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在池裡不會游走 - 必要時刻採取必要手段

我不大記得畢旅的第三天發生了什麼，畢竟前一晚沒睡好，整天都昏昏沉沉的，幾次在遊覽車上大爆睡。

唯一清楚的記憶，大概是在被詩晴拖上了雲霄飛車的時候——給我記著游詩晴，我絕對不會原諒妳，這筆帳我遲早會跟妳討回來。

畢旅結束之後，我們又恢復了普通的校園生活。

要說有什麼改變了，大概是詩晴偶爾會在單獨和我行動的時候牽我的手。

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拒絕她這樣的動作，如果我最後發現自己其實並不喜歡她，是不是會讓她更加受傷？

但我還需要一點時間。

說起來，自從她在公車站對我大吼那次之後大暄就沒有對我摟摟抱抱過，她們的感情好像也在不知不覺中變好了，中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

今天的課後體育課，我走進韻律教室沒看到詩晴的影子，只有正在熱身的小安跟大暄，我也加入了熱身的行列。

「小安，妳能分辨出女同志嗎？」我隨口一問。

小安沒有停下暖身動作，也沒有反問我「為什麼妳想知道？」只是淡淡地說：「分不出來喔，除非是打扮上特別男性化的女生，打扮是一般女生樣我也分不太出來，可能就看感覺吧？」

「那這樣妳找對象不會很辛苦嗎？」

「所以妳也看到我現在是這樣啊。」她大笑，「說到這個，我最近才看到國中喜歡的女生在社群平台PO了一張跟女生的合照，她好像開始跟女生在交往了。」

「那她就只是單純不喜歡妳嘛。」大暄一針見血地說。

「不要徒增我的傷心好嗎！」我跟大暄一起大笑。

「對了，」大暄像是想起了什麼，說：「我們社團有個學妹之前跟我聊過她的煩惱，就是她平常打扮很女性化，完全沒有給人會是喜歡女生的感覺，卻經常被其他的女同說她不夠GAY，然後又被異性戀朋友覺得她根本不是真的喜歡女生，所以她的情路好像滿辛苦的。」

「啊！這也是為什麼我當初會想剪短髮的原因，這樣比較不會被人說『妳根本不是GAY』之類的。」

「為什麼其他的女同也要排擠她啊？」我問。

「她的外表看起來太女性化，某個層面上會給人沒安全感吧，就是『看起來很像雙性戀』、『沒準哪天就會跟男生在一起了』的感覺。」

「原來如此，感覺很辛苦呢。」

不管在哪裡都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處，一定很寂寞吧。

正當我有些沉浸在那種哀傷的氛圍，小安突然轉了個話鋒：「大暄，妳下次介紹給我吧！我接受各種可愛的女孩子喔！」

「我才不會把可愛的學妹交到妳手上。」大暄難得對小安擺出鄙視眼。

「可、可惡……」

身為旁觀者的我毫無顧忌地大笑。

剛做完暖身，詩晴正好打開韻律教室走了進來，她走過來的時候給了我一個眼神並加上微笑，我也回給她一個微笑。

大暄和小安好像輪流看了我們一眼。

小安有些疑惑地問了句：「妳——妳們……啊、沒事！」

她們應該注意到什麼了吧。

從畢旅以來的奇怪的氣氛一直蔓延到了期末考的前一週。

那天，我們為了犒賞努力唸書的自己而訂了炸雞。

我們不是坐在圖書館，而是放學後的教室。

本來是想在圖書館唸書，圖書館卻塞滿了人，連一張桌子也找不到，不過這也難怪，下週就是期末考，大家都開始卯足全力唸書了——其實我很懷疑我們學校的同學究竟有沒有這麼愛唸書，還是只是想佔個位來表現自己的認真。

總之，我們取消了慣例的課後補習時間，改為每天一起唸書，並負責不同的科目，例如有人遇到社會科的問題由我來解決，大暄負責數學，小安負責自然，游擊隊員阿璇負責國文，詩晴負責英文，不過大概只有我們會問她，而她不會有其他科目的問題吧。

