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根是Benjamin在二十分鐘內抽的第五根煙。
這煙有點淡,平常抽的那款煙剛巧樓下便利店沒貨,他唯有退而求其次而買了同一口味的低焦油版本,可怎抽都覺得到喉不到肺,越抽越煩燥。
他在門外穿過門玻璃瞧了瞧錄音室內,兩個孩子的爭執聲仍然不見有減輕的樣子,倒有越演越烈的趨勢。這天他約了Gerald和Adrian上來開會,他對其中一首歌的Bridge的編曲跟Gerald持有不同意見,當Adrian說他認為Benjamin的處理方法比較適合此歌時,他倆討論了沒兩句後就開始吵起來。
吵吵沒什麼不好的,Benjamin想,他製作音樂這些年來都不曉得跟別人吵了多少場架。本來藝術就是很直觀的感受,其實沒有絕對的客觀分析,許多好的創作都是透過猛烈的衝撞才能擦出火花。
若然真的這兩個小鬼純粹為音樂本身而起爭執,Benjamin真的不介意他倆吵起來。
「你係咪畀佢迷到唔聽我講嘢呀而家!」1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ZzHnUlY4R
「你又講乜呀程子釗!」
Benjamin挨著牆,聽到裡面的紛爭越來越偏離軌道。他不耐煩地把口裡叼住的那根煙直接掐在煙灰缸裡,然後打開了錄音室的門。
「Get out from my place」Benjamin雙手插袋靠著錄音室的門,下了逐客令:「Now」
Adrian看見Benjamin的表情就知道他倆真的過了火,他像個闖禍的孩子有點手足無措地上前想跟Benjamin道歉。只見後者毫不動搖地筆直站著,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過錄音室內另外兩個人,頭往錄音室外偏了偏:「呢個session我唔收你地錢,你地兩個即刻同我走。」
Adrian從來沒有看過Benjamin如此沒有溫度的神情,他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用,唯有聽話地收拾了放在錄音室裡自己的行裝,在離開前小聲地對他說了聲「對唔住」後就離開了,而Gerald亦很快收拾自己的東西,離開前跟Benjamin點了點頭當告別就跟著出去。
兩個小鬼離開之後,Benjamin關上了錄音室的門。他隔著門都聽到後梯間的門被撞開,可見動靜有多大。Adrian那傢伙現在氣上頭上,肯定不願意跟Gerald待在同一輛升降機內,大概是他倆其中一個跑到樓下去乘不同樓層的升降機。
Benjamin在他倆走了之後把他想要修改的那個部份再翻出來聽了一遍,然後用紙筆再次把之前構思好的弦樂部份寫在草稿上。他在創作的時候喜歡寫字輔助思考,哪怕只是在原稿上撩草著些和弦與音符,這個過程會讓他覺得寫出來的旋律更有實感。
當他正在電腦的音樂庫裡搜尋適合樂器想做模擬演奏的時候,錄音室的門再一次被打開。他扭頭,發現才消失了不到二十分鐘的Gerald又出現在他的面前。
Gerald把車駛出兩個街口之後,越想還是越不對勁,那道悶氣始終讓他怎麼都咽不下去,他果斷地把車調頭。
有些事情他今天必須跟Benjamin好好說清楚。
「Benjamin,我有啲嘢想同你講。」
Benjamin有點意外Gerald的折返,他打量了對方一副想要把他撕開兩邊的表情,活像一個逮到妻子劈腿對象的憤怒男人。
「表白就慳返啦,你唔係我個Type」Benjamin懶得轉身,他繼續埋頭在電腦前選擇著適合的音樂。
「Benjamin,頭先我地喺度鬧交係唔啱,我想返你同你道歉。」
「道歉?」Benjamin嗤笑出聲,這種開場真蒼白:「有咩想講你直接講啦。」
聞言,Gerald握著拳鼓起勇氣似的走到Benjamin的身邊,迫他正視自己。
「…我好尊重你作為監製嘅身份同能力,」剛才Gerald在車裡想過許多措辭,可是他還是決定單刀直入:「但我唔想你同Adrian行得太埋,佢係細路仔嚟,我唔想佢對住個玩家沉船,我好擔心佢會企唔返起身,你搵過第二個啦。」
Adrian對他沉船?1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UCutbtLrc
