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廠的爪牙 - 序章下：兄弟決裂

（雲飛的二弟──石清泉的視角）

烈日當空，湛藍的蒼穹，萬里無雲。

「振天鏢局」四隻金漆大字，高高掛上。大門比平時多了兩人，一共四人，四個身形魁偉的大漢，腰佩長劍，站在大門兩旁。

我不禁皺了皺眉，上前抱拳一揖，問道：「各位師兄，怎麼你們有事不做，全都來守大門？」

「師弟有所不知，我們都是奉石老鏢頭的命令行事的。」

「爹爹？他無故怎會叫師兄們來守門？」

「攔住雲飛。」

「雲大哥？他做錯事？」我大驚道。

「石老鏢頭說他得罪了西廠的人，為了鏢局的安危，只能把他趕走了。」

西廠！這是個多麼駭人的組織！最近名頭最響的一定是西廠，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大哥誰都不得罪，卻偏招惹那些人。這西廠繼續將東廠亂抓人的精神發揚光大，經常打着西廠的旗號結黨營私、排除異己，大哥這次有了大麻煩！

儘管如此，爹爹也未至於連家門也不讓大哥進，畢竟大哥已經住在這裏十年有三，未至於絕情至此。

事有蹊蹺，我決定先找爹爹談談。

進到大廳，發現鏢局和往常一樣，並無異處，庭中花園的空地聚住一批練武的學徒，我四處走，幾乎整個鏢局也走了一遍，也還是找不到爹，而且就連爹常理日務所坐的房間也不見人影。

