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小時候上學有一陣子很流行掌上型MP3,不到下課甚至是上課都能注意到有人偷偷戴在身上,人人一台在手,所有國小生為之瘋狂,成為時下最流行的潮流配備。如果你沒有,就會被排擠被人笑鄉下俗。當然我也怕被別人笑說我俗,在瘋狂死纏亂打的精神攻擊下我老爹受不了也買了台給我,愛不釋手,從不離身。但卻在一次體育課為了打球要佔球場我匆匆放在桌上忘記帶走就衝出教室,回到教室後發現它不見,MP3又不可能長腳跑掉,一定是被誰偷拿走,翻遍了所有人的抽屜書包還請班導協助詢問同學卻始終沒有下落。
我很生氣,回家後抱怨這件事,咒罵偷我MP3的人不得好死,永遠當個死乞丐。我老媽聽了皺眉頭跟我說:「說不定人家拿走有甚麼不得已的難處,這樣咒罵人家也不太好,說不定過幾天他想開了救回自己還回來。」怎麼可能,有聽過乞丐拿了東西會還得嗎?
神奇的是這事過幾天後在一次體育課後,一台MP3真的又莫名其妙的回到我抽屜,而且還是全新的。也因為經過這事,年幼的我真的聽信我老媽跟我說的。相信這世上沒有真正的壞人,說不定在那個當下拿我MP3的人真的有什麼難言之處也說不定,而且他最後還偷偷換了台新mp3給我,一定是個好人。
「人性本善。」,這是我媽從小灌輸給我的價值觀。
但...這僅僅只限於在我出社會進消防這行之前適用。現在,跟我說人性本善,只會被我吐口水。
「人是互利共生的存在,每個人都是自私狡猾的。而且人多,必有白癡,而且是很多白癡。」,台灣這種人特別多,自以為是、搞不清楚狀況、自私自利、只會出一張嘴等等的太多了,現在世俗有個統稱它們的說法,台灣特有種-台灣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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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疫當前,在這種共體時艱的重要時刻,是最需要大家同心協力的時候,出門戴口罩,盡量少外出遊蕩,是保護他人及自己最基本的防疫條件。但不免就是會出現些老鼠屎,偏偏要踐踏其他人好不容易撐起的保護傘,相信在座各位從各大媒體版面都有所見聞,就不在這加以多述。
講到病毒肆虐,不免想起這年頭真的只有一個字能形容,慘。
不是老天無情不下雨滋潤水庫造成嚴重乾旱、要不然就是突然來個超大豪暴雨淹沒地方社區造成車輛能在路上乘車破浪,要不然就是一堆蠢蛋出門走店亂逛當防疫破口天天添加死亡、確診案例新高,每天看著這些負面新聞,一種濃濃的亡國感充斥其中。但也因為在這種關鍵時刻也更能看出人性的本質為何。
當然,還是有很多好人,在我心中的某個小角落還是這樣相信著。看著第一線的醫護人員及消防人員不分晝夜的穿著密不通風的防護衣堅守崗位以及警察同仁為了維護秩序的肉身教育,以及那些在最艱難時默默付出的無名英雄們,在這裡我要先深深鞠躬感謝,謝謝因為有你們,讓這病入膏肓的社會還有那麼些反擊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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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時候出勤遇到這些老鼠屎時,又會覺得這社會沒救了,真的無藥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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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播響起,又是救護案件。
「創傷創傷,XX縣XX路車禍......趕快出動,趕快出動。」聽到案件廣博是創傷,我先是不爭氣的鬆了口氣,想到不用穿防護衣出勤,就是一個爽字,那種感覺彷彿光著身子遊走大街上一般,非常輕便又涼快。要知道每次出防疫案件得穿上一身包死死的防護衣,光是站著就能讓你滿頭大汗,加上碰到大中午出勤,日頭赤洋洋,車上還不能開冷氣,一趟救護回來就足以讓你熱到中暑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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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班表是我跟我師父一起出勤跑救護(菜鳥會有個專門帶你的學長帶你了解消防工作。)
先來說說我師父這個人,曾經有學長跟我說我師父有個綽號叫[色色學長],原由不外乎就是他雖已年邁40但還像個年輕人一樣是個愛講幹話且開黃腔的幼稚鬼,雖然私底下相處他常常不正經,會帶頭教我們學弟一些壞榜樣,但只要一遇到狀況他是個能快速切換模式進入狀況的一個人,加上他年資也10幾來年有,是個資深前輩,每次跟我師父出勤就會讓我有比跟其他資深學長出勤還安心的感覺。
「太好了,不用穿防護衣出勤。」師傅說著發動91車。太好了,原來有這種想法的不是我一個。
