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佳人（古言Ｒ） - 第九十一章　老毒蛇

　　那是趙岷接任家主之位的第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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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時先皇未亡，西殷不繁華，卻也擔得起國泰民安這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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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邊境與遊牧民族的衝突未有釀起戰事，和鄰國簽下的協議生效，百姓不必對飛來橫禍而憂心，一切都那樣的和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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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氏一門多年來繼任西殷國師，地位崇高，尤在先皇大病服用丹藥後有所好轉，得知為當時仍未繼任的趙岷所煉制，遂下命任趙岷擔負國師一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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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論是國師或家主任期均未滿，趙氏族中長老對此頗有微言，可此乃聖旨，再是不悅也只能忍氣吞聲，著手籌備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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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岷身量不高，少時習武已有出色表現，不僅長踞首位，更善與族中長輩交際，饒是天生沒有法力，族內仍有不少人願授他相術等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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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趙岷那微弱的法力並非天生而來，他也因內息不夠精純，無法催動自身的內力轉換成法力，繼而操縱術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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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習武者自有不同方法修練，內力也會因不同修練方式而有所增長，趙岷不甘於一生只當個暗衛，為保護趙家術者而丟了性命，總會在人後偷偷練一門能在戰鬥增傷的功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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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自身戰損愈大，真氣能愈迅速遊走於四肢百駭，為傷處凝成一層薄透難視的護盾止血，並在一刻內加強真氣運行全身的速度，從而令招式更為凌厲剛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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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功法損的是自身，算不上邪功，卻也不便與人細說，一些族中長老對此不齒，唯彼時家主視他為可造之材，力薦他一同繼任家主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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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年，家主傳位趙岷，並任家主及國師一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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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均在趙岷計算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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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相術之法他都學得極好，也靠丹藥得了聖上青睞，這家主之位終是落在他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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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這樣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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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擔任家主後仍無法擺脫守著趙氏家業循規蹈矩，萬事需以趙氏利益為先，以身作趙家踏腳石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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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他學了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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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氏一門對術法極為熟悉，卻視用蠱為禁術。他多番暗查仍找不出原因，乾脆反行其道潛心鑽研蠱術，並以各種陣法掩飾蠱蟲的存在，幾乎瞞住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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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房內對著銅鏡仔細觀察身上滿佈的陣法——都是些能改他命數，甚或掩去體內濁邪之氣的陣法，由他照著書冊以銀針沾墨刺在皮膚，絕無錯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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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的他已是趙家的當權者，不必靠這些刺青掩飾了。少頃，他舉著燭台用火燒糊側腰用以改動命數的法陣，為最真實的自己算了一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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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年後，族內會降生一位繼任天降之法，成為咒禁師的後人，那人是他命定的劫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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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能推算出來，他當會做萬全的準備，最好是能把人綑在身邊物盡其用，助他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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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岷耐心等待對方的降生，並藉先皇的信任試圖為自己創出一個有利的環境，慫恿先皇長服丹藥，使其產生依賴；提倡滅佛崇道才能讓國運在聖上體內流轉，達至長生，如此一步一步地將西殷建成只有道法的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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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說空穴來風未必無因，當年盛傳有關太子身世的謠言，自然有所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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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城門的先掌門乃雷娜族人，為習武求遍西殷，因天份極高被玉城門破例收徒。此人慕強好勝，又因他出生南宙，不被世俗限制，只要是能提升武藝的事，都會不計後果去做，被不少人戲稱武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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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時掌門年事已高，膝下親傳徒弟僅有二人，論武學造詣門內無人能及，便順理成章地讓他繼位，盼將玉城門的刀法發揚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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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他畢生只求武學顛峰，並無徒弟，更無子嗣，與師弟商議時決定廣招門生，從而挑選後人繼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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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舉惹起其師弟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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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該落到師弟頭上的門主之位再度落空，正巧遇到前來求秘藥的趙岷，兩人心生一計，竟為私利合謀算計身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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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師擅於玩弄人心，論起卜卦似乎與趙清絃有著千差萬別。」沐殖庭彷彿看不到趙岷扭曲的表情，對他一番揶揄：「否則怎會處處落得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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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推敲已久，發現太子氣運極強，想法把他折斷羽翼，你確實做到了，卻又為了利益不得不與他合謀，說到底，你根本不信命，故而把所有推測出來的劫數留下，以一己之力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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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清絃能活到現在，亦是你故意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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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岷抱手看他，倒沒想到沐殖庭對他的想法如此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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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殖庭直視趙岷，卻是話鋒一轉，又繞回當年的事：「先掌門心繫族人，故你先許雷娜島與西殷經貿誘使他入局，及後再以極大的利益叫他同意讓出門中的秘藥，一環扣一環，只要人心稍善都會使這局出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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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並無子嗣，心中只求武道第一，可受身邊人日夜提醒，開始擔心畢生所學無人繼承。你看準時機，裝作不經意地道出能替他尋來一個根骨奇佳的孩子拜他為師，不管那時的他答應與否，至少你已在他心中埋下種子，生出了這樣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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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國師大人不可能閑下來，你遠在益京亦是費了一番唇舌，向先皇暗示太子生來氣運極強，於國無益，使當時正求長生的先皇對太子生出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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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岷臉色愈發難看，沐殖庭移開目光，繼續說：「你在先帝眼底大設祭壇算了一卦，稱玉城門的秘藥需以血為引，正好能壓下太子的氣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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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皇晚年昏庸，面上倒能制衡朝庭各方勢力，然被國師久勸，愈漸渴望能得長生不老之法，故聽他建議後幾乎沒多猶豫就應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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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上龍氣漸弱，傳太子廣覓良方盼為其分憂，今尋得名門正道，遂下旨護太子至玉城門習武，由國師設壇使氣運相連，以固國之根基，力保殷國繁盛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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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夠了。」