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再次坐在一張餐桌前吃飯的場景,我之前是不敢想的,一怕想了,過去的種種都會翻騰而起,但如今,我內心的無感,和對面的他,表現自然,像分手這件事沒發生過,像我們從來沒吵架過,也像我們只是交往了很久感情淡掉的情侶。
席間,他短暫地問過我,甚麼時候搬東西回來。而不是問我到底為什麼執意要走,也不是解釋剛才的一切,甚至也不是對我說,他想我留下的理由。
我想反問他,知不知道我把鑰匙留在那裏了,但我沒敢開口,不是不想和他吵起來,不是怕毀了現在的平靜,單單只是我想在我生日前解決這一切。我想靜靜地解決了,恢復過往沒有他的生活。
我沒開口回答,也沒開口問話,只是評論著我明明吃不出味道的晚餐。
他總是逼著我吃飯,因為他知道我老是仗著「靈感」這兩個字,死活待在畫室裡不吃不喝,有時是為了抗議,有時是為了女孩子的自尊心,甚麼仙女都是不用吃飯的,有時是鬧脾氣。而他,總有辦法讓我屈服,他也總說一句話:
「妳不能再瘦了,多吃點吧。」
但他最早的時候,也是用另一種很噁心的說法:
「看著妳吃飯,我比較有食慾。」
雖然聽著有點土味,但對少女而言,非常有用。他助理也說過的,言墨經常沒好好吃飯、好好休息,但和我在一起之後,作息漸漸變得正常,健康狀況也有變好的趨勢。也是因為這個,我又把我自己對他的影響無限放大,不是他沒有我不行,只是我覺得,對他而言,我很重要。
感情裡甚麼最要不得,不只是猜忌、懷疑或是不忠貞,而是自以為是。誰想多了,誰受罪。
平淡地離開餐桌,他一如既往、溫柔地一句話也不說地起身整理桌上的餐盤。情侶間最容易吵架的家事,從來都是他攬著做,而我是住進他家後,出於愧疚地多少做一點,他沒跟我計較過那些,只說著:
「這種事有人做就行了,誰做都一樣。」
想不通的吧,這麼好的一個人,也能把我逼得分分鐘想離開他。也或許吧,陪伴這種事對他來說,和家事是一樣的,有就行,誰都一樣。
看著他放在桌上的手機,腦海裡所有的想法都要我把裡面的聊天紀錄翻個底朝天,即使我有預感我會一無所獲。極為順手的一把抓起他的手機,蜷縮在沙發上的一角,誰都不重要,我只想知道他跟Sharon的事。
不出所料,甚麼都沒有,乾淨得還像Sharon只是一個有電話號碼名稱的空號,不頻繁地連絡,也沒有特別可疑的號碼。乾淨得可以。我也想過,是不是我還沒找到另一支手機,都說了渣男的幾大特徵,手機裡每個女孩子的備註,不是星座就是地區,高階點的還有多支手機分開領域。但我就想知道了,即使我沒撒潑過,也沒翻找過他東西,我怎麼就是沒見過那傳說中的第二支手機。
「找甚麼呢?跟我說,我給妳找出來。」
他抽回手機,靠坐在沙發上,我的正前方,不用看他的表情或仔細聽語氣都知道,他沒生氣。像不管我做甚麼事都不會對我生氣一樣,儘管當時我很大膽地提出每天互查手機這種無聊透頂的事情,他也是二話不說地就把手機呈上。
「沒有。」
不是我只能這樣說,我大可再加一句假惺惺地道歉或是裝可愛地撒嬌,我就只是想否認而已。他把手機放到一旁的小桌子上,繼續正面著我,他說:
「後天妳生日,想去哪?」
他是笑著的,是那種自然而清爽,屬於夏天的那種笑,連眼睛裡都傳能遞著腦內啡的樣子。可怎麼著呢,現在是二月,寒流。
我是想過的,為何想在生日前夕和他分手。如果我生日當天分手,折磨的是我自己,痛苦的是我自己,沒能好好迎接新人生的也是我自己。如果是我生日前一天,那更是不可行的,不用說的我也知道,那天我一定找不著他。時間被我拖著拖著,眼下就是今天了。給自己下最後通牒,事要不成,下場我得自己擔著。
