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是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時間。 黑格爾
他說,跟我去吃午餐。
他是對的、正常的肯定句,就像問今天下午是不是英文課一樣,周遭的所有人也沒有意外的反應,今天是開學的第二天,所有陌生的善意與惡意都還來不及散播開來,但是我卻渾身發抖,只有我自己知道,也不會有人注意到這段平凡無奇、單方面的要求。
不會有人因為這一句話而害怕,我沒有點頭也沒有回話,就像一縷魂魄一樣收拾好自己的東西,等我再度抬起頭,他已經走到教室門口了。
不要碰倒任何一疊書、一張考卷,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要是一道目光,炸彈都能爆炸,就像是走過滿是地雷的沙灘,我終於穿過課桌,落在他的身後幾步。
他回過頭說,走我旁邊。
我知道他要的是甚麼。如果有一個人的一生充滿卑微,把自己放在塵土旁邊,那麼她自己以外的事物就會充滿存在感,非常鮮明。
他需要一個「在旁邊的東西」,他需要在一個新的環境裡,有一個甚麼東西讓自己看起來得體,他看起來不需要別人的施捨,就有一起行動的朋友,等他熟悉了,就能以上位者或是同等地位的姿態邀請其他人,屆時,就不需要我了。
我不需要思考,不需要表示意見,他走到某棟二樓的學生餐廳點餐,就坐時,我看著他吃了的一口,才開始夾起碗裡的麵條。
「所以你暑假在做甚麼?」他問,那一瞬間我的背脊發涼,他是在用甚麼樣的視角和我說話?他希望得到可以嘲笑的答案,讓這頓飯變得有趣?還是他其實不在乎我的回答,只要有回答就好,他有自己的話題想要開啟?重點是,我現在的地位,被安排在甚麼程度?
「……沒有做甚麼。」我勉強回答,這個答案擁有被嘲笑的潛力,也可以成為他分享暑假生活的階梯,不論他想要甚麼,這都是最好的答案。
「喔。」他吸了一口麵,把裡面的蔥挑到一邊。「你可以多說一點。」說完他笑了笑。笑意只是一閃而過,就像一抹流星,外表披著希望和慈悲,內裡是熱辣的蔑視與冷漠。
「我…我看書。」
「你怎麼還是跟高中一樣,都沒有變。」
「……抱歉。」
他抬起手,旋即又放下來,那是想要抓住某個東西的動作,我下意識的想要仰起頭,不要在這裡,拜託,拜託拜託拜託拜託,我錯了,對不起。
「你幹嘛這麼緊張?」他終於吃飽,端起空碗離開了,我看著自己糊成一團的麵陀,一等他離開就離開座位把午餐倒進廚餘桶裡,走進廁所。
他變了,外觀上變了,他把頭髮抓起來,穿著名牌的運動褲和鞋子,暑假過後曬黑了,也開始練肌肉,這樣以後一定會更痛。
但我沒變。
我還是停留在過往的那個噩夢裡,我不斷被石頭壓死,做著無用掙扎,卑微可笑的薛西佛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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