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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的線索微小隱密，每個人都在迷霧中搜尋，從空氣中傳來謎語，誰能率先解開謎底，就能在蒼茫的黑色大地中擁抱一線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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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穎的抽屜裡，有個直徑十公分、樣式普通的圓型盒子，她從來不去動它，只是秘密的收藏著。
誰年輕時沒衝動過？
曾穎的高中青少女時期，就是個衝動的代表。
就比如爸媽要她好好讀書，大半夜裡，三人也能扭打起來，是真人快打，不只是嘴上功夫。
原本曾穎跟媽媽拌嘴，後來媽媽激動甩手一掌，反手又是一掌，曾穎舉手奮力抵抗第三掌，擋著媽媽手臂。
爸爸趕來勸架，卻被曾穎言詞激怒，拿起桌上厚重英文參考書就是一甩，正好喀上曾穎眼窩，頓時血流不止，媽媽鬆手幫忙止血，曾穎大哭，局勢頓時更為混亂。
曾爸脾氣忒好，能氣成這樣，必定是曾穎語氣輕蔑，惹惱父親。只因大考前夕，爸媽見她吊兒啷噹，念了兩句。
曾穎脾氣硬，一時氣憤，愣是說出：“我恨考試，你們不過是因為砸錢養了我，想有個可炫耀學歷的人罷了！我只是被你們利用的工具！”
氣得曾穎爸媽差點心臟病發，精神耗弱，烙下狠話，要她別考大學，去工作得了。
也有過，曾穎看八點檔看得入迷，曾媽勸她別太沈迷，曾穎立馬三七步站起反彈：“少管我！天皇老子來都一樣！煩不煩！” 連脾氣好的曾爸都看不下去，出聲喝斥，場面又是一陣尷尬。
曾穎脾氣爆衝，口不擇言，其實心腸軟的可以，每次暴走完，總會低頭道歉，誠心悔改。爺爺奶奶住在附近，曾奶奶跟她感情好，常常來曾穎家拜訪，總會勸她，脾氣來時不要滿口亂噴，學習理智，曾穎心裡明白，嘴巴允諾，可情緒來時總是無法控制。
有次週末，曾穎跟著爸媽去探望爺爺奶奶，曾奶奶跟曾爺爺在午膳過後，於客廳邊看電視邊說了。
曾奶奶：“身體不好，這碗人蔘湯趕快喝完，特別為你熬的，涼了不行。”
曾爺爺啜了一口立馬搖頭：“這蔘湯味道不對，沒辦法喝，妳不懂怎麼弄，浪費了。”
曾奶奶火氣馬上就來了：“我照著人家教的時間方法去弄，怎麼別人弄你就說補，我弄得你就一個勁嫌，愛喝喝，不喝倒掉！”
曾爺爺一臉嫌棄：“這味道根本不對，別跟我大小聲，倒掉也是浪費，拿來！”
曾奶奶火燒得更旺：“你存心找碴，每天嫌我，別人你就會一個勁兒的誇，遇到我就什麼都嫌，你不喝最好，我喝！”
扣的一聲，曾奶奶一口把蔘茶喝個乾淨，啪的一聲，再重重把碗放回桌上。
曾爺爺動怒：“叫妳拿來給我喝，妳卻自己喝掉，我說了不喝嗎？這不是給我補身體的嗎？別到時候出門又說是我浪費妳的心意。”
曾奶奶反唇相譏：“少在那裡假腥腥，從年輕時我就知道，你是故意嫌我，別以為我不曉得，以前女孩子寫信給你的事，我通通都知道！”
曾爺爺簡直不敢相信：“妳現在又要說到哪裡去？這個事是那個事嗎？”
吵得正烈的當下，曾穎一家都躲得遠遠，他們知道，這個時候能閉嘴最好不要介入。
老人家天天拌嘴，口不遮掩，次次偏離主題，相處了大半輩子，什麼對話沒出現過，誰來勸架誰王八，勸架者搞得灰頭土臉，倆老卻自有平衡的辦法。
倆老人家住透天厝就有這個好處，曾穎一家人此時默默往樓上移動，準備留下一樓客廳給他們吵，曾穎也想躡手躡腳溜上樓，曾奶奶一轉頭抓住曾穎就霹哩啪拉說了。
“妳爺爺多霸道妳知道吧，他以為自己說什麼就是什麼，蔘湯他也懂得？他還以為什麼都只有他知道。妳曉得，我會的可多了，妳爺爺以為我什麼都不會。”
“像摩托車吧，我以前可是會騎摩托車的，嫁給他以後，沒機會練習，他以為我真不會，讀中學時，我就跟我堂姐騎過了。有些男人就是這樣，都覺得女生不會，妳爺爺就是這樣！”
曾穎腳抬起一半，連樓梯都還沒跨上，像聽到什麼，起了興趣的問了。
“奶奶，妳以前偷騎摩托車啊？”
曾奶奶回憶往事，得意的說了：“以前唸中學，我跟堂姐趁大人不在，發動機車，就騎出去了，那時也不知道膽子忒大，兩個女孩子一路騎好遠，直到回家都沒有人發現。”
曾穎佩服：“奶奶，妳真衝。”