「你就沒想過問我,為什麼不打算回來嗎?」
我問出口了,只是我問的申論題,不是選擇題,意思就是,他猜也沒法猜,他想空著就空著。他收起我覺得好看無比的笑容,我就差那麼一點點淪陷,就差那麼一點點,我又甚麼都說不出口了。他換了一種看我的眼神,有點深沉的,他說:
「沒為什麼。」
這就是我說的,申論題他可以空著,交白卷也無所謂。我再問他:
「你是不是打心底覺得我不可能真的離開?」
要是過去的我,想都沒膽想對他說這種話。人還有種天性,覺得人家對你好,沒同等回敬就已然是種罪過,哪裡還可以斤斤計較著其他細節,甚至質疑他的付出都是束縛。他的表情是那樣的,我即使活到一百歲也看不透的那種,無關人生閱歷,他的心思我想沒人真的懂過。
「我也說了,妳想離開,我尊重妳的選擇。」
始料未及嗎?其實也不至於,只是他態度淡然地,像我每次說的離開,都只是在決定要喝紅茶還是奶茶一樣的二選一,又甚至比二選一還簡單點。
十歲的差距足以把感情看得淡如清水嗎?我只是不想把大眾會給出的答案都套用在我和他身上。不管我來來回回思索幾次,「感情」,光是牽扯到這兩個字,就不是一件能理性面對的。太多的人性,太多的「情」字,心情,情緒,交情,戀情,情竇初開,情投意合,談情說愛,情形,情節,實情。哪一項又是單單只有理性的?
「我對你來說,就是可有可無的吧?」
我不知道這句話出現過幾次,每每我們有過爭執的時候,這句話總是第一個在我嘴邊待著,等我問出口。
「我沒那麼說過。」
這也是他第一次正面的否認。但我不認為這就代表著他想挽回。
「那為什麼我每次問起凌禕、Sharon,你都沒好好跟我澄清過?」
我知道我提起這兩個人,勢必就是我已經做好他會發怒的準備,
「還是你們之間不是一兩句澄清就能了結的?」
他們之間肯定橫著一大灘汙水,再怎麼濾化都沒用的程度。
「妳最近為什麼一定要跟我吵架?還每次都得提到她們?」
他是生氣了的,比起過去那幾次,今天冷靜得多。
「因為,這就是我們之間的問題。這就是我想離開的原因。」
我希望我眼前的他,看得到我眼裡百分之一百的堅定,因為今天是我的大腦,戰勝了我的內心的日子,這個日子來得實屬不易。
他沉默著,一句話不說,也沒有眼神,我不知道他現在在想些甚麼,我甚至不知道他這是在暗示我離開,還是再編織下一串謊言。
「我們,就到此為止吧。」
這句是我說的,整個人顫抖著,極為小聲地說的。從以前到現在,說最多不想分開的是我,說最多想分開的也是我。
「安靖,妳想清楚了嗎?」
他連說這句話也是淡著情緒的,我這才敢看著他,但他沒看著我。我緩緩地開口:
「我很清醒。」
我確實愣了一下,不明不白地被問想清楚了嗎?天知道他是想確認我想離開還是其他的,畢竟我欠他的太多。
「再幾天吧,我累了。」
他嘆氣,起身離開沙發,路過我,轉身上樓。我在他消失在樓梯盡頭前喊了一句:
「你甚麼時候才能放過我?」
他沒說話,沒回頭,只是繼續,上樓。
我是帶著情緒離開他家的,我不懂他說的「再幾天」還有「累了」都是甚麼意思,心裡是不甘願的,我想說的還沒說完,他依然用同一套招數,讓一切不了了之。彷彿他知道,每個我獨處的日子,都會反覆思考我做的決定到底對不對,他也知道,我通常會後悔。剛才一系列對話,我們倆也很默契地逃避同一件事情,二月七日,他固定會消失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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