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諳潛影之靈 - <1-13瓶頸是啥？能吃嗎？>

乾淨、無垠、碧藍如洗，這些字眼都不足以形容萬一，海德里歐從未見識過如此廣闊的天空。

除去下方白皚皚的雲層與刺目的日光外，身軀被一種宏大的空曠所獵捕，然後在無可抗拒的牽引中全力下墜，乾冷的氣流如刀，獵獵作響的同時，也刮痛了裸露在外的臉龐。

原來雲層之上是長這樣啊。

風馳電掣的速度中，一種生理上的顫慄與刺激感盈滿胸口，讓海德里歐幾近窒息。

當察覺到一道劃過眼角的黑影時，巨大的鳥類瞬息間呼嘯而過，攪動的空氣渦漩帶動他不停凌空翻轉，只想放聲尖叫。

過快的高速與晃動的視野，令他看不清楚對方的模樣，只依稀辨認出是生有四翼，身披彩羽的怪鳥，從嘴喙的大小來判斷，就算要一口吞下海德里歐也毫無難度。

「嘎！」耳邊鳥鳴炸響，讓海德里歐發現對方再次接近的意圖，但在這種四周沒有著力點能借力的情況下，只能無助而可悲的在空中撲騰著。

就在海德里歐幾乎要認命的時候，一道人影從再次擦身而過的怪鳥身上跳下，好巧不巧地也落在他身邊，兩人就這樣平行著一同朝下墜落。

海德里歐剛想認識一下身邊的難兄難弟，就發現對方根本是自己的熟人，氣急敗壞地吼道：「戴維，這是什麼鬼地方！」

每根髮絲都被颳到要拉著頭皮上揚的戴維不急著回答，反而笑咪咪地看著海德里歐。

戴維大聲問道：「好玩嗎？」

海德里歐聽見問題，一臉看神經病一樣地大聲喊道：「哪裡好玩了，好恐怖啊！」

「無傘包跳傘這麼刺激的運動，你都不感到快樂嗎？海德你的快樂閾值也太高了。」

「會摔死，會摔死啊。」

看向有點陷入歇斯底里的海德里歐，戴維收起惡作劇的心思，本來還想整點猜謎遊戲的說。

「這裡是精神世界。」

「你說什麼啊啊啊啊啊啊！」

「我說，這—裡—是—在—我—們—的—精—神—世—界，摔—不—死—的—」

「騙鬼啊，精神世界哪是長這樣啊。」

戴維翻了翻白眼，心中微微反省，是不是對沒見過世面的小孩驚嚇太過。

「別緊張，我只是用真實之淚作了一點點小裝潢。」他的食指與拇指相對，用動作表達一點點的意思。

「咦咦咦，什麼裝潢？」

「是幻覺，我加了點幻覺。」

「…幻覺？」

「對。」所以你現在就像吊著鋼絲不動，在我眼前慘叫一樣。

「……」

一陣怪叫後，稍微清醒的海德里歐試著冷靜下來，帶點羞恥與驚恐地強打精神，在持續不斷的下墜中觀察外界後，終於感受到一種輕微的不真實感。

「假的？」

「假的。」

「摔不死？」

「摔成泥都死不了。」

「聖遺物能做到這樣？」

「只是具現化實物的一種另類運用而已，像是一般人做夢吧。」

「這是模擬你過去見過的景象？」

「對。」看著海德里歐不自覺露出不明覺厲的崇敬神色，戴維偷偷在心中補充：在電視和網路上見過。

「天邊好像有些不太明顯的黑格子是什麼？」

「…別在意，精神世界的邊界而已。」破圖都能注意到，你個小機靈鬼！

被取名為真實幻夢的能力，是戴維對真實之淚最新的拓展應用技術，避開現實裡造物的高難度，只在精神世界中，具現身歷其境的聲音與影像。

實測後，不但耗費的能量非常經濟節約，對景物想像的嚴謹度要求也下降了好幾個檔次，更支援重複貼上與立體音響功能，超值特惠大出血，讓戴維一度懷疑，這就是個鼓勵使用者盡情腦補的聖遺物。

