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魂盟約 - 第三章「行動開始」

　　０２：００ＰＭ

　　國際英雄聯盟海灣分部行動總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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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各位。神眼已啟動，現場單位確認區域內民眾皆撤離完畢。所以——讓我們開工吧。」

　　艾麗森拿著一杯助理剛替她現泡的熱騰騰咖啡，在主控台的位置坐下，並用左手調了下無線耳機的佩戴角度，開始向通訊內的眾人喊話。

　　這間寬敞的「行動總控室」位於海灣分部的建築內部，是個由冷藍燈條及簡約現代風所裝潢的部門，呈現階梯式的層疊分布，每個橫列都有著數十名操作員掌控著他們眼前的明亮螢幕。最前方的大塊屏幕分割成數個區塊，分別顯示著「神眼」在海灣市西區的即時掃瞄情況——因此綠黃亮點的微弱星輝從未停歇。監測著靈力波長的數據曲線圖，如遊蛇般於電子螢幕上蜿蜒爬行。

　　艾麗森瞥了下位於主控台下方的工作人員後，便將視線放到主控台的曲面螢幕上，海灣國的「神眼」總控制權即是在此裝置受到神眼總機授權後，得以在此直接控制所有細項。包括監測範圍、濃度、即時影像、裝置分享等雜亂的功能，令身為部長的她在接收到這批裝置後就花上許多時間熟悉，讓她嚴重睡眠不足，黑眼圈像隻從動物園裡逃脫的熊貓般沉重。

　　「——您沒事吧？」一旁安靜待命的秘書小姐終於忍不住出言關心她的身體狀況。

　　「哈啊——沒事啦……應該吧。畢竟我才睡了兩小時。」艾麗森再次啜飲了一口美式咖啡，便將瓷白馬克杯放在金屬操作台旁。默默伸展了緊繃的骨架和肌肉，發出拉扯的咯咯聲，隨即拽動辦公椅坐近操作台。

　　按下觸控面板上的某個區塊，曲面螢幕的角落出現通訊群組的圖示，艾麗森接著從另一端拖曳了東西丟到群組內。

　　「英雄實習社的各位，妳們能看到手機上的神眼共享嗎？」

　　＊＊＊

　　「——看到了。」

　　羽宮持著手機和玲奈並排，往空無一人的西區走近，沿路上看見重裝的軍方圍住了整塊區域，持槍軍人在營帳外四處巡視，甚至在邊界處布滿金屬尖刺圍欄以防外來民眾闖入。

　　坦克及軍用吉普車行駛在周遭街道，攻擊直升機編隊時不時高速拍打著螺旋槳從頭上掠過，足見這次的行動規模之龐大。

　　「一年一度的盛事啊……」

　　武士感嘆道，並仔細地掃過分布著綠黃亮點的地圖。矩陣線條勾勒出西區內部建築的大致模樣，那些正在「移動」的點陣群則是不同等級的靈魔。

　　「對了，莉莉安她人呢？」身著粉白色輕型戰鬥服的玲奈正梳理著她那頭夢幻長髮，並向羽宮問到。

　　他還來不及回答，就見到一個模糊身影自西區外圍的建築頂樓躍起，並穩當降落在軍方的封鎖線前。

　　「抱歉，久等了。安潔兒她緊抓著不讓我走，幸虧有景能幫忙。」

　　莉莉安撥了下因風壓吹亂的瀏海，烏亮的馬尾及凜冽標緻的臉龐仍舊散發著脫俗的氣質。

　　「——想必她一定是很擔心媽媽吧。」玲奈將便攜梳子收在戰鬥服內。「作戰概要快開始了，我們走吧！」

　　於是玲奈踏著輕快步伐領著羽宮和莉莉安，來到了周圍的某座軍綠帳篷內。裡面有著一大張白鐵金屬桌及直立白板，身著防彈背心的士兵們整齊坐下，瀰漫著某種莊嚴肅穆的氛圍。

　　「哦？總算到齊了呢。」站立於白板前的男子瞥向營帳入口。「看來沒位置了，就請稍微站一下吧。」

　　他將手中的遙控器按下，直立白板瞬間抹開暈染，轉化為一種半透明的地圖。

　　「我是這次行動的第零小隊的隊長，叫我的代號『公雞』就行。」男人用手撥弄了下背心上的公雞吊飾。「去年的行動只有武士和玫瑰參加這隊，而這次增加了一個新人，讓我們歡迎——【神風天使】。」

　　士兵們紛紛偏頭看向莉莉安，稀疏的掌聲響起。而身為陽光型女孩的玲奈還自己加了個口哨，令羽宮感到一陣寂涼的尷尬感。

　　「謝……謝謝……」

　　莉莉安頓感自己陷入窘態，巴不得現在立馬轉身逃出這帳篷。

　　「不需要感到不自在啦。」隊長似乎也注意到了莉莉安的情緒。「職業英雄的心理素質應該不僅於此吧？」

　　「是……是的！」

　　莉莉安連忙抬頭提起精神，像座緊實人體木雕般挺直身子，一動也不動。這可愛的舉動令玲奈不禁噴笑出聲，連忙摀住嘴巴。心想著如果景能在現場的話，看到自己名義上的「妻子」的這行為會作何反應。

　　一定是當場心臟驟停吧。玲奈暗自篤定。

　　「其他海灣國的英雄們被分配到不同人數相近的小隊，我們會各自從西區外圍的封鎖口進入。」隊長用遙控器上的雷射筆點出藍點，在某個入口劃了個圓。「這是我們等下會進入的門口。除此之外，身為第零小隊的我們，是極為重要的存在。因為我們肩負著摧毀核心靈魔的使命。」

　　隊長關閉視窗，半透明版面很快轉化回白板。

　　「英雄聯盟在幾天前提供軍方新一批有關靈魔的知識及情報，分析小組在研判後決定讓大部分小隊在西區的中間區域狩獵靈魔，外圍則交由炮兵部隊及具備飛行能力的「銀河武裝」防守。我們第零小隊只負責深入核心，並在浪潮中後期藉由聯盟的『神眼系統』迅速定位核心靈魔的位置，予以排除。」

　　男人瞟向站在帳篷內的三名英雄。

　　「——而這，就是妳們英雄的任務了。說白了，我們軍方沒辦法和妳們共享神眼，因為國際英雄聯盟（IHA）的條例限制。所以武器上頂多裝設著『靈能科研中心』研發的感測器，能夠在雷達上鎖定靈力訊號。但不像神眼那般精準和即時，範圍也小了許多。」隊長將金屬桌上的一小盒彈軌裝置鎖在平躺於桌面的步槍上。「這科技多少能幫助軍隊鎖定靈魔，但核心靈魔得由妳們手上的裝置和神眼聯繫才能尋找。」

　　「所以你們會帶我們深入內部，並由我們告訴你們靈魔的位置？」羽宮挑眉提問。

　　「核心靈魔是交由妳們英雄解決，我們部隊其實只負責掩護。」隊長面露苦笑。「畢竟我們這些拿槍的凡人——可是無法對付那種高階的怪物呢。」

　　「這樣啊。」莉莉安微微點頭。

　　「五分鐘後出發，我們會用裝甲車載你們進入戰場。」隊長抬起手腕看了下手表。「——『清道夫』，等下前面由你開路。」

　　「……交給我吧。」一名士兵站起並晃了晃手中的車鑰匙，轉身走出帳篷。

　　眾人解散，三名英雄也邁出軍帳。

　　莉莉安抬頭望向那碧藍清澈的天際，萬里無雲的蒼穹偶有戰機掠過，留下音爆及無形波痕後掉頭離去。

　　周圍的喧鬧聲及引擎轟鳴彷彿徹底退去般，徒留腦中微弱的泛音。

　　「天使，有個東西想問一下。」

　　隊長突然從營帳內走出，將她從恍惚狀態拉回現實。只見他開始照著螢幕上的說明念道：

　　「聯盟還和軍方備註說戰場區域可能會出現一名『特別登記戰力』，為金髮男性。他的存在僅防止緊急狀態發生或排除障礙，請各單位多加注意。那人是不是妳之前在新聞被爆出的男……」

