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個世界不需要救贖。
雨茂條了條頭上的發光器，確認自己勉強可以看到路。
掛在身邊的廣播器發出大量的噪音，接著是政府的插播：「全世界玻璃價格大漲，其原因在於玻璃心的替換，與墨鏡的過量購買與生產。請各位，墨鏡戴一把就好，重要的是把發光器調暗，不要放閃，就不會對別人造成傷害。請各位多加配合。」
夾雜噪音的刺耳鼓掌聲佔領了雨茂的聽覺，他瞇了瞇眼，把廣播關掉。
誰都知道放閃的傷害，但是誰都盡情地製造更多傷害。沒有人想要調暗頭上的發光器，只會戴上更多的墨鏡。就像雨茂遇上黑蝙蝠的攻擊時，還是毫不遲疑的把光害調到最大。
這種廣播根本沒用。
雨茂走出了地下通道。外面還是全年無休的黑暗，他推了推墨鏡，迎接無聊的一天。他總是說自己的工作是守衛世界核心……其實沒什麼大不了，就是看住創世者，不讓祂逃。
麻煩都是人類自找的，就像創世者創造了這個世界。結果現在不只是逃不開，創世者每一刻都在抱怨自己受夠了長生不老，但這世界永遠用更多的事情佔據祂的心神，讓他不能安心消逝之類的話。身為祂身邊的小小小侍衛，雨茂早就聽膩了。
走到皇殿的大門口，皇殿外表輝煌，就算光源不足，仍然感受得到氣派。皇殿裡面也是給人同樣的感覺，地板鋪滿紅毯，石英柱連接著地板和隱約看得到的天花板。
但除了四邊的門有著發光器特有的黃光，沒有任何的光源，讓皇殿中到處陰森森。
這裡是囚禁創世者的監獄，他們的工作是在創世者要逃出去的時候瞪他，讓他不敢出去。聽說是政府高層不讓創世者出來的，名義上是創世者若逃走，會破壞世界的平衡，誰知道這是不是真的。
雨茂不在乎，反正創世者每天活得好好的。雖然關得有點瘋，但是這個世界的運轉一切正常。而且他也因此有個工作，不會餓死。這是創世者創造這個世界的結果，這一切祂都該負責。
這樣很殘酷。但在這個世界，沒有人可憐，大家都可悲。大家常把「該死」掛載嘴邊，對的，所有人都該死，雖然沒有人有權奪走別人的生命。要奪，就要拿自己的命來抵，至少政府頒布這項法令的時候，可沒有人抗議，包括創世者。
創世者說，他自己都沒有殺人了，人類可沒有殺人的權利。
雨茂笑了笑，那絕對是創世者畫的虎蘭。每次創世者說了什麼，都充滿了謊言。不過沒差，反正他也沒有要殺人。
他對著踱步過來的創世者點點頭，目視祂看著外面黑暗的天空發愣。
創世者看著天空，表情漸轉哀戚。
「不對，天空應該是藍色的，不該全天都這麼黑。都是我的錯，對吧？」祂流下淚來。「我想家，這裡連星星都沒有，這樣不對……」
關瘋了。雨茂下了結論。3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dI12wxB7a
「關瘋了。」不知道哪裡來的小孩說。雨茂看過去，小孩咧嘴一笑，尖銳的牙齒露了出來。他用食指敲敲自己的牙齒，接著把沾了些口水的指頭往褲子一抹。
又是這位野孩子。雨茂瞇起眼睛。
創世者的視線被門外的小孩吸引住，突然嚎叫一聲，掩著面往皇殿深處跑去。尖銳的哭喊聲傳來，雨茂無聊地豎起耳朵，勉強辨認出聲音：「你不是小淵！小淵才不長這樣！」
那個小孩眨眨眼，頭失望的垂下來。「誒？名字被發現了，這樣不好玩！」
雨茂無聊的嘆了口氣。這樣子的畫面已經出現好幾天了，接下來不是這個小淵跑進去搗亂，就是創世者一整天都不見蹤影。
「欸、欸！」那個小孩子蹲在他面前，晶亮的眼睛直直看過來，不顧雨茂頭上發光器散發的強烈光害。「我忘記要叫你哥哥還是叔叔了。總之，你可以幫我進去叫那個叔叔出來嗎？」
雨茂搖了搖頭。「我要在這裡站五個小時，不能離開的。這個圈圈會把我的拉住。」
「今天還是不行啊。」小孩講完，打了個大哈欠，揉了揉眼角。他蹦蹦跳跳的跑進去，丟下歡笑聲和雨茂的人影。
周圍很快地又陷入寧靜，皇殿外除了自己頭上的光源，其他亮點永遠在黑暗的世界盡頭游移。雨茂有點懷疑皇殿正在脫離世界遠去，但他很快拋棄這個想法。
再胡思亂講想下去，會像創世者一樣瘋的。他可不想像創世者一樣受盡鄙視的目光。
創世者被小孩子拖了出來。這小孩子把創世者當成娃娃玩，還一邊要求創世者陪他聊天。創世者一臉不甘願的讓小孩擺佈，一邊咕噥著瘋話。雨茂看著創世者的聲音漸漸小了，然後哇一聲哭了出來。
「我要回家，我想要家。小淵呢？你在哪？我再也不做了……」
小孩摸著創世者的頭，模仿母親的口氣安慰著他。「乖喔，撐下去就能回家了。只要撐下去就可以了。」
荒謬感襲過雨茂的心頭，他撇過頭，想著這場鬧劇什麼時候會過去。創世者都這樣瘋，說不定這個世界很快就跟著瘋了。
哭嚎變成小聲的嗚咽。小孩放開了創世者，接著往外走去。
「什麼事情都可以跟小淵講喔。」他丟下這句話，不見蹤影。雨茂回頭，創世者已經走入皇殿深處的黑暗。
雨茂依然獨自站立，陪著寧靜與虛無。
他值班的時間不算久，比起政府的其它工作，時間已經少快一半了。雨茂感覺時間要凝結前，來接手的侍衛慢悠悠的走過來。雨茂頓時放鬆，快速的離開崗位。他走到另一邊的側門，和那邊的侍衛聊了會天，順便伸展一下站得發酸的身體。
