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全黑,因為市區的CCTV多如繁星,每兩步就有一個鏡頭,俯視、平視、仰視角度齊全,還有超級夜視功能,我們不可能大搖大擺去乘搭交通工具,所以我們決定連夜從山路出發,摸黑步行潛回大學,去碰運氣等待魯教授。
豐哥從背包拿出伸縮行山杖,手一揮,杖就伸直,這是他走遠路的必備工具。Ruby和我自動自覺把豐哥背包裡有重量的東西都分別收納到自己背包,目的只是想幫他分擔一下,盡量讓他的腿放輕鬆。
剛認識Ruby的時候,我覺得她是個極端的女權主義者,常在Instagram上分享各種有關女權運動或新聞等,我一則都沒興趣,總以為推崇女權就是硬要把女性地位置於男性之上。可看看現在的Ruby,我才知道她講究的是男女平等,從豐哥受傷開始,她一直很願意伸出援手,即使是女生,也從不介意做粗重的工作。
性格來說Ruby的確完美的沒話說,既樂於助人,又開朗活潑,遺憾的是,我覺得她長得不好看。
「Ruby,你有想過割雙眼皮嗎?」我們慢慢走着山路,不小心我就衝口而出問了這個。
Ruby用力拍了我的頭一下,示意讓我閉嘴。但我不知怎麼的就是少了一條神經,繼續問:「那打瘦臉針呢?」
豐哥強迫自己忍住笑聲,導致發出一陣奇怪的噫噫聲。
「肥玄,要我把你推下山嗎?」Ruby雖然口裡罵人,但心裡不太計較,還很會安慰自己。
「我媽媽說我這張臉是古典美呢。」
糟糕。
我居然不小心把話題連接到Ruby的家人去。
Ruby的媽媽在第N波武漢肺炎時不幸感染,因為當時醫療系統緊張,當她媽媽才退燒,就急着被要求出院了,完全沒有後續的覆診。Ruby媽媽經此一疫,身體健康每況愈下,後來肺更得了纖維化,匆匆幾個月就去世。但官方數據卻把Ruby媽媽納入痊癒人數,堅稱她的去世與肺炎無關。 Ruby見我突然安靜下來,彷彿知道我在想甚麼,就笑一笑說:「沒事。」然後自己也沉默下來了。 走了大概兩小時,豐哥辛苦地蹲了下來,要休息一會,我們喝喝水,吃點乾糧。
「你們猜魯教授會怎樣幫我們?」Ruby又重提最近我們討論過無數次的議題。我們猜過無數天馬行空的可能,包括想像魯教授帶我們上一條船,然後去一個無人島避世;也想像過魯教授為我們弄幾張外國的公民身分證,再讓我們去偷渡,在未知的他鄉重新做人。
不過我們都不太知道外國的真實情況,因為除了各國封關以外,網絡巡警也會禁止各國網民互通消息。雖然不少IT人才能輕易躲過網絡巡警的監測,但世界消息的流通已大不如前,重點是大量假消息魚目混珠。
譬如說有人流傳北韓已經因瘟疫和醫療技術不足,人口死掉三分之二,瀕臨滅國邊緣;也有人表示北韓不但沒有再受疫情影響,還趁各國都在盲點的時候大力發展出世界第一的改良版核武。孰真孰假已無從考證了。
「可是現在魯教授還會不會回辦公室也說不準啊。」豐哥道出客觀的事實,六神無主的我們,只能見步行步。
晨曦初照,天色微亮,我們筋疲力竭終於成功潛回大學。現在的校園長時間停電,政府視年青一代如眼中釘,似乎已經放棄教育,丁點心力也不肯投放,不論大、中、小學或幼稚園,都變成空殼。
時間尚早的校園內空無一人,連鳥啼聲也沒有,周遭好像被遙控按了靜音鍵似的,荒涼得詭異。我們能等到魯教授嗎?內心雖不疑慮,卻不敢宣之於口,一來怕影響大家士氣,二來這裡太安靜了,安靜到讓你有錯覺,這裡是禁止說話的。
我們躡手躡腳竄進通往地下室的樓梯,四周雖然也是佈滿CCTV,但我們無計可施,只得小心貼牆而走,及祈求它們只是在錄影,並沒有人在實時監控。緊張的氛圍害我冒了一身冷汗,有驚無險之下我們終於來到魯教授的地下二樓辦公室。
門是關閉的,我下意識就伸手去扭開門柄,出乎意料地竟然沒有上鎖!我看一看豐哥和Ruby,大家都瞪大眼睛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驚喜表情。
我們迅速推門進去,把門關上後,室內一片漆黑。我們找到了電燈的開關,按下去沒有反應,看來這裡已經不供電了,我們只好打開手電筒。
辦公室的空氣中依舊有濃濃的書味,卻夾着一些怪怪的味道,我用力吸一下空氣,忍不住說:「這裡味道好重啊。」然後我們三人就像兔子一樣狂吸鼻子。
「好像有點酸臭⋯⋯」Ruby嫌棄地說。我們只敢描述味道,卻不敢推測味道的來源,我已經在起雞皮疙瘩了,暗自希望這只是死老鼠的氣味。
就在我們用手電筒照明察看茶几上凌亂的物品時,一個低沉的聲音在我們背後忽然響起:
「是誰?」
我們三人冷不防給嚇倒,頓時手電筒的光像Disco熱舞下的彩光四處跳躍,豐哥更是嚇得抱着我右腳大腿,平常較冷靜的Ruby則五根手指甲掐進我的左手前臂,我自己也在嘩啦尖叫中流了幾十毫升的口水,狀況一片混亂。
這是誰!到底是誰!
我顫抖的手向聲音來源處照明,看到一個身影隱沒在書架後方,那個身影躊躇一會,正往我們這邊緩緩走過來。
我們三人緊張得忘記呼吸,眼睛也不敢眨一下。漸漸眼前的身影清晰起來,他有一把長長的鬍子,看起來髒兮兮的,卻不知怎的有點眼熟。
「魯⋯⋯魯教授嗎?是你嗎?」豐哥囁嚅探問。
魯教授?豐哥一說,我也認出來了,我認得出他那個光頭!
四人立時放鬆下來,魯教授也尷尬得哈哈地乾笑,Ruby半嗔問教授為什麼不一開始就現身,差點把我們嚇死,教授露出委屈的樣子:
「我也害怕呀!怎知道你們是不是要抓走我,我許多老朋友都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