我不禁為大哥和爹的處境擔心起來。

「師兄們可知雲大哥到那裏去了？」

「不知道。」

「那麼我爹呢？」

「早陣子還在大廳，好像剛剛外出辦事了。」

「好的。」

我決定先找大哥，他還有那裏去呢？想着想着，我終於記起大哥的家鄉就在廣州。

大哥一生中除了到過鏢局所在的應天府外，還有個地方就是廣州，他很少會去一些連他自己都未去過的地方，就算有，也是隨着我和爹爹出門。

所以大哥欲逃避西廠的耳目，又要出走遠路，他只會去廣州。我敢說我有十成把握。

於是我就到馬廄，選了匹良駒，啓程前往南方去了。

經過長達五天的日夜奔馳，終於到了廣州。

夜幕低垂，一彎新月若隱若現，繁星時光時暗。

我在多間客棧打聽過後，才在「廣興樓」問出一個身穿黑衣，面目俊秀的少年在此客棧歇下。

掌櫃說：「那少年曾自稱『雲某』，相必沒有錯。」

雖然天下有不少人姓雲，但要身高五尺九，且年齡不過二十，一副濃眉細眼，微翹的鼻子，厚潤的雙唇，看起來就是一副端正清秀樣，那只能在此地。

我追問：「不知那少年住在那間房？」

掌櫃眼睛裏閃過一陣狡猾的光芒，搖了搖頭，道：「請恕小人無能，不能向客官……」

就在此時，我已放下了十兩銀子。

掌櫃連忙把銀子藏好，才躬身笑道：「客官請隨小人來。」

他把我帶到二樓走廊盡頭的那間房門外，便匆匆離去。」

我隨即敲門，高呼道：「雲大哥！雲大哥！我是石小弟呀！你在嗎？」

接着迎來的便是一陣沉默。

我又再高呼。但是房裏卻依然沒有回應，我不禁焦急起來。難道雲大哥已經出了事？」

我不能再等下去了！我一下撞破了門，衝了進去。

我愣住了。房裏矮几翻倒，茶壺的碎片散落一地，滿面狼籍之態。

更驚人的是，房裏倒卧着一個青袍男人，一柄匕首插在他的胸口，臉上已因極其的痛楚而扭曲得不似人形。

在那一瞬間，我幾乎窒息，差點就以為那青袍人是我大哥。

稍稍平復激動的情緒，但大哥居然已不在此房間。

大哥一定已遭逢巨變了，大哥到那裏去了？現在我的心已亂得發麻。

我突地感到一陣刺骨的涼風滲透了我的內心，抬頭一看，赫然發現窗戶竟然是開着的，且窗身碎裂。

我已經沒有時間多想了，便縱身從窗戶掠了出去，外面是一片樹林。

樹影婆娑，一片片光幕自枝葉間透出，顯得說不出的陰森恐怖。

前面居然站着一個熟悉的黑衣人，無論背影、身形、舉手投足也甚親切。

我正想呼喚他，但是話未說出來，黑衣人忽然厲吼一聲，轉身揮拳擊向我的頷下！

我想也想不到他竟會突襲，用盡力氣才勉強避開這一拳，但他的左拳卻已快到我的右肩！

「雲大哥，是你嗎？」我大呼道。

幸好，我沒有認錯人，大哥已經硬生生收住拳勢，帶着疑惑的語氣問道：「二弟，是你？」

「大哥，你難道不認得我了嗎？」

他似乎鬆了口氣，搖頭苦笑道：「二弟，真抱歉！大哥以為那人來了，是以未為意。」

我並沒有注意大哥的說話，只因大哥身後的一具屍體已吸引住我的目光。

我帶着好奇問道：「這人是誰？」

「這人就是汪直！」

「汪直？他就是西廠的頭領？」

「是的！」

「大哥居然殺死了他？」我不自覺地提高了語聲說道。

大哥怎麼能殺得死汪直？汪直的「鋼甲功」已練至九成火候，大哥只是學武三年，怎麼可能武功已超越汪直？

「這人不是我殺的！」

「是誰？」

咦？怎麼汪直額角上的皮膚摺叠了起來？人的皮膚怎會這麼不尋常地摺叠起來？

這只有一種可能，這人臉上一定帶着人皮面具！

我伸手去揭開，果然，一塊像真度極高的的人已被撕落。

現在呈現在我眼前的，竟是一張方形臉，濃眉大眼，滿臉虬髯，一個熟悉的臉孔自我腦海中浮現。

這人就是「振天鏢局」的石總鏢頭──石振忠，也即是我爹爹！

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帶着面具的人竟是我父親！

一把無形的刀狠狠地捅入我的心，痛入骨髓，又似一隻無形的手在掐着我的頸，使我快透不過氣來。我感覺到我的胃在收縮，身子在痙攣。「噗」的一聲，我已跪了下去。

眼前爹爹的輪廓化開了，模糊了，似乎距離我很遠，很遠。冰冷的身體，僵硬的手，凸出的眼珠……

我的喉頭彷彿被甚麼堵塞住，我緊握着爹爹的手，用盡力氣才能喊出一隻字：「爹……」

一把聲音自後方傳來：「二弟，你怎麼了？」這句話說完後，便是一段沉默。

這時，我忽然發現爹爹的胃上插着一枝細小的金針──「金毒梅針」！

這連珠炮發的大變有如雷轟頂般衝擊着我，忽地胃裏一陣勁攣，吐出了一堆苦水。

「金毒梅針」是大哥的獨門暗器！

我曾聽大哥說過，「金毒梅針」是他的先父留給他的唯一一樣東西，也是他的先父所賴以防身的暗器。

大哥從來沒有使用過暗器，他經常說道：「使用暗器並不夠光明磊落。」

可是，大哥卻用暗器殺死了爹爹！

難怪剛才他向我突施襲擊，他一定想一招斃命，卻不成功，於是便將計就計。

其實最近數個月，「振天鏢局」已有不尋常之事發生，記得之前有一名鏢師押送的貨物離奇失蹤，這對於鏢局的聲名大受影響，更有流言指是大哥勾結惡勢力而為之，我還道誰不忿大哥，故意造謠，遂一笑置之。