這番話可以打入Benjamin的年度笑話頭十名,他簡直想仰天長笑。到底他活在哪個時空,天可憐見,他才是此刻沉在水底裡噗噜噗噜喝著水的那個人好不好。
Benjamin把工作椅轉往Gerald的方向,看著Gerald無法按捺的情緒正在往外無限擴散。他想了想問他:「你本身都預今日做嘢,即係你而家得閒架啦?」
「…嗯?」Gerald摸不清到底Benjamin正在打什麼主意,但還是點了點頭:「…嗯。」
「咁我地一齊聽吓歌,你坐梳化嗰邊。」
Benjamin無視Gerald的傻眼,他逕自走到唱片架,花了不到一分鐘時間就找到了Gerald和Adrian仍在地下時期做的那張單曲,並把它塞進了唱片機播。
聽到音樂,Gerald沒有預料對方會放自己的地下時期的歌,以前那些稚嫩的編曲讓他羞紅了耳根。Benjamin則從容不迫地走到沙發的另一側坐下,跟他一起聽這首單曲。
「今次呢隻專輯我第一首重新幫你地錄過嘅就係呢首歌,」Benjamin的手臂支在沙發的扶手上,托著腮問Gerald:「你而家聽返以前啲嘢有咩感覺?」
「……好想死。」
如果這是Benjamin就剛才的事的報復的話,Gerald必須說對方真的成功了,他現在羞到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Benjamin聞言輕笑出聲。
在他眼內Gerald和Adrian個性的確相差很遠,但有某些小部份的特質卻十分相似,其中最為相似的一點是,其實這兩個人都不太會掩飾自己真實的情緒。Adrian伶牙俐齒偶爾還可以讓他開玩笑帶過,但Gerald多半不會辯解會直接表達。
「你知唔知點解嗰陣我喺慶功宴度主動行埋嚟同你地傾計?」
Gerald記得那天是他自有記憶以來最快樂的一天,沒有之一。他崇拜許久的音樂監製Benjamin Ip竟然主動前來打招呼,對他說有留意到他創作的音樂,而且並不是客套說話,對方連他們地下時期的歌全都聽完,並給了他許多有益的建議。
當時的他絕對沒有料到,他朝的自己竟然會因為編曲與Benjamin意見相左而大發雷霆。
「…唔知。」
「有樣嘢我一直無打算講你知,因為之前覺得無必要,但聽到你今日同Adrian嘈成咁我決定同你講,」Benjamin點起了煙:「好老實講,你係有啲才華,但絕對唔係嗰種橫空出世嘅天才,不過我第一次聽你啲歌嗰陣我聽得出呢個細路好餓仲有好勤力,而且係要勤力到一個點嘅地步,要聽左同時又消化左幾多嘅歌、拆過幾多編曲嚟研究,先可以令自己的歌又keep到流行度之餘,又會每首歌都有啲新嘅元素,慢慢慢慢咁將其他人嘅特色滲入自己嘅歌入面,並將呢啲elements develop成自己嘅signature」
Benjamin的評價讓Gerald啞聲。
到底是有多勤力?他也不知道。1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NrY2FbDVO
因為對自己的音樂並沒有足夠的信心,覺得這世上比他有才華的人太多,所以他才會聽那麼多的歌,去鑽研別人感動自己的地方,並試著模仿該種風格創作,但又不是搬字過紙的方式,而是去參考別人營造氛圍的方法,又在當中尋找蛻變的空間。
「老實我自己唔係一個好鍾意聽Pop嘅人,唔係因為我歧視Pop,而係一隻好嘅Pop 實在太難寫,要Keep到流行度有幾句 line畀人好易記得之餘,仲要啲聽眾Loop住嚟聽都唔會膩,」Benjamin回憶起當初聽這張唱片的驚豔說道:「而你做呢隻碟,大部份歌我都會記得之餘,我會願意去Loop。」
「…多謝。」被這樣直白地讚賞,Gerald有點不太好意思地低頭。
「唔洗多謝,我唔係讚緊你。」Benjamin傾身抖了抖煙灰:「大把Band呀唱作歌手係第一隻碟impress人,second album無以為繼,有啲樂評人鍾意用一個terms叫『二專詛咒』就係咁解,但以唱作歌手身份debut嘅單位係標榜自己創作力嚟做賣點,如果去到第二隻碟已經搵人收歌嘅話,又會破壞自己嘅market value,情況比起其他歌手係尷尬好多,所以嗰陣你搵我幫你地監哂成隻碟,我應承嘅原因都係覺得難得有兩個後生咁勤力咁有心去做音樂,都唔想望住你地太快喺市場消失。」
