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時間,基於對朋友的關心,明雋吃飯時一直盯著小雨,皺眉表示擔心,小雨不敢直視她。明雋天真以為小雨因為手機螢幕裂了,所以心情鬱悶。
「小雨,我認識附近一間3C的店,有我在,貼螢幕保護貼,八折優待。」
「不用。」
「但是那樣不好看……」
「沒關係,沒有影響手機功能。」
小雨果斷拒絕,態度明確,明雋一臉窘態,是不好再說。沉默一會兒,明雋轉換話題,神情卻是少有的憂愁。
「璇今天沒有來接我上班。」
一提到林璇,小雨立刻抬頭看她。被戳到心事原來是這種感覺,心虛不好受,因為異於常人的「感應能力」,小雨從前都是猜透別人的想法,這是第一次,又獻給明雋了。
「昨晚本來有說好要來載我,順便吃早餐,但今天一早就收到她的訊息說來不了,她不太舒服,我問她怎麼了,她說頭痛,我說要推掉加班去看她,結果她堅持不要我去。」
這話聽來原本是沒有問題,但明雋接續說了昨天約會的事,關於餐廳巧遇周玥婷過生日,林璇的奇怪之舉,對周玥婷的過多了解。小雨越聽越不妙,隱瞞的罪惡感加重,見明雋捏手的小動作,對情人的不安是很痛苦的,小雨這時懂了,二十二年來都沒談過戀愛的人,她居然會懂,因為很不忍心,尤其感覺到明雋的難過,莫名湧現的悲憤,小雨從未有過。其實小雨早該承認對明雋的情感不一般,但看著在意的人深愛別人,她唯一能選的,只有躲在「好朋友」的名詞背後。
「本來出家門的時候,我是不想聽她的,要偷偷請假去找她,給她驚喜。但站在公車站前的時候,看著自己的臉,忽然覺得自己好不成熟。璇是很看重工作的人,如果我真的這麼做,我想她應該會很不開心……」
「妳想太多了。」
小雨打斷明雋,盡可能的阻止一個戀愛的人即將開始的卑微,而小雨也是頭一次在對方還沒有說完話之前就下結論-聽不下去。反省是美德,小雨深知,因為她也是屬於,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會先想是不是自己做錯了的那種人。但是今天,做錯事的人非常明顯,她卻不能告訴蒙在鼓裡的明雋,心理煎熬難以言喻。
「妳是該去看她。」
小雨再次暗示,可惜明雋沒辦法接收到她另外的好意,就當是朋友的安慰,唯有一點很怪,是小雨看自己的眼神很不一般,相當專注又帶點糾結,明雋有點驚嚇,不太理解。
「我當然還是會去的,等下班……」
「明雋,我對妳的建議是,這世界有很多事情比工作重要。工作再找就有,但有些感情,妳不立即處理,妳會後悔的。」此話一出,明雋的眼睛都亮了,完全沒料到小雨會說出這類的話。
「小雨,妳變成戀愛導師了?還是妳也生病發燒了?」
明雋不是故意要搞笑,是小雨異常嚴肅認真的對她說話,她不太習慣。小雨嘆氣,心情複雜,最後是讓那張證據躺在手機裡。
「我不是,我只是陳述事實。而且我覺得,與其自己胡亂猜測,直接找對方問清楚比較恰當,因為妳永遠都不會是她,不會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麼,在想誰。」
最大限度的提示,小雨仁至義盡了,聲調還不自覺激動起來,明雋與她四目相交,不知為何,突然有股退縮懼怕在心裡蔓延,彷彿小雨看見了她的未來,還是不好的那種,明雋下意識背往椅背靠,坐直身體。
「照妳的說法,所以我現在應該請假,把所有的工作都丟給妳,因為我的愛人可能頭痛到快不行,我不能讓她獨自一人承受那些,我要二十四小時每分每秒照顧她,在她身邊呵護她黏著她,這才是愛她的表現,身為女朋友必須做的,好棒棒喔?」
此話有反諷的意味,脫口而出時,明雋驚覺自己很幼稚又不太禮貌,為什麼要這麼說?小雨罕見被激怒,有種好心被雷劈的感覺,但壓抑情緒。
「隨便妳。」
小雨要終結這場討論,因為她知道無論跟此刻的明雋怎麼辯,她都會站在林璇那一邊,為她開脫任何罪刑,不見棺材不掉淚,陷在盲目的愛裡,總要走上那一步,才會聽懂別人的話。隨後說吃飽,小雨臉色難看的離開,明雋感覺她這次是真的生氣,這是吵架嗎?明雋以前也跟朋友吵過架,但那已是小學時代的事,因為「妳送她一塊橡皮擦,沒有送我」而爭吵不休,如今想來是好笑,可今天這個場面是完全不一樣的層級,也很奇妙-兩個好朋友因為一個女朋友鬧僵,究竟是誰的錯,沒有正確解答。
下午,不論在辦公室還是產線,兩人的氣氛都悶悶的,有股低氣壓在她們的上空,除了工作上不得已要與對方談話之外,就無其他對談。主管下班前嗅到一絲不尋常,看小雨安靜快速的整理東西下班,另一邊的明雋是慌亂急迫的追出辦公室,主管霧裡看花,兩個年輕人是在演哪齣呢?