海德里歐撫摸著兩人墜入雲層後，絲絲縷縷纏繞於身的潔白雲氣，看來在知道是個夢之後，已經能在未知與失重的恐懼中正常交流。

「但是，你突然拉我進來做什麼，總不會只是想炫耀或看我驚慌失措吧？」

「哈，怎麼可能，我是那種人嗎？」

「……」你是。

「……」

「…………」

「我這還不是想幫你跨越瓶頸嗎？」或許是被那串過長的省略號，刺痛纖細敏感的內心，不堪受辱的戴維義正嚴詞地反駁。

海德里歐摀著臉：「把我從高空丟下跟這個有什麼關係？」

「哼哼，這你就不懂了吧。」看到戴維得意洋洋地伸出食指左右搖晃，露出高深莫測的表情，海德里歐默默捏緊了拳頭。

成為一個人畜無害的聖靈後，戴維看似每夜都在增添侯爵府的混亂，但他偶爾興致一來，也是會做些正經事。

戴維從沒有想用現代科學，發展一遍異世界的想法，做了幾個簡單的實驗，得到似是而非或無法解釋的現象後，他就決定等待這個世界，自行誕生自己的偉人來造福社會，自己就靠海德里歐的臉，當個安靜的美男子就好。

說起來，如果一個外來人自以為是地帶來了劇烈的革命或變化，即使是出於善意或追求進步，又何嘗不是一種對他人文化或生活肆意妄為的褻瀆與傲慢。

用一個高大上的藉口放棄探索真知，實際上是懶癌末期的戴維閒來無事下，以看閒書的心態，瀏覽起府裡收藏的各種文獻，尤其偏重在暢銷小說與遊記類別，卻也從這些不知道靠不靠譜的書中，產生了對身處世界的理解與推測。

他認為這裡是個部分偏向意識流的世界。

從各種本人現身說法或被記錄下來的事蹟中，戴維彷彿看到了一個主觀意識隱隱凌駕於現實之上的世界，故事裡的各種衝突、爭鬥與戰爭，意志的爆發造就的絕境翻盤時有所見，雖然因為倖存者偏差而被多加著墨，但也看得出端倪。

戴維原本還在想，是不是創作者為了故事性，故作渲染或往臉上貼金，但在請教侯爵，挖出一些長生種的紀錄孤本佐證後，又覺得不太可能。

只能說，或許正因為是生存在奇幻背景下的本土作者，才對這些情節的描寫與真實性更加要求嚴謹。

「海德，你在焦慮。」戴維停頓了一下組織語言：「從氣感到覺醒靈氣，一直都是水到渠成的事，你到底在擔心什麼？」

「……」

「呵，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在操心什麼。」

「……」

「是希瑞爾家的往日光環，造成了額外的壓力嗎？」

「……」

「是不想背叛父母的期待，讓你不能保持平常心嗎？」

「……」

「還是因為我的存在，讓你煩惱自己會不會成為一個特例？」

「我……」被戴維一句一句剖析內心的海德里歐，艱難的囁嚅著。

「看來是每一項都說中了啊。」戴維笑了笑：「說到底，你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要追求力量嗎？」

「我想要繼承家族的榮耀，將希瑞爾一族發揚光大。」

「嘁，你這是哪本教科書上抄下來的標準答案啊，小孩子有點自知之明好嗎。」

戴維鄙視地嗤笑一聲：「放下那些無謂的功利心，忘了你的貴族身分，當壓力只是阻礙你前行的枷鎖時，那就試著無視他。」

「世上從沒有長盛不衰的家族。」

「父母愛你，只是因為他們願意愛你，至少你的侯爵父母是如此。」

「如果你覺得，我在你的體內有些多餘的話……」

「並不是多餘的。」2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yCRAkWTpy

海德里歐想著遠比單調生活精彩的脫線日常，認真的重複道：「你一點也不多餘。」

「說的我都有點感動了。」

戴維別過頭摸摸鼻子，也正在此時，兩人終於脫離了雲霧繚繞的茫茫白雲。

海德里歐睜大了眼睛，看向下方一望無際的深藍，從未見過卻有一種明悟，自心中升起，這裡就是書中說的海洋，時而波濤洶湧，時而平靜安逸，道道碎白的浪花前仆後繼。

頭頂是一片無垠寬闊的天，足下是一層深邃無窮的藍，身邊是摒除了一切煩惱的空，海德里歐慢慢閉上了眼，嘴角不可抑制地揚起，逐漸沉浸並享受起這趟無法控制地飛翔之旅，被洗滌身心的清涼感所包裹。