他們的談話內容離不開市場價格和抱怨政府或社會，雨茂卻聊得挺起勁，半個皇殿都聽得到他們在講什麼。
「欸，小子，看我拿到什麼？」侍衛壓低了聲音，亮了亮手上的藥粉。雨茂記得這是創世者死都不給他的東西，延長發光器壽命都藥。
他仔細觀察，這藥粉不是純粹的白色，參雜了一些雜質。這東西大概只能賣一半的價錢，即使如此仍然貴得嚇人。
「欸，你後面。」
突然一聲大吼，雨茂不在意的甩甩頭，舉起手架住撲上來的創世者。創世者誇張的顫抖著，從雨茂旁邊的侍衛搶走他手中的藥包。
「給、我！」祂的雙手被雨茂抓住，只能一邊掙扎一邊搖頭。「不、不行，可是你們不可以碰這東西！」
侍衛協助雨茂制住祂，嘆了口氣。「你今天待得有點晚，不然不會看到這傢伙這樣發怪瘋。再撐點時間，這傢伙就會回覆正常了。」
創世者幼稚地發出各種奇怪的聲音。雨茂瞇了瞇眼，審視著鬧脾氣的……不，他現在可不承認這麼白痴的人是創世者，只是鬧脾氣的小孩而已。
匡當一聲，雨茂身邊的廣播器掉到了地上，接著發出刺耳的嘎嘎聲。創世者尖叫著踩爛廣播器，將之往皇殿外一踢。
雨茂仍用力拉著創世者，直到創世者把手放開。創世者愣愣的看著搶來的藥包，突然轉身一股勁往後跑，侍衛的大叫無法讓他減緩速度。
「欸，可以幫我追上去嗎？那袋我分你一半，拜託！」侍衛拉住雨茂。
雨茂不屑的甩開侍衛，卻應要求往深處衝去。頭上發光器的光源逼著黑暗，原本完全看不清楚的暗處出現模糊的輪廓。他在空洞洞的皇殿裡面亂闖，意外在一個小角落找到向下的樓梯。
樓梯裡面很暗，藤蔓遍佈著滲水的牆面，蔓延到腳下的階梯。雨茂隱約可以看到最後一階前接著一扇木門。
他疑惑著走進去。除了藤蔓外，牆和地板都是暗色系，甚至藤蔓也是深綠的。發光器的光發揮不了什麼作用。雨茂每走一步就確認自己沒有踏空，最後走到了最底。
強烈的白光閃得雨茂一陣暈。他也把自己的發光器調亮，直到自己幾乎不能忍受能量消耗，但根本阻擋不了白光進入他的眼睛。雨茂摀著眼睛往樓梯口衝，三步併作兩步跑上原本的樓層。
雨茂頭上的強光讓皇殿亮了起來，雨茂可以輕易看到每個角落、甚至屋頂垂下來的掛畫。他無心欣賞那些這個世界不該有的畫作，慢慢把發光器條到最暗，才試著確認自己站在哪裡。
四邊的侍衛都看了過來，每個面孔都顯得不悅，除了藥包被搶走的那位。他瞪著雨茂，努力掩飾著焦急，但是眼神透露了不確定，和驚疑。
雨茂攤攤手，表示自己什麼都沒有拿到。
「是不是你私吞了，你說！」
「怎麼可能？我連創世者都沒有見到欸。」
「騙人！你剛剛衝進那個黑色的洞穴，到底做了什麼？」侍衛拉高了聲音，講到最後一個字聲音裡參雜著顫抖。
雨茂攤攤手。3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DCh9j9bEh
侍衛想走過來，卻被創世者之前定下的圓圈拉住。他氣得發抖，把手上的手杖丟了出去，落在雨茂前方。
一聲怒吼後，侍衛不顧圓圈的力量往外衝，看起來像是原地踏步，讓雨茂不小心發出了竊笑聲。竊笑慢慢變成大笑、狂笑，雨茂最後簡直是用盡了全力，就為了增加一點點的音量。他無法理解自己的行為，說不定他跟創世者一樣瘋了。
狂笑聲在皇宮迴盪。沈默而堅決於原地踏步的憤怒侍衛、雨茂用盡全力大笑，讓周圍的其它人呆立在那，不知道該怎麼辦。強光再次狂掃皇宮前，他們還是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也沒時間搞清楚狀況了。創世者從樓梯口走了出來，手上的強光快速的射入所有人的眼裡。他們就像被發光器攻擊的黑蝙蝠，一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我瘋了，對，我瘋了。」創世者淒慘的笑著，聽起來像在哭泣。「這個世界瘋了、我瘋了。」
/
雨茂醒了。
創世者的聲音響起：「你們都不該碰這個東西，這個白白的鬼東西會毀了人的。不，已經毀了。」
雨茂把手放在自己的眼皮上，確認眼睛是睜開的。
但他眼前還是一片黑暗。3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jk0mfoAGK
「我不該碰那個東西的。那是毒，我卻還去碰，上癮了活該。」3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FwpPc4qW7
雨茂想到可以調亮頭上的發光器。突然他發現，發光器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頭頂光禿禿的。3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X9MFZzLbL
「還玩毒玩到沒錢，跑去逼別人一起買。以為別人這樣就會掏錢是吧？好吧，是沒錯。」3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Z0UyPMY4v