　　隊長在提及到極其敏感的關鍵字時默然抬首，打量著【神風天使】究竟會作何反應。

　　「——不是啦！我跟他才不是那種關係！」莉莉安的臉頰暈上潮紅。她連忙大聲地否認，令隊長嚇了一跳。

　　「喔——了解，看來只是些流言蜚語呢。」隊長在聽見激烈抗議後便滑著手機悠閒離開。

　　「……噗。」

　　「玲奈前輩！」莉莉安羞澀地猛力剁腳。

　　「哈哈——天使饒命啊啊啊！」玲奈燦笑並轉身逃離。

　　於是封鎖線外發生一場激烈追逐。

　　＊＊＊

　　０２：３０ＰＭ

　　海灣市西區碧藍大道

　　『IHA神眼精確時制系統退潮程度5％』

　　兩棲動物般的軍綠裝甲車隊沿著柏油大道匍匐滑行。

　　領頭的車輛在拐過彎道後，眾人駛進了玻璃建築群，似乎是西區內幾棟著名的高聳商辦大樓。

　　車廂震動，莉莉安等人和其他士兵一整路維持著沉默的氣氛共存。

　　這是自己第一次參加如此大規模的聯合行動。

　　別說要和軍隊們一起並肩作戰了，自己甚至連個像樣的英雄好友都未曾交到。玲奈和羽宮甚至是在艾麗森的關係下才勉強湊合的，與他人合作是自己從未嘗試過的戰鬥方式。

　　隊長剛剛說的「特別登記戰力」——有景能在的話，自己在戰鬥時也能感到踏實些。不必擔憂著天降某種走投無路的絕望情況，或戰局被那些怪物瞬間逆轉。

　　景能的存在是個必要的制衡。

　　但羽宮也說過，英雄聯盟不能只靠著他一人解決所有困境。這除了會凸顯英雄們的軟弱外，也等於將自己的生存權交付在了一個罪犯手上。

　　雖說莉莉安覺得景能不會突然背叛聯盟，並利用「信任感」這點反刺英雄們一刀，不過有些防備也是好事。除此之外，莉莉安也決定要成為能獨當一面的強大英雄，而且是景能告訴自己——只要朝著自己的目標，就行了。不必追求像他那樣的強大。

　　但，景能在說出那句話時讓莉莉安覺得——他似乎很孤單。

　　正當莉莉安出神地盯著地面時，車輛停下，不遠處爆出槍響。

　　「——前方遭遇靈魔！下車！」隊長「公雞」在環視車窗外後厲聲催促。

　　防彈車門敞開，眾人自狹窄低矮的裝甲車體內魚貫而出。士兵們紛紛手持步槍、列隊朝前方的交戰區域挺進。莉莉安率現跳下車，而羽宮紳士地牽著玲奈的手步下陡峭階梯。

　　領頭的裝甲車頂部打著高射速機槍。莉莉安瞥見一隻怪物在受到彈幕掃射後左右擺動身影，竄進狹窄的巷弄內，動作十分迅速。

　　小隊長舉起手臂並握拳，示意眾人別再前進。莉莉安知道這是正確的判斷，畢竟現在已經不知道對方的位置。

　　於是莉莉安拿出手機，而另一隻手從腰間掏出水晶棒，快步走到小隊長旁。

　　散發神秘光芒和冽氣的紫晶長戟顯現於掌中。

　　「——神眼知道牠的位置了，麻煩你們退遠點。」莉莉安將手機屏幕擺到他眼前，黃點正飛速穿梭於建築間。

　　「好吧，知道了。我們會在防禦線的邊界巡視的。」他揮手示意駕駛們將裝甲車門打開，士兵們再次進入車廂。

　　「對了，還有——這個。」他從背心中抽出一個盒狀通訊器交給莉莉安。「這能和直升機聯隊即時通訊，如果有需要火力支援就請直接下令。」

　　「——謝謝。」

　　裝甲車掉頭駛離，引擎聲隨著遠處傳來的槍響漸漸淡去。

　　「讓他們離開是正確的，省得礙事。」羽宮流暢地從腰間拔刀，藍銀刃身在碧空下映出鏡面般的皓光。

　　「幹嘛這樣說啦……小心！」

　　正當玲奈想訓斥羽宮的心態時，她瞥見莉莉安不遠處的暗角衝出剛剛那隻被軍隊射擊的靈魔。

　　「卓柏卡布拉」——美洲地區的吸血怪物。據說會獵殺農場裡的家畜，並飲盡牠們的鮮血，屍體皆被鑿出直徑一公分的小洞，那是普通肉食性動物所無法製造出的傷口。

　　身長約九十公分的牠頭部呈圓潤的蛋形，噬血紅眼及那冰錐般的細尖舌頭是牠鮮明的特徵，指頭為鉤爪狀。像基因變種的灰毛狼犬，自陰影中疾衝而來。

　　空氣柱打出爆響，莉莉安的長槍晶尖在對方撲上前早已瞄準。瞬間釋放的高壓將牠噴飛，撞進了某間無人的倒楣咖啡廳。

　　相信國家或保險公司會幫忙補償的吧——莉莉安看著殘破的落地窗和凝萃用具，不由地打了個哆嗦。

　　吸血狼犬在滾了下身子後從破堆裡踉蹌爬起，兩對血瞳就這樣惡狠狠地瞪著彼此。

　　低吼聲席捲而來，周遭的街道出現了整群「卓柏卡布拉」，堵住了街口。牠們的嘴角淌下唾液，蓄勢待發地等著品嘗眼前的溫熱腥血。振翅氣響於天頂颳起，是幾隻具備雙翼的品種佔領了制空權。

　　「……被包圍了呢。」

　　莉莉安瞟向四周，晶紅血眸卻未有絲毫退卻的信號。

　　「——是啊，那就來鬧點大的吧！」

　　玲奈摩拳擦掌，粉髮如蟒蛇般扭動後豎直，如尖刺般指向靈魔群。

　　而羽宮率先進發。

　　「靈式．《沁焰》。」

　　蹬步後留下的衝擊顯現於碎裂的柏油路，藍火弧流自刃尖捻作奔流釋放，將擋住街口的吸血犬盡數燒盡，不留餘灰。

　　柏油路因超脫負荷的高溫而當場炸裂，熔成橘紅的漿池，焦灼的惡臭隨微風滾滾捲來。

　　「控制一下火侯啦！」

　　玲奈扯開嗓門抱怨著羽宮那關於製造空氣汙染的罪行，柔順長髮如流動的粉色刀刃般，在此刻化作收割的機器。

　　半晌，長髮高速甩動的精準軌跡將所有試圖貼近的靈魔斬成碎塊，吸血犬的屍塊只能作為粉塵噴散。隨著少女靈活走位，範圍性的能力為她打造了堅不可破的球型屏障。

　　將從天際線撲來的飛行靈魔們展翅大吼，卻正面吃下了無形炮擊。灰毛腹部被穿出大孔，濺出青血，隨即無力地飛旋墜下——

　　那是莉莉安在用長槍刺死了方才被打入店內的靈魔後，架起水晶戰戟轟出氣壓高射砲掩護玲奈。

　　「——謝啦！」

　　粉色少女疾步衝入敵陣。

　　躍起、滑鏟。頂上的曲線粉刀如磐龍恣意遨遊，而髮量密度提高時又如粗壯觸手般，扭曲並斬掉了所有路過的野獸。

　　而在那玲瓏身影消逝於「卓柏卡布拉」的包圍後，羽宮暫時收起了佩刀。

　　「欸？怎麼——」

　　莉莉安看著羽宮的刀鞘，疑惑著為何在戰鬥到一半時收起武器，但很快被他的手勢制止。

　　「看就對了。」

　　靈魔團自中心爆裂，延伸至極限長度的幻髮飛速劃出圓弧，由內撐開了吸血犬的陣形。

　　接著，在莉莉安的凝視下，夢幻絲線自核心輻射、扭轉、迴旋。直到粉紅漩渦化為滔天龍捲炸裂、砍碎一切。

　　濁藍肉塊漫天飛舞，來不及落地就徹底破煙消散。像在著陸前被蒸乾的淅瀝雨點般，血汙飛沫貌似是種廉價的粉塵煙火。

　　彷彿眼前的少女不容任何醜陋沾染地面，只容自己的雙腳駐足。

　　——帶刺的粉艷玫瑰。

　　＊＊＊

　　０２：３３ＰＭ

　　海灣市西區某金融大廈頂樓

　　「安潔兒想要媽媽——安潔兒想要去找媽媽！拔拔——帶我去嘛！」

　　銀髮女孩正用稚嫩臉頰磨蹭著自己的大腿——在某棟大廈頂樓休息的景能持續受到可愛的呢喃奶音打擾。雖說剛開始聽來會讓人如同奶油融化般悅耳，但久而久之重複灌入也不免令人略感煩躁。