靈力的觸發契機，除了一些不明不白的狀況外，多是一些執念、痛苦、激動等等驅使的強烈情緒，戴維雖然對這裏的力量體系還多有不解，卻也覺得以這個年紀的小孩來說，海德里歐心裡的包袱未免太多了。

極端的情緒也許能引出極端的力量，但這是戴維所不欣賞的，唯有了解人的渺小，才能認知世界的偉大，唯有認知世界的偉大，才能解放心靈的自由，活的更加順遂。

戴維知道以海德里歐的個性，片刻的放縱便已經是極限，也不多作強求，人都有各自的追求與活法，拋棄了家族繁榮與父母期望的海德里歐，還是那個他嗎？

頭戴王冠，身承重擔，心向自由。

不要被現實扭曲了你，而是你來扭曲現實，這才像是這個世界的力量真諦，是登上更高舞台的階梯。

自然而然的覺醒也沒什麼不好，認真刻苦的一絲不苟也沒錯，沒必要因此患得患失，戴維過去也從沒體驗過這種放鬆自我的感覺，只是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想讓海德里歐站在更高的視野上，不要只會承擔，也要學會從心所欲。

既然看起來只差了臨門一腳，那讓他來試試治療這種考前症候群一樣的症狀，又有何不可？

沉默了下，海德里歐說道：「我從小的願望就是想像父親一樣。」

「像父親一樣既帥氣、又強大。」

「能有一天不要只是縮在他的背後，而是與他並肩同行。」

「雖然，我也知道這有多難……」

戴維只是笑著打斷他的話語：「海德，這不是很好、很單純、很可靠的想法嗎？」

「……」

「只有腐朽的大人才會考慮困難，男孩子就要勇敢作夢跟追夢好嗎？」

「戴維哥哥。」

「海德，跟著我說一遍，預備。」

戴維張大了被風灌滿的嘴，大聲吼道：「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

「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

「再一遍！」

「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

「很好。」

海德里歐順著讓喉嚨發疼的吼叫睜眼後，看到急速接近的海面上，一塊上浮的龐大黑影破水躍出。

那擁有銳利閃耀獨角的海獸，巨大猩黃的眼球裡映出海德里歐的身影，就在舉手可即的距離裡，一人一獸對視著，牠發出連同內臟都能感覺共鳴的低沉叫聲後，緊跟著率先入海的兩人，砸出巨浪來。

海德里歐泡進海水，看著上方搖動不休又越漸縮小的光影，感覺到無形的鎖鏈正在鬆脫，一條條看不見摸不著、遍布全身上下的鎖鏈，在身體不間斷往海裡下沉的同時，紛紛斷裂。

聚合又破碎的氣泡上浮，沒有無法呼吸的痛楚，身邊喋喋不休的哥哥消失不見，到最後，那一縷淡淡的光暈，也被幽深的海水徹底阻隔。

海水的溫度既暖和又寒冷，長久的安寧中，偶爾會有看不清的黑影從遠處掠過，揚起一絲紊亂的水流，海德里歐就像是回到母胎中一樣安穩。

這樣的環境下，鎖鏈接連崩斷的聲響，在耳中格外清晰。

就這樣過了許久，在束縛幾乎被排除一空時，海德里歐出手抓住了剩餘的一根細小鍊條，與它的同伴們不同，那條鎖鏈原本應該泛著金屬冷光的鍊身，摸起來十分舒適，仔細盯著看久了，能看到幾道熟悉的身影閃現其上。

