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域 - 72. 目光

72. 目光

　　兩個人立在原地。

　　陳江平瞪大眼睛，吃驚地叫了一聲。

　　「欸——妳剪頭髮了？」

　　許力霄一語不發，靜靜地望著面前的人。長辮子沒了，全剪掉了，變成齊耳的短髮，炎熱的氣溫裡看上去有種清爽的感覺，但個性還是那副靦腆的樣子。

　　沈苗張了張口，囁嚅著說：「……是不是剪得有點短？」

　　「不會不會！很好看呀！」陳江平說：「為什麼要剪短？都留那麼長了。」

　　或許因為一直被盯著的關係，對方神色有點緊張，手裡無意識地絞著斜肩包的背帶。

　　「因為……想說，畢業了，換個造型。」

　　陳江平點了點頭，附和道：「我懂我懂！哈哈，我也考慮去剪頭髮好了……喔，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去玩好玩的吧！我都報名好了唷。」

　　許力霄啞然失笑，「你幫我們偷偷報名？」

　　「哎呀，那個要事先報名才行啊。」陳江平答非所問，腳步一轉就沿著馬路走去。

　　「人都到齊了，那我們出發吧！」

　　「就是現在！」

　　火光漸漸黯淡了下去。幾個人從坡腳後直起身子，拔足狂奔，衝進彌天大霧中。

　　視野中盡是一片汙濁。何祈艱難地瞇著眼，忍著一股難耐的氣味，用力地咳了幾聲。煙塵是濃重的黝黑，像入夜了的天空，滾滾翻湧，被人撕了個粉碎，化成粉末紛飛。山坡上閃現零星的火苗，遠處有殘餘的野獸，倉皇逃竄，慘叫聲拉長成一條細長的絲線，盤桓纏繞，似乎緊勒在脖頸上，令人難以呼吸。其餘人跑在他前頭，跌跌撞撞，煙霾裡浮現幾棵樹的怪影，落葉瘋狂地飄落，像雨點，飛旋著降下，降落的同時就衝起一簇火團，亮起了光芒。

　　坡上的路面很陡，他喘了一口氣。跑沒多久就感覺腳快斷了，一陣麻木的疼痛，耳邊的叫聲還在吵鬧。他聽著那些粗啞的聲音不斷環繞，那些東西也在移動。一片嘈雜中，突然有人喊了句小心，還沒意識過來，就看到一團著火的黑影衝了過來，許力霄往旁邊一閃，結果對方的背後就是他，那東西撞了上來。

　　迎面一陣更劇烈的疼痛襲來。他在重摔倒地前及時用手撐住，避免臉先著地，但即使如此，大腦痛到空白了一瞬，渾身脫力。他微微睜著眼，看見前面的人往更深的濃霧裡奔去，身影融在裡頭，腳步不停。

　　還真不救他啊。

　　痛了一會兒後，逐漸沒感覺了。他重新站起來，四周一片昏暗，黑煙瀰漫，看不見任何人了。

　　「恭喜你們逃脫成功！這裡就是出口，歡迎下次再來挑戰！」

　　要去玩的就是密室逃脫。三個人在櫃子裡找到自己的背包，回到大街上。離開了那一連串黑漆漆的小房間之後，又重新沐浴在陽光底下，重見天日。許力霄默默地走在一旁，聽陳江平跟沈苗說話，討論剛才玩遊戲的心得。

　　其實一點也不恐怖，許力霄暗中想著。他們玩的是最便宜的那種，沒有複雜的機關，就是根據謎題找鑰匙去下一個房間而已，沒什麼新奇的，自然也就不恐怖了，何況大部分的時候什麼都看不到。裡頭烏漆抹黑，全程就靠著一盞仿白色蠟燭的燭燈照明，熒熒的光線照在臉上，倒有一種陰森的氣氛。他找到鑰匙去開門的時候，發覺旁邊怎麼都空蕩蕩的，其他人呢？轉頭一瞧，立刻明白了。全部躲在他背後。