　　「媽媽需要訓練，我們不能打擾她。況且爸爸已經鎖定了媽媽的靈場，隨時都能知道她的位置和狀態，所以不需要擔心喔！」景能原地蹲下，用手指搔了搔安潔兒的下巴。

　　「嗯咿嗯咿……泥素說真的嗎？」

　　「——當然！」

　　景能昂首並挺起胸膛。

　　「……爸爸好厲害！」

　　安潔兒雙眸一亮，便逕自撲到他的懷中。

　　「那泥能帶安潔兒繞繞嗎？安潔兒想看一下下面長什麼樣子。」

　　「妳想……下去？」景能指向地面並再次確認。「下面是戰場，有很多人和怪物在打架喔。」

　　「那個——如果有爸爸在，安潔兒就不怕了！」

　　女孩抬起頭，於銀眸中堅定的意志顯露無疑，她握緊小手興致盎然地猛點頭。

　　景能眉頭緊皺，思索著這女孩的請求是否太過逾矩。但那對水汪汪的「求情用」銀白大眼泛出淚光，楚楚可憐的臉龐和圓潤鼓起的雙頰像隻渴求著主人寵幸的小寵物。這孩子還真會演戲啊——景能很快選擇妥協。畢竟如果是會飛行的自己帶著、加上身懷的硬實力來說，應該是不會有什麼潛在的危險性。

　　於是金髮少年默然轉身。

　　「唉，上來吧。」

　　「……」

　　安潔兒呆站在原地幾刻，眨了眨那對璀璨銀瞳。

　　下一秒——

　　「……好耶！」

　　她爆出歡笑，並欣喜地跨坐上背部，連串的嫻熟動作顯示著這並非是她第一次體驗。

　　在安潔兒穩當坐上專屬帝王位後，景能挺直脊椎，佇立於高聳天臺。

　　「——要走嘍！」

　　「飛機，起飛！轟轟轟——」

　　正當安潔兒拽住兩撮金絲充當操縱桿、自顧自地配上音效時，景能呼應著她發出的音調節奏，抓準時機腳纏金光。恍若失去重力脫離地磚表面，懸浮於天臺上空。

　　還是盡量別把人家的房子搞壞了吧。正因如此，景能才選擇緩緩上升而非直接蹬地，否則大廈頂樓可能會被自己的猛力鑿出大坑。

　　雙腿裹著金煌能量飛行，景能乘風帶著安潔兒滑翔，逐漸遠離方才的建築。

　　「嗚哇哇哇——哈哈哈——真的好高好高喔！」

　　混雜著颯颯風聲及嬉鬧聲的空氣掠過景能耳畔。

　　這孩子——玩得真開心啊。

　　不過，這樣也好。

　　經歷了那樣殘酷過去的她，即便忘卻了過往的一切，但也讓景能擔憂著如果她的記憶復甦，或是讓她想起了零碎的片段。那，她是否還能如此地快樂呢？

　　如果她知道自己究竟殺了多少人，她真的能夠接受「另一個自己」所犯下的深重罪孽嗎？

　　景能等人已經在無形中說好不向安潔兒告知任何她過去的事情，但萬一子人格安娜的「記憶塵封」出現缺陷或裂縫，誰都不能保證安潔兒會知悉過往的碎片內容。

　　她很像曾經的自己呢。

　　——我不會再讓妳承擔任何罪孽了。

　　——所以，安心地長大吧。

　　「要下去嘍，安潔兒！」

　　「耶咿咿咿咿咿咿咿——！」

　　景能以適當的速度飄移下墜，直到飛行高度貼齊了多數建築的高度。兩人如疾風般穿梭於大樓之中，平順滑過道路上空。

　　＊＊＊

　　０２：３４ＰＭ

　　海灣市西區碧藍大道支線

　　「啊啊——抱歉，我是不是嚇到妳了？」

　　玲奈在以一人之力清掃了大批靈魔後自動收短粉幻長髮，邁步走向兩人，而她只瞥見莉莉安的嘴巴撐成浮誇的O型。

　　「沒、沒有啦！只是妳竟然能把頭髮那樣子甩——然後這樣子把那些狗還是狼的東西砍掉……最後還像龍捲風旋轉……」

　　「噗哈哈——」

　　莉莉安在解說時還生動地運用手指劃圈和肢體擺動表示自己的震驚，原本冷淡剛毅的她如今嚇得花容失色。令玲奈不禁因為這浮誇反差萌而爆出燦笑聲，如朵粉艷的美麗花兒盛開般綻出瑰麗笑靨。

　　而這也讓一旁的羽宮瞬間雙眼失神。貌似鎮定的表情底下——是颳起洶湧浪濤的腦海。

　　為什麼我的女朋友能笑起來那麼可愛又漂亮啊可惡不要讓別人看到啊對了感謝神風天使妳讓我能久違地再次看到她如此美麗的笑容啊真的有夠可愛可愛到要殺人了啊快幫我叫救護車啊啊啊心臟要停了啊啊啊啊啊啊——

　　「——羽宮？你還好嗎？沒受傷吧？」

　　蜜桃色的美眸直勾勾地鎖著自己，甜美的容貌於頃刻間打出爆擊。

　　我的天啊也太溫柔了吧我真的可以有這完美的女友嗎這會不會太奢侈了啊我上輩子肯定是有去燒好香和不停扶老人過馬路和拯救世界才有如此頂級的待遇呀啊啊啊妳果然才是我心目中真正的天使啊啊啊——

　　羽宮像心臟病發般緊緊捂住胸口。

　　「……我……我沒事。」

　　「——騙人。」

　　玲奈氣噗噗地雙臂環起腰來，揚起眉尾並開始說教：

　　「如果有身體上的狀況就要說啊？不要讓我一直擔心你啦！你真的要照顧好你自己。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小時候在練劍道時——常常會因為氣喘還是某些小病而中斷練習。要是真的無法負荷或快超出極限就別勉強自己，有任何困難就提出。我會一直在你旁邊陪你面對並解決的，好嗎？」

　　「喔……好啦。」

　　「——給我提起精神來！」玲奈一把拽住羽宮的耳朵，導致聽覺器官立刻發紅。

　　「知道了啊——痛啊啊啊！」

　　與此同時，玲奈瞟向一旁的莉莉安。她已經主動退到好幾步的距離外，並把噬魂者變為一款有著紫水晶鏡框和鏡架的眼鏡，鏡片部分則是微幅波動的空氣。那抹藏於眼鏡底下的奸笑此刻顯得特別欠揍。

　　「莉莉安——」

　　玲奈意識到了她的無聲埋怨，便頓時慌張地揮舞雙手讓她把華麗眼鏡摘下。

　　「可變形的材質還真是便利啊，實用實用。」莉莉安將噬魂者拿下，顯然她從艾麗森身上領悟了某種專為吸食極品狗糧的獨門絕技。

　　「話說……妳們有沒有聽見一種奇怪的聲音？」

　　「「欸？」」

　　莉莉安和玲奈隨著羽宮的視線望向另一端的十字街口。

　　有名金髮男子——背著銀髮的小女孩飛過街道。

　　金髮的那人是滿臉厭世，抓著女孩的雙腿充當她的安全帶。而雙手拽住髮絲的女孩小力地將根本毫無阻尼感的「操縱桿」前推，還在飛過街口時用嘴唇配上「噗咻咻——」的俏皮音效，貌似想試圖模擬噴射引擎的轟天鳴響。