明雋的「跟屁蟲」模式開啟,一路追著小雨到地下停車場。小雨是不想面對明雋,無奈明雋雙手張開擋在她的粉紅機車前,機車大燈照亮明雋美麗的臉,彼此僵持,四眼相望,誰比誰更固執,小雨有想哭的衝動,因為她不會開口威嚇明雋讓開,更不可能催油門撞她。
「小雨,對不起,我中午說話太白目,妳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我沒有在生氣。」
「騙人。」
再嘆氣,小雨握油門的手垂下來,熄火。
「明雋,妳有時間管我生不生氣,不如快去找林組長,她不是頭痛……」
「其實我不知道她家在哪,她不告訴我。」
明雋嘟嘴低聲說,語帶委屈,看她無辜可憐的臉,小雨愣著,是拿明雋沒辦法,同時也對林璇很火大。如果妳不喜歡她,就不要給她機會;給人希望,又讓她絕望,這算什麼?小雨內心大喊,但沒有把她的感受表現出來,只用略帶兇狠的目光盯著明雋,像姊姊不理解年幼妹妹的所作所為,或說不明白為何好好的一個女生,上天要她遭受到這種殘忍的對待。
「妳打通電話給她……」
「我傳過信息了,璇說她好多了,叫我別擔心。」
小雨一陣冷笑,心想林璇會好多了,百分之一千是因為有某人在身邊。
「小雨,謝謝妳。」
不過明雋突如其來的道謝,讓小雨的混亂瞬間暫停。
「我以為妳是很冷酷的人,受不了我一天到晚說自己的戀愛,上班都被我煩得要死,我不曉得妳是這麼關心我的,有妳這個朋友真好。」
關於明雋說的這段話,小雨有被感動到,證明自己對於兩人情誼的努力有被認可,可惜最後那一句太有殺傷力,刺耳到令人不舒服的程度,小雨終於有點理解何謂「能傷害我的,都是我愛的」,簡直接近真理。小雨搖頭苦笑。
「有妳這個朋友,我覺得開啟了新世界的大門,從來沒見過像妳這麼奇葩的人,我的價值觀受到很大的衝擊,到今天都還適應不良。」
噗-明雋掩唇笑,因為小雨用很正經的表情說如此損人的話,明雋無言以對。小雨面無表情,就靜靜欣賞明雋笑到彎腰流眼淚,對,欣賞,人都喜歡看美的事物,這點小雨不否認。藏在鏡片後的眼睛偶爾也會淚濕睫毛,而今天傍晚就是小雨在奶奶過世好幾年之後的偶爾。
「笑夠了嗎?」
「夠了、夠了。」
手指抹掉淚滴,明雋站直身體,又一次和小雨對視,她嘴唇微笑的幅度沒有變小。
「明雋。」
「嗯?」
「喜、喜歡。」
「什麼喜歡?」
「好……」
「好?」
「好好喜歡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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