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她與他的備忘錄 - 天豪篇：處心積慮的音樂會

上物理堂的時候，我搓揉著那一張紙巾，內心掙扎了一下，為甚麼我竟將一切都告訴你？是因為你的坦誠嗎？因為你的眼神嗎？還是我處身在危機中而沒有傾訴對象？我不知道，一切都像在混亂中。

好不容易撐到小息，最了解我的小江子知道我心情煩悶，一直都沒有打擾我，到現在，才送上暖暖的問候：「豪哥，怎麼了？」接著拍了拍我的肩膀。

在這一刻，我感到無比温暖，於我，是一種陌生的感覺，但此時，我真的確確切切地感受到了。

我惋然一笑，抖擻精神，扯著他：「來，飲維他奶去。」

就在我們踏出課室的一剎那，兩個人把我們拉到鮮有人跡的後樓梯口。

這兩個人並非敵人，只不過是班中少有的乖學生：湛稀雯和潘逸龍。

我倆鬆了鬆被拉得紅了的手，發出了不滿的聲音。

我不耐煩地說：「甚麼事呀？我們還要去喝維他奶。」

稀雯和逸龍互望了一眼，正要開口，但又猶豫起來。

小江子也感到沒趣了：「別婆媽，有話便說好了。」

終於，逸龍才不尷不尬地吐露了實情。

「校際音樂節快到了，我和湛稀雯兩個人都希望參加，但奈何才疏學淺，學藝未精，因此想請兩位高抬貴手，行個方便，為我倆作一首歌曲參賽。」

我和小江子互望了一眼，是有點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說實在，逸龍和稀雯都具有不淺的音樂天分，在唱歌方面，可謂出類拔萃，如今雙劍合璧，就更加無懈可擊，只可惜他倆都沒有學樂器，所以在編撰樂曲方面，就有點束手無策。

小江子清了清喉嚨，說：「這個嘛，絕對沒有問題，但我們要為兩位花上不少精力，隨便也應收取少少作曲費吧！一口價，十萬港元。」

稀雯明知小江子在說笑，回應道：「呀！音樂大師，那麼可要為我寫一首 “安魂曲”，因為我將會被債主追殺得屍骨無全。」

胡說了一番，四個人都哈哈大笑起來了。

而我們亦在笑聲中背負起這個作曲之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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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的兩堂是中文堂，老態龍鍾的Fung Sir吃力地敎授著，然而整個課室都充滿了鼻鼾聲、談話聲、吃東西聲⋯⋯此起彼落。

我沒有睡，縱然頭痛再次折騰著我，但我依然沒睡。

我珍惜地把弄著項鍊上的銀指環，腦海中的夢境與回憶交織在一起，混和著我的思緒，產生了一種微妙的幻想。

小江子見我發呆，有點不對勁，便搖了一下我的手，說：「豪哥，人死不能復生，你節哀罷。」

我控制著我脆弱的心靈，眼眶不自覺地濕了，緩緩倒抽一口涼氣：「或許，我也快隨她而去。」

平日最了解我的小江子，明顯有點著急。

「豪哥，你別看不開，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但人生還有很多意義嘛，雖然她在你心目中地位超然，但你也不應為此而想歪了而做傻事，我想她在天之靈，也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我苦笑地搖了搖頭：「我不會，放心。我知道她很熱愛生命，她充滿陽光氣息，她⋯⋯我知道的，我答應過她我會好好活下去，但⋯⋯但在此時，我感到生命有太多事情不受控制，有太多的東西不能預期⋯⋯」

滿腔的淒戚翻騰得更加厲害了。

小江子滿腹疑團：「為何如此感慨？」

我咬著咀唇，沒有造聲。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表示鼓勵：「世事本無常，何必耿耿於懷，只要對得住天地良心，光明磊落，生死又何妨？」

我感到坦然。

然後，我將被迫出賽的事情告訴了他。他很驚訝，卻又了解我的苦衷。

其實我已經想離開那個圈子，奈何人在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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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nch的時候，我和小江子習慣性地到外面吃飯，但今日不同的是大家都沒那麼多話說。