趙岷橫瞪他一眼，制止道：「沐教主愈發有能耐了，竟把陳年舊帳都翻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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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話倒是有些服軟的意思，沐殖庭滿意地收起玉佩，不再相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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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師於他還有用，萬不可在此時鬧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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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倬行與岳平當知後續，兩人對視一眼，俱不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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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性醜惡，本質貪婪無度，叫人寒心的又豈止這一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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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生來有著極強氣運，是命硬之相，趙岷早知道若他氣運不減，受影響的不單有皇上，更會成為他掌權的阻礙，縱應盡早剷除免去後患，可無論佈下多精密的局取其性命，俱逃不過失敗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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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是所謂受上天眷顧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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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趙岷能做的，只有讓他自雲間跌落凡塵，最好在泥潭打滾，削弱那極盛的氣運，與門主的師弟合謀狸貓換太子一計——這位師弟正是當下的玉城門門主兼武林盟主，流言中的太子生父左凌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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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被送遣至玉城門後未有聲張，除了偶爾被召去放血，其餘時間與一般入門弟子無異，刻苦訓練，再無人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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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知左凌軒對兒子施行推骨之法，相貌變得與太子有九分相像；他不知國師對先帝服用的丹藥做了手腳，一邊將他藏在暗處，一邊假傳聖旨把「太子」召回宮中；他不知當年四皇子也被蒙在鼓裡，直到先帝駕崩才查明一切，與國師合作奪來帝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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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他不知此去一別再無回頭路，就像他不知今後的太子將另有其人，而所謂的流言，竟都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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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搖晃，貿然被沐殖庭提起那樁事，趙岷雖是怒極，卻也知曉沐殖庭與他暫且利害一致，在馬車內坐得筆直，周身繞著微弱的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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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沐殖庭所言，趙岷自負不信命，為了親會那個所謂的劫數，甚至並未想過要將尚在幼年的種子摧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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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家人的法力只在十歲顯現，於是趙岷足足等了二十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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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練武場上，趙清絃執劍的手脫力顫抖，長劍落地，未待師父前來責罵，趙岷已先趕來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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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絃，你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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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清絃茫然看向趙岷，家主與他父母親向來交好，待他甚是祥和，然他並未恃寵而驕，急步上前單膝下跪致歉：「練習有失，請家主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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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岷溫和笑笑，將他扶起，寬慰幾句便讓眾人繼續練習，回身將趙清絃領至國師府內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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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時節，天氣晴和，然白日裡房內依舊點滿燈，亮得能與太陽相比，暖得讓人感受不到絲毫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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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岷開了幾道機關，帶著趙清絃走過一道長梯，二人對坐在暗室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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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絃，你今晨醒來可覺身體有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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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清絃誠實點頭：「經脈流動過盛，片刻像被抽空般無力，調息用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時間才堪堪穩住餘下的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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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乃趙家命定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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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清絃滿臉不可置信，他曾聽過咒禁師會降臨在他那輩，卻從未想過會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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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後你身負趙家命脈，需為趙氏一門奉獻一生，你可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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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清絃看著他遞來的洗髓湯，很快就接受這個現實，甚至有些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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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好是降在他身上，若否，便有得別人來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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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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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仰頭喝盡洗髓湯，未幾，全身疼痛難耐，似被誰人拉扯敲打般，肌膚淋浴在刀子雨下，皮下的經脈被強灌水鉛，而他卻只得承載住那又沉又重的東西推送至五臟六腑，身體通紅發漲，幾乎被突闖的靈氣撐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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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岷對他順從的態度滿意極了，趙清絃是嫡系一脈的人，而所謂能在族中掌有話權的族人，包括趙清絃父母，早被自己這個受輕視的旁支架空了權力，不管今後有何決策，還得先經他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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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倘若趙清絃真如卦象所示令他受難，他當能以趙清絃父母親為質，威脅就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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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咒禁師的身體是如此的美妙，以天地靈氣為食，有源源不絕的法力，取之不盡。既趙清絃會成為他掌權的絆腳石，那麼將其囚禁在暗室，永世不得踏出門外，不就能阻止日後會發生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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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你需學會如何點亮長明燈。」不待趙清絃養好身體，趙岷已單手將他提起按在石床上，向不遠處的祭壇虛虛一指，拋下幾本書道：「為重啟祭壇，需每日放一碗血倒入，別想偷懶，若做不好……你母親的藥可不會輕易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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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識不清的趙清絃瞬間瞪眼看他，驀地低聲笑了起來，顧不上身體仍在加劇的疼痛，朗聲應下：「好的，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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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終於知道為何趙岷對他們一輩端起笑臉，受盡愛戴，甚至待他寵愛有加，而他卻始終無法打從心底信任趙岷，每回都拘謹地行禮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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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母親與他對立多年，怕是受了不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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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趙岷，是條老毒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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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老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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