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故事集 - 那天晚上, 玉兔在月亮打電話給我

為《中秋》創作挑戰而寫的故事。

一

有時我會覺得，講電話的感覺好不真實，比 Whatsapp 更不真實。沒有圖，又沒有表情符號，更沒有紀錄。沒有其他人見證，也沒有留下證據。每次說完電話之後，都像發了一場夢，沒人能講清楚到底發生了甚麼。就好像去年九月的那個星期一，至今我仍未搞清楚是甚麼一回事。 153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3TEF4IOV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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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那天晚上，我自己在家裏，看着三年前的 Whatsapp 對話。突然有人打來，沒有來電顯示。

「你好！請問毅在嗎？」電話內的是一位女的，聲線十分的特別，我之前沒遇過有人說話會這樣的尖。

「毅？」這個名也是挺奇怪的。不是「阿毅」，又不是「x毅」或「毅x」，就是單字「毅」。

「沒有這個人。我想你搭錯線了。」

「不會吧！我們找了他很久啊！我好艱難才能在這跟你說話，我已經有幾千年沒有跟其他人說話了！麻煩你幫我找找他！要不然可能又要待幾千年的了！」

比着是平時，我可能已經掛線了，不過既然明天是假期，她又說得這樣誇張，我就尚且看看她會說甚麼。

「但是我不認識他，我怎能幫你找他？」

「毅是很有名的人啊！他是戰神！」

「戰神？」我知道香港有個足球員綽號是「戰神」，但他名字沒有「毅」字。

我不認識甚麼戰神。查清楚號碼再打電話吧！」

「我不知道甚麼號碼啊！我也是幸運的才能找到你！」

「那你應該直接去找他！要是失蹤了就登尋人啓示，要不然就去報警。打給我幹嗎？」

「我來不了你們那裏啊。我只能找到你！」

突然我覺得事有蹺蹊。

「你是從內地打來的騙人電話嗎？還要故意扮聲！你們集團有甚麼人？騙了多少人？」我兇起來問到。

「甚麼內地？我就是這樣的聲音啊。我們這裏除了我之外，就只有一男一女正在忙，再沒有其他人了！」

沒想到她發覺事敗還不掛斷電話。反正今晚中秋我也只是自己一個，在家裏回憶着三年前的訊息。既然沒事做，那就跟他們玩一會。

「那你叫那男的聽。我不想再聽到你這刺耳的聲音！」

「他不能！他正在斬桂樹。」

「甚麼？斬桂樹？那麼另外一個女的呢？」

「沒有找到毅前她都不會有心情說話！我們都有太多東西煩惱了！請替我找找毅吧！現在我能跟你說話，也實在是不容易！我們在這幾千年也沒有跟其他人接觸了！不知道是不是王母娘娘可憐我們，最近幾十年來不斷有五花八門的東西飛來，當中大部份都是沒用的東西，也差點擊中我們！但是其中也有一些很有趣的東西！憑着我幾千年來不斷做實驗的經驗，我才能拼湊出這個可以跟你說話的玩意！不過我用完這次後這玩意就會損壞，不能再用了！也不知道以後幾十年會不會繼續有材料飛來，去製造這玩意了！」

她一口氣就說了這麼多東西。我實在搞不清楚她在說甚麼。我直接問她：「甚麼有東西飛來擊中你們？是比喻還是甚麼？你在哪裏？你是誰？」

「我在月宮啊。我沒有名字，是隻兔子。」

甚麼？我在跟月亮上的玉兔說話？這個騙人電話也實在花了很多心思。幕後主腦應該去當編劇吧！竟然會想到利用太空垃圾造電話！

「那你不用擔心，以後幾十年只會有更多的『材料』飛到你處。」 153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hyeL45Ah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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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這個電話非常有趣。雖然極有可能是詐騙電話，我不願意就此掛線。

