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佳人（古言Ｒ） - 第十章　大祭司

　　雲靄掩山巒，焦雷振響，神明所居之地，朦朧而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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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一與西殷連著陸路的雷娜島，不乏異國人前來島上，尤其十年前西殷新皇即位，提倡進一步與雷娜島交好，甚至歡迎其原住民遷籍至益京，以示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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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願意出走遠鄉的人不多，也有傳島上大祭司向神明求助，得了警示，若族人放棄自己出身地，雷神也不會再眷顧背叛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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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半個月前，沐攸寧提出了當趙清絃的護衛，他本就苦於不知以什麼藉口與沐攸寧同行，這主意正中下懷，幾乎是沒有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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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決定結伴上路，趙清絃也不急著趕路，陪沐攸寧在島上待了一旬，上船之時，她的傷已經好得七七八八，來到了雷娜島後，連疤痕都沒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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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清絃的內力已在她身體留了近一個月，雖然還沒有完全融合，可比起最初已經好多了，至少她不會渾身發熱，頂多就是反應遲鈍幾分，內力流動太過時會突然脫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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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如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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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緩緩靠岸，沐攸寧只顧四處張望，一個不留神便往前撲去，嚇得趙清絃急忙把人拉住，緊握著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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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清絃見她失神，問：「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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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攸寧任由趙清絃捉住，沒有掙脫，蹙眉道：「好像……有人在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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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清絃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並往某個方向瞥去，向沐攸寧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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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確是有人視他們為目標，或該說，盯上了沐攸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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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攸寧順著他的視線瞅了眼，當即收回目光，裝作沒發現，扯開話題：「有點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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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會。」趙清絃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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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知只是安慰的話，沐攸寧還是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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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了趙清絃三成內力實屬幸事，同時也是隱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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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身體本是白紙一張，突然湧入大量的內力，不但未能助其功力大漲，更導致那堵內力在經脈胡亂遊走，滯在丹田，不能與自身真氣好好相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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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段日子的沐攸寧都處於腳步虛浮，頭腦昏沉的狀態，比遇見二人之前還要柔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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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澄流只以為她暈船，悄悄塞她一小罐酸梅，說是能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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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清絃倒是察出不妥，沒有點明，默默地把床榻讓出予她，自己擠到澄流那本就不大的房間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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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夜雙修過後，趙清絃一直規矩得很，以致腦袋仍在發懵的沐攸寧稍稍懷疑了一下，她到底是不是發了一個既真實，又難以啟齒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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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澄流提著行裝，先行去客棧問了情況，匆匆投宿後又跑回來接走得緩慢的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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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不太好。」澄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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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清絃望了眼遠方鋪滿白花的祭台，道：「恰逢活人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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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一。」澄流摸了摸鼻子，說：「陸路塌了，雷娜族的大祭司放話要等活人祭後才能修路，好些人為了離開而打了起來，鬧得死傷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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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攸寧問：「不能繼續走水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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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清絃搖頭道：「夏天將至，沒僱舵工航行更危險，且從此地出發，還要再繞個大圈才能到西殷的邊境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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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攸寧明了，通向西殷的陸路僅有此島，走水路不但危險，且耗時更甚，眼看入口就在面前，多半人都不願去冒航行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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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解的是，為何都要急著離開，抬頭問：「也沒什麼好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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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澄流有些擔心，看了趙清絃一眼，猶豫要不要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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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人祭有些不講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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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清絃簡單提了句，澄流便知他是不在意，低頭瞄了瞄兩側的人，確定無人聽見才接著向沐攸寧解釋：「大祭司會算出島上誰最適合做人祭，不拘數量，最荒唐的是祭祀期間，島上的人都屬他們的祭品，只要被點中，甚至會率領族人上前，強行將人捉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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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攸寧再問：「若是他們到衙門申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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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娜島也算是南宙其中一個大島，可所謂的衙門，也僅是空殼，官員的權力遠不敵族中信仰，以此島為例，族內的大祭司有著說一無二的至高權力，甚至能將私刑說成天譴，久而久之，便沒人敢多管閑事，說是官爺，看上去倒更像長居於此的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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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會有人管的，南宙皇都亂成一團，官員礙於戶籍有紀錄，怕受刑不敢離開外放地，卻因原住民排外，處於權力架空的狀態，各島上無法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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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