不知不覺地走到「嚐樂坊」，漫無目的地尋找著能容納我倆的空間。

最後，在毫無選擇的情況下，唯有打攪你和祝子敖了。

唔，祝子敖，他和你並不同班，但總見他在你身邊，好像稔熟得很。

體貼的小江子問我要吃甚麼，我隨便地要了一客家鄉雞，但他卻說：「我想你還是吃粥吧。」

又是一種關懷，望著遠去的小江子，心內有一點感動，他總是如此細心，雖然不經意地觸痛了我的傷口。

在沉默中，我的確感到有點侷促。

我必須打開話匣子。

「祝子敖，下星期便是水運會，你預備得如何？」利用公事是我的強項。

他聳了聳肩，含糊地應了，畢竟，大家都知道這只是過場。

然，這已成功地填滿等待小江子買東西的空虛。

面對小江子為我買的白粥，心內一陣抽搐，腦海又浮現起她最愛吃的瑤柱白粥，這陣子是特別多胡思亂想。

我皺了一下眉，小江子看在眼裡，知道我的心事，連忙說：「對不起。」

子敖感到奇怪，反射性地問：「好端端的，為何道歉？」

小江子知道說錯話，吐了吐舌頭，對應不下。

學校裡，除了小江子和子豪，沒有人知道我和凱澄的過往，我亦不想其他人知道。

我堆起笑容，說：「瑤柱白粥也不給我買碗，吝嗇如此，還說兄弟。」

揶揄一番，裝模作樣再搖了搖頭。

他「啊」了一聲，分明不信，但也知趣地沒追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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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罷午餐，一行四人結伴回校。

途中，我忽心血來潮，問：「小江子，後晚有沒有空？」

他有些愕然，頓了一頓。

我故作輕鬆地說：「沒有甚麼的，不過想問你去不去聽音樂會罷了，香港管弦樂團，演奏世界各地名曲，我想會很精彩的。」

「好。反正很久沒有到大會堂聽音樂。」接著轉頭去問子敖：「有沒有興趣一齊去？」

他歪了歪咀：「是那些坐定定的音樂會嗎？不要預我，你請霜好了。」

我和小江子同時以目光詢問你。

你猶豫。

我明白了，和兩個大男孩半夜三更去街，一個女孩子又怎敢應承。」

「或許你可以請幾個同學一起去的，例如楚清冰。」

小江子暗笑，他分明知道我的詭計。

在小江子、子敖和我的三面圍攻下，你才半推半就地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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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經不覺已到了音樂會之夜，兩日平淡的生活倒使我的心湖平靜了不少，加上傷風已癒，心情就輕鬆起來。

我們約定晚上七時到麥當當吃晚餐。

出於紳士風度，我和小江子必須早些去等位，免得要小姐們久候。

然，出乎意料之外，子豪比我們更早到，而且已找到了位。

我們彼此招呼著，顯然他有點不自在。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子豪，放心吧，她一定會來。她跟謝縈霜如此稔熟。」

他幽幽地看著遠處門口位置，道：「有時，我真的有點怕，我怕面對一些我不想面對的現實，有時甚至有點心驚肉跳，我怕連那一小小的幻想都煙滅⋯⋯」

我承認，有時我會將我的遺憾投影到他身上，我害怕那失之交臂的情況會重演。

我一手抽起他的風褸衣領，說：「嚴子豪，看著我，我告訴你，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即使全世界都認為你不好，你都不用理會，男人最重要有自信，要證明給她看，你可以保護她，你是可以讓她托付的，你明不明白？」

他甩開了我的手，垂下了頭，令我看不見他的神色。

過了好一陣子，他抬起頭看著我，撥了撥額前頭髮，雙眼閃出光芒，咀角露出了一抺自信的笑容：「大佬果然係大佬。」

此時，小江子提醒了我們，你們來了。

三個女孩子在門外左顧右盼，尋找著我們的踪影。

須臾，你們趨前到我們身旁，而我又把你的雙眼看得更加清楚了。

在這種情況下，打破悶局的竟是一個陌生的女孩子。

「哦，原來有這麼多人，多些人才熱鬧的。」她雀躍極了：「Hello！我叫藍若晴，縈霜請我來的。」

從三言兩語間，我認識到這是一個不凡的女孩子，她散發著一種獨特的風采。

接著，清冰也自我介紹了，需然其實我們也認識，但明顯地這是另一種性格，我相信這與子豪也挺匹配的。

胡思亂想之間，只覺小江子碰了我一下，示意我也介紹一下自己，在毫無心理準備下，我像面試般說：「我叫嚴天豪，今年十九歲，就讀中六理科，一家四口，有一個弟弟，未婚⋯⋯」要不是小江子重重撞了一下我的手肘，我真的會連祖藉、學歷等等information也和盤托出。

「那麼你的弟弟是嚴子豪吧！你們都有幾分像。」

～是藍若晴，一個很爽朗的女子。為何在「同步人」的時候沒有留意到她呢？

不知怎麼，今晚我顯得寡言，是被這三個女孩子攝住罷，此刻才開始認識到自己可能已患有「女子恐懼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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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不早了，你一言我一語，時間就不知不覺過去了。

我們匆匆趕到會場，節目也快要開始，大家也氣冲冲地坐下來。

在我的精心預謀下，我們的座位也安排得非常有心思。

小江子。若晴。我。你。子豪。清冰。

完全不引起懷疑，但又能成全子豪，心內不禁一笑。

節目十分精彩，帶我穿梭歐洲各個音樂國度，跨越時空回到古典音樂時期，一切是多麼清楚，又多麼複雜，凌亂的思緒在譜奏著樂曲，澎湃的心湖濺起無窮靈感，我自信地念念有詞：「稀雯、逸龍，我不會辜負你們的重托。」