　　兩人就這樣在莉莉安等人的注視下橫越街道，消失在玻璃大廈的轉角。

　　「「「……」」」

　　靜謐的空氣完美闡述了眾人此刻的體悟。

　　連四周的靈魔們也似乎感受到了瀰漫天際的尷尬感，因此決定配合他們毫不出聲地維持著安寧氣氛。

　　「有誰會在戰場上飛來飛去遛小孩啊？好吧……算了。他們還真是悠閒呢——唉……」羽宮本來似乎想繼續吐槽些什麼，但最後還是打消念頭，選擇長舒了口氣並盡力給出回應。

　　「真是個十足的女兒控呢。」玲奈回以不失禮節的清淡微笑。

　　「啊哈哈——」莉莉安只能彆扭地搔搔頭，嘴角微微反射性抽動。

　　轟磅！

　　戰鼓般的巨響穿破雲霄。

　　「這是怎麼了？」

　　羽宮迅速環視周遭，手掌自然地摸上腰間的刀柄。

　　地面波動震盪道路，眾人不遠處的高架橋蔓延細痕，瞬息間成豆腐狀支離破碎。瓦礫及斷裂的鋼筋徹底坍落，宛如猛陣暴雨般灑下。

　　某龐然大物的身影徹底遮蔽湛藍天際。

　　「那……那個——！」

　　玲奈的桃瞳閃動，顫癲抬手，驚恐地指向天邊。

　　莉莉安隨著她的方向轉身。

　　而血眸，懼睜。

　　＊＊＊

　　０２：３４ＰＭ

　　海灣市西區「西城新都」大廈頂樓

　　「還挺大啊……」

　　景能和安潔兒降落在了一棟現代社區的頂樓，他讓安潔兒從身上下來，兩人則共同看向那巨大的東西。

　　魔像。

　　由泥土所構成的巨大人型怪物。

　　「魔像」在希伯來文中有著「胎兒」的意思，據說只會忠誠地遵從造物者的命令。

　　而在景能眼中，就只是個吸收過多水泥及混濁靈力的巨山罷了。

　　起碼有七十層樓高的魔像——逐漸形成頭部，雙眼和歪扭的嘴巴冒出機械式的淡藍光芒，並沒有鼻子。牠肥大壯碩的身軀在踏平道路的同時，還順便吸收著沿路的建築群——玻璃大廈的整面透鏡應聲碎裂，散成零落的晶瑩飛瀑。

　　鋼筋混凝土揉捻成黏土般的濃稠流體，彷彿被大面積侵蝕般再也無法窺見建築的本貌。巨團汙漿攀上臂膀及粗壯雙腿，融進巨身，使其如山巔般更顯宏偉壯麗。

　　直衝天頂的高聳軀幹擺動腿臀，每下踩踏都傳來劇震。

　　宛若海灣市西區在下次的踏步後就將全面崩毀般，絕望深植進在場每人的心中。

　　但唯獨景能擺出滿臉沒趣。

　　「——啊，來了。」

　　兩架第四代型的「星海」戰機劃破雲層進入領空。

　　採購自美國的雙尾翼雙引擎空戰王者突破音障，乘著爆能紫焰疾速飛越市區。

　　隨著飛行員壓下操縱桿的紅紐，機腹敞開迸出導彈。兩架銀灰戰機在導彈連環射出後掉頭遠離龐大目標，衝擊波化為圓錐波紋迸散，留下陣陣掠風迴響。

　　導彈群拖著濃白煙柱直衝魔像，狂烈轟炸巨山的腹部，綻出璀璨煙花並積留灰沉濃霧。

　　而當灰煙退散，魔像的肚腩僅出現凹入的破損，並無炸穿。

　　「……效率呢？」

　　景能倚在天臺的欄杆上碎念著，安潔兒則乖乖捂住耳朵，不發一語地安靜觀看。不知是被這景像震懾到獃滯還是本就毫無危機意識。

　　位於海灣市西區外圍的炮兵聯隊終於開始做事。「蠍式」坦克調整滑膛炮管的角度和方位，迸出燦響。朵朵星花於圓弧陣線外接連炸開，如春節鞭炮般不絕於耳。

　　攻擊直升機編隊高速拍打著螺旋槳貼近目標，漆黑機群在一定距離外停下。靄霧噴散，灌上連綿不斷的「地獄火」飛彈，尾白彈幕十分壯觀。

　　但似乎沒起到什麼效果。

　　於是直升機轉向迂迴，編隊掉頭環了一圈並降低高度。大口徑重機槍和飛彈集中灌束在腿部，煙塵混雜著雷鳴爆響。

　　轟咚！

　　沉重落地聲傳來，魔像被大量現代火力轟斷了右腿。於是只能癱軟地失去平衡，倒在「西城公園」內，肥厚身軀壓平了整片茂盛綠林，掀起滾滾緊密氣浪。

　　「終於有個像樣的戰術了——好吧。安潔兒，妳離我遠一點。」

　　「——好！」

　　安潔兒放開耳朵並噠噠噠地跑到了天臺的另一端，引頸期盼著爸爸究竟要展現何種驚天絕技。

　　眼見直升機編隊漸漸遠離，景能的指尖逐漸匯聚湛藍流水——河川般澄澈的純淨能量於手指縫間遊走。

　　因靈力流動而製造出的強大扭力撕扯周遭空間，指槍尖端膨脹出一顆忽明忽滅的電藍引力球。

　　這些構成球體的能量，全是他的靈力。

　　即是純粹的精準操縱。

　　亦是凡人無可比擬的境界。

　　「靈式．《朔》。」

　　《旭》——熾熱高雅的光輝抹淨一切。

　　《朔》——皎澈純潔的引力勾攝一切。

　　日曜般的東升西落。

　　月潮般的規律漲退。

　　起源於兩個相異的力量，並各自產生出完全相斥的效果。

　　自指槍尖端脫離，拉扯並扭曲空間飛旋打出。

　　掠滾過城市上空，吸拽著流經的團團空氣，球體表面環旋著渦輪般的電藍磁流。

　　「————————————————————————————————————————————————————————————————————————————————————！」

　　碧藍天際被凌虐撕裂的尖銳鳴嘯，宛如指甲猛力刮花黑板，侵犯著在場所有人類及怪物的耳蝸，令強勁暈眩感襲來。

　　魔像的身軀在被正面擊中後漸漸剝離，混凝土塊被巨力扯碎，而後又瞬間融合。

　　這樣的無限重複令闖進核心的電藍引力球彷彿熱蠟熔開骸泥，蹂躪著身驅，殘暴地絞碎。直至四肢和所有缺失部位徹底歸化為粉塵，引力球才漸漸虛脫消逝。

　　徒留一抹點陣圖般緊密排列——彩度漸層細緻的寶藍星輝。

　　於是——

　　災厄，隕落。

　　０２：３５ＰＭ

　　海灣市西區西城公園

　　『IHA神眼精確時制系統退潮程度65％』

　　＊＊＊

　　艾麗森滿臉驚詫地盯著總監控室內的大屏。

　　空拍影像顯示著被壓倒性火力徹底剷平成殘缺廢墟的西城公園，底下的工作人員們的電腦同時彈出海量數據。

　　艾麗森才剛接到「海灣空軍司令部」的報告，指出在戰區內生成了龐大靈魔，已派遣戰機迂迴排除，直升機聯隊也掉頭前往目標所在地，但即時影像顯示現代火力是無法將其摧毀的。即便軍方成功將那隻巨人的腿轟碎，讓牠跌在公園內，但靈魔的傷勢仍舊在吞噬著周遭環境下繼續復原。

　　然而，那顆藍色的「球」就這麼從空拍視野外飛了進來。

　　衛星影像在一瞬間轉為灰濛，失去訊號，但在幾秒後又恢復聯繫。接下來就是總監控室的諸位人員所看見的這副景象。

　　「剛剛發生什麼事？那攻擊是誰——」

　　近乎啞口無言的她在幾秒後扶正無線耳機，碧綠眼眸掃過面前的光學螢幕，向通訊內的對象尋求解答。

　　但某人很快承認了。

　　『妳覺得還能是誰？』

　　那個金髮外國罪犯的輕浮語調總是能讓人感到不爽。

　　『你不是說要讓我們自己戰鬥嗎？』羽宮音調下沉地抗議。

　　『你確定現在的你們能對付那種靈魔嗎？起碼有七等欸。雖然說身體挺脆，但由我快速解決才更有效率吧？而且能將城市的損害大幅降低。』景能貌似完全沒將空軍聯合編隊的搔癢攻擊放在眼裡。『話說，剛剛是艾麗森妳指揮直升機聯隊更改戰略嗎？不然為何他們會突然那麼有默契地改變作戰方式？』

