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白、泥濘的黑 - 認命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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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認命

絕對零度

Aug 21, 2021

217

8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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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習慣了抱著膝蓋，把自己瑟縮成最渺小最脆弱的形態隱藏於角落的陰影中。

注意啊，別發出聲音，不然又會被責罰，套上那令人難以嚥涎的口枷。

這裡空無一物，輾壓著耳膜的寂靜轉化為臚內擾人心神的鳴響，男孩只能與孤影攀談，以抒解耳鳴帶來的痛楚。

連日高燒終於退下來了，左手骨裂的情況也有好轉……

爸爸替我找來藥物，他幫我療傷，果然，他仍然擔心我的，他是愛我的。

男孩在腦內自問自答，重複說著自欺欺人的話，不這樣做的話，他會面臨徹底崩潰。

傷口終究會癒合。

癒合了就代表可以再次承受傷害。

男孩處於與本能的對抗中，矛盾、迷茫、鬱紆，全身悸慄。

原來，當虐待由單純發泄變成了嗜好後，耐性與理智都會降低。

父親的腳步聲又再靠近了，次數比過往的管教來得更密。

上癮。

男孩左手的固定支架還未拆除，便要承受烙刑的傷害。不知道樂此不疲地施虐的人是瘋子，還是不反抗凌虐的人是瘋子。

爸爸愛我。他一定是愛我的。

雙手殘忍地掐緊幼小的頸項，每一下因恐懼而成的顫抖，每一滴因痛楚而流的眼淚，嘔吐、失禁、求饒，所有景象都滿足施虐者的變態控制慾。

我的痛楚可以令爸爸高興，我不是沒價值的廢物，別拋棄我，別讓我流落在街頭，沒瓦遮頭，飢寒交迫，我不要，我怕孤單一人，我是有用的，請別拋棄我。

就算只是一件工具，也是可循環再用的。

對吧？

答案是什麼？

終點在哪裡？

誰來告訴我啊？

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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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嗄……嗄……」

鐵雄從夢魘中驚醒，滿身冷汗，頭痛欲裂。

初審的過程令他猶有餘悸，雖則記得自己犯過的罪，但是對過程的記憶卻因為思考短路而變得矇矓，在熟悉的人口中得知自己殘殺他人的過程，清晰細膩地描述了惡魔般的自己，還能再憎恨自己多少，還能再厭惡自己多少？

（我令淺野姨姨留下心理陰影，我害她丟掉工作，她的孩子怎麼了？生活過得好嗎？）

鐵雄走到羈留病房的角落，抱膝而坐，獲取些微安全感，把自己縮小，縮小到快消失，靠在冰冷的牆上，閉起疲憊的雙眼，忍耐頭痛，再次嘗試入眠。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惠醫生是個好人。

鐵雄有好好聆聽惠的意見，循序漸進地改掉那種過於有禮而顯得奴性的說話方式，少年，不應唯唯諾諾活在框架底下，少年，理應帶著青春的叛逆。

針頭扎進靜脈，沒有丁點的不適，落點肯定，輕柔，為免造成長期藥物注射的傷害，惠會定期轉換落針的位置。

這種溫柔與好意的接觸，在鐵雄現時的人生中少之又少，他渴望去珍惜，卻又無能為力。

藥的作用，很緩慢，聊勝於無，鐵雄厭倦每天施打的針藥，但他不厭倦惠的關懷，應該說，貪婪的想要更多。

惠醫生是個美女。

留一頭爽朗的短髮，卻不損她的女人味，是個知性與母性完美結合的個體。鐵雄很少接觸女性，沒有媽媽，沒有同年紀的女性朋友，幫傭們是鐵雄接觸得最多的女性，礙於僱傭關係，未能有什麼交心的地方。惠對鐵雄來說，是第一個對他無微不至的人。

為了回報她的關懷，就算精神再不穩，鐵雄也要撐過盤問。

只要案件完結，惠才會離開被不幸環繞的自己，這是對惠最好的情況。

在惠離開他之前，鐵雄渴望攫取更多微小的幸福。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庭審再度展開，鐵雄站在犯人欄中作答。