　　許力霄啼笑皆非。沈苗就算了，陳江平也是，躲得最遠。對方伸長了手，拚命往前指著。

　　快！快去開門啊！

　　「會怕又想去玩，你什麼毛病？」

　　七月的陽光很燠熱。他們買了雪糕，坐在路邊的長椅上休息。陳江平舔著雪糕，吃相大概就像狗一樣。

　　他邊吃邊說：「唉！這就是魅力啊，就像玩雲霄飛車一樣，追求的是腎上腺素！」

　　許力霄淡淡喔了聲。

　　「果然理解不能。」

　　陳江平哼哼兩下，「像你這種都不怕的，才不好玩咧！」

　　「……你都不怕嗎？」

　　沈苗緩緩開口。許力霄瞟了一眼自己右邊，長椅剛好坐得下三個人，正中間是他，兩邊就是其他人。

　　「反正都是假的，有什麼好怕？」

　　許力霄回答道，又想了想。

　　「對了……那個什麼，開門的時候，是妳在尖叫？」

　　他回想拿鑰匙開鎖的時候。門打開後，他就直接走進去了，沒注意到附近有什麼，忽然就有東西從旁邊掉下來，一截斷肢。背後爆出一聲驚叫，幾乎劃破耳膜。

　　沈苗聽見他一問就臉紅起來，別過頭去，不言而喻。

　　「喔喔，那次太驚險了！」陳江平跟著回憶，「還好妳替我擋下，不好意思呀！讓妳在我前面。」

　　「還好意思說，你躲女生後面。」

　　「怎樣？沈苗也覺得好玩吧？」

　　陳江平忽略他，探頭過來。

　　「好玩。但是，有點可怕。」

　　她微微苦笑了一下，說話的聲音很小，似乎變得更小了，臉頰還是紅的。

　　「不用怕啊，而且那些東西又不是真的。」許力霄咬著融化了一半的雪糕，「什麼鬼啊，怪物啊，那些妖魔鬼怪又不存在。」

　　「也是啦，呵呵，話說你也不用怕啊。」陳江平說：「因為鬼看到你就怕死了，都不敢靠近，難怪我們破關超快，哈哈哈哈！……」

　　許力霄斜眼瞪他一下，本來想問接下來要去哪裡，對方驚呼一聲，拚命指著對街的超商，外頭多出好幾台扭蛋機。

　　「什麼時候擺出來的啊？要不要玩？要不要玩？」

　　「不要，剛剛累死了。」

　　「沈苗呢？」

　　「我……」

　　嘴中喊出一個音節就止住。她停頓了一會兒，眼神若有似無地瞥過身旁，接著搖搖頭。

　　「那好吧，我自己去玩囉！你們等我一下！」

　　「喂，順便丟垃圾去！」

　　許力霄把雪糕的袋子扔給他。對方一番摩拳擦掌，接著往對街移動過去。過了幾秒鐘，他好像察覺到了什麼，感到一陣突兀，太安靜了。大概是陳江平一向太吵了，人一不在，周圍立刻安靜下來。

　　「那個……」

　　耳邊傳來一陣細響。他偏過頭去，隔壁的人似乎想說什麼。

　　「剛剛，我叫的時候，是不是很大聲……」

　　沈苗吞吐著問。她說話的時候，眼神沒有轉過來，依舊直視著前方。許力霄想了想，「很大聲啊。」他誠實道：「叫的時候還滿大聲的，害我嚇了一跳。」平常看起來靜靜的，突如其來失控大叫，真的有點顛覆形象。

　　「因、因為……」聽他這麼一說，對方似乎更羞窘了，「我也嚇了一跳，突然掉下一個東西……」她捂住臉，耳根染上一片殷紅。

　　「感覺好丟臉。」

　　許力霄看了看她，倒是無所謂。

　　「還好吧，那個全程躲最遠的，他比較丟臉。」

　　對方笑了一下，笑聲也是微乎其微的。

　　「不過，我還是很開心，多虧有他。是他邀我的，說畢業了，要不要一起出來玩。」她緩緩地說：「感覺考完試後，大家就各自散開，分道揚鑣了……但班上有些人，我還不是很認識，不想就這麼結束。」