澄流頓了頓，再道：「雷娜島是與西殷交好，但名義上仍非其領地，自會推脫不管，默默縱容這種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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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個活人祭會舉行七日，大祭司會在第一日於祭壇推算，找出適合作祭品的人，多以至陰者為上，並在第四日會出行活擒祭品，隨後生生餓其三天，於第七日申時正開始活人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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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說今日是捉拿祭品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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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棧投宿的人不多，最顯眼的是兩個身穿青衣的人聚一起，看起來像是某個門派的服飾，閒談間又有幾個持劍的黑袍男子，從樓梯步下，最後兩方人站在一起，不時露出懊惱的神情，似是在討論接下來的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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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攸寧記得江湖排行榜中提及玉城門的弟子皆以穿青衣，束上青色髮帶為統一服飾；而劍配橘色劍穗的黑袍弟子，定是霜天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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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著那兩個青衣弟子的背影，腦中閃過幾個畫面，可未待她細想，趙清絃就忽然停下來，把她拉到身後，來不及解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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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澄流一聽，手扶在佩劍，警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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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清絃從腰間摸出一把羊脂玉扇，虛虛在空中劃了數筆，墜在尾部的流蘇順著他動作輕晃，在半空圈出一道道弧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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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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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利索地揚開折扇，平展在前方，扇面並非普通的油紙絲綢，而是與扇骨一體制成，每根仔細地雕出花紋，背面刻滿繩頭細字，以虹光草汁描繪一遍，字紅似血，深深滲入玉扇的紋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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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融暖，映落在上好的羊脂玉，半透著光，白如截肪，細膩又渾厚。沐攸寧定眼一看，當中有兩根扇骨色澤微黃，頗覺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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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剛合上扇子，便聽沐攸寧喃喃地問：「骨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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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趙清絃低頭微笑，而後給了肯定的答覆：「嗯，是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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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說高等的法器，上可召神遣將，下可驅邪除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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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這才明白，便是那夜，趙清絃也不曾讓這把扇子離身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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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劍宗提倡的人劍合一，此等重要之物又豈能讓她這個初見的陌生人輕易觸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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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容兩人繼續對話，就見一群皮膚褐黑的人，浩浩蕩蕩地往客棧的方向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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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首者身披灰色麻袍，袍上繡滿圖騰，全身上下以明黃色的顏料密密麻麻地畫上了符文，一張臉幾乎都被圖案遮去，後方的族民男執長槍，女持搖鈴，長髮皆盤成細辮，正唯唯諾諾地列隊緊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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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清絃語調謹慎，壓低聲音叮囑她：「別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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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攸寧覺得他看起來有點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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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清絃本就很瘦，修長的五指在背後握著她手腕，大祭司走得愈近，他手上的勁道便愈大，攥得指骨節隱隱發白。當沐攸寧回神，望向前方時，澄流已閃身將二人護在後面，劍指大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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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清絃笑了笑，眼裡閃過一抹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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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攸寧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對，他並非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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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同盤踞上位的獵食者，直面任何對手都無畏無懼，哪怕對方手持的只是坨腐肉，一旦勾起他興趣，也能兩眼放光，攻其不備地搶過主導權，再多的閒言閒語都不以為然，津津有味地享用戰利品，且視作佳餚珍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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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祭司抬手指向趙清絃，寬袖被扯動，露出半截畫了符文的小臂。他皮膚已是深褐之色，手上經脈所佈處，卻是更明顯地看出暗沉發黑，像被墨汁順著脈絡繪出輪廓，漆黑的血液盡在體內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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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聽大祭司說了幾句方言，他身後兩名男子便提槍踏步上前與澄流對峙，雙方一度劍拔弩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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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清絃面無懼色，笑吟吟地道：「抱歉，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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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知緊張為何物，如今僅僅是樂在其中，沉醉那令血液滾燙，心脈急速躍動的興奮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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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想到大祭司耐性不錯，也踏步上前，一字一句地說：「我受上神指引前來，找出至陰之人，在客棧；能做祭品，是神之眷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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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清絃用骨扇敲了肩膊兩下，轉而壓低澄流的劍，二指夾住他的手腕往外翻，掌心朝天，收起扇子後一同出將自己手心遞至大祭司眼前，道：「是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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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祭司皺了皺眉，片刻震驚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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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當然是算出至陰之人出現在這裡才會親自前來，那可是作活人祭的絕佳祭品，待引雷降臨，石室最要緊那道機關自然不攻而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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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客棧連日來已無新客人，更別說整家客棧都是他們族下所顧，早就把住客的體質命格探出個大概，那陰屬祭品只可能是今日到岸的人。大祭司在看到趙清絃時，就隱隱意識到所尋之人並非他，也絕不可能是面前這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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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只顧找祭品所在，直到少年把手上的骨扇收起，他才意識到——眼前這人，不就是當年名動天下的咒禁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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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大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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