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集 - 21.《終將化為雨》3/6

　　那天之後，林雨汐不再到店裡找我。

　　在學校時她也從未找我搭話過。

　　我盯著她呆呆望向窗外的背影，那頭閃閃發光的水藍色長髮永遠看不膩。

　　明明跟她承諾過會陪在她身邊，帶給她美好的回憶，我卻總是不敢主動去找她，只敢像這樣偷看著她。

　　我嘆了一口氣，便聽見下課鐘響。

　　「欸，林雨汐，妳去幫我到福利社買點零食好不好，我有點累，不想走下去。」

　　一名女生走上前，遞錢給林雨汐，後面還跟著三名女同學躲在她身後竊笑著，一看就知道不懷好意。

　　這四名女生是班上的小團體之一，在男生與女生之間都很有人緣。

　　之前都對林雨汐不理不睬，怎麼今天做這種事？

　　難道之前都在觀察嗎？現在確認她是個不會拒絕的個性後，就決定要對她下手了？

　　這樣不行，我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只見她點頭，準備接過鈔票時，我快速走到兩人中間，抓住了林雨汐的手。

　　「姚天藍？你突然幹嘛？」

　　那名女生──陳辛芸錯愕的看著我，與林雨汐無辜的表情形成強烈對比。

　　我強迫自己無視眾人的視線，把林雨汐護在身後。

　　「妳不是有腳嗎？怎麼不自己去福利社？」

　　「我、我有點累，所以拜託她幫我買。」

　　「那怎麼是叫林雨汐買？不叫妳朋友幫妳買？」

　　「她們也很累啊。拜託，上一節課很想睡耶，只是下課就突然很想吃東西，但因為沒力所以才叫她幫我們買的，連這樣都不行嗎？」

　　這是什麼爛理由，根本強詞奪理。

　　「妳是小孩嗎？如果真的想吃就自己去買，不然就等有力的時候去買。妳這種行為跟利用她沒兩樣。」

　　「蛤？你又知道什麼了？她覺得我利用她了嗎？我看她是很喜歡幫助人才一直不拒絕的吧？」陳辛芸開始冷嘲熱諷起來，我也被她激到了。

　　「妳──」

　　「好了好了，你們別吵了，這樣多難看啊。」張凱傑從我身後走了過來，試圖緩解氣氛。

　　「你說什麼？難看？」

　　但陳辛芸完全不配合，反而氣到臉龐猙獰。

　　嗯，我同意張凱傑的話，確實很難看。

　　「不、不是啦，我是說這傢伙很難看啦，哈哈哈。」他冷汗直流搭上我的肩，「這傢伙最近心情不太好，所以很容易跟人起爭執，就看在我的份上，原諒他一回好不好？」

　　他笑著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掌，「不然我去幫妳們買零食如何？」

　　張凱傑在學校是公認的帥哥，在女生之間很受歡迎，就連陳辛芸也敗在他的容貌之下。

　　「算了，這一次我就不計較。」

　　看著陳辛芸羞紅著臉離開，我只覺得無言。

　　「呼，嚇死我了。」張凱傑如釋重負的拍拍胸脯。

　　這也難怪，陳辛芸生起氣來可以把男生打昏，所以她雖然長得漂亮，但也很多男生忌畏著她。真虧我剛才還敢去招惹她。

　　「姚天藍，這不像你的作風耶，你不是很低調的嗎？上次也是這樣，怎麼一跟林雨汐扯上你就變得這麼衝動。雖然我知道你很正義，但這種事也沒到──」