「月宮生活怎麼樣？」我好奇問起來。

「你問他們，他們都會說是苦！」玉兔答到。

當然這個答案也是預計之內的。生活很苦，所以希望我會救助一下。我想她之後就會要我捐錢幫幫嫦娥吧？

「怎會苦呢？你們都是神仙，不是都應該很快樂嗎？」

「這是兩回事！」玉兔帶點激動的跟我說。「更何況吳剛他不是神仙！」

我對中國神話其實沒有太多的了解。就只是知道吳剛、嫦娥這些名字，他們背後的故事一概不知。

「吳剛是在斬樹的那一位嗎？他不是神仙嗎？那他為甚麼會在月宮？」我問道。

「就是因為他想要當神仙！只要他斬下桂樹，就可成仙了！」她回答。

這個電話也變得愈來有趣了！當是聽故事也挺好。我繼續問玉兔：

「那他進度怎樣？」

「沒有進度。桂樹仍舊是絲毫無損。」

「怎麼會？他很懶嗎？不願意工作嗎？」我質疑道。

「不是。他現在很勤力啊！幾千年都沒有停止過！只是每次他一斬下去，樹又會自然癒合了。所以他也只能每天重覆用力的斬，用力的斬。」兔子語帶無奈的跟我說。

「為甚麼會這樣呢？」我問她。

兔子停了一停，慢慢的說道：

「這是對他的懲罰。他當年學仙道的時候，偷懶不用心，惹怒玉帝，所以玉帝要他必須斬下桂樹才能獲得仙道。其實玉帝是對桂樹動了手腳，怎樣斬也不會斬得下的！」

原來中國神話與希臘神話也有幾分相似。這就像宙斯給予西西弗斯的那個懲罰。「玉帝給了吳剛一個注定徒勞無功的任務啊！」我說。

「也不算任務。」玉兔說。「吳剛大可以不斬樹，只是他太想當神仙，而當神仙就只有斬樹這一方法。」

「為何玉帝那麼的殘忍？為甚麼不乾讓他當神仙呢？」

「你認為吳剛當了神仙，有區別嗎？他會更開心嗎？」

這個問題有點奇怪。

「難道不會？」

「當了神仙以後，他又會覺得自己是低級神仙，會想當更高級的神仙。這也會是永無止境，循環不息。」

也對。神仙是這樣，人更加會是這樣。我突然很想跟吳剛聊聊。

「我可以跟他談談嗎？」

「我跟你說了，他正在斬樹。」玉兔帶點不耐煩的跟我說。

「可以先放下斧頭，跟我聊聊？」我提出這個建議。

「他放不下！」

「放不下？」

「放不下。」 153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akRaS5ku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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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既然她不肯讓我與吳剛對話，我又試試問問她關於嫦娥的事：「吳剛不是神仙，但是嫦娥是神仙，她應該很快樂吧！」

「你認識嫦娥？」

「嫦娥我當然知道，就是住在月亮上的仙女！」

「那你也應該認識毅吧！請幫我找找他！」玉兔再次提起這個陌生的名字。

「毅？」

「對！毅！嫦娥的丈夫，射下九個太陽的那位英雄！」

原來她指的是羿！不是「戰神」，是「箭神」！我知道他射下了九個太陽，但卻不知道原來羿是嫦娥的丈夫。我對中國神話故事也是太不了解了！

「我知道誰是羿，但不知道他在那裏！」我說。「為甚麼你要找羿？」

「不是我要找，是嫦娥要找！她想跟羿團聚！幾千年來她終日就是為這件事而煩惱！我在這裏研發重返凡間的仙藥都已經幾千年了，也沒有甚麼進展。現在只能靠你了！」

「為甚麼他們會失散呢？」我好奇問道。

「你不知道嗎？當年羿射下九個太陽後，王母娘娘賜了他一粒長生不老藥，服後便可成仙。可是羿捨不得嫦娥，沒有服下。嫦娥卻是一念之差，偷偷服了藥，之後成了仙，便再回不了凡間了！她是非常後悔！現在每天嫦娥也是獨自地在月宮裏，望着羿送給她的髮簪發呆！」玉兔詳細地向我解釋道，然後問我：「你能幫她找羿嗎？」

多麼淒美的故事！我也想幫他們團聚。但是如果玉兔說的是真的，羿在幾千年前並沒有吃下那長生不老藥，這是否代表羿現在應該已經死了？希臘神話也告訴我，神或仙都可以長生不老，但是英雄終歸是會死的。

