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華在網絡小說界早已頗負盛名，作品點閱率和評價都非常高，叫好又賣座；可是他卻一直未能成為職業作家，直至上週才獲邀為一週刊寫專欄，每週要創作一部三千字左右的短篇小說。
寫作向來孤獨艱澀，沒有別人，就只有作家獨自竭力的爬格子。當中的辛酸難以形容，無血無汗，惟有無形的時間和心思。然後，當寫作變成職業，壓力又把這種虛耗不知加增多少倍，使心中的鬱悶更難排解開去。
現在，小華要面對的就是這種處境。
他很努力，不管感覺有多苦，就只顧費煞思量的寫，可惜的是，無論多賣力的寫，不一會又厭煩沮喪的刪去，字數就這樣上上下下。唉，看看月曆，兩天後就是截稿日。他明白只能繼續往前寫，卻依然茫無頭緒，腦袋宛如被洗劫一空的金庫般。
「喂，小說的進度如何？」就在此時，總編輯打來一通電話，語氣好像老朋友，是要為待會的壞消息緩和一下氣氛嗎？
「還好，應該來得及寫完。」小華不敢說出實情，怕會失掉這個期待已久的機會，不過面前電腦空白的螢幕正使他背後冒出冷汗。
「這樣⋯⋯」總編此時欲言又止，似要找些甚麼東西的樣子，不過很快又繼續道：「真的不好意思，我們希望你能改為寫一些微小說⋯⋯怎麼說呢⋯⋯因為雜誌裡已有幾部短篇小說和一篇連載，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否先寫幾期微小說呢？不過如果你的短篇已經寫得很完整的話，那就當我沒說過。」
「可以的⋯⋯至於稿費方面⋯⋯」
「不用擔心，照舊吧，是我們安排出了問題，但是希望你可以同時交上四五篇，每篇一分鐘內能讀完的樣子。可以嗎？」
「沒問題。」這似乎是如釋重負的消息，但小華還是裝模作樣的嘆了一口氣，是要暗示自己為了寫短篇而相當賣力吧。
「太感謝了，那先這樣。」
「好的。」
掛線後，小華既高興又苦惱。畢竟向來都在寫長篇小說，沒有這方面的經驗，感覺好像有點為難，而且似乎沒有太多發揮的空間，想到這點便有點納悶。可是如果要寫短篇的話，能如期交稿嗎？總編的電話還是救了他，更何況字數少了許多卻仍能賺相同的稿費，小華的心情總得來說還是比先前興奮。
那麼該寫甚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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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倆的女兒出生了。不過，故意擠出笑顏的我並不快樂，因為她們都是我的女兒。」
是這樣？他心裡沒有底氣，覺得沒甚麼意思，認為即使能用精煉的句子帶出起伏，這種文字遊戲不過與小學生的造句練習相仿。一直以來，他相信不論文章還是小說都以深刻透徹為美，更曾以睥睨的目光卑視這種時尚的文體。
現代人生活節奏急速，沒有太多時間閱讀，可是真的要寫這樣短的小說嗎？當他正在思考著這問題的時候，腦海裡突然又有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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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幼的兒子問爸爸誰是媽媽。讀著報紙的父親不經意的說：『把你生下來的就是媽媽。』
『那麼為甚麼要叫昨天早上的阿姨做媽媽呢？』兒子歪著頭，摸著腦勺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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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華一時甚為滿意，認為這篇能反映一些現在家庭的亂況，可是又一如既往的懷疑著應否再寫深入一點。只是如要好好描寫現場及兩人的心理，恐怕還需要許多字：他們身在何處？怎樣的光線？怎樣的氣氛？如果從稚子的角度來寫，他真正疑惑的只是家庭倫理間的稱呼嗎？他的母親呢？很想她吧？為何父母會離異⋯⋯
一堆從這對父子而來的疑問霎時猛然襲來，使小華再次意識到微小說無法解答文裡行間延伸出來的種種問題，也正因如此，與其說他排斥微小說，倒不如說這體裁無法滿足他的好奇心和幻想力，以及他筆下的人物和世界。
不踏實，真的非常不踏實⋯⋯恍如瞎子摸象般不知就裡的寫下幾句後，他明白是時候參巧網上別的微小說，弄清它真實的模樣。然後不一會，他就發現雖說一百五十字以下的小說就是微小說，但許多例子都只有幾句而已。他稍微有點得意，因為似乎不必為剛剛寫的補充甚麼，可是患得患失的感覺卻又變得濃濃的，好像一缸化不開的墨水般。
不過生命不也像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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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多好。
他看著傴僂老人便如此感嘆起來。
可是發現自己的身體只剩沒靈魂的軀殻時，似乎真正活著才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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呷了一口茶後，生與死的主題突然在腦內盤旋，催逼小華寫下這一篇，然後當中的「他」與老人的形像又把過去從閱讀與寫作得來的慨嘆喚醒，令他再次體會到有情的生命實實在在的隨著無情的時間不止息的流逝著。此時，他不禁自言自語起來：「寫的是我真切的感受啊。」
於是他胸有成竹地給好友分享了這段文字。
「他是失去生命的鬼魂嗎？」過了一會，對方這樣回應。
「也許是，也許不是。」小華看著鏡中的自己，想了許多事，然後輕描淡寫、模棱兩可的回覆。因為他知道「沒靈魂的軀殻」指的不一定是屍體，也可以是一具行屍走肉。
「太遲了。
生命不是金錢，即使首富也會同意。
生命也不是到普羅旺斯渡假，即使景色多美。
似曾相識的警句？今天前，你從不理會。
太早還是太遲？反正意義和體溫都經已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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