內心的悸顫傳到四肢，被銬著的手忍不住緊握並且發抖，感覺到身體的虛弱和精神的極度疲憊，彷彿連眨眼也沒力氣，惠坐在旁聽席，留意著鐵雄的情緒變化。

「你是如何取得水果刀？」控方律師早前問了一大串問題，鐵雄的精神力被嚴重削弱，心理壓力因為每發尖銳的問話而逐漸加強，控方律師適時地展開攻勢。

「我……」鐵雄垂下頭，雙手抓緊褲子，手汗都滲進布料中。

「我……在……」

如何取得兇器？

對了，被關在地下室的我，某一天發現藏在角落磚牆縫隙中的水果刀。

那是一把滿是鐵鏽漬，缺少刀柄的水果刀，大概有6寸長。

為什麼會在縫隙中？是誰藏在這裡？

過去有人和我一樣被困在這裡嗎？

我把它藏回縫隙中，這種鈍刀連自己的手腕都割不斷，沒有任何作用。

然後又在某一天，我把水果刀拿出來擱在磚石上磨，我想把鏽蝕刮清，想它變得較為鋒利，希望將來有一天，能夠幫助我解脫一切痛苦。

沒想到，解脫的方法錯誤了。

刀刃理應割進自己手腕的，而不是父親的頸動脈。

控方律師的問話，鐵雄都一一回答，雖然回答的速度非常慢，但他的答案頗為清晰，沒有明顯的畏罪謊言與誤導。

惠在一旁擔心，鐵雄的答案過於坦白，這對他的情況不妙，還是個少年的鐵雄，不懂揣測控方律師背後的陰謀與惡意，甚至有好幾條問題被對方牽著走。

鐵雄放棄了自我辨護的機會，他心底裡一直渴望解脫，結束悲劇的一生。他喜歡惠醫生，但她只是延長了自己的痛苦。淺嚐過被人關懷的幸福滋味已經足夠了，生存到12歲，已經足夠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餐廳老闆從辦公室走出來，發現金田拿著掃帚，和其他食客一起定睛看著電視新聞，完全沒有認真工作的意思，難掩氣憤，他與平日一樣，扯著金田的衣領，把他拖出後門。

「痛！都說不要這樣做，有事慢慢說，扯衣領一不小心會導致窒息啊！」金田有一張利嘴。

「你的工作態度真的差得可以，還給我辯駁？要不是我不介意你進過少年院，誰會聘請你給你機會啊？」

「是誤判啦，我只關了幾個月。」金田非常純熟地撒謊，老闆可以說謊，為何自己不可以呢？金田一於懶理。

「才不是誤判吧，街童偷呃拐騙是家常便飯，你知我知，總之你給我安分一點。」

「我只是忍不住偷看一下城中熱話啊，今天少年A會判刑啊!」

「那種殺人魔早應該處決他，不要浪費我們納稅人的錢，未成年真的是免死金牌。」

「他不是殺人魔啦……他被養父禁錮施虐啊，他只是自衛殺人。」金田不知怎的，有點同情少年A，或許因為大家同為孤兒之故吧，同理心使然。

「殺了人就是殺了人，自衛殺人只是藉口，你們這些罪犯果然同一鼻孔出氣，沒出息。」

（哼！總有一天我會賺得比你多！生活得比你好！）

對於侮辱性的說話，金田心裡嘲笑一下，然後下定決心，說：

「是是是，我也算是罪犯啦，如果沒什麼特別的事情，我先回去工作了。」金田提高掃帚揮一揮回應。

老闆的嘴臉，是普羅大眾的嘴臉，金田見怪不怪，罪犯這個不友善的名詞，金田沒有太在意，畢竟現實是殘酷的，人生道路注定是難行的，適者生存，金田深明這個道理，他並不是認命，他是順應天命。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怎樣去珍惜待自己好的人？」

鐵雄獨坐在陰暗的病房中自言自語。

窗外的燈光照進房內，慢慢延伸至角落那雙穿著名貴西褲的腿，燈光照不到幻影的上半身，漆黑一片。

「我能夠做什麼？」

鐵雄俏俏地說，他不時往角落處瞟，見父親的幻影沒有反應，視線再次回到蓋著被子的大腿。

「難得有對我釋出善意之人，我應該怎樣做呢？」

對了，是遠離。

遠離他們，是最好的，我在的話，只會替別人添麻煩，甚至為別人帶來不幸。

我消失的話，是最好的。

決定了，我要保護待我好的人，別讓我的不幸感染他們，我是個壞孩子，懲罰我是應該的，爸爸，我認命了，這悲慘命運，我認了就行吧。

鐵雄再次望向角落，父親的幻影正在對他微笑，那個滿意的笑容令他不寒而慄，身體每一個細胞都烙印了昔日的痛苦，愈是痛苦，父親便會愈高興。

「不知道會判什麼刑罰呢？別讓我無罪釋放啊，我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鐵雄抱膝，閉上淚濕的眼睛，腦內回放被禁錮時的每一個驚悚畫面，讓父親的幻影繼續折磨自己，證明自己還存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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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2 難以癒合的傷口

#3 溫熱的淚

#6 觸目驚心

#9 輪迴的夢

#14 淋浴間與社服課

#18 秘密的圖畫

#19 生日禮物

#20 如夢似幻

#23 危險引力

#26 記憶深處的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