　　他應了聲。

　　「至少妳認識陳江平了，知道他有多蠢。」

　　「呃，其實，我很早就認識他了。」

　　「什麼時候？」

　　「高一，我們一起做道具的。」

　　「……妳是道具組的？」

　　「嗯。」

　　「那我是什麼？」

　　「你是我們的組長。」

　　許力霄歪了歪腦袋，裡頭的東西好像一瞬間卡住了。

　　「抱歉啊，記性不好。」

　　差點要說出還忘記她名字的事。他沉默了一會兒，以為對方會生氣，但沈苗只是含蓄地笑笑。

　　「我覺得很慶幸……可以待在這個班裡，我們班不用分班，三年都在一起，有很多時間可以，認識每一個人……有些人我一開始，都不敢跟他們講話，可是，認識了就感覺不一樣。認識後才發現，人很好。」

　　他沉下臉色，漠無表情。不知道這段話到底想表達什麼。

　　沈苗繼續說：「到了現在，感覺大家都變了不少……好像都有自己的理想跟目標，讓我很佩服。當初上高一的時候，就覺得，班上的人都很有趣，都很優秀，好像閃著光一樣，尤其是，特別開朗。上台自我介紹時，都能侃侃而談，講自己喜歡的東西，全身發散著熱情的感覺……總覺得很羨慕。」

　　她微微垂下頭，帶著一聲輕輕的笑。

　　「我也想變成那種人，跟大家一樣，很有自信。」

　　許力霄盯著她。

　　「妳還是想去當那個……外交官嗎？」

　　「嗯，那個是我的夢想。」她說：「雖然很困難，但我想克服自己的毛病，想要變得有自信一點。」

　　隔壁的人低聲喃喃，彷彿自語。

　　許力霄兀自盯著她，一會兒後開口。

　　「妳知道……想變得有自信的第一點是什麼？」

　　「嗯？」

　　「說話時要看人的眼睛。」

　　這句話一出現時，對方猛然領悟了什麼，大驚失色，拿手擋住了臉轉過頭去，與他分開得老遠，直接退到長椅的另一端。

　　許力霄哭笑不得。

　　「妳躲那麼遠幹嘛！我有那麼可怕嗎？」

　　「不行！……我、我沒辦法……」

　　對方使勁了全力拚命搖頭，要是地上有個洞的話，可能早就鑽進去了。

　　「妳不是想要有自信？」許力霄說：「連看著別人說話都不敢，怎麼變得有自信？」

　　「我、我敢看著別人說話……」

　　「那現在又是怎樣？」

　　「……」

　　那端的人沒說話了。他叫了一聲。

　　「回來！我又不會吃了妳。」

　　兩個人僵持著。好一陣子過後，對方才有了反應，一點一滴重新靠近。

　　「手呢？臉上又沒沾到東西。」

　　沈苗慢吞吞地把擋住臉的手放下來，眼神還是不安分，閃閃躲躲，總是要往旁邊瞟。

　　他看著這情景，沒有再表示什麼，只是說：「想要改變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難就難在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可能要很久才能辦到，但重點在妳有沒有決心。」

　　他望了望對方的眼底，一字一句地說。

　　「剛開始可能會很難，非常困難，因為不適應，要跳出妳原本的個性，去做不擅長的事，當然會產生反感，但妳只要有心，妳就能改變自己……不要管別人對妳說什麼，什麼能力不夠、個性不能改變，那都是藉口，只是安慰自己的話，因為他們做不到，不代表妳也做不到。」

　　說話的同時，面前的人好像逐漸平靜了下來，眼神不再閃爍。這番話似乎起了效果。

　　沈苗挪動視線，從別處移回來，終於跟他對上目光。

　　許力霄咧開嘴，不由自主笑了出來。40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dWgK1YDn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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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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