　　「欸？」艾麗森挑眉。「不是我啊？」

　　『啊，是我用隊長給我的通訊器下令的。因為我想說至少將牠的行動限制住，接下來的話景能你一定會想辦法解決的。』莉莉安的嗓音出現。

　　『喔？還真是意外啊。看來我們真有默契呢。』

　　景能語調上揚，似乎對於與莉莉安的合作無間感到開心。

　　於是艾麗森勾起壞笑，拿起了桌上的咖啡小口啜飲。

　　「……夫妻連心啊。」

　　『『——閉嘴！』』

　　羞澀的少年和少女同步爆出激烈反饋，令艾麗森不得不趕緊拔下耳機避免聽力受損。

　　「啊啊，別對既定事實反應這麼大嘛。對了，伊景能你這傢伙——有顧好安潔兒嗎？」

　　『呃……那個……其實我們剛剛有看到他背著安潔兒從街道上飛過去。』玲奈低聲搶先爆料。

　　『嗯嗯，的確。』羽宮的附和來得十分迅速。

　　『唉……』

　　莉莉安聽來是已經徹底放棄掙扎了。

　　＊＊＊

　　０２：３６ＰＭ

　　海灣市西區某社區大樓屋頂

　　在自己發動了《朔》並秒殺那隻超巨型魔像之後，安潔兒就一直用某種閃麗動人的眼神盯著自己，不知是羨慕還是崇拜。總之她剛剛一直逕自呼喊著「爸爸好厲害」之類的童言童語。

　　而現在艾麗森正追究著在戰場上遛小孩的罪魁禍首，讓景能繃緊了身子。

　　「啊——那是安潔兒說要下去玩的，所以我才——」

　　『不准再給我亂來！』

　　艾麗森朝語音頻道內大吼，直接中斷了景能的解釋。這波強烈音壓令無線耳機瞬間從景能的耳朵裡噴飛，幸虧他即時在智能產品落地前單手接住。

　　他在重新戴上耳機前用小指掏挖了下耳道，便一臉無奈地重新裝上。

　　『別總是把責任通通推給小孩！身為監護人的你有責任管理她的行動，並為她的所作所為負責吧？』

　　「好——是的。抱歉。」

　　「拔拔？」

　　安潔兒偏頭。天使般稚氣的臉孔拋出疑惑，但景能立刻將手指放在嘴唇上，讓她先安靜點。

　　因此安潔兒很乖巧地迅速點頭，並抬起雙手捂住小嘴連同鼻子，隨後眨了眨晶鑽銀眸。

　　其實不用做到那麼絕啦。景能暗忖。

　　『算了。總之各單位正盡力排除區域內的靈魔，整體濃度顯示浪潮應是來到了中後期。所以莉莉安，妳們所屬的第零小隊現在聽命。』艾麗森似乎決定不再追究。

　　『『『待命中。』』』

　　『前往「海灣市立歷史博物館」，排除核心靈魔。「神眼」顯示周遭有靈魔群守備，已經將地圖分享，就交給你們了。』

　　『『『收到。』』』

　　通訊中斷。

　　「海灣市立歷史博物館」——景能立刻掏出手機查看艾麗森所認證的神眼查看權限，地圖上的寬廣建築外有著無數黃點團團包圍。

　　中央區域的數據雖十分微弱，卻隱約亮出紅光，看來這隻災厄級靈魔是盤據在博物館的內部。

　　景能隨即收起手機，抬頭環視這蔚藍青天下的寬闊都市。

　　依照環境仍屬於正常狀態、也並無感知到「幕」的氣息後，景能確認了該靈魔的地域應當是建構在博物館內的。這推測十分合理，畢竟如果要構建出能涵蓋整個西區的地域規模，龐大的靈力量必不可缺。雖說也有可能是像小丑王那種「鑲嵌」空間的類型，但那時神眼系統尚未引進，也無從得知七等災厄級靈魔會在視窗中顯示出何種圖示。

　　景能唯一確信的是，這隻靈魔的強度並不會超越小丑王。如果完全根據自己的感知來判斷的話。

　　而方才被自己一發轟碎的巨大魔像即便壯碩、毀壞力強大，但並沒有什麼特殊能力。景能分析只是個吸收市區內過多的混濁靈力而突然形成的巨山，靈魔浪潮也因為牠的關係而加快進度，貌似周圍的靈力濃度在魔像死亡後急遽下降，所以這場行動應該很快就會結束了吧。

　　抱著怡然自得的心情，景能再次向安潔兒說道：

　　「上來吧，我帶妳去媽媽的附近繞繞。」

　　載著銀髮女孩起飛，社區大樓的輪廓急遽縮小，景能讓懸浮高度升起，直至達到能囊括西區一切景色的海拔。

　　清新微風溫柔拂過安潔兒的軟嫩臉頰，她感覺神清氣爽。對流層的密捲亂流本該是個對飛行物體十分致命的因素，現在卻成了帶走憂愁的聖流。

　　「……」

　　即便腳下是硝煙瀰漫的戰場，兩人仍彷彿置身事外享受著大自然的壯闊美麗。她那千變萬化的容貌懾人心魄，也宣告著人類的渺小和脆弱。

　　「……好美。」

　　安潔兒打自內心說出，銀眸已被這一切徹底占據。

　　而某股能量極速襲來。

　　景能方才也沉醉在這幅畫像般優美的大地渲染，因此並沒有在對方進入靈場感應範圍內的第一時間就捕捉到，而是在逼近時才驚覺過來。

　　於是造成了這個意外。

　　景能為了閃避那個飛速掠過兩人的「東西」，身子猛烈後弓。

　　——而安潔兒沒能及時抓住他，就此摔落天空。

　　「安潔兒！」

　　景能並沒有理會那個差點撞上自己的不明物體，而是在飛速掉頭的同時釋放爆能加速，試圖追上那名墜落蔚藍天空的女孩。

　　「——爸爸！」

　　潔白衣裳飄舞，銀髮如流瀑般飛散。

　　因腦部血壓衝擊而漸漸朦朧的視野中，她朝天際無力地嘗試伸出那白皙的手。

　　可惡！

　　既然發生了這種失誤，我這個當她爸的還真是失敗啊……

　　不過一定救得回來的，必須救回來。如果因為這樣而出事了，莉莉安一定會殺了自己的。

　　況且自己不能失去她，不能失去這個才剛獲得新生的孩子，她的未來有著無限量的可能，好不容易才忘記過去的她絕不能在此死去。

　　如果光這樣都救不到，那自己憑什麼當她的父親？

　　憑什麼扮演莉莉安的丈夫？

　　這份強大的「本質」，是用來救人的，是用來守護她那得來不易的幸福的。

　　這是份滿盈善意的詛咒。

　　狂風侵襲著俊美臉龐，像是在拚死阻擋著這股滅世能量繼續前進般，無形厚牆讓安潔兒的身影漸漸遠去，就快從自己的視線中淡去。

　　筆直伸出的手掌為準心，捕捉著即將消逝的幼小生命。

　　——飛快點。

　　即便自己「救人」的方式受到世人唾棄。但莉莉安和這女孩非但沒嫌棄，還接受了自己成為家人，成為了她們生命中的重要部分。無私接受了自己的她們，絕不能在自己的疏忽下出任何事。