八十多歲啊，年輕時民風得有多保守，居然敢這樣。
曾奶奶又說：“以前鎮上剛來新的燙髮技術，我跟堂姐也跑第一個去嘗試，鎮上只有我跟她敢燙那種捲，全鎮的女生都跑來看，之後都學我們呢！” 曾奶奶越發得意了。
曾穎忍不住又問：“讀中學不用剪到耳下一公分嗎？”
曾奶奶解釋：“哎！那是畢業以後燙的！我們那時讀書的人不多，我娘家有錢，我爸還想栽培我去日本，是我不愛讀書，就沒好好學，不然怎麼會嫁給妳爺爺。”
曾穎吐了下舌頭，沒想到奶奶娘家挺富裕的，能供女孩子上學，但奶奶偷騎摩托車，又不喜歡唸書，簡直跟自己一樣。
她在心裡喝采一聲，覺得奶奶挺帥的。忍不住偷瞄了爺爺一眼，發現爺爺居然閉目養神起來，倒像是睡著了。
曾奶奶無視曾爺爺的存在，繼續說：“以前妳國中時，有個假日在妳們家，還記得妳朋友騎車來找妳，那時我就說，要妳趕快學車，不要妳輸人。”
曾穎思索，確實有這個事，國中有同學無照駕駛，騎車拿東西來給她，她嚇得趕緊把同學趕走，結果正巧被奶奶看到，卻沒有責罵她。
當時覺得奇怪，原來是奶奶自己就愛偷騎車，難怪不罵。一想到此，曾穎又偷笑了，覺得奶奶性格也挺逗的。
歇了口氣，曾奶奶撇了曾爺爺一眼，接著說道。
“小穎，現在報紙說女生不一定要冠夫姓，男女是平等的，這麼說來我也不是姓曾。”
“女孩子家不要倚靠男生，自己賺錢，賺到了十分錢，花費八分，剩下兩分就該存起來，以後就不用看人家臉色。”
曾穎點點頭，看著眼前八十多歲的奶奶，從人蔘湯講到摩托車，然後開始教育男女平權，覺得十分莞爾，原來奶奶走在時代尖端阿！這麼大歲數，思想這麼先進，簡直女英豪架勢。
其實曾爺爺性格十分顧家，雖然霸道，卻絕不讓外人欺侮妻小，是標準日式大男人那款，偏巧曾奶奶性格爆衝，無法當個唯命是從的小女人，所以倆老才常常吵架。
曾穎突然發現，自己個性爆衝，吵架口不擇言，又容易偏離重點，可能通通遺傳自奶奶，隔代遺傳的威力也忒大了點。她暗自又吐了舌頭，趕緊溜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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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放榜那天，曾穎睡到中午十二點才起床，她並非不關心自己考沒考上，但因為高中沒怎麼看書，考場裡胡亂填答，心裡有數，落榜也是應該，所以就不急著起床看榜找罪受了。
好不容易從房間出到客廳，一眼就看到報紙被粗暴的攤在客廳桌上，翻開到榜單那頁，並且看到自己名字被紅筆圈起來，ＸＸ大學，曾穎。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心情激動到有點想哭。
曾爺爺、曾奶奶此時剛好從外面進來，看到報紙便隨口問她考得如何，她連忙回答：“考上了！考上了！”
只見曾奶奶咧嘴而笑：“我就知道妳能考上！”
之後聽說曾爺爺逢人就誇，這孫女沒唸書都能考上，要是唸書可不得了，曾穎聽了之後，尷尬地只想找地洞鑽下去。
帶著新鮮視野，曾穎蹦蹦跳跳的念大學去了。匆匆四年，曾穎大學忙於社團、打工、學業、交友，連軸轉的生活讓她沒時間再去探望爺爺奶奶，只過年時見上一面，直到大學畢業那年暑假，曾爺爺住院，她才驚覺，自己已經好久沒有陪過老人家了。
那天，她去醫院看過爺爺後，還特地去跟曾奶奶報過平安：“奶奶，妳放心，爺爺意識很清楚，精神狀況也好，過兩天我們再一起去看他。”
曾奶奶連聲說好，因為她已一個多月沒見過這個愛跟自己吵架的老伴了。
沒想到兩天後曾爺爺就與世長辭。
全家人都很震驚，曾穎更是不敢相信，明明還好好的，怎麼就走了。
她不斷哭，卻又不知如何是好，爺爺怎麼那麼快就那麼老了，而且再也看不到了，一方面她又擔心奶奶，怕奶奶情緒控制不住，怎麼辦才好。
結果曾奶奶只哭了一個晚上，之後什麼也沒說，平靜的做完頭七，出殯之後隨即提出了想搬去安養院的想法。曾穎的爸媽連聲勸阻：“媽，您搬來跟我們一起住，不要去住安養院，看到人我們比較放心。”
曾奶奶異常堅持，甚至動怒道：“我已經私底下去看過環境了，你們是想氣死我？不要擋路，浪費時間，我要收拾東西！”
大夥知道曾奶奶脾氣，沒人敢再勸她，幫忙收拾仔細，就讓曾奶奶搬到安養院去了。