「我很想幫你。但是...如果...羿已經不存在於凡間呢？」

「這個...嫦娥是不會相信的！她很有信念。她覺得終有一天一定可以跟羿再次相遇的！」

我是很實際的。我立即上網搜尋一下關於羿的資料，讓我讀到了《孟子》裏的一句話，叫「逢蒙殺羿，羿也有過」。

「我幫你查了。羿被一個叫逢蒙的人殺了。」我不慌不忙的說着。

「你不要騙我！」玉兔激動地說。「怎麼可能？！嫦娥已經等了她幾千年了，他怎可以死的？實在不可以！你說的是真的嗎？你這麼快就查到？不可能吧！真的沒有騙我？如果是真的，那...怎麼辦?」

玉兔一口氣的跟我說。我明白，這件事對於她與嫦娥也是一時難以接受的。信念可以維持幾千年、甚至幾萬年，但要破滅往往只是一剎那的事。

「我不知道，但是生活還是要過的。」我說。「我想就只能放低吧！吳剛亦是一樣啊。」其實我也是一樣。這句話也是對我自己說。「你們在月宮已經沒有生老病死。如果你們都能不執着，在月宮生活怎會是苦呢？吳剛與嫦娥也能互相照應着，應該是挺快樂啊！」

「他們不是我！若果他們能放下的，早就放下了！」玉兔答到。「吳剛與嫦娥在這裏也是各有各的煩惱，從來沒有交流過！」 153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e8n03Dcp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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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你說他們不是你。你很能放下嗎？」我問。

「當然！」她說。「你知道我為甚麼會成仙嗎？」玉兔問我。

「是為甚麼？」我當然不知道她如何成仙。

「就是因為我可以放下！」玉兔帶點自豪的說。「那次有一個老伯來到我家，他說他已經餓了好幾天，問我有沒有食物可以給他吃。我看看我的家，空無一物，只有取暖的火堆。我就跟他說：『你就吃我吧！』然後就跳到火堆中。原來那個老伯是位神仙！他大受感動，就讓我當了神仙，讓我到月宮這裏！」

拾身救人，很好！但是，這不就是自殺嗎？

「你沒有家人嗎？沒有朋友嗎？你沒有事業嗎？」我問道。

「有啊！但我已經放下了。」她說。

她說得夠灑脫。

「你說的放下是甚麼？」

「我以前碰到了一位老僧，他說世間名利是虛空，因緣和合亦是虛空，只會帶來煩惱。不去知道，不去看見，不去碰到，不去理會，就是放下。就可以免卻煩惱了。」

這個說法聽起來像是挺合理，不過仔細想來，當中也有一些問題。

「你能放下吳剛的斧頭嗎？」我問她。

「這個我從來沒有碰過！怎能放下？」她說。

對，這是這個矛盾的地方。

「你不能放下吳剛的斧頭，那你又怎能放下你的家人、朋友跟事業呢？」我說。「你說你不去碰，不去理這些東西，這其實不是放下，是放棄，是逃避！」我接着說：「你沒有提起過吳剛的斧頭，所以不會放下它。你也沒有提起家人、朋友跟事業，怎能說你能放下呢？」

玉兔想了一想，然後問我：

「難道像嫦娥、吳剛那樣就好嗎？他們整天都是對着他們的斧頭、髮簪，放不下它們，放不下煩惱。如果他們能不去碰那些斧頭、髮簪，不就是可以遠離煩惱嗎？」

我又想了想，然後說：

「不碰斧頭，吳剛就會連他最擅長的技能都沒有了。不碰髮簪，嫦娥也連去回憶從前的快樂的機會也沒了。要放下的不是這些有形的東西。要放下的是心裏頭的執念。心裏明白了，便是了。」

「你說就容易！你能做到嗎？」她問道。

能做到嗎？153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TFduzxfI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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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我記不清楚我們怎樣完結我們的對話。應該我也是在一堆的唏噓、感慨與無奈中掛了線。可能現在嫦娥與吳剛在月宮已經成了一對，玉兔亦不需要再搗藥了。有時我看見月亮，就會想：這些一切實在是真還是假呢？我不知道。還是低頭看看 Whatsapp 比較好。153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13OOjjV6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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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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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 玉兔在月亮打電話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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