　　否則，我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所以……

　　——給我飛快點啊！

　　此時他的飛行速度早已甩越音障。

　　如震天流星急墜，景能像顆飛彈般身體匯聚金輝，在澄空劃出螺旋軌跡。

　　「輪月之力」形成湛藍漩渦將安潔兒捲起並減速，景能採取衝擊力最低的方式瞬間急停將她接下——在她即將迎頭撞上大樓的前一刻。

　　雙手緊緊環抱住她，身體藉由體表的能量噴射恢復平衡。

　　景能的雙腳在屋頂的地面滑行，隨後緩慢煞停，鞋底在地磚留下劇烈摩擦的飄移劃痕。

　　「——安潔兒？安潔兒！」

　　那張充斥著擔憂的臉龐浮現皺摺，責備著自己沒有擔任好保護她的重要角色。眼眸浮現滾滾藍水，【輪月之力】正快速檢視著安潔兒全身是否產生了任何傷勢。

　　銀髮女孩因衝擊在他懷中靜靜昏睡。

　　像個不能驚擾碰觸的易碎雕塑般，純真無瑕的面容毫無防備地四散淨光。

　　脖子微彎，臉龐摩娑著胸膛，安潔兒緩緩睜開柔美銀眸。

　　「……拔拔？」

　　「沒事了——都沒事了。」

　　「……」

　　奪眶而出的熱淚如湧泉般噴發，安潔兒環腰緊緊抱住景能，嬌嫩嗚咽響起。

　　「——拔拔！剛剛豪可怕……安潔兒好害怕！」

　　「不可怕不可怕，爸爸救到妳了。」

　　景能溫順地撫著她的後腦。

　　「對不起……安潔兒沒有抓好爸爸，讓爸爸擔心了。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安潔兒像是在為犯下某件不可抹滅的罪孽懺悔般，嬌小身軀如發寒般顫動。

　　柔弱的幼崽於懷中啼哭。

　　彷彿要燃遍天際的怒火乍現。

　　景能的雙眼滿佈血絲。

　　他隨著「靈場感應」的技能順勢回首，龐大能量信號的源頭終於被閃金美眸完全捕捉。

　　那銀鐵裝甲恣意地飄浮於高空，冷冰的表面映出白閃，電藍焰流淌漾在關節和盔甲紋路的奈米組織中。腳底板與背脊上的微型噴射器迸出紫灼光芒，星海般的藍紫火暈相映生輝。

　　海灣國首席職業英雄——【銀河武裝】。

　　包覆全身的銀鎧只是孤傲地於天際俯視兩人。

　　頭盔的圓潤海藍鏡面並無任何波動。

　　『「特別登記戰力」——如果接下來不打算幫忙，就別在這擋路。最後警告。』

　　冰冷的機械混音響起。

　　『……死罪犯。』

　　噴射器雜揉著爆能啟動，人形兵器在拋下不屑的語調後掉頭遠離。

　　堅若磐石的理性如糖漿般溶解潰散，成了一團溫熱的混濁稠體。

　　金閃耀能於雙瞳匯聚，即將在瞬刻炸裂。

　　「——不行！」

　　安潔兒在微睜眼眸後，彷彿目睹到一名來自煉獄的惡魔將打出死亡攻勢，因此大聲遏止。

　　瀕臨崩潰的理智如潮水般逐漸回沖。

　　景能呆滯地盯著碧空好半晌，在聽見少女的錐心呼喊後才從深淵邊緣遠離，高雅光芒自眼中褪去。

　　「……安……安潔兒？」

　　顯然他剛剛被某種罪惡的情感所深植，喪失了正常的時間流逝感。

　　「爸爸……剛剛想做什麼？剛剛的爸爸好恐怖，都不理我……」

　　看著涓然滾下的淚滴，景能終於意識到自己到底在這孩子面前做了何種不當行徑。

　　沒錯。

　　他剛剛想利用雙眼打出金煌雷射將【銀河武裝】擊落。

　　不僅僅為了害安潔兒失衡跌下天空這件事而震怒，而是加上他臨走前的那高傲姿態和令人嗤之以鼻的語氣。

　　雖說要追上並殺了對方——對景能來說並不是件難事。不過現在考量到對方的挑釁行為，自己似乎也過於大動肝火。

　　只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而窮追不捨，還斤斤計較，絕非一介強者會犯下的愚蠢錯誤。

　　景能為自己幾秒前的衝動念頭感到如烙刻於心的恥辱。

　　越是這種關鍵時刻，越要沉得住氣。

　　別一昧地被情緒帶著走，才是強者該有的高尚節操。

　　是種從容不迫的展現。

　　令一切細微變化操之在手。

　　「抱歉，嚇到妳了吧。爸爸沒事喔。」

　　「嗯。那個……安潔兒剛剛其實看到了一些東西。」

　　「欸？」

　　垂落的眼帘下，燦星般的銀白美眸黯然。

　　「安潔兒……傷害了很多人……對吧？」

　　女孩緊抓住自己的頭，彷彿想將某個寄宿於腦中的異物驅散般劇烈搖晃。

　　「剛剛安潔兒從上面掉下來的時候……那個感覺好像有點熟悉，安潔兒還看到了腦袋裡的一些奇怪影片。」

　　景能不由地倒抽一口氣。

　　「爸爸……安潔兒不會那樣做的，絕對不會那樣做的！可是為什麼……」

　　「沒有那回事喔，只不過是安潔兒做了個惡夢罷了。」

　　當安潔兒的眼眶再次滿盈奔淚時，他輕撫那垂落耳際的銀絲。

　　「真……真的嗎？」

　　對不起。

　　「真的。」

　　我必須說謊。

　　「……」

　　為了不讓妳體內的另個存在失控。

　　為了不再讓妳想起種種殘虐絕憶。

　　為了守護妳的幸福和笑容，我能犧牲自己當個無恥的騙徒。

　　「嗯，既然爸爸都這麼說了，那安潔兒相信爸爸。」

　　只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代價罷了。

　　如碧波萬頃的水面泛漪的銀色眼瞳，回歸它本該有的璀璨。

　　「安潔兒……會一直相信爸爸喔。」

　　＊＊＊

　　０２：３９ＰＭ

　　海灣市西區海灣市立歷史博物館周圍建築群

　　「——就在前面！」

　　羽宮拿著手機沿路指引方向，莉莉安和玲奈兩人擅於發動長距離揮掃攻勢，而擔任在靈魔群中殺出一條血路的前鋒。

　　雖說幾人已經利用屋頂移動而避開大街上的成群怪物，但那些具備跳躍和飛行能力的「卓柏卡布拉」還是攀上天台。無數飛物形成了鋪天蓋地的暗夜海嘯，擋住了眾人的去路。

　　眼見「海灣市立歷史博物館」建築的扇形頂部就在幾條街外的距離，莉莉安掌中的水晶長戟迸出紫光，晶格紋理的表面凝縮著高壓氣體。

　　「——玲奈前輩！麻煩妳讓開一下！」

　　「收到！」

　　綻放夢幻粉刺的玫瑰少女在利用長鞭砍碎數隻吸血犬的灰毛身軀後，迅速側翻以躲避莉莉安接續的輸出。

　　飛速迴旋的靈器於方才的戰鬥中逐漸吸取靈力，無論是從敵方或周遭的生物中，因天生擁有的「奪取」功能而疊加的輸出量遠超普通靈器。

　　特雷斯家族流傳的古老至寶——【噬魂者】。

　　名列「靈能四族」靈器名單中的極致工藝，並非現代技術所能觸及。

　　如經熟練，其威力甚至能夠媲美遠古靈魔。

　　「靈式．《赫天砲》！」

　　紫晶槍尖直指黯淡蒼穹。

　　隨著閃麗光芒乍現，凝縮於尖端的高壓盡數釋放，亟需久時蓄積靈力的招式在此刻迸發。

　　隧道般的波痕襲捲那片虛偽夜空，沿路吸入空氣的貪婪渦流越發粗壯，撕裂「卓柏卡布拉」們的隊形，破開了深邃天頂。

　　隨著轟出的無數血塊如汙濁瀑雨灑落，曙光流瀉。

　　「真有一套。」

　　羽宮看著那道佇立於屍塊豪雨下的凜冽身姿，嘴角彎起了肯定的劣弧。

　　接著，三人小隊移動到了「海灣市立歷史博物館」外的建物頂樓上觀察。

　　雄偉壯麗的歐式石英神殿是博物館的門面，平滑磁磚砌成毫無瑕疵的潔淨白牆，那鑲嵌著扇型與拱形結構的屋頂由金漿雕花點綴，綻出了高調奢華的百葉。

　　精妙絕倫的殿堂時時吸引著人們的目光，巧奪天工的技藝更是驚艷著每位曾駐足此地的旅人，不讓某些走馬看花的膚淺行程完美實現。

　　占地幾千坪的博物館坐落於西區核心地帶，現在卻被煞風景的靈魔浪潮團團包圍。

　　像是在守護著藏在其中的曠世珍寶般，成群的列隊斡旋於廳堂外圈，集體意識不該存於這些由混濁靈力所生成的野蠻怪物上。

　　「這些傢伙……在做什麼？」

　　莉莉安並沒有密集恐懼症，但在見到這密麻暗河時還是頓感惡寒竄過背脊。

　　「不知道。不過我們得進去才能直搗核心，如果核心靈魔沒有排除，那靈魔浪潮將永無止境地持續。」羽宮的視線再次掃過手機，確認了方位。「神眼顯示靈魔的確切位置似乎是在二樓的『第三展廳』，但訊號十分微弱。」