安養院空間寬敞，人員開朗，隨時舉辦唱歌、麻將、電腦、打鼓等活絡精神的活動，醫療人員隨侍在側，曾奶奶過的有滋有味，大家也就隨她開心。
大四畢業，曾穎趁找工作的空檔去看奶奶，她想，爺爺人生最後一段時光自己沒能好好陪伴他，如今代替爺爺陪伴奶奶，也是盡孝的一種。
她跟奶奶祖孫倆常常坐在迴廊，一聊就是一下午。
聊起曾穎幼稚園畢業那天，曾奶奶買過一件碎花洋裝給她，還有國小時期，曾奶奶偶爾幫忙送便當，會特別幫她加一隻雞腿。這些片段，讓祖孫倆笑得樂呵呵。
情同姊妹的倆人，散步十指緊扣，靠著臉部的細微表情，就能彼此理解，沒說出口的也可以感受，有次曾穎還開心地親了奶奶臉頰，曾奶奶當場笑靨如花。
然後幾年後的一場大病，身體硬朗的曾奶奶也走了。
這次曾穎哭得十分誇張，像演戲一樣，若是不理解祖孫情感的人，會以為她收了錢演戲，什麼叫“無法克制眼淚落下”、“哭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曾穎全體會足了。
在安養院跟奶奶聊天的時光裡，她知道，奶奶堅持不與他們住，是想在人來人往吵雜環境中，忘記時間漫長，想在陌生路人的眼裡，裝作遺忘互懟了一輩子的可惡對象。
她問過奶奶“為什麼不住在原本的家裡？”
奶奶看向別處淡淡的說了“有什麼分別嗎？”
她想起奶奶說，爺爺年輕時騎摩托車從隔壁村到鎮上來找她的事，還有不管嘴上多嫌棄、多愛跟自己拌嘴，出去旅遊仍是時時惦記對方有沒有跟上，不論爭執的多激烈，倆人依舊攜手走過一輩子，一起努力守護家庭子孫。
大學放榜那天，是爺爺早起買了早報，用放大鏡專心的在榜單上，一個名字、一個名字細細的找，找到後，把曾穎兩個字小心翼翼用紅筆圈起來，很滿意的拿到曾穎家中，將報紙粗暴的攤在桌上，然後再假裝離開。
這一切都是奶奶告訴她的。
曾穎泣不成聲。
頭七那天，曾穎爸媽在靈堂前，一邊折紙蓮花，一邊小聲聊著。
曾爸爸：“妳還記幾年前，爸從醫院送出來那天，媽曾對著我破口大罵，說我心腸忒黑，故意編謊話騙她，說爸住院住了一個多月，狀況肯定差，為什麼不帶她去醫院，害她連爸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說他們將近七十年的夫妻，最後一面都沒見到，全都是我害的。”
曾媽媽：“我記得，那陣子媽身體不好，你一直怕媽知道爸病重的消息後跟著倒下，所以媽再怎麼罵你，你都忍著。”
曾爸爸：“不能讓兩個老人家都病倒，他們吵了一輩子，其實就是依賴了一輩子，以媽的個性，知道後肯定受不了，會倒下來的。”
曾爸、曾媽繼續把手中的金紙折出朵朵蓮花。
曾穎在一旁坐著，手上折紙蓮花的動作沒停，心裡跟著酸楚，腦海頓時浮現當時躺在加護病房爺爺的模樣：精神十分微弱，喉嚨氣切，很辛苦的想說什麼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她明白爸媽的用意，人生有時候真的很難，很難。
做完曾奶奶的頭七，曾穎到安養院幫奶奶整理遺物，發現一個樣式普通的圓形盒子。
曾奶奶要搬去安養院前，特地來到家中，說要給她，而她當時沒有收下。
沒想到在這個時候看見它。
打開盒子，裡面是一堆金飾以及一張輕微泛黃的紙條。
“小穎，我要搬去安養院了，沒有什麼可以留給妳，怕以後會來不及。盒子裡是妳爺爺曾經買給我的金飾，以後就給妳當嫁妝了。要孝順父母，不要倚靠男生，自己賺錢，賺到了十分錢，花費八分，剩下兩分要存起來。”
曾穎怔怔看著紙條發呆，淚珠再度撲簌簌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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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圓地方，總有一天，我們會在彼岸相見。別喝孟婆湯，不要那些片段通通被你遺忘。
這一世或許不夠長，不夠長到說完所有情話，每句情話化作為你做得每件小事，希望有天你能明白我的情長。
這一世真的不夠短，不夠短到一起白髮蒼蒼，故事盡頭總有人離場，旁人不知曉的一切細節能融化鐵石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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