Benjamin願意替他倆監製一到兩首歌並不出奇,但Gerald為了專輯的完整度,所以一來就希望對方做自己的全碟監製。Gerald覺得專輯不應該是十首歌湊在一起就成為一張唱片,唱片應該有同樣的命題或氛圍,不然做單曲就足夠。
他提出邀請時當然明白Benjamin拒絕他根本不足為奇,首先他的要求太麻煩,再者以Benjamin的身份而言,他絕對可以替更多有名的歌手和組合做歌,傳播度會更去到遠。
但Benjamin還是一口答應下來。1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OoAkPuh1y
Gerald記得他當天收到答覆的時候開心得跑出了band房,在工廈的走廊上來回跑了好幾遍才能冷靜。
「…對唔住。」Gerald一臉愧色。
Benjamin瞥了眼Gerald,這下才是他真正的道歉。1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prj7NzxOx
他微微一笑。
「Gerald,其實做藝術相關嘅行業係好矛盾,呢行個個人Humble極骨子裡都有傲氣,因為你唔覺得自己有才華有料嘅話根本唔會搞創作,唔會想畀自己啲嘢人地睇,問題係你嗰份傲氣會唔會阻住你向前行呢?才華係一杯水,倒完就無,呢啲同個人歷練有直接關係,好多歌手可能要經歷大事或者去到老年先會到達另一個顛峰,但你唔係天才唔緊要,你勝在好勤力,而呢行要一直做落去,其實都係靠勤力。」Benjamin把煙掐熄:「我地每年都要聽好多新歌,要知道而家個市要啲咩,但同時又要聽返舊嘢,去睇下有冇啲咩elements係畀人忘記左好耐但又值得拎返出嚟玩,幾年前啲鬼突然鍾意聽日本80年代嘅citypop,個market又多返好多retro嘢,道理都係一樣,但你知唔知最難嗰樣嘢係咩?」
「係咩?」
「係你點樣汲取新元素之餘又保留到自己風格,你點去拎個balance,追得你地嘅樂迷實係有啲嘢你地畀到人地畀唔到佢先會做得你die hard fans,如果你地一直跟風做歌嘅話,呢班人最後係會走。」
Benjamin走到電腦前,播放了他替他倆監製的同一首歌的新版本,然後回到沙發邊坐下。
「唱作歌手搵其他監製合作,係相對地容易拎個平衡嘅最簡單嘅方法,而你都知其實監製嘅決定權係好大,我可以決定幫你地搵咩樂手錄嘢、揀邊支咪錄音、教Adrian唱歌、編曲、歌詞甚至連你寫出嚟嘅melody都可以畀意見,我從來都唔否認我喺錄音室係好霸道嘅一個人,因為我知道自己係為左件事好。」
Gerald聽著Benjamin重新製作的舊作品,眼神黯淡下來。
無可置疑這是很出色的製作,他和Benjamin的功力差距真的不只是一到兩個身位那麼簡單,對方比他走前何止幾倍。他也是認清這件事,明白對方雄厚的實力才找他做製作人,但現在的他竟然在嫉妒對方的才華。
程子釗你真的好垃圾。1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Z0gGRzGiy
Gerald彎下身把臉埋在十指間。1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ZYcA90qUE
這個對比真的教他無地自容到想死。
「講真你地淨返又唔係多歌,淨低返嗰一兩首,如果你真係唔滿意我嘅話,我大可以介紹其他人幫你做,況且以你地而家嘅名氣都大把監製肯幫你地監。」
Gerald像突然驚醒似的,他猛地坐直向Benjamin搖頭:「Benjamin,我無呢個意思。」
「我知你無,」Benjamin笑容滿臉,每寸皮膚都在演繹我很善良:「你有嘅話我肯定你會畀人打橫咁抬出呢個門口。」
好恐怖。1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q3kbg6WGp
Gerald覺得自己好像隱約能看見眼前這個大魔王頭上長的兩隻角,他剛才是吃了什麼豹子膽才敢直接找他開戰。
「今日就咁啦,」Benjamin從沙發站起來,往電腦走去:「歌又聽完我要做嘢嘞,再教書咁就太老屎忽。」1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g0OfkkSKh
