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轉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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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狐站在樓頂邊緣，俯瞰和平鄉的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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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下，高達十幾層樓的巨大螢光紫企業招牌歌謳著科技的日新月異，為穹頂模擬的漆黑夜空披上虛假卻別緻的極光。廣告飛船在下方的空域駛過。琳琅滿目的慾望結晶佔據原先潔白的氣囊，影片旁白那低沉悅耳的嗓音逐步湮滅人們的理智，將囊中之物化為囊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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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狐靜靜地讓眼前的繁華接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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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飛船接近，駛離，不同顏色的光輝如藤蔓般爬上他的面具，頃刻後便消失無蹤，只留下最原始的狐狸圖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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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摘下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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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只剩最原始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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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閉上雙眼，感受寒意於皮膚上躁動。晚風想擁抱他，卻被低矮的女兒牆奮力推開，而風則咆哮著表達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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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狐不太自在地聳聳肩，調整一下衣服。他果然還是不習慣頂層衣物的布料。柔軟過頭了，就像那群缺乏傲骨，低聲下氣的政客心腹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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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舉腳踏上女兒牆，沿著牆體那勉強能容納一隻腳的寬度緩緩地向前走。他往下看，伴隨著刻在基因裡的恐懼，和平鄉的夜景看起來又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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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見如萬花筒般綻放的貪婪，以及以此為基準建造出來的富饒社會；看見在名為理想的大旗底下，那些扛著旗桿的骷髏；看見過度鮮豔的外殼底下，只是又一個孤獨且痛苦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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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的高度令他顫慄，他卻選擇張開雙臂，仰頭享受著腎上腺素在體內大聲尖叫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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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當初就是從這麼高的地方摔回底層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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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像著她優雅的身型如同隕星般下墜，伸長手卻勾不到樓邊。她的眼中揣著慌亂，嘴裡大喊著什麼，卻逐漸被滿灌上的風堵住最後一丁點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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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半空中的她，當時在想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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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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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聞聲回頭，見到一個穿大衣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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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的視野好像很好，我能站在你旁邊嗎？」青鳥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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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狐想起這是兩人第一次見面時，他對她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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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鳥的面具也摘下來了。潔淨的臉龐，細緻的五官，以及那頭不容忽視的銀色長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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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在和平鄉漆黑的夜裡，照亮罪人臉龐的那顆明亮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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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紅狐沒有回應，青鳥逕自爬上牆，就站在他的身邊。紅狐轉頭，見到她正盯著大樓底下那優游於車水馬龍間的虛擬投影鯨魚，看得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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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細長的銀色睫毛在夜空中閃閃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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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就這樣靜靜地坐在樓邊，眺望著眼前的光景，一句話也沒說。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們已經逐漸習慣對方待在自己身邊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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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晝與夜，無數事物的一體兩面。兩人的組合讓他們越發強大，弱點卻也逐漸顯而易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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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怎樣的人？」青鳥問，轉頭看著紅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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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狐沒有馬上回答。他凝視著對街的大樓，像是在回憶自己姐姐的長相。然而透過大樓深色玻璃，他只看見這座罪之城市綻放的七彩光芒，以及被微醺的光暈淹沒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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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妳很像，但還是有些許不同。她開朗，善良；卻也強大，冷酷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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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狐拿起自己的面具，輕觸面具表面上微微凸起的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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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個好姐姐，保護著我長大，最終卻保護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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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鳥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是點點頭，視線又回到前方的夜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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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抱膝，下巴枕在膝蓋上。晚風纏繞著她單薄的身子，與底下的血盆大口相比，此刻的她看起來是多麼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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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話想對他說，但就是不知道該從何開口。她漫不經心地注視著被霓虹佔領的夜空，穹頂上的虛擬星空一明一滅，與下方道路上的街燈相互呼應，卻也讓沒有被光芒照到的陰暗處顯得更加空虛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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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青鳥還是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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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決定撤回委託。」她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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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就像無垠深空中的一響銀鈴。遙遠，空靈；聲音不大，卻足以讓人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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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狐只是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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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託？我？妳委託過我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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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青鳥被這突如其來的反問問得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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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沒想過紅狐會這樣回答。這個答案超出她的預料，以致她現在完全亂了套，原先已經在心中模擬許久的說詞眨眼間忘得一乾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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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在完成委託前，客戶只會支付訂金，等到委託完成才會支付尾款。」紅狐轉身，輕巧地跳下女兒牆，「畢竟把錢都拿完之後，我們就沒有義務聽妳的命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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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這──」青鳥想抗議，但是紅狐不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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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沿著走廊走回露臺的大門前，不忘再次把面具戴上。「省省吧。無論是作為客戶，還是獵頭者，妳都還遠遠不夠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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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屈與洩氣在她的胸口打轉，緊接而來的無力令她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成為獵頭者之前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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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黑夜，同樣的天台，同樣軟弱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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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雙拳緊握，深呼吸，嘗試讓自己的情緒波動平緩下來，但一想到今日稍早浮現在她腦內的情景，她還是免不了心臟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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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能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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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鳥低著頭，輕聲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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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發生的。她知道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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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狐再厲害也不是無敵的。如果他們再繼續像這樣調查下去，等待著他們的只會是與翠鳥相同的命運。她必須趁著還能阻止這件事時行動，自己就算了，但是她絕不允許紅狐、賽蓮，甚至是綠鬣蜥，這些曾經幫助過她的人因為她自己的堅持而失去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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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狐聽見她的低語，但是與往常一樣，從他精緻的面具上讀不出任何表情。陰影為黯紅色的狐狸圖騰染上一層冷漠。陰暗、危險，低調卻又不容忽視，他又變回以前的那個紅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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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怕死，我就不會成為獵頭者。」紅狐開口，語調中蘊含著一種與先前不一樣的複雜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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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陳述，那更像是在說服青鳥相信這件事，就像在安慰她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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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來不及回應，紅狐轉身就走，腳步被風聲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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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走前，他不忘又補了一句：「賽蓮應該醒了，妳該去看看她是不是又把繃帶扯下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