我拿起手機的GPS系統查詢案件位置。感謝偉大的網路系統,人人一手行動地圖。想起我爸跟我說以前他們出救護時遇到不熟的案件地址還得帶著一大張轄區地圖邊開邊找位置,一趟救護就得一波三折還得被民眾抱怨延誤救醫。現在則好,網路跟科技的日新月累,使我這種剛下單位的菜鳥剛下單位就算轄區不熟都能夠迅速有效找到案件位置,減少了很多走冤旺路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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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現場,一位阿伯倒在路邊廣場,旁邊倒著一台摩托車,沒有其他車輛,一看就是自摔,到底為何還能摔成這樣狗吃屎,我搖下窗戶看看四周,明明就沒甚麼能騎車自摔得媒介。
「阿伯你發生甚麼事,還好嗎?」我打開車門大聲問。阿伯呻吟了幾聲,周遭圍觀了看熱鬧的民眾。
「現場有阿伯的家屬嗎?或是目擊者嗎?」我再次問道,沒有人答話,太棒了,還真的都是一群不怕死圍觀看熱鬧的。
我還沒接近倒地阿伯,與他保持約有一到兩公尺以上距離。現在疫情嚴關係,在還沒確認他是否有確診或接觸史的可能性之前,還要保護自己保持一公尺以上安全距離。
突然一股濃厚的酒味竄進鼻腔,瞬間就明白這酒憨為甚麼會摔個狗吃屎,我暗暗罵了聲靠。「阿伯,你是有喝酒喔,酒氣這麼重」這次我用台語問,移動到可以看見他臉的方向,沒有明顯外傷,只有喝酒引起的滿臉脹紅。
「賣吵啦,安那我是要怎麼睡拉。」我火氣有些上來。他媽的敢喝那麼醉,怎沒摔得頭破血流,到底喝酒騎車開車還要害死多少人?好在這酒憨是自摔,如果有人倒楣被他撞到一定問候他全家十八代都不夠。遇到這種酒憨我就特別沒耐性,也不知道是不是火氣上頭關係加上周遭圍觀的人群越來越多,變得毛躁起來。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拿了非拋棄式面罩戴上,大膽的走向阿伯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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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大早的喝那麼醉幹什麼拉。沒幹喝就別喝拉,還酒駕。」我控制不住我的怒氣講話變得大聲但還是蹲下摸摸他的後頸幫他評估狀況。(為了排除是否傷到頸椎)
「這樣摸會不會痛。」
「賣給我黑白摸拉。」阿伯揮動他那脹紅的雙手。
「腳可不可以動一下啦。」我輕掐他雙腳。
「幹,你誰拉,我不是說我要睡覺嗎。」他掙扎。很好,都還能動,頸椎傷害排除。
「你到底喝那麼醉衝三拉,你家有沒有人電話給我可不可以啦。」繼續幫他檢查有沒有明顯外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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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接到這種酒醉的案子就是一個幹字,不是動手亂打人,就是亂對人吐口水,還得當個免費計程車司機載他們到醫院等酒醒,送到醫院還不得安寧,騷擾、破壞急樣樣來。常常到院後又得被學姊念:「學長,以後這種酒酣的能不能不要載來醫院阿,他們根本就是在浪費醫療資源阿,我們已經很忙了,還要再應付他們,真的很頭痛。」
每次被唸我們也只能笑笑表示無奈然說:「沒辦法啊,上頭這樣搞我們也很幹。現在民眾就是太熱心,看到有人躺在路邊都要叫救護車。我也恨不得上面能多加條規定,91車加裝新警笛聲-給愛麗絲(常聽到的垃圾車音樂),直接把這些不可燃垃圾送去垃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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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還在幫他做評估時,旁邊有個聲音:「別再做那些有的沒的了拉,趕快送醫院拉。」
「???????????????WTF???」我滿頭問號,甚麼叫我們在做有的沒的,難道電視上演的台灣特有鯛就要在我身上上演?我抬頭看像聲音來源,一個看熱鬧的歐吉桑雙手叉腰說。
「什麼叫有的沒的?先生請你不要擾亂我們做評估好嗎。」我還沒回答,拿著頸圈、長背板趕過來的我師傅說話了。
「怎麼?我有說錯嗎?你們不趕快把他送醫,在那摸來摸去拖拖拉拉的,不就是在做有的沒的嗎?」
「先生,我們這是在幫他做檢查,他今天從車上摔下來,照理說是不能隨便搬動他會造成二次傷害的,評估完我們才知道怎麼幫他做處置。」我停下幫酒憨上頸圈的動作接話解釋,希望教導民眾並糾正他們觀念,而不是這樣不分青紅皂白質疑我們的專業。
這裡我要再次教育各位一個觀念,為何常常聽到車禍的患者,是不能隨意碰觸他的。今天這位阿伯是騎車自摔,加上有喝酒,如果我們不先評估狀況做先緊急處置的話,是有可能造成嚴重的二次傷害的。而且酒憨還有意識,無明顯外傷,四肢運動功能也還算正常,呼吸脈搏、GCS這些指數都還是在安全範圍之內,先做好處置固定再送醫是絕對綽綽有餘的。
「不要在跟我那些有的沒的拉?趕快送醫啦。」現在你是失去好好對話的能力嗎?我心裡無解。
「先生請你安靜不要影響我們處置好嗎?」學長也受不了,能聽出他的口氣相當很不爽,但還是耐心的跟民眾說。
但對方早不領情:「唉呦,你現在是什麼態度,我好好跟你們說,講話還對我大小聲是怎樣?」
「他看起來就不正常,連話都說不清楚了,叫你快送醫也是為他好,你還在那跟我扯甚麼評估啦?」
「先生我再說一次,請你不要影響我們處置,而且他的TOCC(旅遊史)及是否有疑似症狀我們也還沒掌握到,是不能貿然送醫。萬一他是確診者或隔離者,是要害死整間醫院?你要負責嗎是不是?」