　　張凱傑說到一半我才想起被我忽略的事。

　　我立刻轉身一看，發現林雨汐不在我身後。

　　她去哪了？

　　我看向她的座位，她不知不覺早已走回去坐好了。

　　太好了，她還在。

　　表情一樣是發呆的樣子，不知道剛才的事有沒有影響到她的心情。

　　而且我也不懂，她為什麼總是不拒絕那些要求呢？

　　因為太在意這件事，我放學跟在了她身後。

　　不過這種行為很像跟蹤狂，所以我跟了五分鐘後打算放棄時，林雨汐卻跟我同時停下腳步。

　　我正納悶她要做什麼，她就轉身走向我。

　　等等，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啊！

　　我頓時驚慌失措起來，腦袋一片空白。

　　結果，我沒腦的說出拙劣的謊言。

　　「嗨……嗨，好巧，妳也走這條嗎？」好想原地去死。

　　「一起走。」林雨汐發出軟綿綿的聲音，伸手牽住我的指尖。

　　「咦？」我一時之間來不及反應，只覺得自己的臉好燙。

　　被她拉到她身旁後，不知不覺就跟她並肩而行了。

　　離學校遠點之後，踏入商圈，街上的行人開心的交談，店家發出連綿不絕的叫賣聲，熱鬧無比。

　　好討厭人多又吵鬧的地方，但這是放學的必經之路，所以也沒辦法。

　　我嘆了一口氣，偷偷瞄向一旁的林雨汐，她連走路時也都在仰望著天空呢，不會跌倒嗎？

　　「那個，林雨汐，妳喜歡看天空？」

　　林雨汐眨了眨眼，「我在感應雨。」

　　「感應雨？」我不明所以，這是精靈的能力嗎？

　　「我看的是雲。」她停下腳步，伸手指向天空。

　　不對，正確來說是雲嗎？

　　我也跟著她停下腳步，看向她指的地方。

　　「那裡，正在聚集烏雲。」

　　「嗯？有嗎？我覺得雲很白啊。」我不管瞇眼看還是睜大眼看都是純白的雲。

　　「濕氣很重，晚上會下。」她說完便往前走。

　　我跟上她。林雨汐真的是個行動比話多的女生──不對，是僅限人類形態的她嗎？

　　「林雨汐，那是妳的能力嗎？」我指著天空，「能夠感知雨什麼時候來？」

　　只見她只是點點頭，發愣的眼直視前方。

　　我有點尷尬，不自覺搔著後頸，轉移視線。

　　「剛才，謝謝你。」

　　突如其來的話令我愣了一下，立馬恍然大悟。

　　「妳是說陳辛芸那事嗎？」

　　她點頭。

　　「也沒什麼，我倒是覺得我多管閒事了。」

　　「你沒有錯。」

　　一聽到這話，我整個人猛然看向她。

　　這句話是我喜歡上她的契機，也是她救贖我的話。

　　就算再次聽見，我也還是會覺得感動、被認可了，心中充滿暖流，眼眶發熱，很想哭。

　　我抿緊唇，盡量露出一抹自然的笑。

　　「謝謝妳，說我沒有錯。不管是這次還是上次。」

　　在這世上，大概只有她會說我沒有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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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參考看看。」