大家輪流向家裡打了電話，告知家人要在學校唸書，不回家吃飯，只有我沒有。

詩晴掛完電話，用一種帶有安慰的眼神與笑容看著我。

「沒事，妳不用在意，有妳們在就夠了。」我笑著說。

並不是不會寂寞，我只是試著告訴自己不能覺得寂寞，我要當過成熟的小孩，畢竟家人工作那麼辛苦，不該再奢求什麼。

我不寂寞，我不可能會寂寞。

咬下多汁的炸雞，沖刷了剛剛些許的憂鬱，獲得了些許的精神，可以繼續努力了。

回想起來真是不可思議，那麼討厭唸書的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不排斥唸書呢？詩晴為我帶來的成就感固然是一部分，但應該還有什麼別的。

對了，或許我是想知道她眼中的世界也不一定。

想知道她為了什麼而痛苦，想知道如何解決她的痛苦。

我能辦到嗎？

為了不想在教室留下吃炸雞的痕跡，我和詩晴拿著垃圾前往學校的垃圾場，途中經過三年級的教室，那裡的燈也都還是亮著的，等到三年級，我們也會每天留下來晚自習直到九點才能回家吧，想想就覺得辛苦。

垃圾場有點暗，我放下垃圾，伸手在牆壁上找尋開關。

啊——

雖然順利找到了開關，我卻在轉身時踢到垃圾差點跌倒，詩晴立刻接住我，她不是扶著我，而是一把抱住了我。

……………

她沒說話，我也沒說話，進入一個奇妙又安靜的時刻。

她身上的香味又傳了過來，即時在味道不太好聞的垃圾場裡我也清楚聞到。

我想起了小安說的女孩子的身體很柔軟的這件事，我大概明白了她說的話，詩晴的手臂和腰肢、胸部都非常柔軟——這當然不是說她身上都是脂肪沒有肌肉的意思，明明是有在運動的身體，抱起來還是這麼柔軟，太奇怪了。