我可不是為了做紅娘，我是為了攝取靈感的。

在我陶醉在樂韻之際，我感到你也隨韋維第的「四季」進入了冬天的寒冷。不錯，大會堂的空調調得很冷，但為了尊重表演，我依然沉默，但精神己不能集中了。

好不容易才待到小休時間，我湊近你耳邊，悄悄地問：「謝縈霜，你是不是感到很冷。」

你倔強地搖了搖頭，但一個「乞嗤」出賣了你。

我笑笑地脫下黑色風褸：「穿上吧！免得病倒。」

音樂又再次揚起，打斷了我們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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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夥人踱出大會堂，你正要脫下外衣還我，但卻被我阻止了：「今夜涼了不少，還是穿著吧！」

就在此時，清冰急著回家，因為時間確實不早了，我跟小江子打了一下眼色，他便見機行事：「已經十一時多了，一個女孩子回家，怕是不大好。子豪，你送送她回家吧！」

子豪當然求之不得，但坦率的你卻說：「子豪，這未免不太方便，我和清冰住得這麼近，不如讓我送吧！」

我未有此一著，正所謂「一子錯滿盤皆落索」，真是就讓它前功盡廢嗎？

不，我不甘心，我苦心安排⋯⋯

「縈霜⋯⋯謝縈霜，我有些話想跟你談談，你介不介意⋯⋯」為了子豪，我脫口而出。

我見到清冰有點不滿，但你表示出無何奈何的樣子，她亦唯有與子豪作伴。

目送著他倆的離去，直到消失在視線範圍之內，我才鬆一口氣，但當我望到你那雙疑問的眼眸，我知道，我的工作還未完成。

「對不起。」是我能說的第一句話，我知道你不明白其中含意，但我能說甚麼。

出乎意料，若晴竟毫不在意地說：「不用道歉，我們會明白的，這個苦衷太明顯了。」

好一個深明大義的女孩子。

一時之間，真的不知如何是好，然而，卻又是她打破僵局：「爸爸來接我了，走了，Bye!」說著，半跳半跑的衝將過去。

只剩下小江子，你和我。

「送你回家吧！你住在哪裡？」這是我唯一可做之事。

沿途，我們談起了今晚的節目，談得倒很起勁。

「你們對音樂很有研究吧！」這是你的結論。

然，我和小江子在音樂這方面的造詣是一個「公開的秘密」，我們不會刻意去講，熟識我們的人便知道一二，其他人就全不知曉。

「喜歡罷了。」我和小江子異同聲地說，但你清晰的眼眸明顯表示了疑惑。

說著，說著，竟然碰到子豪，他笑得很高興，我從未見過他如此開心。

他見到我們，便興奮地說：「哥，我今天不回家。」

大概他已忘了你的存在吧！見到在學校品學兼優的高材生竟然說出如此的話，我想會別有一番感受。

「到我那裡吧！」這是我的自然反應，也許我也忘了你的存在。又也許我覺得有些事情已經可以不用在你面前掩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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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大男孩送了你回家，然後才披星戴月地回家去。回到家，才驀然發現鎖匙竟留在風褸袋裡，而風褸則⋯⋯

幸而，小江子見我為難，一邊掏出鎖匙，一邊揶揄我：「怎麼沒帶鎖匙呀？今朝都見你有帶的啊⋯⋯」尾音故意拖得長長的。

我任由他蹂躪一番，毫無反攻之力。

疲憊地躺在沙發上，真的很睏，然，我又怎忍心讓子豪的歡愉無人分享？

他興奮地說：「哥，很感激你，這一次機會對我來說太寶貴了，要不我也真不知要等到何時才可以跟她成為朋友。」

小江子取笑他說：「那麼她答應做你的女朋友了？」

子豪稍稍平伏了心情，搖了搖頭說：「沒有這麼快，要是這樣兒戲，那也不是好女子，不過總算踏出了第一步，她已經不是用那種不出聲、羞答答的態度對我，我也心滿意足了。」

我坐起來，雙手抓著子豪的兩肩，看著他，我的遺憾投影機又不自覺啓動了。

我正色地對他說：「子豪，我的好弟弟，讓我敎你做人的道理，喜歡一個人便要放膽地去喜歡，你要把握機會，機會不是常常都在你眼前，你要好好把握，幸福不是必然，雖然努力不代表一定會成功，緣份天注定，但起碼要盡力過，否則將來後悔也無補於事。」

從他的眼裡，我看到我的激動，我的無奈，我的一絲絲遺憾⋯⋯

自己是過來人，失敗～不，不能說是失敗，但痛苦的滋味並不好受，當你滿以為光明的未來在等待著你時，而其後卻懈然發現這些都是幻覺，這種心情的確很難形容⋯⋯

我歇力地抑壓著洶湧的情緒，縱使我知道這都瞞不過他們的眼睛，但我能如何，一切都如夢，真希望在夢境中渡過，一覺醒來，她還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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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豪篇：處心積慮的音樂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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