　　前方站著一名正在發傳單的女工讀生，每個人經過她都擺擺手拒絕，幾乎沒人要拿傳單。

　　她的臉色蒼白、冒著冷汗，連聲音都在顫抖，現在天氣很涼快應該不是中暑，難道身體原本就不舒服嗎？

　　在她手上的傳單還很厚，短時間內根本發不完。

　　「抱歉，林雨汐，妳先回家吧，我有急事要辦。」

　　我的身體比大腦先做出行動，走到女工讀生面前。

　　「請問妳還好嗎？」

　　「啊……謝謝你，我沒事，很快就好了。對了，這個……請參考看看吧。」她對我擠出勉強的笑，遞出傳單。

　　我不禁輕皺眉頭，把她手中全部的傳單抱過來。

　　她驚慌道：「咦？等等，你……」

　　「我幫妳發傳單吧，妳去旁邊休息一下。妳放心，我不會跟妳要工資的。」我笑著說。

　　她臉色非常為難，「呃，可是……」

　　「請參考看看。」我沒有理會她，自顧自的發傳單。

　　看來我又在多管閒事了，幸好今天工作放假，不然一定會被老闆罵到臭頭。

　　轉眼一看，林雨汐竟還沒走，反而走向那名女生，扶著她的手臂把她帶到一邊，似乎對她說了什麼，那名女生點點頭，蹲在地上休息。

　　林雨汐到底說了什麼能讓她這麼聽話，剛剛還打算拒絕我的好意。

　　只見她朝我這走來，我有點慌張，下一刻她直接把我手中一半的傳單抱走。

　　「等，林雨汐……」

　　「幫你發。」

　　「不是，妳不用幫忙沒關係，我──」

　　還沒說完，她無視我走到另一邊開始發傳單，我無奈苦笑。

　　說我善良，妳才是最善良的那一個吧。

　　我們各自對穿梭街道的人們發傳單，站到腳開始發麻、笑容快僵掉，天色也逐漸昏暗，傳單才終於剩最後的十幾張了。

　　我瞄向林雨汐，頓時目瞪口呆。她的傳單僅剩一張，周身圍繞了五六名青少年，跟她有說有笑的。

　　林雨汐面無表情，無辜的眼閃閃發光，遞出的傳單由一名男生拿走，她向那些人說了什麼後走向我。

　　「林雨汐，那些人是……」

　　但我還沒說完，她就直接把我手中的傳單拿走，轉身走了回去，只留下我獨自吹著涼風。

　　那些人一一拿走林雨汐手中的傳單，她似乎對他們說了謝謝，一名長相受歡迎的男生笑著摸了摸她的頭。

　　明明不應該這樣的，但我的心臟還是好痛。

　　雙手不禁握緊，咬緊牙關，心頭有點灼熱。

　　搞什麼？我是在吃醋嗎？

　　明明知道林雨汐只是在幫忙而已，但看見那些畫面時我卻下意識嫉妒起那些人，真是沒用啊。

　　「謝謝你們幫忙！真的很謝謝你們！」女工讀生向我們大大的鞠躬，看來身體已經恢復了。

　　「不、不會啦，這只是舉手之勞而已。」我有些尷尬，連忙扶起她。

　　林雨汐也在一旁用力點頭，那模樣也太可愛。

　　「啊，還是你們對畫展有興趣？我這裡剛好有兩張票，你們拿去吧，就當作是報答你們。」她遞給我們以水藍色為基調的票。

　　「這不好吧，不是妳買的嗎？」

　　「沒關係，這算是贈禮，但我沒時間去，所以你們就代替我好好玩吧，那就這樣，後會有期。」她快速說完，把票硬塞在我們手中，彷彿早就計畫好了一樣。

　　「呃，我……」一抬起頭，那女生就走遠了。

　　我為難看著手上的票，剛才沒發現，現在才看見票的封面是下雨的設計，讓我想起了林雨汐。

　　但怎麼偏偏是我早已放棄的繪畫呢？這也太剛好了。

　　我嘆了一口氣，把票收進口袋裡。

　　「走吧，林雨汐。」

　　我們走在路燈跟店家燈光照的明亮的商圈裡，一路沉默，有夠尷尬。

　　瞬間，我想起了我還沒問她的事。

　　「對了，我想問妳……為什麼不拒絕她們？妳應該知道她們是故意利用妳的吧？為什麼還要答應？」

　　這說法似乎有點咄咄逼人，不過也不能收回了。

　　「天藍，你不是也知道嗎？一旦拒絕，就會成為她們的眼中釘。必須要乖巧懂事聽話才行，就算被利用、被誣陷、被欺凌，也要等到他們膩的一天。」

　　林雨汐的話變多了，聲音也不再慵懶，我抬頭看了眼路燈下有一條一條細小的透明液體，下雨了。

　　「那是什麼話，妳為什麼……」我轉向她，微微透明的她正揚起一抹淡淡憂傷的笑。

　　「一旦反抗，他們就會變本加厲。」她說。

　　「妳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就好像……有經歷過一樣。」

　　我不清楚林雨汐的過去，但聽到她說的那些話，我莫名有一股憤怒油然而生。

　　她過去到底遭受了什麼樣的事情，才會平靜的說出那些話、露出那種表情。

　　我無法想像，那會有多麼痛苦。

　　「天藍，如果反抗、拒絕會造成不必要的麻煩，你還會繼續堅持下去嗎？」她停下腳步，又透明些的身體轉向我，對我苦笑，「我沒辦法。」

　　「林雨汐，我……」我想說些什麼卻哽在喉嚨裡出不來，只能難受的看著她。

　　好心疼她、想抱抱她，但我沒有勇氣做到。

　　雨越下越大，頭髮跟衣服開始浸濕，好冷。餘光能夠看見陸陸續續在開傘的人們。

　　「天藍，要下大雨了，你不是沒有帶傘嗎？快回家吧。」她的身體形成了全透明，只剩下輪廓可以看見。

　　「那……那妳呢？」

　　「我想在這裡待到雨停。你快走吧，繼續站在這裡跟我說話會被大家當成在自言自語的瘋子的哦。」我看不清她的五官，情緒捉摸不透。

　　但我知道，她在趕我走，希望我立刻遠離她。

　　「我知道了，不要太晚回家。」我擠出微笑，但眉頭卻是緊皺著的。

　　「嗯。」林雨汐始終是溫柔又開朗的嗓音。

　　這一刻，我與她的距離從一線之隔，變成了不管怎麼走近也到達不了的距離了。

　　林雨汐她──並不希望我看見她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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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週末，去看畫展。』

