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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有一天我絕對會全部奪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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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西南迪一直都記得，比他大兩歲的哥哥──多弗朗明哥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臉上是什麼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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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巴裡面，泥土、青草還有血的味道混雜在一起。因為剛挨了一頓揍，他們兄弟兩人像破爛的抹布一樣，狼狽地躺在地上。羅西南迪緊緊抱著被他藏在衣服底下的麵包，一想到他們一家今天總算有像樣的東西能吃，開心的感覺便湧上心頭，雖然現在的他已經沒力氣去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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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西南迪仰躺在地上，雙手打開成大字形，斷斷續續地喘著氣。他真的累了，如果可以，他真想變成一顆石頭，不會感到痛也不會餓，只是一動也不動地一直躺在這裡。就在他做著這樣無可奈何的幻想時，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摩擦聲。羅西南迪忍著疼痛，轉過頭去，正好看到他的哥哥準備從地上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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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雙膝跪在地上，用傷痕累累的手支撐身體。哥哥身上的傷口從沒減少的跡象，羅西南迪知道，那是因為哥哥總是會優先保護他的緣故。所以每當看到這樣的哥哥時，羅西南迪一方面感到愧疚，另一方面也對這樣的哥哥抱有無比的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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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休息一下吧。羅西南迪本想這麼說，但在他瞄到哥哥臉上的表情時，所有想說的話都消失於無色的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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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弗朗明哥背對著陽光，緊握住的拳頭在如黑色冰塊的陰影底下微微顫抖，牙齒深處時不時傳出喀擦喀擦的聲響。破裂的墨鏡底下、那雙眼睛裡面，彷彿有一團跳動的火球住在裡面。它越燒越旺，像是要燒盡所有它所觸碰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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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著瞧吧，被那些下賤的人類奪走的東西，總有一天我絕對會全部奪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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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道哥哥憎惡的對象不是自己，羅西南迪卻不禁感到寒毛豎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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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羅西南迪第一次，從敬愛的哥哥身上感受到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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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曾經抱著他的那雙厚實的大手，已經沒了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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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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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著槍的兇手再一次將殘酷的事實揣到他面前。那人的聲音比冬天的河水還要冰冷，冷到羅西南迪幾乎都快認不出是誰在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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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人只剩下你了，羅西南迪。」彷彿只是在闡述一件與他無關的事實般，多弗朗明哥的聲音冷靜的令人害怕，「現在我們都一樣，除了彼此之外，沒有人能夠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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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是束縛。也是多弗朗明哥送給自己和羅西南迪的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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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西南迪咬著下嘴唇，讓滾滾淚水落到爸爸冷冰冰的手上。他不想接受哥哥說的是對的，不然……這個世界也太孤單，太悲傷了。在這樣孤單、悲傷的世界下，他該怎麼做才能活下去？他們的罪又該怎麼做才能被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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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找不到能夠反駁的話語，喉嚨深處彷彿有火在燃燒，連一個完整的音都發不出來，只能靜靜等著悲傷流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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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今以後，他們就是我們新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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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雷波爾、威爾可、帝雅曼鐵、皮卡，多佛開心地向他一一介紹那四個人，雖然除了威爾可以外其他人都比多佛還大上幾歲，但那些人在看著多佛的眼神，不是親戚看的他們兄弟時總是笑咪咪的眼睛，更不是爸爸媽媽那樣溫柔的注視。那時羅西南迪沒察覺，是過了許久之後他才想起──那四個人看著多佛時，就跟多佛看到新奇玩具時的眼神，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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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弟弟，羅西南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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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佛開心地向四人介紹他。那四個人看多佛跟看他的眼神落差很大，由於他們表情裡的失望太過明顯，羅西南迪深深低下了頭。他很快就知道自己不喜歡這些莫名其妙多出來的新家人，但看到多佛高興的樣子，那句不要卻又怎麼也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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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人宣言』之後又過了一陣子。其實，托雷波爾他們對他並不壞，但羅西南迪知道，那是因為他是『多佛朗明哥的弟弟』，而不是因為他是『羅西南迪』。而自從認識托雷波爾他們之後，羅西南迪覺得記憶中的哥哥離他越來越遠了。對於多佛的變化，他很不安，卻發現自己只能學著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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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定逃跑的那一天，來的很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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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迷了路。過去迷路時，羅西南迪都會站在原地等哥哥過來，不過這次他一反常態地抬起沉重的腳步，他也說不出自己這麼做的理由，就是隨意地選了個方向前進。他漫無目的地一直走，最初只是像隻慢吞吞的牛，拖著腳步前行。直到越過一個小山丘，看到藍綠色的大海毫無止盡地往遠方延伸時，他開始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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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跑，一直跑，直到望見停泊在岸邊的大海，直到濃濃的海水味竄進他的鼻腔，『逃跑』這個念頭突然鮮明地浮現在他腦中。然後他開始哭了起來，像個八歲的孩子一樣，哭的慘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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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西南迪終於聽到了，那個在他心中、一直被他忽視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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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心裡面，一直都住著一個小男孩，他瘦小、懦弱，長長的金色瀏海蓋過他的眼睛，那個男孩總是低頭看著地板，靜靜地掉著眼淚，羅西南迪從來沒問過男孩為何而哭，只是一直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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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哥哥殺掉爸爸之後，羅西南迪連哭泣的聲音都聽不到了。大概那個小男孩也在那聲槍響下死掉了吧，當時他茫然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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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羅西南迪又找到他了！這次小男孩沒有哭，他抬起了頭，用著明亮、堅毅的聲音對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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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離開了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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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在腦內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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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選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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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離哥哥，偷偷上船後，羅西南迪躲在一個被擱在船艙角落、不起眼的小木箱裡面。然後在起起伏伏的大海上，跟著木箱一起左搖右擺，羅西南迪才剛上船就開始懷念起平穩的陸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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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過好幾個在海上漂泊的夜晚後，羅西南迪開始習慣在搖晃的木箱內入眠，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出來找食物吃，有時候他還會在無人的船艙跟著甲板的船員們一起做早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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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發現有件事他怎麼都無法習慣。不是飄著木頭霉味的狹窄船艙、不是窄的無法伸直手腳的箱子內部、也不是那個乾硬又無味的麵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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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聽著箱子外面的人們的歡笑聲，他卻只能孤零零地一個人躲在陰暗潮濕的小空間。明明與那些人之間只隔著一小片薄薄的木板，他卻像被丟棄到世界的另一側，永遠到不了光亮的所在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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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羅西南迪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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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孤獨』才是能殺死他的最後一把刀。26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A516wGytX
20200212 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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