終於，她放開了我。

剛剛只看得到她的後腦勺，看不到正面，現在看到她臉上好像有些紅潤。

我看不到我自己，但我猜我也一樣。

「謝謝……」

「嗯，沒事就好。」

結束了簡短的對話，我們回到教室，其他三個人都已經恢復努力唸書的狀態了，我們也重新加入行列。

經過為期一週的密集讀書，我們都為這次考試感到信心滿滿，至少我能確定不會掉車尾，能夠考到前十名，不過大家沒有預料的事情發生了。

「不會吧……」

我反覆確認了期末考總成績單上的普通科排名，果然沒有看錯。

難道事情要再重演一次了嗎？

我陷入了巨大的恐懼之中。

詩晴這次只考了第三名，全校第五，是她自高中以來名次最差的一次。

我拿了第八名，是高中生涯的巔峰，但我知道我的臉色好不到哪裡去。

她光是之前考了班上的第二名就被打成那樣了，這次會不會更慘？

明明她還是跟之前一樣，一天也沒有怠惰，幾乎認真到要過了頭，為什麼會這樣？

我在座位上久久不能動彈。，思索著該怎麼做

……只能這樣了。

只能這樣做了。

下課鐘響，我起身走向她的座位，說：「把妳的成績單給我吧。」

「怎麼了？」

她手上還拿著成績單，試圖假裝沒有動搖，不過微微顫抖的聲音出賣了她。

「我們來改成績。」

「太荒謬了，不行。」

「只能這樣做了。」

「不行。」

「給我吧。」

「不行！」

「為什麼？」

「要是家長會的時候我爸和其他家長聊天一定會穿幫。」

「到時候妳就說是我硬要這麼做，跟妳沒有關係。」

「怎麼可能沒有關係！」

她一大吼，我嚇了一跳，而班上的同學們瞬間安靜下來，把視線集中到我們兩個人的身上，一定是知道我們在吵架吧。

……………

我說不出話，我本來就知道她一定不會答應的。

她比誰都更注重規矩，但對我來說她的人身安全比較重要，我才不在乎那種事。

我決定了。

我要實行。

就算之後會被她討厭也沒有關係，我還是要做。

中午我拋下她，找了小安、大暄和阿璇一起到離教室比較遠的三年級樓梯間吃飯。

「我有事情要拜託妳們。」

「怎麼了？難得看妳這麼嚴肅。」小安問。

「阿青，沒事吧？」阿璇有些擔心。

「我想請妳們幫我偷詩晴的成績單，我要修改上面的名次跟成績。」

「……妳在開玩笑吧？為什麼要這麼做？」大暄不解。

我低下頭，深吸了一口，說：「詳細的理由我不能跟妳們說，妳們知道她家有家暴的事嗎？之前有一次她考差，被家人打得全身是傷。」

大暄毫不猶豫地點了頭，而小安則是面色凝重地說：「我有聽說過這件事，原來是真的嗎？」

「嗯，我親眼看過她大腿上有滿滿的瘀青，挺嚇人的，而且還刻意打在不容易被發現的地方。」我沉默了片刻，說：「要是就這樣讓她把成績單帶回家，她說不定會死。」

三個人臉上同時浮現驚嚇的慘白。

「她會……會被打死嗎？」小安的語氣十分驚恐。

「有這種可能。」

我誤導她們以為詩晴會被打死，其實不是，是另外一種死法。

雖然她說了不打算再考慮那件事，但機率並不是百分之百。

「那、那我們要怎麼做呢？」阿璇怯怯地問。

我把我的計畫說給三個人聽：「午休結束的第一堂課是音樂課，我們要在大家移動到音樂教室的那段時間把她的成績單偷走，接下來去便利商店把成績單掃描成圖像，由阿璇用PS修改上面的名次和成績，把其他人的成績分數改低，列印出來之後再塞回她的書包。」

「這樣要改到方方的成績……」阿璇似乎很苦惱，畢竟她和方方很熟。

「如果妳沒辦法參與也沒關係，不用擔心，我不會怪妳。」

她搖搖頭，堅定地說：「不、我要參加！」

「真的可以嗎？」

「阿青幫助過我那麼多，詩晴也是，我想要幫上妳們的忙。」

「嗯，謝謝妳。」我笑了笑，看向另外兩個人，「這件事要是被學校發現了會很不得了的，就算不退學，搞不好也會被記兩支大過，妳們可以再想想要不要參加。」

「妳在說什麼啊，有重要的事情當然不能少了我啊！」

「妳都說了事關生命，怎麼可能什麼都不做？」

兩個人同時給我堅定的微笑，我以點頭代表對兩個人的謝意。

我拿出自己的成績單，指著上面的成績：「我檢查過了，方方這次拿了全校第一名，然後班上前三名的成績跟第四名開始落差就很大了，所以只要把一二名的各科成績改差，還有修改名次，這樣就可以在不需要動到她的考券的情況下，讓她的成績變成班上第一名跟全校第一名。」

阿璇低下頭說：「……我覺得剛剛的方法不行。」

「咦？為什麼？」

「便利商店的印刷紙和我們學校使用的紙質和磅數不一樣，紙張大小也不一樣，很容易被發現。」

「對耶，我剛剛沒想到這個問題。」

「還有另一個方法。」

「什麼？」

「我可以去圖書館借用電腦，把成績單上的字型和大小印出來，剪貼到她的成績單上面，再去學校的影印室印出一份新的。」

原來如此，電腦教室沒有印表機，圖書館有電腦而且也有印表機，可以少跑一個地方節省時間。

「不過這種事辦得到嗎？妳知道成績單上的字型是什麼？」

那可不是新細明體或是黑體，而是一個很有設計感的字體——真是感謝某個多事的老師增加我們的難度。

「大概知道，就算跟我想的不一樣，我也可以找出類似的字體。」

「好，就這麼做吧。」

我對阿璇肅然起敬，最近她似乎慢慢變成了我不知道的人。

「那這部分就這樣定案，接下來要搞定的是如何偷走她的成績單，以及如何放回去，還有怎麼應付學校影印室的負責人。」

「偷成績單這個簡單，交給我吧，我可是專業的！」

小安自信滿滿地拍了拍胸口，而我、大暄和阿璇都一臉狐疑地望向她。

「『專業』是指……？」我問。

「呃——那、那不重要啦！是我年輕時犯下的錯，總之我腳程比妳們快，所以這種事簡單的！」

「……好喔。」

突然得知了小安不為人知的一面。

「那我來負責替小安把風，注意詩晴的動向，然後去影印室跟負責人交涉，印好成績單帶回去。」大暄說。

「嗯，就交給妳了！」這個任務讓大暄來做再好不過。

接下來我們決定了流程，午休結束之後阿璇先用去保健室的理由到圖書館待機，大暄則假裝陪她，去影印室附近待機，等小安偷成績單交到阿璇的手上，她再執行剪貼的工作，之後把檔案交到大暄手上，影印完成之後用手機訊息通知小安，接著小安用上廁所的理由離開教室找大暄拿成績單，並用和詩晴相同的紙張折法塞回她的書包，最後大家輪流折回去上音樂課。