雨茂試著站起來，一陣暈使他坐回地上。他想喊些什麼，腦袋卻一片空白，像是該有的思考都被偷走了。3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jjjWsczJO
「小淵，你還願意原諒我嗎？我知道你喜歡太陽。如果我給你太陽，你還願意原諒我嗎？」3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m9qRLkQ1I
雨茂再次昏了過去。3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RKZOidar5
「其實這個世界不需要救贖。對的，需要救贖的是我。抱歉。」3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B1NfZh2M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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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皇宮，迎面而來的不再是寧靜的黑暗。視野被無限放大，到處亮得刺眼。3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RNKHU0OEF
原本在頭上的那東西再也不需要了。3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guuyR9VL1
雨茂摸摸自己的頭頂。他總有種那裡該有東西的感覺，但他忘記那裡該有什麼了。3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ECj9RGUrT
小淵跑過來，對著他大叫：「雨茂！那個，呃……那個叔叔走了，把發光器都偷了！」
小淵指著地平線，一球強光掛在遙遠的天上。藍色天空和這個世界一樣，都亮得不真實。3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B5h9U0Tua
「太陽……嗎？」
「太陽！」小淵點了個大大的頭，眼睛亮了起來。「對，這就是叔叔說的太陽！」3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ZPGQbjghV
那團強光繼續閃耀，像是能量永遠耗不完。3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W9IAI6vWr
把發光器全部集合，丟在離地表很遠的地方，真瘋狂。雨茂想著。他有點想學怕光的黑蝙蝠，躲到黑暗的洞穴中，閃躲太陽的光芒。
奇怪非法的機構顯現了出來，在這個光潔的世界塗上一堆污染物，反而增添了這個世界的耐看性。這些殘存的黑暗讓雨茂稍稍安心，鼓起勇氣走出金碧輝煌的皇宮。3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mLdE7nmyH
這些黑暗最後也會躲進洞穴裡吧，不會就這樣消失，但消失也沒什麼不好。
黑暗完全消失也沒什麼不好吧。
太陽往地平線方向落下，淺藍色的天空罩上一層紅紗，然後消失殆盡。熟悉、懷念的黑暗回來了，但頭上的發光器還是沒回來。
「叔叔在看喔。」小淵的聲音響起。「叔叔，我在笑，笑得很開心喔！我活得很好喔！」
「你要跟我走？」雨茂看著小淵，發現小淵沒有回話。
小淵舉起了手上的東西，他的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袋螢火蟲。發光器特有的黃光映照著小淵的周圍，純然的黑暗也不見了。 3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XS6oGTUgP
「他們的發光器沒有被偷嗎？真是不公平。」小淵努起嘴，甩了甩袋子。
雨茂試著搶過來看，小淵後退了一步，讓雨茂重心不穩撞了上去。他伸手奪下那袋螢火蟲，卻沒有捏好開口。3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okJUAQm1C
四散的螢火蟲照亮了路，還有雨茂身後的皇宮。小淵瞪了瞪雨茂，還有他手上的袋子，最後把目光移向皇宮。3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2SxtJlV8p
他驚呼一聲，從雨茂旁邊衝了進去。3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15nSRHa61
等在那裡的，是一具屍體，一具人類的屍體。3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zWGtdRgxb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