怎料一個月前，大哥有天無故向老爹推薦兩名來歷不明的少年入鏢局學藝。

有同門師兄曾說大哥在做些不法勾當，我那時還不相信，但看來我錯了！

這一切都有如個惡夢，又如泰山壓頂般讓我喘不過氣來。

我嘶聲吶喊：「雲飛，你為甚麼要殺死我的爹爹？」

「二弟，你冷靜一點！大哥並沒有殺死石老爺子！」

「你住口！好一句『沒有』，便把所有責任推卻。你既沒有殺死我爹，那這枝『金毒梅針』是如何出現的？」我轉過頭去，把那枝「金毒梅針」向他展現。

雲飛面色也慘變，面上陣青陣白，久久說不出話來。

我仰天狂笑道：「無話可說了吧？大哥……大哥？哈哈哈！真是荒謬，結拜兄弟也不過如此……」

我再也控制不住，全力向雲飛撲了過去。

「我一定要手刃仇人，以讓爹爹在九泉之下也得以瞑目！」

當下拼盡全力，不顧一切，向雲飛連續揮出數十掌。

我相信自己武功足以與雲飛一戰，我一定要還老爹一個清白！

奇怪的是，雲飛居然仗着輕靈迅急的身法閃避着，並沒有還手。

只不過雲飛的武功始終和我有一段距離，寥寥數招已被我逼得險象還生。

我忽然感到一陣被輕視的感覺，不禁大怒道：「雲飛，你怎麼還不回手？」

雲飛道：「二弟，事情並不是你想像中這樣的，請先聽大哥一言！」

「廢話！證據確鑿，你還想抵賴？」我已向他發出十成的功力，一掌擊向他的胸膛。

他竟然沒有閃避，反而用胸膛迎上這一掌！

我心裏莫名其妙地泛起一種奇怪的感覺，不自覺地想頓住掌勢，但這一切已來不及了。

「嘭」的一聲大震，雲飛已被我的掌力震出三丈開外，立時吐出一口鮮血。

我忽然有陣愧疚，不敢再面對着他，立時抱起爹爹的屍身，便飛身離去。

我買了口上好的楠木棺材，正想把爹爹安葬在他一手創立的「振天鏢局」裏。

可是，當我回到應天府，便看到一股灰黑的濃煙排上天空。

不妙！城裏已發生了大火，那裏似乎就是「振天鏢局」。

果然，爹爹一生熬出來的事業已被一場大火毀去，隨濃煙散去，化成一堆堆回憶、一點灰燼。

我完全愣了，木立在鏢局門外，完全不知道該做甚麼才好。

門外一眾師兄弟還在忙於救火，但我卻已近乎被將決堤般的無力感推倒自己。

驀地裏，一個身穿灰色長衫，瘦骨嶙峋的中年漢子，頸帶珊瑚掛珠，一臉震驚的注視着我身後那副棺木。

我知道，他就是和老爹有三十年深交的朋友，也就是人稱「妙手天醫」荊平。

平叔緩步走了過來，抬手指向棺木，我清楚看到平叔的手已禁不住顫抖。

平叔道：「清泉，你……身後的棺木……載的是誰？」

我再也禁不住悲傷，垂下頭來，顫聲道：「正是……家父。」

平叔一陣黯然神傷，誰也沒有說話。

少頃，方聞平叔淒然道：「清泉，節哀順變。江湖近日有變，要是為叔早有察覺，也不致於此……」

我雙拳緊握，怒聲道：「平叔知道嗎？雲飛他，他殺死了我爹。」

平叔臉色一變，道：「清泉不要胡說。為叔那天最後見到石兄時，他告訴我外出辦事，乃關乎鏢局生死存亡一事。怎會無故飛兒殺死石兄，不合理呀！」

「平叔！此事乃是千真萬確，是清泉親眼見到的。」我略顯激動的說。

平叔皺着眉，道：「清泉冷靜些。鏢局危急關頭，你們兄弟倆不要互相猜疑，先跟為叔說你這兩星期到了何處？」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才道：「平叔！這是殺父之仇，我怎麼能冷靜得了？我就是親眼看見了，才不敢相信！」

平叔道：「那清泉先告訴為叔，你在何處見到飛兒殺害石兄？」

「就在廣州。」

平叔神情更為凝重，左手在搓那顆翠玉掛珠，道：「飛兒怎麼無故到了廣州，去那作甚？」

「就是鏢局裏的師兄弟告訴我，雲飛招惹了西廠的人，老爹遂不許雲飛再進鏢局。我還道要找爹爹一談……」

「慢住，飛兒招惹了西廠之人，石兄還不允許飛兒回鏢局？」

「對，所以我曾想找老爹問問，但既然老爹不在，我就先找雲飛。」

「問題就在這裏，怎麼為叔沒有聽過石兄禁止飛兒出入鏢局的消息？」

「但重點是，雲飛在逃往廣州後，就殺害我爹，還有的是，他甚至用『金毒梅針』此類暗器以求殺害老爹……」

「等一會！」平叔忽然警惕地四處環顧，忽地低聲道：「清泉，事有蹊蹺，為叔想我們先別談，先撲滅鏢局的火源吧！」

我再望住鏢局，已是一片頹垣敗瓦。

我該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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