只需要用半堂音樂課就可以完成，簡直完美。

「——以上，就是本次『課後女子秘密補習班括號暫定』的首次作戰，還請諸位隊員小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平安完成任務。」

正當我沉浸在自己的美好計畫時，小安突然用一副我很熟悉的表情看向我：「等等，我突然發現一件事。」

「……連祈安，我勸妳不要給我說出來。」

「妳除了發號施令，在正式作戰中好像根本沒派上用場嘛？」

「幹！我就叫妳不准說！」

「好啦好啦，我開玩笑哈哈哈哈。」

小安緩和不少剛剛緊張的氣氛，大家都笑了，像是忘記了我們正在做一件危險的事。

「對了阿青，這樣真的好嗎？」笑完之後，大暄換了個嚴肅的表情問了我，我知道她在問什麼。

「嗯，這樣就好，她一定會很生氣，說不定還會和我絕交，但是沒有關係。」

……………

大家陷入某種感傷的沉默。

「……這次的事情全部由我承擔，妳們不要跟她說大家都有參與，就算她不理我了妳們也不要怪她，要跟之前一樣一直當她的朋友。」

「嗯，我們答應妳。」大暄久違地溫柔摸了摸我的頭。

可惡，突然有點想哭。

我其實一點都不想被她討厭的。

不想被疏遠。

不想被絕交。

但是現在哭出來就太糗了。

就像魔術師阿琦從來沒有後悔自己做過的選擇，我也不會後悔。

「阿青，妳真的很喜歡詩——啊，我什麼都沒說。」小安突然遮住自己的嘴。

「……這個就是喜歡嗎？是戀愛那種喜歡嗎？我一直不能確定我對她到底是怎樣的喜歡，因為我也很喜歡妳們。」

「喜歡有很多種形式吧？」大暄聳聳肩說：「雖然我很喜歡數學老師，但也只是外貌上的喜歡，不是戀愛那種喜歡啊。」

「咦？原來妳喜歡數學老師？」

「咦？原來妳只是喜歡數學老師的臉？」

小安竟然到現在才知道，未免也太遲鈍，難怪那麼多女生喜歡她她都不知道，以前她到底是怎麼跟學姐在一起的呢？明明大暄好幾次數學結束都會跑去跟數學老親暱地聊天，也一直有她在和數學老師在交往的事情傳出來。

除了小安的遲鈍，大暄只喜歡數學老師的臉而不是人這件事也很驚人。

……想想也是，之前她在看BL漫畫的時候就超級在乎角色的長相。

「唉呀，不可能喜歡他的啦，辰哥是GAY啊，現在有男朋友囉。」

大暄了話讓我們幾個都冒了冷汗，不要突然抖出人家的隱私啊！而且居然還叫他「辰哥」。

這個訊息的爆炸性堪比當年小安和學姐交往，要是不慎傳出去，學校肯定會出現一片失戀潮

「啊——為了以防妳們誤會，我先說辰哥是我表哥。」

「居、居然有這種事。」

「哈哈哈原來是這樣啊。」

跟她們在一起真的每天都不會無聊呢。

午餐時間結束的鐘聲響起，我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

「那接下來就麻煩妳們了，小安隊員，大暄隊員，阿璇隊員，近距離監視詩晴的工作就交給我吧！」

說完，我向三個人行禮，大家也很配合地向我回禮。

「El Psy Kongroo.」

「……那是什麼意思？」

小安和大暄滿臉疑惑，只有資深宅阿璇一個人表示理解。

「呃，那是祝武運昌隆的意思。」

「這樣啊。」

看那兩個人點頭，我忍不住有些羞愧，我只是很想說說看《命運石之門》遊戲裡主角的口頭禪而已。

總之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和第一次在頂樓遇到她不同，那次我是為了自己而行動，這次是為了她，所以一定要成功。

絕對不能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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