　　「可能是在地域內嗎……」

　　莉莉安想起了那時被捉進小丑王的腥紅地域時，景能就使用了靈場感應追蹤自己。他也提到隔著「幕」追蹤花了一些時間，所以莉莉安分析「幕」的存在會屏蔽靈力和靈場的訊源。但只要像神眼或景能這種擁有超常技能的「雷達」來說，鎖定微弱的來源並不是件難事。

　　現在的問題，就是靈魔會在「幕」上注入能力及發動機制。因此眾人如果突破了包圍在博物館外的靈魔群進到建築內部，即便真的找到了「幕」的位置也未必能進入，更別說排除目標了。

　　如果景能在這的話，是不是就能為指引自己正確的方向呢？

　　不過，自己已經決定別凡事都指望著他了，畢竟他才剛替戰場內的人解決了巨大威脅——不知是看不下去這群人的攻擊效果還是純粹「順手」使然。

　　相信他能夠照顧好安潔兒……吧？

　　莉莉安並非不信任他的為人，而是考慮到在安潔兒的哭鬧下，他真的能夠耐住性子承受嗎？

　　景能的強大是在場所有人共睹並認證的，因而即便在這戰場上穿梭也不會有什麼威脅存在——莉莉安覺得這無理的要求八成是安潔兒自己提出的。

　　溫柔的他，一定能接納安潔兒的那份稚嫩童心吧。

　　既然如此，自己就無後顧之憂了。

　　放手去做吧。

　　「玲奈前輩，羽宮前輩，我需要妳們兩個掩護我。至於尋找核心靈魔的方式——我有個想法。」

　　「掩護？」羽宮挑眉。

　　「在還沒排除核心靈魔前，城市內的靈魔會不斷增生，對吧？如果我們三人就這樣一起進入建築，難保證牠們不會跟著衝進去。所以我要一個人去排除，兩位就請在我踏進建築後將位置往外拉，吸引防衛部隊的注意力，並帶到兩位有優勢的地帶消滅。」

　　聽完莉莉安的計畫後，玲奈皺起眉頭，神色不安地盯著她。

　　「這計畫是不錯……也能分擔戰區間的平衡。不過妳要一人去對付六等災厄級的靈魔？這種等級不是能那麼輕易戰勝的，連羽宮他都得花上些時間，像去年的核心靈魔就是我和他聯手排除的。」

　　粉桃色的眼眸映出些微薄暗的甜美光調。

　　「而且，妳要如何找到『幕』的位置？去年我們可是憑著運氣才找到，還碰巧發動，完全就是在賭命。現在即使有了這些聯盟提供的新設備和情報，光憑我們也……」

　　「——這個。」

　　莉莉安將紫晶長槍立在地磚上，發出了「鏗」的清脆撞擊聲。

　　「「……這個？」」粉藍情侶檔同時偏頭，滿臉疑惑。

　　見到兩人的生澀反應，莉莉安斷定這靈器的能力並非廣為人知，雖說是由艾麗森她那古老的家族流傳而來。那時她還備註說是「四大靈器」之一，照理說應該揚名天下，不過看來似乎只限於老一輩的靈能界，現在的英雄貌似都對那四個古代家族的事蹟毫不知悉。

　　「我的靈器能夠吸收靈力，所以對周遭靈力的浮動十分敏感。它彷彿會自動指引我濃度高的方向，我也好像能感受到它的『情緒』。」

　　「那是靈器在被鍛造出後所衍生的自我意識。和我的靈器不同，妳那種靈器並不具有真正的靈魂。因為妳無法和靈器直接『溝通』，對吧？」羽宮的手掌泛出河川般的流動藍焰。

　　「的確。」

　　「所以……」玲奈用手指戳了戳下巴，可愛的舉動令一旁羽宮再次默默彎下腰，胸口劇痛無比。「妳打算將靈器當作某種感應棒，來尋找『幕』的正確位置嗎？」

　　「是的。但我也是剛剛才想到能夠利用在這點上，過去並沒有嘗試過，所以不確定是否能成功。」莉莉安瞥見羽宮的浮誇動作讓額頭都快貼上地面，決定直接無視。「……但我會盡力的。所以也請兩位能夠在一路掩護我進去後，盡量將靈魔引至別條街外。」

　　那冷峻的臉龐上，映出她單肩扛下沉重責任的覺悟。

　　【噬魂者】於掌中微閃殷紫冽光，好似在呼應莉莉安內心接下將獨自戰鬥的悸動、畏懼、抑或熱情。

　　——如狂風般滿盈的戰意。

　　儘管已然了解自己將面對的存在——「災厄」，是多麼棘手。黑髮少女仍從未有一絲動搖。

　　「這個——就交給你們吧。」

　　玲奈接過莉莉安伸手遞來的通訊器。

　　那是能夠和海灣國軍方的直升機編隊及時聯繫的重要道具。方才那個如巨山般巍顛的魔像出現時，也是多虧了這個科技才得以迅速給出輔助方案，從而讓景能得以順利祭出殺招，將戰場上的損害降到最小，並讓形態利勢再次往人類的這面倒下。

　　「謝了！我會好好利用的。」

　　「嗯。那，現在先呼叫他們將門面清理乾淨吧。」

　　莉莉安挑眉望向大樓下的暗色河流——被成群噬血怪物徹底覆蓋的寬敞柏油街道。

　　【粉色玫瑰】按下觸控螢幕，點亮通訊界面。

　　「————————————————————————」

　　某股捲風自天際襲來。

　　波紋消聶，幾人隨著那陣爆空鳴響抬頭。

　　「那是——！」玲奈驚呼。

　　銀藍裝甲化為耀眼流彗，粗暴地撕裂碧洋般的清澈天際。

　　海灣國頭號職業英雄。

　　跨國科技公司「奧斯朋企業」的少爺，身著集公司尖端精密技術於一身的新世代戰鬥鎧甲，擔任這個海島國家的英雄戰力頂梁柱。

　　「——【銀河武裝】。」

　　血瞳囊括自密集金屬噴嘴流洩的星河。

　　那湛藍彗光，曾是莉莉安心目中的「頂點」。

　　＊＊＊

　　０２：３５ＰＭ

　　海灣市東區城市天際

　　諾頓．奧斯朋無法掩蓋覆於鏡面頭盔下的那份不悅。

　　別說他因擔任首席財務長（CFO）而擅自挪用公司資金支持珍妮博士的那項目——竟因為幾個爆走的小孩而泡湯。現在遠在國外的父親和董事會似乎察覺到了某些金流上的異狀，要他在明天到董事會議上解釋緣由。結果英雄聯盟還在這種要緊時機——請求自己擔任今年「靈魔狂潮」的主要戰力。

　　所以他不得不穿上這沉甸甸的盔甲，假扮他父親希冀自己飾演的美好形象。

　　奧斯朋企業的金屬看板，光鮮亮麗的門面。

　　企業英雄的完美姿態。

　　替公司產品代言，在網路節目訪談中大肆宣揚公司的宗旨與身為科技人的崇高精神。

　　不斷出席英雄巡迴活動，於民眾前獻出巔峰狀態的神壇。傳播英雄們為這充斥著靈魔災害的超能社會所帶來的安定，領著海灣國向璀璨未來邁出勝利的步伐。

　　而事實上——

　　「那老頭……」

　　虛偽的外表。

　　「……明明只把我當成企業的棋子。」

　　虛假的和平。

　　「……明明自小以來從沒關心過我。」

　　虛無的內心。

　　「——所以，我要照自己的方法來。」

　　孤傲的英雄。

　　而藏於熒藍面具後，那肅穆且空洞的神情——沒有任何人能夠見得。

　　＊＊＊

　　０２：４５ＰＭ

　　海灣市西區海灣市立歷史博物館正門前的某商用建築頂樓

　　莉莉安本來打算追上的。

　　泰半海灣國的職業英雄在見到【銀河武裝】所帶來的極致火力後，都會選擇迴避，並儘量不與其作對。只在自己的小小框架中培養人氣，試圖不侵犯到那人的領域。尤其是在見識到他背後的集團靠山時。