　　我側躺在床上，睡眼惺忪的看著一小時前的訊息。

　　是林雨汐傳來的，而且還是命令句。

　　重點是今天就是週末，是指今天還是明天？

　　我想了一下，那張票的期限剛好只到明天而已。

　　『今天嗎？』我回覆。

　　她秒讀秒回，『嗯，陪我。』

　　本來猶豫的心情在看見這則訊息後立馬豁然開朗，這句話跟撒嬌似的，令我沒法拒絕。

　　林雨汐就連在訊息裡的話都很短呢。

　　現在是早上八點，展覽是十點營養，約下午去吧。

　　『那吃完飯後的下午一點到那邊集合吧。』

　　我回覆完，又躺回去睡到中午。

　　隨便買個便當回到家裡吃，滑個手機打發時間，似乎忘記了什麼事，但我沒有很在意。

　　這時，手機響起震動，通知列浮現訊息。

　　『記得帶傘，會下雨。』

　　帶傘？我沒有要出去啊？

　　林雨汐傳來的訊息讓我愣了一會兒，隨後恍然大悟，我慌張的滑回之前的訊息，驚掉下巴。

　　看來我在意識不清的情況下答應跟她看畫展了。

　　現在的時間是十二點半，搭捷運要一小時根本來不及，只能搭計程車了。

　　我快速吃完便當，穿上白色T恤、藍色牛仔褲跟布鞋，拿了些重要物品跟票，背起隨身包就出門了。

　　搭計程車的途中，我抱著頭，整個人緊張又不安。

　　畫展……我到底為什麼要答應啊……

　　早已放棄的事物，如果又再次接觸會怎麼樣呢？

　　算了，反正我大概不會再感興趣了。

　　「林雨汐，抱歉，妳等很久了嗎？」我小跑到她面前，看見她的服裝時頓時僵住，「妳、妳怎麼還是穿制服啊？」

　　因為實在太過驚訝，我的說法有點不禮貌。

　　她的服裝一樣是藍白色相間的水手服，唯一變化的大概只有頭髮，綁成兩條低馬尾垂落在雙肩前，更襯她的可愛了。

　　她微微歪頭，無辜的眼盯著我。

　　「大概，十分鐘。」

　　結果她只回我前面的問題，應該是不想說吧。

　　又開始尷尬了，我趕緊轉移話題。

　　「那、那我們進去吧，真期待畫展啊。」

　　說實話我一點也不期待，現在只想立刻回家，但林雨汐都希望我陪她了，只能硬著頭皮進去了。

　　讓工作人員檢查票之後，踏入畫展區域，冷空氣頓時纏繞全身，令我發顫了一下。

　　望向裡面，空間不算大，預測二十坪左右，但畫作很多，感覺可以逛很久。

　　但在踏出右腳的瞬間，我感到頭暈目眩，眼前密密麻麻的畫作在旋轉，頭有點痛，視野開始發黑。

　　聽不見周遭的聲音，大腦正把我帶回討厭的回憶。

　　──不是說叫你別再畫這種畫了嗎？

　　──精靈什麼的根本不存在，到底要我說幾次？

　　──他又在畫那種奇怪的東西了，該不會是他想像中的生物吧。

　　──傳說中的想像中的朋友嗎？哈哈，好噁心。

　　──明明是自己想像出來的卻說是真實存在的，這樣……很可怕耶。

　　爸爸媽媽斥責的聲音、同學嘲笑鄙視的聲音不斷在耳邊響起，為什麼要讓我回憶起這些討人厭的事？

　　好煩，走開，走開啊！

　　我抱著頭，不停大口喘氣，冷汗從脖頸流下，我感覺現在不在這個世界上，而是在地獄之中。

　　為什麼要折磨我？為什麼……

　　明明放棄了、明明已經不想再看見了。

　　明明……已經打算忘記的了。

　　「天藍。」林雨汐的聲音闖入了我的腦海。

　　「還好嗎？」她冰冷的手指觸碰到我的指尖，宛如瞬間身在清澈冰冷的湖水中，讓我清醒過來。

　　雖然冰冷，但我的心中卻感到灼熱的暖意。

　　「抱歉，我沒事。」漸漸平復下來後，我笑著說。

　　我牽住她的手，踏進了畫展空間。

　　只要有林雨汐在，我似乎就不會感到害怕了。

　　謝謝妳，林雨汐，妳又拯救了我。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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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終將化為雨》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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