這條不行，得綁好，海德里歐心想著，一面珍而重之地將其緊緊纏繞手臂。

做完後，海德里歐像是完成了某件大事，跟著放空的思緒，繼續這趟無止盡的下潛。

「少爺。」

「……」

「少爺，已經中午了，還請起床洗漱吧。」

「……」

「老爺和夫人都已經要去往餐廳了。」

早晨，海德里歐難得睡晚了，他頂著一頭亂髮，望著因為主人睡得太香而放任他賴床的安鐸，失去焦點的渙散眼神，漸漸拾回了光彩。

海德里歐就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貴族孩子，任由僕役協助打理儀容，然後在父母擔憂的目光中，正常的請安，正常的入席用餐。

餐後的時光，難得沒課的海德里歐，懶洋洋地在窗邊曬了一會日光浴，瘦小的雙腿不符合貴族禮儀的交互輕擺，瞇起的眼，像是一隻偷懶打盹的貓咪。

感覺差不多完成消食的海德里歐，起身踱步走向平時的練武場地，向剛好也在的奧奈康德侯爵與密列西昂男爵問候一聲，開始了午後的自我鍛鍊。

侯爵道：「讓你特意抽空陪海德出門，真是辛苦了。」

「沒什麼，不如說能得到您的託付，是我的榮幸。」男爵客套地說著。

「昨天出門有什麼意外的狀況嗎？」

密列西昂輕輕帶過：「一切都很安全，不過，海德里歐平日裡似乎累積了不少壓力。」

侯爵輕嘆一聲，驕傲又有些苦惱：「唉，從那件事後，海德常常在勉強自己，對自己的要求太高了。」

「不論如何，以他的年齡來看，都已經不能再更好了，再這樣下去要是適得其反就糟了。」密列西昂回想著昨晚摧毀他心中形象的海德里歐，小心翼翼地整理措辭。

「感謝你對海德的關心，我會找時間跟他談談。」

兩人看著孩子互有感慨地聊著天，自從密列西昂救了海德里歐一命後，就被侯爵日漸信任，說話間也少了上位者常有的疏遠與俯視，能感受到平日不苟言笑的上司，身為人父不為人知的一面。

海德里歐沒有在意身邊的視線與議論，如果是往常的他，被長輩盯著練習，一定會發揮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努力務求完美，但今天的他，就像排除了外界一切的干擾，一板一眼又不過分緊張的練習著揮槍與突刺。

頭戴王冠，身承重擔，心向自由。

一種發自深處的充沛動力，支撐著每個再普通不過的動作，可想而知，海德里歐當然不可能隨隨便便就達到槍法更上一層的境界，比起軍隊裡長年持兵的長槍手，都還有顯而易見的不足，但那毫無滯澀的轉換與運勁，卻又向旁觀者展現出圓融一體的感覺。

戰鬥技巧的練習無疑是很重要的，但那更多的是對普通的軍人或傭兵，他們有平庸的一生去磨練並攀登槍術、劍術或戰術的巔峰。

但沒有內核的技術，終究超越不了凡人的界線，比較起超凡者的本質，不過只是細枝末節。

陷入老父親心態的侯爵說著說著，突然閉口不言，他看向練習中的海德里歐，讓密列西昂納悶的同時，也隨之轉頭一探究竟。

咻，又一次平平無奇，唯有破空聲響亮的長槍揮動後，男爵一時失聲。

「他辦到了。」密列西昂喃喃自語，看向仍舊獨自舞槍的孩子。

長槍上的靈力，溫馴的流動著，既沒有增加絲毫的爆發力，也沒有什麼絢爛奪目的特效。

但內行的人就是知道，一切已經不一樣了。

沒有情緒的爆發與衝突，沒有緊張熱血的激昂交戰，沒有執著執念的附加，就這麼平平淡淡的發生，就像日升月落的常景，這是侯爵過去沒有遇過的，甚至由於年齡上的青澀不成熟，他本來都有開導孩子長期抗戰的心理準備了。

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的密列西昂，注意到目光炯炯看著自己的侯爵，有一種非常不妙的預感。

只見侯爵認真詫異地開口問道：「能跟我詳細說說，你們昨天做了什麼嗎？」

密列西昂滿頭黑線，突然覺得海德里歐或許是個，比想像中還要大得多的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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