　　但莉莉安不一樣。

　　看著眼前被藍燄射線筆直劃過的城市幹道，燒融柏油及靈魔屍塊的熔漿瀰漫惡臭。成群野獸經由先進火力的高溫炙烤，終究只能在科技的力量面前敗下陣來。

　　銀河武裝在釋出雷射後掉頭遠離，留下零碎的能量殘片。

　　即便是於瞬間閃過，對現在的莉莉安來說——已不足為奇。

　　而這一切僅不過是——她已見識過更加、更加跳脫所謂「常理」的存在。

　　「趁現在，走吧。」

　　「嗯……喔！」「噫……欸？」

　　羽宮和玲奈兩人像是失了魂般持續呆站在頂樓，而後才在莉莉安冷色的語調下回神。

　　黑髮少女負責帶頭，颯爽地翻身躍下樓頂。

　　視野如幻燈片般快速縮放。

　　藉由發動氣壓推進輕聲降落在汙濁的道路上，莉莉安昂首前進。

　　雖說包圍博物館的靈魔群在剛剛已被現代火力剷平，不過位於周遭的靈魔們仍被這騷動及幾人的氣息吸引。

　　一隻「蠍獅」自巷口跳出。

　　暗絳關節的尾端帶有毒針，棕毛身軀踏著沉重步伐，空氣混雜著那野蠻的咆嘯。

　　某輛停於路旁的進口轎車被粗臂掀翻，朝莉莉安沿路滾來並彈出零件碎片，金屬車體將迎面撞上。

　　而少女只是佇在原地，於胸前豎直左手掌。

　　身前的無形氣浪被某股力量密實壓縮。

　　「靈式．《鐮鼬》。」

　　隨著冰冷調性的呢喃聲飄出，迅速滾近的車體被無法窺視的利刃瞬間「斬」成兩半。殘塊朝少女的兩旁飛散，撞破博物館的瓷白外牆。

　　新奇的殺招令蠍獅的自尊心作祟，牠張開血盆並揮舞獸爪，試圖撕裂眼前少女的鮮嫩肉體。

　　——啪滋。

　　宛如皎白月光閃現，蠍獅在疾衝逼近莉莉安後被某個東西貫穿了眼球，便痛得在燒焦的柏油路上打滾。

　　「玲奈前輩！？」

　　莉莉安瞟向降落於身旁的少女，只見她右手的指縫中夾了幾根銀鐵縫衣針，像是刺客般暗藏利器。

　　隨即，玲奈左手打了個響指。

　　藉由眼窩刺進頭顱的銀針寄宿在傷口皮肉內，在接收到信號後引爆。

　　由內炸開的靈力將蠍獅的頭部像顆西瓜般撐碎，於一片肉霧中散出桃紅的色調。

　　莉莉安看著失去首級的蠍獅屍體癱軟在地，便瞥向一旁那名長相甜美的粉髮少女。

　　俗話說粉毛切開來都是黑的——似乎也並非無憑無據呢。莉莉安暗忖。

　　「那個……是怎麼弄的？」

　　「欸？就不過是把靈力壓縮在針裡，然後在命中目標後釋放罷了。但放置太久也會隨著時間逸散掉，不像妳和羽宮的『靈器』，這只是附加在普通道具上的活用而已。」

　　「真有創意呢。既然是縫衣針，想必還能配合妳那頭髮的能力，開發出許多意料外的招式吧。」

　　「嗯嗯，沒錯！莉莉安也挺聰明的呢！不過我啊——可不會隨意揭露底牌喔。」

　　玲奈將食指放在唇前並祭出魅惑笑靨，這舉動令一旁的羽宮發出心臟受創的呻吟聲。

　　而兩名女孩決定完全忽視藍髮少年。

　　在寒暄幾句後，靈魔群逐漸往幾人的方向集中。

　　「妳先進去吧，這裡就交給我們。祝妳好運呦。」

　　玲奈轉身面向街道另頭進逼的——吸血犬、狼人等怪物組成的隊伍。白皙手掌從腰間的工具包內掏出銀針，纏繞頂上延伸的夢幻絲線。

　　「麻煩再助我一臂之力吧，靜。」

　　羽宮也不遑多讓，麻利地抽刀，凜冬藍焰自銳刃迸發。

　　見到兩人背對著自己望向遠方，莉莉安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勾起了放心的燦笑，便旋身邁向如神殿般的建築。

　　而當踏入由乳白石英雕砌的絕美廳堂後，混雜著爆焰及怪物嘶吼的響聲隨著莉莉安的腳步邁進，漸漸被阻隔在外。

　　她知道——那兩人一定會沒事的。

　　所以自己——也絕不能輸給她們。

　　噠、噠、噠、噠、噠。

　　磨得透亮的高級磁磚地，在暖調的室內燈照下反射溫潤的氛圍。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寂靜。渲染著富麗堂皇的空間。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櫛比鱗次的建築結構在少女循著靈力訊號深入後越發複雜，似乎是看不見的盡頭般，只能隨著手中水晶棒的閃光及震動反饋。

　　路過一件又一件的歷史文物。

　　一片又一片落地透明櫥窗。

　　一間又一間展演廳。

　　別有洞天的迴廊結構設計令莉莉安折服，館藏藝術品多到她彷彿喘不過氣來。雖說每次踏入一個截然不同主題的展場時都是種探險，但無止境地參觀藝術終究會壓過陶冶性情的功效，徒留時代洪流所承載之重量的沉重感。

　　「哈啊……哈啊……」

　　她停在了某個長廊的米色牆面旁喘氣。

　　而隨著呼吸平穩，她開始整理思緒。

　　其實自從她踏進這裡的第一刻以來，她就似乎感到某種說不上的排斥感。

　　也不是她討厭歷史這科目在以前學生時代帶給她的考試壓力，而是因為……

　　——她發覺自己一直在繞圈。

　　「啊……」

　　想起來了。

　　那是高中美術課的其中一個課程。

　　錯覺藝術大師——二十世紀的平面藝術家摩利茲．柯尼利斯．艾雪。作品充滿強烈的數學性，幾何邏輯運算配合所謂的「錯視」，玩弄、欺騙著人類大腦對「物體」和「空間」的認知。

　　最有名的莫過於那幅「上下階梯」，能同時往上或往下。無限迴圈的結構顛覆自然法則，複雜地令人一把燒光腦細胞，卻還是想亟盡全力理解。

　　藝術與科學的完美交融。

　　眼前的「世戰」藝術展是位於一樓特展廳內部。有趣的是，莉莉安才剛從那走出來，不可能經由樓梯間上到了另個樓層後，還在面前看到了一模一樣的展場入口。

　　掌中的水晶棒如手機訊息通知般震動，於是莉莉安低下頭觀察。

　　像是在抱怨著莉莉安是個無可救藥的路痴般，【噬魂者】的內斂紫光閃得更加激烈，靈力訊號「似乎」指引著右轉迴廊的方向。

　　「抱歉啊，小噬。」

　　自身靈場感受到水晶棒所逸散的浮動頻率後，莉莉安面露苦笑。

　　「看來……我還不夠了解妳呢。」

　　【噬魂者】的棒身跑出間歇的燈效，彷彿是在原諒、包容著主人的迷糊般。莉莉安恍若能夠感受到「她」正嘟起小嘴哼著氣，靈器與生俱來的可愛性格表露無遺。

　　「——那，就麻煩妳帶路了呦。」

　　帶著高雅天使般的純潔面容，甜柔嬌嗓自櫻唇散出。

　　『可愛的小噬。』

　　「……」

　　極上奢華的絕頂聽覺饗宴。

　　「————————————————————————————————！」

　　於是在主人這突如其來的讚美下，水晶棒像個表現良好而得到獎賞的純真小孩般，激動地爆出霓虹幻光，點亮這燈火黯淡的廳堂迴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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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行動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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