「Sorry…」
Benjamin背著Gerald擺了擺手以示自己接收到,而Gerald明知道對方看不見,但他還是對他彎腰躬身再道了次歉。
正當Gerald打開門離去之際,Benjamin叫住了他。
「Gerald,」Benjamin仍然背對著他:「今次係我,咁下次如果有其他producer同Adrian好close嘅時候,你係咪又想換監製?」
Gerald覺得好像腦袋受了重擊般,這番話讓他眩暈了一下。1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q6YBgtz1t
他似是想為自己辯解似的下意識地動了動嘴巴,可是最後只是僵硬地推開了門,慢慢地轉身離去。
一個二個蠢到教人心煩。1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p9CoFGqIH
Benjamin叼住煙受不了地搖了搖頭。
又過了十分鐘左右,才剛進入了工作狀態的Benjamin,聽到錄音室門外傳來很大動靜的跑步聲,他有點不祥預感地回頭時,Adrian已經撞進了錄音室。
Benjamin突然覺得自己應該改行開托兒所。
「Why don't you two just get a room?」Benjamin半發脾氣地罵道。
這兩個小鬼有什麼感情問題自己關門解決就好,可不可以滾遠點不要再打擾他工作。
「你又講咩呀?」
Adrian顯然不理解Benjamin意指什麼,他往Benjamin身邊走去,然後打開了自己的背包,把裡頭的東西全都倒在Benjamin的工作桌上。
Benjamin還未來得及開口罵他弄亂自己的桌子時,只見一包包煙從背包裡掉了下來。Benjamin隨便執起一包來看,眼睛微微睜大,這是他平常在抽的那個牌子的煙,而且還是他抽的那個焦油度數,0.8毫克。
「齋say sorry好無誠意架嘛,頭先你又話樓下買唔到平時食嗰隻煙個口淡貿貿,」Adrian有點不好意思地擦了擦鼻子:「呢度應該夠你食幾日架啦,自己睇住食啦,咁我行先啦——」
幾乎是反射動作,Benjamin一下拉住了Adrian的手。
「做咩?」Adrian被他嚇了一跳問他。1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iicdVxQF3
「…其實我未食晏,」看著小朋友像頭受驚嚇的倉鼠,Benjamin閉了閉眼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你請我食個Tea啦咁我就唔嬲啦。」1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90dOpbFqs
「哦。」1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3NH4ErKmt
「你去lift口等我啦,我熄埋啲嘢同鎖門。」1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Sed9bg9z4
「哦。」
Adrian不疑有他地走了出門,Benjamin渾身脫力地往工作椅後一攤。
好險。1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cxJQFwDR7
差點就伸手抱住他,幸好收得及手。
Benjamin對自己剛才的失控感到難以置信,他驚魂未定地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定神,才收好了車匙錢包和電話,再把桌的煙成排疊好,又在當中取了包煙。
以Adrian的個性,肯定不會一下買光人家便利店裡的煙,他肯定跑了好幾間便利店,每間買幾包煙才攢夠這個份量送給他。
他握著Adrian給他買的煙,苦笑著嘆了口氣。1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YDz8dSPkd
小朋友你真的不可以這麼貼心,太犯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