「好,沒關係,就繼續拖,你們這些公務員都一樣啦,只會擺爛!要爛沒關係啦,我先幫你們錄影起來齁,上傳網路給大家公審看看誰對誰錯。」說完他開始拿起手機錄影。
我整個傻眼,現在是在跟外星人對話嗎?還是我們活在不同時空頻率對不上?根本完全不能溝通耶。不用說我師父有多火大,我就比他更火大一百倍,剛剛在幫酒憨上頸圈跟長背板固定時還被他擦到一拳,我已經沒耐心到想直接罷工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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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這行有時候很迷茫,遍體麟傷的撐過地獄般的高強度訓練一年下了分隊,今天你明明是在用你辛苦學來的專業做好事在幫助別人,卻還要被別人質疑你的專業,咬定你就是沒在做事在擺爛,靠著國民繳的血汗錢當國家米蟲。很多人都說我們是衝著這份工作的薪水高又穩定,又是鐵飯碗而來的,這我不否認,的確是事實的一部分,但我相信不管是同梯畢業的還是在職老學長姐,在他們心中多多少少一定都有那份對警消工作的憧憬與熱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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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他看電影裡的消防員再拿他認識的消防員做比較怎麼差了十萬八千里,根本就沒有電視裡那樣的衝勁與熱血啊。
不是我們沒有電影那般的衝勁與熱血,只是那種熱情是被社會很多的不合理慢慢地消磨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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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說的人性本善,其實我心中還是相信的;但我也相信人性本惡。一體兩面,有好事就會有壞事,有壞人就一定也會有好人,永遠沒有絕對的好人,也沒有絕對的壞人,都是一念之間。
看著台灣鯛的行徑,也是有民眾看不下去的,一位年約40幾歲的中年男子,他帶著口罩走向我們,詢問有甚麼是他可以幫上忙的地方。
我很感激他。他的行為讓我快澆熄的熱忱還能在殘燭中燃燒。他蹲在我們旁,協助我們幫酒酣扣上固定帶,也幫我們抬起患者送上救護車,因為有他的幫忙讓我們快速地完成處置並送上車。這時酒酣的家屬剛好也來,確認沒有疑似症狀也沒有旅遊史,只是聽到他家人說是因為在家悶太久才忍不住跑去朋友家小酌一杯,過了要回家的時間他家人擔心才出來看看,不知道他竟然喝這麼醉。
我翻白眼翻到後腦朝去,也不想多說什麼,只想趕快結束這無言的案子離開。
替幫忙我們的熱心民眾做好消毒後我與學長上車準備離開。
看著還在錄影的台灣鯛,我學長也沒在跟他客氣:「別人敬我們三分,我敬他人七分。」(熟悉的台詞)
「可憐啊,就是有這種只出一張嘴看戲不會幫忙的,台灣才被叫鬼島。」說完他開始發動車子。
真勇者啊。不畏懼他人錄影講這句話,我對我師父感到深深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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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現場,這案件差不多就到這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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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說的是,每次救護人員出勤就是承擔一次風險,需要更謹慎更冷靜,一個錯誤舉動都有可能帶來嚴重後果,不是我們所能負責及承受的。現在防疫當頭,到達現場除了迅速了解狀況判斷形勢外,詢問TOCC跟有無疑似症狀更是第一優先。
送醫?當然知道要趕快送醫,也比你更急,一個生命的重量不是任何人能承受得起的,不會有人想去承接這重量。
出勤就像在跟時間賽跑,不只要跑比它快還要比它更沉著冷靜,為了當事人,為了周遭看戲的人、為了那些日夜在急診室奔波的醫療人員還有那些跟病情苦戰的患者及家屬,所有人包括我們自身的安全,了解現場狀況評估真的是有必要且有意義的事情,萬一患者本身是確診者或是隔離者,又或著他身體哪裡有嚴重傷害未發現,草率送醫,出了事誰負責?你負責?還是我負責?其中帶來的蝴蝶效應,是沒有人負擔的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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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責,真的沒有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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