听众席,神情紧张。自从那天星轨发射盘古、自己被捕后,第二天就被无罪释放。他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直到接到王志行被起诉的消息,整个人当场愣住。原告席上,检察官站起,语气冰冷而规范:"被告人王志行,未经授权,擅自协助运输国家机密军事装备,且在运输过程中非法携带武器,并以暴力手段威胁其他国家工作人员。其行为恶劣,破坏国家军工安全体系,涉嫌以暴力手段挟持人质。"他说完,向书记员示意。书记员点头,大屏幕亮起。录像开始播放:王志行站在格纳库,举枪对准林砚。画面定格——他脸色冷峻,目光坚定。那一瞬间,他不像罪犯,更像一个站在战场上的战士。庭下的林砚猛地站起:"搞什么!明明是我劫持的王叔,你们放这段录像干什么?!就算盘古毁了,你们也看到了,最后是我拿枪对着王叔——"话没说完,法官面色一沉,敲响法槌:"肃静!这位听众,如果你再干扰庭审,本庭将要求你立即离场!"林砚握紧拳头,最终什么都没说,瘫坐回座位。被告席上,王志行回过头,对林砚做了个"嘘"的手势,摇了摇头。法官翻开判决书,声音冷峻而庄重:"被告人王志行,犯劫持运输工具罪,非法获取及泄露国家秘密罪,证据确凿。本应追加'为境外势力服务罪',但鉴于该国已不复存在,且被告人主动投案自首,配合调查,情节可予从轻。考虑到被告人为多年全国劳动模范,本庭判处:有期徒刑五年。"说完,法官转向被告席,"被告人王志行,你可有异议?"王志行笑了笑:"没有。"法官点头:"很好。本次庭审结束。"
一个月后,一切尘埃落定。唐海带着新装的义肢,以及左脚上的电子镣铐,回到了伊卡斯特的校园。学校规定:除了实验室、宿舍、上课必要的教室,其他任何地方一律不得进入,也不允许他拥有任何私人通讯工具。他无法再联系赵以宁,而赵以宁也在他返校的第二天辞职,从此不知所踪。唐海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只听到消息灵通的同学私下议论:"听说了吗?法学院那个辞职的美女教师赵以宁,前阵子被人看到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裙,溜进高级酒店,好像对方是一个很高级别的法官!""难怪她辞职了,这是攀上高枝,去做贵妇了呀!平时看起来一脸高冷严肃的样子,没想到私底下这么开放......"而偶尔,林砚也会来看他。林砚似乎没了当初的朝气,见到唐海只是苦笑着说了一句,"王叔进去了,我倒他妈全身而退。这是不是说明这个世界其实......并不怕真相,只怕你太当真?"
又过了一年。一天晚上,唐海做了一整天的实验,疲惫地回到宿舍。桌上躺着一封没有寄件人和地址的快递。里面是一张小卡片,卡片上写着:"你若还记得我,说明我当年的决定,不算太蠢。——赵以宁"。背后,是她最新的联系方式。唐海笑了笑,望向窗外夜空中灿烂的繁星,轻轻地说了一句,"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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